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不清的夫人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之中点燃了床幔引起的那场熊熊大火。自那以后,父亲处死了一批奴婢,就全府上下下了禁口令。”
苏齐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低迷,“人人都以为云衣姐姐铁定无疑是死在了那场大火里,直到大半年前的一天,我才知道原来姐姐没有死,而是被苏嬷嬷隐匿在了那个小山村。那一天,我照例悄悄摸到父亲的书房捣乱,后来钻到柜子里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书房里还是空无一人,我窃喜着想要偷偷溜回去,无意之中发现父亲的书桌上多出了一封信。父亲的书信,我是向来不敢乱动的。那一天不知道为什么,我竟鬼使神差地偷看了那封信。这一看,只觉得五雷轰顶。原以为死去多年的姐姐,居然还好端端地活在这个世上。”
“当天,我就瞒着所有的人离家出走了。走出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竟然还带着那封信。身上除了那封信,其他的竟是什么都没有带。我想过回去,可是又不甘心,我要亲眼看看姐姐是不是真的没有死。我烧掉了那封信,变卖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按照信上所说的地址,寻找那个小山村。到后来,我甚至是一路乞讨着终于到达了那个小镇。我又在镇上转悠了好几天。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早上,让我发现了姐姐的踪迹。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她已经改了名字叫翠珠,而和她生活在一起的苏嬷嬷也失踪了半年多。我一路跟踪着到了姐姐家里,晕倒在了姐姐家门前。姐姐还是象小时候那样不计贫寒地救下了我。还给我做饭,给我洗浴。姐姐变化了好多。最大的变化就是她完全忘记了以前在苏府的事情,甚至包括我。”
苏齐停在了这里,久久不再出声。
沈凤翎咳嗽一声,冰冷地看着地上的苏齐,“你找到了翠珠,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为什么不和她一起回云京?你是不是害怕她回去了,属于你的财产就要全部归她所有?还是说那场大火其实另有隐情?……。”
沈凤翎每问一句话,苏齐的心就跟着抖一抖,他终于忍不住尖声叫出来,“不是,全不是!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你知道眼睁睁看着有人活活烧死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滋味?更别说她还是姐姐的娘亲。你让我怎么告诉她?提醒她回忆起多年前那场惨烈的噩梦?还是要告诉她其实人人都知道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还是要告诉她,人人都知道是她自己的娘亲纵火要烧死她们?有本事你去给她说说看!我做不了这么残忍的事情。忘记了前尘往事有什么不好?留在乡下种田有什么不好?是你!都是你这个恶魔,生生地逼着我们从宁静的小山村里脱离出来,跟着你再来到污秽不堪的云京城!”
沈凤翎转着手中的茶碗,意味深长地盯着苏齐,又是一连串的质问,“心里没有鬼,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你放着好好的小少爷不做,偏偏喜欢窝在那个小山村里做一个农夫,这又是为什么?还有,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敢回云京?苏府的人是在找你吧!你为什么不趁机跟他们走?你在怕什么?”
苏齐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他无法向一个外人说明他有多么讨厌苏府,多么讨厌他令人厌恶的父亲和阴毒妖娆的母亲。不对,不应该叫母亲,应该叫姨娘,只有云衣姐姐的娘亲才能叫母亲大人。可是那位端庄贤淑的母亲大人被活活烧死在大火里的时候,父亲和姨娘在干什么?苏齐每次回忆到这里,就禁不住要浑身发抖。而他又是如何在稚龄之年,亲眼目睹着这一场惨烈又丑陋的闹剧?这一切经历和感受,他没有办法告诉任何人,甚至是最近一直相依为命的姐姐。那么,他又如何能够告诉什么也不是的沈凤翎?偏偏这个恶魔手段阴狠,如果自己不说点什么的话,只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坦白真相和拒绝入局
由于下了大半天的雨,耽搁了几乎一天的行程,沈凤翎就在晚饭后勒令众人晚上早些歇息,何时雨停就何时动身。翠珠终于感受到了一丝连夜奔袭的气息。这几天虽然白天总是马不停蹄,但是晚上还是过得非常优雅从容,不像今天忽然下了这么一个随时待命的命令,使得空气里都有几分紧张的氛围。
洗漱完毕,临就寝前,翠珠趁着沈凤翎处理好一批书信,中途要求她续一杯茶的空隙,提出了如下的问题,“你审问过苏齐了?你知道了我的身世?我和苏齐到底是什么关系?”
在翠珠问第一个问题的时候,沈凤翎就从闭目假寐之中睁开了眼睛,双目如炬地盯着翠珠,“你知道我审问苏齐了?”
翠珠嗤笑一声,瞥一眼吃惊的沈凤翎,“你让客栈老板娘把我绊在屋子里,东问西问地问了许多诗词歌赋、针黹女红之类杂七杂八的问题,你和苏齐却关着门窗单独在屋子里一待就是大半晌,房外又有周同和马飞把守,连一只飞进来避雨的麻雀都被马飞钉死在了两丈开外。你说,你和苏齐是在干什么?”
沈凤翎笑笑,“我以为是苏齐把下午我审他的事告诉给了你。”接过翠珠递过来的茶杯,看到翠珠坐回椅子上,灯影摇曳里一张脸变得神色不明,禁不住放下杯子,似笑非笑道:“你知道我审问他,你也不去阻止?你不怕我对他用刑?”
翠珠又露出了那种嗤笑的表情,“因为我也想知道真相。苏齐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跟我说实话,所以我想看看你有没有本事让他口吐真言。看样子你的确已经有所收获了。”
这回沈凤翎是真的感到意外了,他眯了眯他那双细长的眼睛,让人越发看不清楚里面的内容,只有一点一点的星芒分外扎人,“我以为你很疼爱他。”
翠珠挑挑眉毛,“我是对他掏心掏肺的,只不过他到现在还没有向我敞开心扉而已。我不能让他开口说真话,而你却有这个能力。所以我默许了你的行为,只想探知一点自己的身世。我,做错了吗?”
沈凤翎哈哈大笑,笑够了才指着翠珠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他不告诉你,是怕伤害到你,伤害到你和他之间的感情?”
翠珠盯着地上动来动去的影子,面无表情地说道:“在他第一天遮遮掩掩地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之后,我就知道我们之前一定横亘着一道深深的沟壑。不过我不愿去追究。过去的已经跟我没什么关系。既然他要跟着我,我就愿意放下以前的一切,推心置腹地待他尤如亲生。可是从我们动身来云京的第一天起,他又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直到今天差点被人认出来,他还不打算对我说出实情。他是不是把我看得太没有分量,把我们这么些日子以来的相濡以沫看得太不值得一提?”
房间里本来回荡着的是翠珠一个人冷漠的声音,这时候,突然‘哐当’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苏齐跌跌撞撞地扑了进来,一把抱住翠珠,放声哭泣道:“姐姐,不是的,不是的!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哭泣了几声,忽然转过头来,凄厉地说道:“沈凤翎,你先出去,我要亲自跟姐姐说明真相!”
沈凤翎冷哼一声,“早知如此,何必让我充这个恶人!”翠珠一个眼色丢过去,沈凤翎抱起一堆书信,不情不愿地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走到门口,丢下一句,“快点说完,一会儿我还要休息!”
翠珠和苏齐相视而笑,苏齐不好意思再哭下去,抱着翠珠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气氛忽然有点尴尬。翠珠起身给苏齐拧湿毛巾,苏齐只好松开手,垂头坐进沈凤翎之前坐着的椅子里。翠珠给他擦擦眼睛,擦擦脸,半蹲下来,平视着苏齐的眼珠,和颜悦色地问道:“你以前说过,你以为我死了。那么,我问你,我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害死的?”
苏齐跳起来道:“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害死姐姐?”
“那你以前对我说过几次对不起,还说是你害了我,这是什么意思?”翠珠循循善诱道。
苏齐白了小脸,半晌嗫嚅道:“那是我小时候很嫉妒你,跟我娘亲背地里说了你许多坏话。我知道娘亲偷偷找人打过你,也找人对付过夫人。我……。”
翠珠站直身子,抱着苏齐的脑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温颜道:“你不要怕。即使你以前害死过我,我也不会跟你计较。我只知道,现在的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好孩子,是和我相依为命的小兄弟。你不要有所顾虑,把你知道的所有关于我的以及和你相关的内容,全部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不然再来一次像今天这样的突然袭击,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轻易地混过去。你要知道,如果混不过去,沈凤翎虽然不会任他们把人抓走,却极有可能为了堵住他们的嘴,杀人灭口。这回杀的可是苏家的人,你想想看,你愿意苏家再丢几条人命吗?”
苏齐又红了眼圈,埋首在翠珠的腰间,哽咽道:“姐姐,我知道。我愿意告诉你,不是因为别的原因,我只怕你疏远了我,不再相信我,不再让我跟着你了。那样,我受不了。”
翠珠任他抱着,一下一下轻抚着他的黑发,听他断断续续地讲完了尘封已久的泛着血红色的那些陈年旧事,奇怪地觉得似乎这一切她都感同身受,亲身经历过似的。她忽然怀疑,这具身体里还保留着以前的那个翠珠的一些感觉和记忆。她劝说自己不要被往事所拘泥,要保持清醒,时时刻刻以局外人的身份看待这个世上的人和事,千万不要对号入局。
沈凤翎回来就寝的时候,还长臂轻舒,试图趁机把翠珠揽在怀里安慰一番。不料翠珠丝毫不领他这个情,眼不肿、手不颤,干净利落地挥开了他的毛手,清澈见底的杏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沈凤翎有心打破这份平静,凑到翠珠耳朵后面,恶劣地说道,“苏齐进来之前,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他就在门外偷听?”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土匪和仆役
翠珠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被沈凤翎强硬地拽了起来。翠珠气恼地一巴掌打在他的胳膊上,深锁眉头,不耐烦道:“你还要问什么?到底还让不让人睡了?”
沈凤翎双手裹着她的头,把它扭转向窗外,轻笑道:“我什么也不问!雨停了。我们该出发了!”
翠珠迷茫地看着窗外黑魆魆的虚无,停顿了片刻,才听懂了沈凤翎的意思,手上套着外衫,嘴里不满道:“你一直没睡吗?”
沈凤翎鄙视地看她一眼,“怎么会?我不像你睡的死沉死沉的,雨一停,我自然就醒了。”
翠珠很不赞同他的话,她明明觉得自己好像根本就没有睡,前一刻,似乎沈凤翎还在她耳边锲而不舍地问着一大堆问题,怎么听他的语气自己已经睡了好一会儿了。她尽管还在纠结他们之间到底谁对谁错,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也没有变慢。在她差不多洗漱好的时候,苏齐和另外两人已经侯在了门外。
翠珠开门放他们进来,几人化妆完毕,周同打包了吃的喝的还有衣服等生活用品,一行人就在昏黑的夜色里离开了沉睡的客栈。苏齐在忙乱中居然真的没有漏掉小猫咪,他虽然是奴婢的装扮,却像个有钱人家的娇少爷一样,怀里搂着他的宠物,慵慵懒懒地跟着众人登上了马车。
翠珠虽然哈欠连天,却也没有厚颜到霸占住车上那唯一的一张软榻。她非常自觉地靠着苏齐坐在塌边的绣墩上昏昏欲睡。脑子中还回荡着睡着前沈凤翎在她耳边自言自语的问题:‘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是真的冷血还是妇人之仁?’
她禁不住自嘲地勾起了嘴角。沈凤翎以为她没有听见,其实是她听见了却不想回答。做自我评价这件事,自古以来就没有一个人能做的好,做的准,何况她这么一个无知妇人?她既不是先贤,也不是帝王,况且做过帝王的武则天不是还在死后让人给自己立了一个无字碑?可见做人还是得低调。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这个问题可以忽略不计。
至于她到底是冷血还是妇人之仁,她明白沈凤翎问这句话的意思。他只不过是惊讶于她破天荒地没有检查苏齐是不是在他手上又受了伤。呵呵,她怎么会没有观察呢?在那个客栈老板娘跟她絮絮叨叨的时候,她一双耳朵、一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他和苏齐他们屋里的动静。她听出来沈凤翎向苏齐动了手,可是她已经不再盲目的担心了,因为这么多次下来,她知道沈凤翎出手的轻重。对别人也许血腥残忍,但对他们姐弟出手却极有分寸。所以她虽然没有明着验看,一晚上观察下来,她也知道苏齐受的不过是一些皮外伤,这对于要学武功的男孩子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妇人之仁麽?不过是在嘲笑她明知道苏齐的娘亲十之八九就是害死她母亲的罪魁祸首,她还毫无芥蒂地把苏齐养在身边,捧在心里。估计苏齐也很惴惴不安吧!那又怎样?她重生就是要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不是去继承前任,搞什么卧薪尝胆、伺机复仇的戏码。只要现在还没有危机到她的生命,她还不想去未雨绸缪这么一件严肃的事情。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在自己的脸上做了一些改动,比如眉毛画粗,嘴角添痣等等,让真的勇士也不敢直面她那张惨淡的脸。
苏齐抱着小猫在翠珠旁边忍耐得很是辛苦,因为他稍微一转眼睛总能看见翠珠。他看了一眼打着瞌睡的翠珠和斜倚在榻上看书的沈凤翎,终于也闭上了他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一心一意地静心打坐,调神养息。
天光渐亮,翠珠正睡的不知今夕何夕,忽然一阵喧闹使她激凌一下醒了过来。凝神听了一会儿,翠珠又勾了勾嘴角,这次是心情好,因为他们遇到了半路打劫这一经典桥段。翠珠怎么能不去凑凑热闹呢?她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出去露一小脸,犹如张飞凭着一副雄浑的嗓音就能单人独骑喝断了当阳桥、喝退了百万曹兵一样,她准备用她这张脸吓退眼前劫财、也可能是劫色的土匪们。时间允许的话,她说不定还会好心地奉劝他们养精蓄锐,等下一次真正踩好了点再出洞。
当翠珠撩开车帘,准备躬身下车的时候,果然就看见一个个虬髯大汉目瞪口呆地愣在当地,手里乱七八糟的木棍、砍刀稀里哗啦掉了一地。翠珠对于这个效果颇为满意,她准备下去仔细检验她的恐吓成果,不料不小心眼角瞥见土匪们脚底下入土三分、泛着点点银光的一枚枚小小暗器。当然,这些暗器不是土匪们的,翠珠认得,正是周同和马飞的。她无比遗憾,她失去了一次检验她丑脸威力的机会。果然,英雄不是人人都能当的,恰当的时机也是非常重要的。于是,翠珠只好退而求其次,坐壁上观别人怎么当英雄。
显然,周同和马飞极度缺乏娱乐精神,他们只是非常公事公办地板着一张脸,要求这帮土匪们,“滚!”
土匪们听到这一佛旨纶音,虽然没有真的滚着离开,也一个个松了一口气,轰然作鸟兽散。有的不忘捡起脚下的砍刀,有的甚至手脚麻利地挖出暗器,不怕死地捏在手里,用食指弹两下,再飞快地放在耳朵边听那嗡鸣的声音,验看手里的暗器是不是银器。
周同和马飞一动不动地观看到这里,才撇了撇嘴,徐徐地送出一句,“暗器上有毒!”
‘当啷’一声,暗器重归尘土,不过这次是平躺着的。那挖暗器的土匪是个小眼睛的瘦子,暗器刚从他手里落下去,他就转着眼珠讪笑道:“您哄我呢!您看这暗器曾明瓦亮的,既不发黑,也不发蓝,怎么会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