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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公子
石滩村是海边的一个小渔村,村民们多是为逃避战祸而迁来此处。上百年来,往日逃难的流民已在此地生了根,祖祖辈辈的住了下来。生活虽然贫苦,倒也安稳。
“水娃子,你爹病好点没?”一身着粗布衣衫,肩处还补着补丁的妇人正坐在自家屋前补网,见一黑瘦的小孩跑过,不禁动问。
“阿爹昨夜咳止了些,椿婶儿,谢谢你给我的鱼!”
“那没啥儿,你爹病着,不能出海。婶子这儿还有些紫菜,你也那去,给你爹熬些汤喝!”椿婶儿已显风霜的脸上露着慈和的笑容。水娃连声道谢的接过紫菜,飞跑回他的家。
水娃是土生土长在石滩村的孩子,他家已三代居住在此。村角那已有些破陋的木板小屋就是他的家。在屋外就听见了不断的咳声。水娃心急,推门而入,江老汉已伏在床上直喘气。水娃忙上前为其抚背顺气。又咳出了血水,江老汉总算缓过气来,抬身见水娃小脸上满是担忧,圆眼中擒着水花,微微笑道:“阿爹没事儿!过两天就可下床捕鱼去了!”水娃也甚是懂事,当下强笑着,“阿爹,你先躺着,椿婶儿今儿又给了我些紫菜,我去煮汤去!”看着水娃离去的瘦小的身影,江老汉一阵心酸,水娃的娘生下他就去了,没娘的孩子吃了不少苦。水娃今年十二岁了,可家贫,没啥好东西,他那身形就跟七八岁的娃子差不多。自己的病自己明白,江老汉知道自己好不起来了。他并不害怕,终于可以和水娃他娘团聚了。可他一死,水娃在世上就再无亲人,他还小,委实放心割舍不下,也就凭一股气将这病拖着。
水娃用家里唯一的碗盛了紫菜汤,看江老汉喝下,小脸才有了笑容。平实人家夜里也没什么娱乐,就早早的睡下。水娃在小床上听得阿爹压抑的咳嗽,好半响,咳声才止住。水娃好害怕阿爹会死,胡思乱想吓得自己无法入睡。屋外大海平静的冲刷着沙滩。江老汉病得有些日子了,家里早已无粮,平日里全靠村里乡亲们的接济。水娃年小,江老汉不准他出海捕鱼,水娃也只能在滩上拾些贝螺。今夜反正谁不着,屋外月亮有明亮,水娃索性起身,提篓出屋,到滩上碰碰运气。深夜的大海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洁白的月光射在上面也成了幽幽的黑光。即使新月当空,万里无云,夜里终是看不真切。水娃在湿软的沙滩上踏过,用脚感受沙里的硬物,拾些贝壳。有时运气不好,踩着海蟹,被蛰得生疼,幸好水娃平日里赤脚走惯了,皮粗茧厚,也不会受伤流血。
夜晚的海边是寂静的。只有一瘦小的身影沿着海边踩过。潮起潮落发出韵律的水声,海风拂过,凉飕飕的。石滩村地处海湾,是个天然的船港,一片礁石将湾口封住半个,抵御了大海汹涌的浪潮,石滩村的渔民们才得以安居了百年。水娃沿滩走到了湾口,海水拍击礁石发出巨大的轰隆声。夜色中那些巨大的礁石形状阴森恐怖,犹如狰狞的恶鬼般。水娃有些害怕,可虾螺多居于岩下,水娃也就大着胆子走了过去。可他惊住了,见那块巨大平整,平日里自己和狗娃、二娃常常在上玩耍的礁石上正坐着一个人。月光照在他身上,让水娃看清他穿着白色的宽袍,袍子很长,顺着他泡在海中的腿浸入海水中,头发很长,披散的布满了整块礁石,但那颜色似乎是灰白的。再看他的脸,水娃惊呆了,没有想到人竟然可以长得这般漂亮。村里的二妞姐是众人夸赞的美闺女,村里村外的壮小子见了她都会直眼,二妞姐家的活儿也有很多人抢着去干,水娃自己一与二妞姐说话也会脸红。本以为二妞姐已是很很很好看的了,可与眼前之人相比,水娃觉得二妞姐也顶多算长得不丑。白袍人并未发现周围有人,仍坐在石上抬头望着天上的一弯新月,他看得很专注,可神情却无比的哀伤。水娃顿觉心头酸酸的,眼眶一热掉下泪来。不由自主的向前走进两步,踩上小石块,发出声响,惊动了那人。白袍人明显吃了一惊,美目望到了水娃,迟疑了一下,整理好衣袍,又和善的望向了水娃。水娃开心的奔过去,爬上礁石,在离其三尺处坐下,近看他,越是漂亮。水娃红着脸,低着头,感受着他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水娃急急开口道:“我叫水娃,就住在前面的石滩村,家里有阿爹……”
一整夜都是水娃在不停的说话,说他自己,他的家,他的村,村里的人……白袍人静静的听着,听得很认真,感受着水娃描述给他的石滩村。直到海边露出一丝红线,水娃记挂父亲,便要回家,走在海滩上,借着最后的月光回望礁石,那巨大平滑的礁石上已没了那白色的身影。水娃觉得自己象做了个梦,一个美妙离奇的梦。只有篓里的贝螺提醒着他,昨夜他确实遇见了神仙。是的,是神仙,只有神仙才会那般好看,那般和善。白袍人成了水娃心中的秘密,美丽的秘密,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包括他阿爹。
接连三天的夜晚,水娃都跑到那片礁石滩,可白袍人都没有出现。水娃好伤心,虽然那白袍人一言未发,但水娃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亲切、怜爱。水娃没有母亲,没感受过母爱,但他觉得母亲就应像那人一般温柔,一般慈和。水娃并未放弃,第四天夜晚,伺候父亲睡下,水娃又背上竹篓,沿滩拾着贝螺来到了礁石滩。远远的就看见那平滑的巨石上有一白色的身影。水娃一声欢呼,奔了过去。
“神仙姐姐,你来了!”
白袍人仍坐在石边,将脚泡在水中。袍摆在水中飘荡,煞是好看。白袍人见到水娃也很是高兴,可一听他叫唤不禁皱了皱眉。水娃亲热的坐在他身边,嘴里叫个不停,最后微埋怨的说道自己空等了他三夜。水娃的亲热,白袍人微微感动,爱怜的抚着他那有些枯黄的乱发。水娃靠在白袍人怀里,贪婪的吸取着他的温暖,竟安心的睡去。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在礁石上,白袍人已无踪影,水娃正怀疑是否是作梦时,见石边放着自己的竹篓,里面竟装满了满满一篓的鱼。水娃欣喜,对海大喊数声,只听得水击拍石,便无他响。
村里的胡二叔是专门的鱼贩,天一亮,水娃就将一篓子鱼背到他家。胡二叔一边收着鱼一边笑道:“水娃子,你爹病好了?”
“还没!”小脸忧虑。
胡二叔惊疑:“那这鱼是你捕的?”
水娃没吭声,小心眼里不愿意将神仙姐姐的事让人知道。胡二叔以为他默认了,着实夸奖了番,将算好的铜钱交到他手上。得了钱,水娃很高兴,阿爹已一月没吃药了。当下跑到福婶儿家,她家的水生哥常上集去买卖东西,水娃将钱交于他,托他再抓两幅药。
迫不及待的等到夜晚的降临,安顿好阿爹,水娃出屋向礁石滩急跑。果见白袍人已坐在石上,欢喜扑至,笑道:“神仙姐姐,谢谢昨天你给水娃的鱼。”白袍人一声轻叹,首次开口道:“我不是神仙,也不是女子。”声音清越略低,闻之舒服。见水娃迷惑,白袍人又接着道:“我是名男子,我姓余……”声音越来越低,似是想起了伤心事,白袍人神情也忧伤了起来。水娃看得心疼,不禁拉着白袍人的手,急道:“鱼哥哥,是水娃不好,水娃惹你伤心了!”见小脸上满是担心,‘鱼公子’心里一暖,忧色渐去,和水娃说起话来。
‘鱼公子’很少谈论自己的事,多数时间都在倾听水娃说话,听水娃说世间的人,世间的事。水娃问了多次,只知道‘鱼公子’也住在海边,其很擅水,夜晚游到石滩弯来赏月。近半个月过去了,水娃每晚都去礁石滩,那‘鱼公子’似很喜欢水娃,也夜夜坐在大石上等他。水娃知他爱听外面的事,每天都跑去福婶儿家,向水生哥打听集上发生的事儿,水生见他听得用心,又将自己听来的一些外镇外城的趣事说与他听。这些水娃都牢牢记住,到了夜里讲与‘鱼公子’听。水娃年幼,对很多事都不清楚,强记之下,难免不全出错,欣喜‘鱼公子’似对世态有所了解,听后一思索也就明白。‘鱼公子’是个捕鱼能手,他让水娃夜晚来时,带上竹篓和绳,相离时,他就把竹篓抛进海里,一会儿拉扯绳子,就会打上来满满一篓的鱼。水娃大感奇妙,也要一试,今夜自己动手抛篓拉绳竟也满满的打了一篓鱼。
水娃家的生计在‘鱼公子’的帮助下,稍稍有了些改善。水娃每天都能将一篓鱼换回十来个铜板为父亲买药。江老汉在清醒时奇怪水娃何以得钱。水娃只道自己每夜乘潮汐时捕得些鱼虾。江老汉叹息:真苦了这孩子!嘱其夜晚大海凶险,当要小心。
今夜是十五,圆月当空分外明亮,水娃雀跃的走向礁石滩,与‘鱼公子’相处已成了他最快乐的时光。可水娃在大石上苦候了一夜,‘鱼公子’也未出现。十六夜、十七夜,他也没来。十八晚,水娃跑到礁石滩,仍无‘鱼公子’的身影,水娃悲从心来,‘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水娃,别哭!我来了!”一声温柔的话语。
水娃立即停止哭泣,见‘鱼公子’正浮在石下海中,白衣白发在海水中漂浮,好看之极。白皙细瘦的双臂攀住岩石想要撑上身来,动作有些艰难。水娃忙上前帮他。水下有物托住他,让他上身平稳的冒出水面。在水娃的扶持下,‘鱼公子’沿石边坐好,水娃想去扶上他的双腿,却被‘鱼公子’拦住了,腿仍在白袍的遮掩下浸在水中。将长发捞起,打散在巨石上两晾着,水娃这才注意到‘鱼公子’穿的白袍很特别,出水后竟是干的。今晚的‘鱼公子’很是虚弱,脸色惨白,额头上还缠着条白色长长的带子。
“鱼哥哥,你生病了?”水娃关切的问。
“没关系,只是头疼。” ‘鱼公子’弱弱的答道。
水娃好生担心,但又帮不上忙,只好讲趣闻与他解闷,‘鱼公子’听得入神,身体的不适也就暂时忘了。
水娃很高兴,‘鱼公子’的身子一天天好了起来。这些天夜里二人天天相聚,‘鱼公子’的心情也渐渐开朗了起来。可江老汉的病丝毫没有起色,越发重了。水娃日夜挂心,今夜终于忍不住扑在‘鱼公子’怀里哭泣,哭诉着自己的害怕,自己的担忧,自己的孤苦。‘鱼公子’安慰着他,又详问了江老汉的病状,水娃一一详诉。‘鱼公子’沉吟了会儿,缓缓开口道:“听你所诉,似乎是痨病。这病可不易根治。”水娃哀绝,‘鱼公子’忙宽慰,称其会想办法。隔夜,‘鱼公子’带了株怪草来,独叶,肥厚如盘,色泽金黄,伴有异味,‘鱼公子’称其为‘海木芝’,对于治病颇有灵效,让水娃带回给江老汉服下。
江老汉吃了那海木芝后,顿觉身体轻健许多,已能下床行走。水娃大喜。调养数日后,果然痊愈。在江老汉的严厉查问下,水娃再也隐瞒不住,将实情告之。江老汉吃惊不小,那‘鱼公子’多半是鱼怪海精,但见他对水娃并无恶意,还施灵药治好了自己的病,对其也多有感激。可与异类处久了,终是不好,便告之水娃不能再与其相见。水娃哪肯依,执意要去,江老汉气极,只得用绳将他绑在床上。
三天了,已经有三天没去成礁石滩。水娃心急如焚,茶饭不思,江老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夜江老汉睡下,水娃努力蹭着绳索,今晚绳似不紧,水娃竟挣开了,当下小心的出屋,直奔礁石滩。见巨石上果坐着那白色的身影,水娃激动,哭着奔了上去。几日不见,那原本灰白的发似乎又白了几分,望月的神情更为忧伤。直到他见到水娃才有了一丝笑意。爱怜的抚着扑在怀里哭泣的瘦小身躯,见其已哭完,只在抽噎,才柔声问道:“水娃,这三天有什么事?你都没来。”水娃抹干眼泪,愤声道:“阿爹把我关起来了。阿爹说你是海怪妖精,不准我来!” ‘鱼公子’一听,脸色惨白,全身僵直,两行清泪至凤目中无声的流下:海怪,也许是吧!是自己奢求了!
“鱼哥哥,你怎么了?”水娃惊异。
回过神,看着水娃关切的眼神,‘鱼公子’强展笑颜,说道:“没事儿。”稍一沉默,毅然开口道:“水娃,我以后不会再来了!”水娃大惊,哭求不依。‘鱼公子’一狠心,滑入海中没了踪影。水娃大呼‘鱼哥哥’的喊声飘荡在辽阔的海面上,可瞬间就被海浪声吞没了。声音嘶哑了,泪被海风吹干了,水娃直直的盯着海面,坐在巨石上,直到天明江老汉将他寻了回去。
三天了,水娃不吃不喝,失魂落魄般日夜守在那块巨石上。江老汉要出海捕鱼,不能时刻看着他,怕他出事,就让二狗子、二娃子同他一同玩耍。可还是出事了。第四天,水娃病了。全身高热,神志迷糊,只时不时喃喃叫着‘鱼哥哥,别走!’请大夫看过,说是风寒入体,并无大碍。可吃了两天的药,仍不见起色,反而呼吸渐弱了起来,大夫也没法子了。江老汉大悲,抱着昏迷的水娃老泪纵横。
这天中午,村里来了为自称‘鳗’的美貌姑娘找水娃家。村子沸腾了,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女人。修长的身段在一身青衣的衬托下婀娜多姿,肤白肌光,杏眼柳眉,及背的长发也是无比的黑亮。村民们热情的将她领到水娃家,却不离开,都想多看他几眼。那鳗姑娘看见床上重病垂死的水娃也吃了一惊,不顾江老汉的诧异,径直走到床前,将手放在水娃心口。江老汉惊异,因为他看见鳗姑娘的手上发着红光。一会儿,水娃发出一声呻吟,沉睡过去。鳗姑娘收回手看着一旁受惊了的江老汉,缓缓道:“别害怕,我是余公子的侍婢。”江老汉定了定神,问道;“那你……你……”“我不是人类。”鳗姑娘知其心思,接又叹道:“我这次来是想找水娃,让他继续给公子谈心解闷的,没想到他也病成这样。”江老汉见其和善,也定下神来,担忧道:“可你们是异类,怎能……怎能……” 鳗姑娘柔声道:“放心,我们决不会害水娃。”接又哀叹道:“其实公子是个可怜人!他很寂寞!” ……
当夜,水娃清醒过来,跳下床就往礁石滩跑去。江老汉并未入睡,将一切看在眼里,叹了口气,任由他去了。
他果然不再来了!水娃滩坐在巨石上,痴痴的望着海面,呆等着。随海潮似传来了声低低的叹息。水娃一下跳起来,激动的朝海面吼道:“鱼哥哥!是你吗?”一阵沉默,水娃不耐,作势要跳入海中。“水娃,别跳!我上来。” ‘鱼公子’从海中浮出,来到礁石边。水娃大喜,忙拉他上来。‘鱼公子’费力的爬上礁石,坐好。水娃觉得他比上次更虚弱了,长发也变成了银白色。
“鱼哥哥,你生病了!”
‘鱼公子’虚弱的笑笑,慈爱的抚着他的头道:“水娃不也病了么!”
“那是想鱼哥哥想得!”
听着孩童真挚的话语,‘鱼公子’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来:这世上还有人想念、挂记着自己……
水娃家日益富足了起来,江老汉每日里都能打到满船的鱼,水娃更是时不时的带回些鸽蛋大小的明珠,红红绿绿晶莹耀眼的石头,赤红的珊瑚枝……江老汉和水娃都是老实人,不知道那些都是世间罕见的宝物,被城镇上一个李姓的珠宝商人廉价收走了。虽说是廉价,可江老汉和水娃一辈子也没见过如此多的白花花的银子。江老汉乐得合不拢嘴,为水娃买了新衣,又买了肉、鸡蛋。生活得到了改善,水娃犹如得到灌溉的小苗般,迅速的长高长壮了。
这夜,水娃又与‘鱼公子’在礁石滩相会。‘鱼公子’似极为高兴,水娃问他何事?他只笑道,有人出了远门,不会来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