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青楼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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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青楼殇-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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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复见旧迷楼,心意初挑成(一)
“堆枕香鬓侧,骤夜声,偏称画屏秋色。风碎串珠,润侵歌板,愁压眉容。动罗笺清商,寸心低诉怨柳。映梦窗,零乱碧。待涨绿春深,落花香汛,料有断红流处,暗题相忆……欢酌。檐花细滴。送故人,粉黛重饰。漏侵凉瑟,丁东敲断,弄晴日白。怕一曲,霓裳未终,催去骖凤翼。欢谢客,犹未织。漫瘦却东阳,灯前无梦到得。路隔重云雁北……”

  一曲毕,意尤未尽。不断的掌声中,琴弦又被轻轻地撩了几下,音律骤迸。台上的红衣女子起身,袂摆衬于她脸上,艳若霞影。纤细的身躯于这袭红衣中隐显姿态。仿佛有种错觉,不是她生来便是为了朱红,而是朱红应是为她所生。

  飘零起身,悠缓地向内走去。她日日如此,曲罢便一如了无牵挂,只留艳绝的背影,供人仰望。那些投来的视线中有称美,有沉迷,有陶醉,也有令人作呕的情欲。或许,最后的那种才是最为浓郁且最为真实的。没有人会真的只为了听歌而来青楼,来这的人始终只为了一次随性的放纵,来满足被抑制了太久的欲望。而恰是这种欲望,才是最最真实的,发自人本身所含的兽性。

  “姑娘,等等!”有人大声喊出。

  这种事日日都有——此般不甘的挽留。飘零本是毫无眷恋地离开,但这次她停下了。这个声音不是传自楼内,而是出自楼外。她轻轻地挑了一眼,便看到被拦在外面的那个男人。

  他的皮肤黑且粗糙,灰土涌在上面厚厚地堆积。头发早已乱作一团,几乎所有的发丝都如线球般与其他的纠结在了一处。他的嘴唇不知有多久未被润泽,干燥的发裂声音似有些嘶哑,让人觉得没有一丝的水分。看过去,会发现他眼中的血丝布在周围,衬着浓黑的眼眸,直刺入心。

  飘零没有说话,她在等他继续。

  男人本是被制住的身躯终于可以动弹。他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东西取出,如待珍宝。那包裹在外面的粗布解开,让人看清了里面的一切——几个零琐的碎银。旁人对此不免有些失望,但那男人的眼里却满是固执,道:“姑娘上次的好意,张辟谢过了。但现在,这些对我已没什么用处,虽然数量不及姑娘当日给的,也希望得以归还。”说话间,有苦难的痛楚一闪而过。

  飘零的眼底掠过一丝的光。她曾施舍过千万个人,却没有一个人如他这般——愚笨。这样一个有着耿直性格的人,怎么可能在这个国家里得以好好地存活下去?

  她轻声道:“肖铭,将他带来休霞亭。”

  四面的空气似乎在瞬间颤了颤。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其因。锦衣玉扇衬着一张张脸,他们用不解又满是妒忌的目光看着那穷酸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他们永远也想不明白,千金亦让她不屑的飘零,为何会因区区不到一两的碎银而破格相见。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二章 复见旧迷楼,心意初挑成(二)
休霞亭建于飘零所住别院的一角,四面无花,仅有野草苍木在风中闲荡。飘零倚着亭檐,直望那个叫张辟的男子。他早已没了初见时的挺拔,现在看来反似折腰的芦苇,根本无法直起灵魂。

  “为什么不要我的银子,嫌脏吗?”飘零的声音不徐不缓,没有丝毫情绪。

  “不,不是。”张辟低着头,道,“只是,我已不再需要罢了。”

  “那又是为什么?”

  “死了……他们都死了……”张辟的唇因用力已泛出血色,衬着他无神的脸,喃喃自语,满是茫然的,“母亲,妹妹,还有才刚满月的弟弟。他们,都死了……从刘家买来的米竟是参过粉灰的,如果不是我有意将自己的也让给他们吃,我现在也已经死了吧,亦不用像现在这般过日子。”

  刘家是扬州唯一的一家米行,十几年前他们用尽手段,才终于保全了自己“唯一”的这个地位。家财万贯,还想尽办法从他们那骗夺。没想到,现在竟是连人命都不放在眼里。飘零眼若游丝,似在思索着什么,半晌,才放道:“你若无处可去,不妨留在这里。旧迷楼需人护着,肖铭和青何二人偶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多一人倒可替他们分担一些。”

  张辟闻言抬头,看到的是一张被万红簇拥着的脸。他一直只在那日见过满身素衣的她,从不知在歌台之上的她于红衣中竟是艳丽到了这般地步。眼前的女子不是花,却比任何一朵花都叫人心醉。只有在一片红霞中,她才没有过多的苍白,显出一张消瘦又另透生气的脸。张辟神滞,半晌,才颤声道:“谢谢。”

  没有人会注意到旧迷楼里突然多了的一个伙计,来这里的人,都只是为了姑娘。

  潇云依旧流连于嫖客之中,自如地渗入又自在地抽身。她的脸习惯于灯火的衬托,在火的焰影里狂野又自傲。

  夜间的旧迷楼中可以听到悠扬的歌声,虽不如飘零,但已足以迷惑了人心。这歌声来自新入的一个姑娘,她叫“素竹”。人如其名,这个女子有着一张低清又恰倒好处的脸,不需要任何的修饰就已雅丽若出尘的仙子。于是,旧迷楼又于扬州境内名躁一时。

  飘零会与素竹每日相遇一次。她一曲唱罢,素竹便会奏上下面的曲子。每每这时,飘零总会看到那双淡丽的柳目底下更深的一些什么。是的,素竹有野心。这个女人无时无刻不在窥视着飘零那不可替代的位子,她想成为旧迷楼的支柱。飘零对此只是予以轻笑。不得不承认素竹是个知长识短的人,她知道自己没有潇云的明艳,所以只能将飘零视为猎物。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章 复见旧迷楼,心意初挑成(三)
一连几日,回房时飘零总能看到在别院角落忙碌着的张辟。汗早就沾湿了他的背,草丛里闪出的飞虫绕在他身边打转,凌乱不堪。飘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每次只是用余光将他轻轻抚过,便不动声色地回了屋。依旧有铁篱磨砺的声音由缝隙间传入,倒是不再显得浮躁。

  将一切揭晓是在次年的春天,仿佛一夜间的花开,院子里堆叠着各色的香气。有蝶。有蜂。别院先前的萧索仿佛只是一个梦,现在,才显现了其真实的一面。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一切,若梦。

  飘零走出房门,看者这样的新景,原本便已苍白的脸更显森然。她穿着一身白衣,唇间有因撕咬而透出的血痕。长发,在风中无声地飘荡,伴着身躯的颤动。

  “这是谁干的?”她的声音第一次因心里抑制不住的情绪而扭曲成一段妖曲。

  张辟被带到了飘零的面前,他的脸上满是不解和委屈。无法明白飘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他不过是想让她明艳些罢了。摩了摩双手,上面有愈发厚重的茧子,夹杂着露有血丝的伤痕。

  “把一切都回归原样。”唯美的声音此时凌厉而不容抗拒,飘零推门入屋,留下了这样空荡的院子,还有满院的花香。周围的人已越来越多,她从不想让人看自己笑话。但人们已经记下了,这个女子守着的秘密和花有关,又或者,是和堆满娇花的庭院有关。

  飘零伏在床檐开始禁不住地吐了。作呕的液体粘稠地溅在地上,不安地向四下扩去。嘴里的滋味苦苦的,涩涩的,稠密又带着腥态地不住回味。飘零仿佛看到眼前一地的血色,还有模糊的仍在涌动的肉块,那有满地的花,血腥伴着香气泛在空中,结作另一种怪异的味道。然后,一低头,胃中又是一阵翻涌。

  潇云闻讯赶来。她尖锐刻薄地开始责骂张辟,声音自门外传入,带点冷意。始终只有潇云一人的声音,带点疯狂,而张辟没有顶上一句嘴。

  累了。倦了。飘零躺在床上,仿佛自己的血液都干枯了。这时她的脸色比任何时候还要凄清,如一张薄纸,风过,却无丝毫声息。她的嘴角渐渐柔动,却是显出了一抹笑意,这是一种自嘲。

  那么久了,原以为自己看淡了,现下看来,她,竟仍是执著而无法释怀。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章 复见旧迷楼,心意初挑成(四)
飘零未去奏曲已是一连数日,旧迷楼内一时的萧条。虽依旧有客,但数目明显少了几多。扬州本就青楼林立,也并非只有旧迷楼才拥有羡刹旁人的美娇娘。而潇云虽面貌魁艳,却不卖身,这让人们不觉兴致索然。

  这些天,不时会有人看到倚着窗栏的飘零。她似是越发消瘦了,除了依旧迷离又带点犀利的眸子,她的脸上无一丝生气。别院已回复了最初的状态,只有杂草和朽木在摇曳身影。飘零一直很平静,静地仿佛她周围的整块空间都是静止的。她似是很单薄,让人害怕即使是一阵细微的风,都会将她吹倒。

  日子没有一丝波澜,张辟却是生活在了旁人满是责备的目光中。有些姑娘闲下了,就用鄙夷的神色直直地瞅他。她们说他不懂知恩图报,说他忘恩负义,说他的良心被狗吃了。张辟成了她们茶余饭后无聊中的牺牲品。日子里满是挖苦,讽刺,不屑以及嘲笑。似乎旁人都在等着,心里默念着哪天,飘零就会把他从走入楼中的那扇门中赶出去。张辟只能任由她们的言语四散。他无法站出来为自己辩解些什么,这样,只会让笑声更尖锐而已。

  飘零终于将张辟叫了去,路边不时有人在探头探脑。张辟一脸颤意,到那素衣女子面前时始终抿着嘴不发一言。他很脏,脸上发上满是尘土,衣衫也漏着几个破旧的洞。他没看向飘零,因为不敢。然后,张辟感到自己的脸被托了起来。那双手,冰凉而泛着不似生人的惨白。又看到了蒙满雾气的那双眼,一时神色不定。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吗?”这是久违了的撩动心弦的声音。

  “知道。”张辟此时却是异常的平静,“姑娘要我什么时候走?我马上便去收拾行李。”

  “看来你并不知道。”飘零的声音中让人把握不到一丝的情绪,一呼气,便结作了柔和的云霓。她道:“你只要记住,以后不准再碰我的东西,即使是再细小的也不许。我不允许任何无意义的改变,你可明白?”几句话,竟是让人不可抗拒。

  张辟低着的身子颤了下,应道:“是。”他的眼角湿湿的,这些天受尽了冷嘲热讽,都不曾有一丝动容,而现下,女子几句不重,甚至于满是轻柔的话语竟是让他原以为已死的心又有了情绪的波动。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章 复见旧迷楼,心忆初挑成(五)
院子外有几分嘈杂。

  飘零倚于休霞亭上向院外望去,透过小门投入的是异样忙碌的身影。不时有人奔过,留下些许关于记忆的印记。这种忙碌透着几分的怪异,女子细眉微锁,她感到似是嗅到了些血的气息,在那一篇明艳的楼台之中的。

  “小姐,小姐!”落钗匆匆地跑入,脸上悬有几丝不自然的红晕。

  “怎么了?”

  “柳池姑娘她……她刚刚生了……”落钗的胸膛时起时伏,因方才的一阵跑动急促而毫无节律。

  “然后?”飘零双唇微启。事情并不会这么简单,她知道。

  “生下的男婴,被……被……”落钗的声音越显越低,最终如丝线抚过耳际,“被接生的王婆给,掐死了。”

  飘零脸上仅存的一丝血气刹那被吸尽,在光下一如狱底的灵魂。伏在一边的张辟顿时傻了眼,回过神时,已只见素色衣衫隐末在门畔,带着未曾见过的凛然。

  柳池的房外挤满了人,身影蹿动。不时有人向里面探着头,脸上挂有几分看好戏的勃勃兴致。嫖客们依旧左拥右抱,他们怀里的姑娘们笑颜绝美,花枝招展。

  “让开。”明是很低很淡的话语,众人却不自禁地让出了一条甬道。飘零轻步走入,便是将门带上了,一时间,周围传来了一阵无望的嘘声,很快又被冲散了开去。

  “我是给李家老爷办的事!”王婆的头抬地似一只斗鸡,斜眼瞅着眼前的人,肥肉挂在脸上一眼看去只见两个肉团。

  潇云已是愤极,全无了平日里待人时的笑意。眉目间似蹿着一团火,视线化做利刃,直直逼向王婆:“李家?老爷?那又怎么样!他不过只是个孩子,一个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

  这是个小小的会客厅,和柳池的房间只隔了道狭隘的门。声音会透过门来回穿梭,即使是关锁着。

  王婆的话语显得更加尖锐,表情扭曲,脸上的肉团更是禁不住地上下颤动,小小的眼中透着阴毒,且无丝毫怜悯:“孩子?这样的孽种本来就不该让他生下来。也不看李家是什么身份地位,李公子不过是一时兴起才会犯了糊涂,你们真以为他会看上你们这些个不干不净的贱货。乌鸦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做梦!”

  她挥了挥手中的银票,一如拿了道圣谕:“李老爷说了,他也不想这样。这些钱就当是赔偿,看清楚,五万两,够她活下半辈子的了。”一番话完,王婆已显得很是得意。见潇云在一旁气结,她就更是不屑了。

  “李家,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我倒想听听。”柔美的声音却是清冷至极,如一股寒气直蹿入了骨子里。两人只见来人无一丝装扮,神色上笼着霜。

第二章 复见旧迷楼,心忆初挑成(六)
潇云从未见过飘零如此生气,不由地愣在那,只有王婆不知死活地继续她那自以为是的傲慢:“李家?那全国几家闻名的商行暂且不说,李公子可是未来的状元爷,不久定会飞黄腾达,扬名千古。”

  飘零用余光轻轻地瞟了她一眼,仿佛她低卑地不过是只呱呱乱叫的蛤蟆。女子声音悠远,尾尾而语:“商行不过是祖上所留,世人都知原本的基业早被这一代败了不知多少,长此以往,谁说不会分文不剩?至于另一方面,你若不知,我可以告诉你。千古以来,留名的不外乎两种人——一为清贫文人,名扬千古;二为达官显贵,遗臭万年。如果李家公子真为后人所知的话,说不定还是靠上我们这些风尘中人来为他添上几件风流韵事。”

  她的神色似笑非笑,王婆从中看到了一种嘲讽,老脸不由一红:“李家名门旺族,怎可以这般玷污!”

  “玷污?好象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来这里寻快活的吧?男人就是男人,喜欢玩女人,喜欢那暖被里那种销骨的感觉。”潇云冷哼,“那种肌肤之间的触觉他这辈子也别想忘。谁都记得那死掉的孩子是谁的。”

  “不可理喻!”王婆脸色铁青,将手中的银票猛地往地上一掷,便夺门而出。刹时,满屋的铜臭。远远地,她听到飘零的话语:“回去告诉李家的人,杀人——可是要偿命的。”此声,鬼魅若诅咒。

  屋内变得空荡而冷清,潇云疲惫地坐在了凳子上,手轻轻地揉着眼边的穴道,透着一丝疲惫。

  飘零看了她一眼,未有出言,起身,走入了内室。

  里面的光线很暗,好不容易,飘零才看清了靠在床檐的那个女人。她的眼神是空洞的,始终没有一丝光点,怪异地没有丝毫喜怒哀乐。

  飘零坐到了柳池的床边,直直地凝视。她没有去抚慰那垂在一旁的手,她自己的手太冷,无法给予一丝的温度。半晌,她说:“哭吧。”

  柳池扬起眼回视过去,依旧空洞的眸子忽的濡湿了。水迹顺于枯黄的脸滑下,如瀑布倾泻。她的声音嘶哑而哽咽:“我从没想过要他娶我……我不过是不想再这样下去……我不过是想要个孩子……”她开始伏在飘零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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