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怀里,用后背和头顶遮挡住铺天盖地的雨幕。沈凤翎又瞥了一眼王岩,自己回舱去了。
王岩不是没有优点,不然沈凤翎当初也不会花大力气把他挖过来。他武功卓绝又胆大心细,功夫比周同强,胆量比周同壮,因为自小就木秀于林,所以一向眼高于顶,即使是如今依附于沈凤翎,也常常自作主张、凭自己的喜好行事。自从归附以来,他心里只有一个沈凤翎,因此只要大方向上与沈凤翎的命令不违背,沈凤翎也乐得由着他的性子。
周同和王岩两个是沈凤翎最器重的左膀右臂。周同功夫没有王岩好,心思比王岩细密,他事无巨细地打点着沈凤翎的一切,最重要的是对于沈凤翎的意图,他总是细细琢磨、深深领会,无条件地执行好沈凤翎的每一条指令。王岩是唯一一个沈凤翎不给他下蛊的属下。不过王岩不同意,他认为不这样不足以说明自己已经融入到沈凤翎的团队;不这样不足以与沈凤翎休戚相关;不这样不足以表明自己的忠心。因此,他坚决主动地要求沈凤翎给他下蛊毒。
对于王岩这个后来者,又是如此的例外,周同丝毫不去嫉妒,他作为侍卫统领对所有的下属都一视同仁,他只管忠心地执行好沈凤翎的命令,其他的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情。他知道自己位高权重、责任重大,沈凤翎极度信任他却也没有去了他身上的蛊毒。这一点他毫无怨言,也不力争。他的品格,他的为人,连王岩都深为叹服。
沈凤翎在舱内将王岩准备好的干净衣服,递给翠珠一套。因为时间仓促,没有女装。沈凤翎用内力给翠珠烘干里衣后,让她套上一件青色的男衫。把她安置好,沈凤翎才顾得上自己,他换了一袭黑衣。其实他更喜欢白衣,自小就喜欢,如今穿白衣太过显眼,他只好一直穿着暗色的衣服,妆容方面任翠珠给他打扮。江水和雨水冲洗过后,两人都现了真容,船上又没有胭脂水粉,沈凤翎只好用上了厚厚的易容药膏,扮成一个中年病夫。他本来就少年老成,装起来得心应手。
翠珠散开头发,遮住大半个脸形,额头系了一根与衣服同色系的抹额,终于有机会扮了次侠士,还是一位俊俏的少年郎,遗憾的是不会飞檐走壁。翠珠空有一颗展翅欲飞的心,却没有一双滑翔的翅膀。云京城里识得苏齐的人也很多,上岸后离云京只有两天的行程,翠珠丝毫不敢大意。她再一次叫来苏齐,确认道:“你还是不愿意回家?”
苏齐坚定地点了点头。
“哪怕跟着我漂泊无依,甚至有性命之忧?”
“姐姐你知道的。不用再问了!”
翠珠还是不放心,“我听说父亲的态度暧昧不明。万一父亲成了沈凤翎的死敌,你怎么办?母亲死了,那个家我毫无牵挂。你可是还有疼你入骨的娘亲。再说家里只有你一个男孩,父亲应该也是对你颇为重视。江湖纷争、权势更替,兵戈相向之时,往往都是不死不休。这个,你知道的吧?”
苏齐一直回避着这个问题,翠珠把它揭出来,他虽然早已坚定了要和翠珠在一起的决心,此时,他还是无法毫不犹豫地表态。
翠珠虽然问的是苏齐,其实也是在问自己的心。在江水里记忆的突然苏醒,她在这个世间将不再是无根无源的旁观者,也再不能像之前那样可以冷眼旁观苏沧澜同沈凤翎斗到鱼死网破。
苏沧澜是她的父亲,从小她骑在他的肩头、爬上他的膝盖,他再忙也会每日抽出时间手把手地教她写字,陪她练琴。她不喜欢下棋,常常把棋子扔得到处都是,母亲因为这个说过她无数次,他则总是笑称这一点像他自己。虽然,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不再喜欢她和母亲,转而宠溺姨娘和苏齐。直至那场惨烈的火事,将父女亲情焚毁殆尽。可他,归根结底是给过他温暖的父亲。
沈凤翎之与她呢?她真的是因为屈于沈凤翎的淫威才同他站在了一起的吗?从初初相见的大胆相救、冒死藏匿,一颗心是不是就已经失去了冷静?从什么时候开始,夜夜的同床共枕,她从没有担心过他会有禽兽之举,是不是因为几次相处她就探知了他的真实品性,虽然他自小就被人当成恶魔?
沈凤翎当然不愿意翠珠姐弟为难,他在一边听着,迅速思量着苏沧澜的影响力,他果断地插话道:“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尽量争取你们父亲的支持。如果他坚决与我对抗到底,事败后,我留他一条性命,他的家眷我自然也不会动。”
翠珠意外道:“你不怕他死灰复燃?还有,如果你败了,他恐怕不会因为我和苏齐而放过你。”
沈凤翎笑道:“有你在我必胜无疑!”这句话包含了许多含义,就看翠珠能够理解多少。
“你这么有信心?”翠珠不知道他的真正实力。
“当然!”沈凤翎孤注一掷。
“你应该再有几个幕僚,专门为你出谋划策。”翠珠早就想这么建议。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等到了云京,我给你引见引见。”沈凤翎微笑地说道。
翠珠火冒三丈,“原来你一直在耍着我玩!”
正文 第七十四章 再度被劫和寻找生机
等到客栈的时候,翠珠和苏齐毫无例外地发起了高烧,沈凤翎的伤口也有点发炎。客栈是马飞提前安排的。马飞是周同一手提拔出来的。因此,客栈绝对隐蔽安全。
周同和王岩守护沈凤翎等人,由马飞找来了可靠的大夫给三人医治。沈凤翎匆匆处理好伤口,就移居到翠珠的房间,一边处理公务文书,一边照看翠珠。掌灯时分,有人在大觉寺约见沈凤翎,这是沈凤翎事先安排好的。沈凤翎摸摸翠珠的额头,高烧降下了不少,他放下心来,留下功夫最好的王岩守卫翠珠姐弟,自己带着周同和马飞乘夜赴约。他不知道他这一去,与翠珠又生生分别了许多年,差点竟成了永诀。
翠珠迷迷糊糊中是被彻骨的冰寒冻醒的。她痛苦地睁开眼睛,发现身下是厚厚的积雪,她身上显然还穿着在船上换下的青色男衫。入眼是积雪压弯的光秃秃的枝干和雾蒙蒙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天空。四周寂静无声,连虫鸟的声音都一声不闻,诡异到她以为是在做梦。她试图爬起酸痛的身体,远离冰寒的积雪,有一个比积雪更冰寒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你是不是还想着逃走?”
“王岩?是你!这是怎么回事?”翠珠一出声发觉自己的声音粗噶难听,比少年变声的声音更难以入耳。
“哼!耳朵倒还不错,一句话就听出来是我了。不过,你没有发觉你的声音已经破损了吗?还有,如果有面镜子,你恐怕就不会再这般冷静了!”
“我怎么了?是你做的?!”翠珠经王岩提醒才感觉到脸上疼痛难忍,她一开始以为是寒气冻的,她想伸手抚摸一下,立即就被王岩制止,
“你最好不要碰,我刚刚给你上好药,药粉掉了可不要怪我。不过即使没掉,长好了也会留下疤痕,你可别怪我没有提醒。”王岩的声音依然冰冷无情。
翠珠果然把手缩了回去,一声不响地从雪地上爬起。她这才发现王岩也穿着船上时的那身衣服,所不同的是竟然空着左边的袖子。这一发现比知道自己毁容更让翠珠震惊,她第一反应竟是沈凤翎是不是有了危险。她竟然有些慌乱,一面抱着手臂瑟瑟发抖,一面看着王岩,“他是不是出事了?”
“他?你指的是谁?没人出事,出事的是你!”王岩怪声怪气道。
“好吧,你说说,我怎么了?”翠珠舒了一口气。但对于王岩不痛快的说话方式还是深感无奈。
“你嗓子坏了,脸也毁了,这些都是我做的!”王岩停下来,恶意地看着翠珠,等待翠珠声嘶力竭的痛骂。
翠珠冷笑一声,盯着他的左臂,“所以你不惜毁去自己的左臂,假冒遭遇劫杀,受伤不敌?你可真舍得对自己下狠手。不过,你能告诉我,我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实话告诉你,用我的一条手臂换你一条小命绰绰有余。我原本是想要你的命,看在你也曾救过少主的份上,暂且容你活在世上。你想再见少主却是万万不能了,且不说你声音已改、容貌被毁,少主还能不能认得出来。就这壁立千仞的擎云山,你想走出去也是难比登天。”王岩看到翠珠终于不再镇定,心中闪过一丝怜悯,“要怪就怪你自己,招惹谁不行?偏要招惹我们少主!少主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有些事你知道,有些事你并不知道。我们一干人等披坚执锐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少主功成名就,达成所愿。也不枉我们两手鲜血、生死相随!”
翠珠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据我所知,我并没有妨碍到你们的大业吧!”
王岩痛恨她的不明白,‘苍朗’一声抽出腰间的软剑,剑尖直指翠珠的咽喉,“你不要挑战我的忍耐。什么叫没有妨碍?你算算,自从少主遇见你,他对你开了多少先例?!一路上带着你和你弟弟这两个累赘不说。为了你竟然连他自己的身体都不顾惜。更甚的是,为了不让你为难,他竟然还向你承诺最后放过你的父亲。你可知道,这是多么致命的隐患?少主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我们一干属下抛头颅撒热血,难道是为了成全你们父女姐弟?”
翠珠有什么想说的?她什么也不想说。她为了沈凤翎放弃了简单宁静的生活,她为了沈凤翎一路担惊受怕、遮遮掩掩,她为了沈凤翎曾想着与苏府划清界限、与苏齐再不相见,她为了沈凤翎出谋划策、刀头舔血,她为了沈凤翎打破了再不动心的誓言,她为了沈凤翎……。她为他所做的,她为什么要告诉王岩这一个外人?
王岩见她低头不语,只当她心虚理亏,扔下一盒药膏,撤回软剑,愤然长啸而去,只剩下翠珠孤零零一个人立在山头。
山风呼啸,寒冷彻骨,不容得翠珠有发呆的功夫。天地苍茫,孤寂凄清,仿佛被放逐到天际的一缕孤魂,翠珠恐慌到想要尖声哭泣。哭泣得有人听才有意义。万径人踪灭的雪山上,哭泣只会消耗自己的热量和体力,除非她想速死。
可是,可是,她此时真的还不想死,她想念沈凤翎,想念苏齐,甚至周同、马飞,甚至,甚至王岩。这会儿渺无人烟,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后悔为什么没有拖住王岩,她发誓如果王岩这会儿返回来,她一定将她的心情说出来给王岩听。令人绝望的是,只有风声和这皑皑白雪听见她的心声。四周连个鬼的影子都没有。
就此倒下去吗?绝不!翠珠在短暂的脆弱之后,重新点燃了生命之火,只要一息尚存就不轻易放弃。她开始到处寻找王岩上山时的足迹,她的希望再一次破灭。王岩轻功好到带着她仍能踏雪无痕,或者也许有浅浅的痕迹,但是被风一吹,又被吹起的浮雪掩盖,翠珠又到哪里去寻?
正文 第七十五章 山洞和大觉寺
高耸入云的擎云山,常年云雾缭绕,四季积雪难溶,除了三三两两光秃秃的枝干,连一只鸟雀也没有。寒冷寂寞得连飞鸟也不来飞渡。翠珠穿着薄薄的青衫,四肢僵硬得几乎寸步难行。别说是去找沈凤翎他们,也别想着下山,目前最重要的是先找一处避风的山洞躲起来,祛去身上的寒气,否则只消半个时辰,她就彻底壮烈在了擎云山。
多亏了翠珠早年曾在山里住过一段时间,她很快摸清山势走向,知道哪些地方有假象,一不小心就会坠入万丈悬崖。哪些地方虽然也在边缘,却是有易于藏人的山洞。实在冷的厉害,她一边默念着内功心法,仿佛真的有真气在经脉游走,她也不管是不是心理暗示的作用,反正身体确实不再冻得那么僵硬。她沿着山脊一点一点往下行,既然王岩说过要放过她的命,她不信在这座山里找不到暂时安身的地方。
由于此时已经是白天,虽然四顾苍茫,由于白雪的反照,光线倒也并不暗淡。不知道在雪地里跋涉了多久,翠珠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弃希望。这会儿全世界都远离了自己,她不能连自己也放弃自己。果然,天行健,女子也当自强不息。她终于听到了隐隐约约滴滴答答的声音。
她顺着声音找去,一蓬被积雪压盖的茅草堵在一个黑魆魆的洞口。里面就是有妖魔鬼怪也阻挡不了翠珠前进的脚步。翠珠拨开茅草,小心地钻了进去。洞口狭窄,洞内却宽敞。滴滴答答的水就是从洞顶的石壁上滴落下来的。一进入山洞,翠珠就感觉到温暖了许多。她不着急坐下来,趁着还有些体力,她要深入地探一探这个栖息之地。
山洞里很黑,她也不怕,她曾经独自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穿行过一座大山。现代的小女生们每晚必须把所有的电灯都打开,照的家里到处灯火通明才敢单独入睡。对于这样的娇嫩,翠珠一向不以为然。当然,个人有个人的生活习惯,她也不会愤世嫉俗到不能容忍。摸着漆黑的山壁穿行,越走越觉得里面长的似乎走不到边。翠珠越发地觉得这个山洞似乎不简单,她更加坚定了一探究竟的决心。
随着翠珠的深入,渐渐地有了光影,翠珠以为是要穿出山洞了,她加快了穿行的步伐。迎接她的却是汩汩的水声和依然漫长的看不到边的隧道。迫近水声的时候,翠珠惊喜地发现,水流上边竟然雾气蒸腾。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伸手一探,果然水温烫手。她真的遇到了传说中的天然温泉。上一次在妓院,沈凤翎曾劝说她泡泡那里的温泉,她不喜欢在他人使用过的地方泡澡,如果是淋浴当然另当别论。此时的温泉却是绝对天然,而且水流不腐。她干嘛不用?!
她暗道一声‘天助我也!’,三下两下除掉身上的衣物,跳进一处浅滩,在雾气蒸腾里尽情享受她的温泉浴。这天,这地,只剩下了自己。所有的苦难在此时只剩下了随遇而安。
沈凤翎要见的人是他父亲——沈鸣岐身边最亲信的黄公公。黄公公是九重宫阙里当今圣上钦点来侍奉沈鸣岐的内侍,被沈凤翎有把柄拿捏在了手里。沈鸣岐的病就是黄公公的人捣的鬼。这次会见本来黄公公是要派个人过来的,沈凤翎觉得不保险,约了黄公公亲自来见。
灯影重重的大觉寺里,黄公公压低声音焦急道:“少庄主,如今大庄主一手遮天,再要往老庄主的药里加东西已是难上加难。还有,大庄主正处处搜罗你的不是,我怕他顺藤摸瓜,到时候查出来你我做下的这桩歹事。你再怎么着也是老庄主的骨血,老奴无依无靠,下场可就惨了。”
沈凤翎冷哼一声,“黄公公,你年轻时在宫中混得如鱼得水,到鸣凤山庄又做到如今的地位,我不信你会一身干净,连这样的小事都会惧怕。你放心,只要你一天对我没二心,我就替你保密一天。”对于黄公公的一张苦瓜脸,沈凤翎一点都不感兴趣,冷冰冰地瞥了他一眼,“以你的手段,要掩下这件事简直易如反掌。说吧,我大哥给了你什么好处拉拢你?”
黄公公从椅子上跳起来,拉着哭腔道:“哎呀,冤死老奴了。哪个千刀万剐的竟然嚼这种舌根?让我查出来,我定然拔了他的舌头喂狗!少庄主明鉴,给老奴一百个胆,老奴也不敢背叛少庄主啊!……。”
沈凤翎截断他的唱戏,继续敲打道:“行了!别哭了,难听死了!我谅你也不会这么没有轻重。我大哥给你再多好处也替你销不了给老皇帝狸猫换太子的滔天重罪。你不怕车裂鞭尸、不怕诛灭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