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脸上凉意丝丝,抬眼望望灰蒙蒙的天碧,雪如梨花纷纷落下,冷了她的脸,而她却依然嘴边噙着淡淡的笑,很浅,却很真。
柳飘风站在迎风的一边,悄然为她挡去一些顺风扑来的霜雪,看到她浅笑吟吟,他打破两人之间的静默:“怎么样?这些小孩子好玩吧?”
寒雪脑海里不禁又回忆起那些天真的面孔,还有他们眼中那股真挚的亲切,柔柔一笑,点点头,然后她略带讶异地看了柳王爷一眼,真心地说道——
“想不到柳王爷会跟这些小孩子如此熟悉,平时还会抽空过来教他们读书认字,不仅如此,还会为亲自为他们看诊检查身体,这点仁心实在难能可贵。”
在她的印象当中,这个柳王爷平时喜欢花口卖乖,虽然不乏智慧魄力,然而从他言行看,她真的想不到他会屈尊降贵来跟这些小孩子们玩那些儿童游戏,而且还玩得非常起劲,耐心地教导他们,一点都不会不耐烦,让她为他当时那不带任何杂质的大孩子般的笑容给懵了一下。
听到她认真的赞美,柳飘风的厚脸皮居然红了一下,他颇不自在别人把他当好好公子来看待,习惯了玩世不恭,这还真让他感到有点别扭,看到她清澈的眸子里纯粹的欣赏,他斟酌了一下,像聊家常一般地告诉她更多——
“其实这些孩子都几乎来自同样的身世,都是军队里战死沙场的将士遗留下来的亲儿,因为孩子的母亲想不开或者其他原因而成为了孤儿,楚王爷估量楚王府足够大,就为他们建了这座恤孤院,以慰死去的将士们在天之灵。”
寒雪听言,更加惊讶却又欣喜,想不到楚亦潇竟然如此重情重义,但是她转而又伤感地轻声低喃:“稚子无辜,失去亲爹娘的孩儿真的很可怜,人伦之情放置四海,人皆有之,将心比心,为何不能和睦相处,共建和谐生活?”
柳飘风停下了脚步,深深望她一眼,有别于平常的逗弄,他的眼梢扫过某处,狭长媚人的桃花眼暗藏点点狡黠的光芒,他难得正经又意味深长地问道:“那么……作为楚王爷的雪妃呢?如何看待你的生活?”
寒雪一愣,没有想到柳王爷会把问题的矛头指向自己,更加想不到他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她沉默了一下,看看他异常诚挚的表情,她内心的防线松了一下,缓缓向前走几步,然后抬头望向已然模糊的天壁,叹口气幽幽地道——
“留在楚王府,非是为己,非是为荣华富贵,为九泉之下的爷爷,为自己的良心,只为求心安……啊,天色已晚,寒雪不便久留,先行走一步了,柳王爷请便。”
她说着,陡然顿住,惊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好像觉得柳王爷是一位可以倾吐心事的朋友,她慌张回身行礼告退,急匆匆地离开。
柳飘风凝望着她的背影,待她渐渐隐匿在暗沉的回廊转角中时,才有趣地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右边回廊处距离这边最近的柱子,心中玩味着,那在晚风中悄悄飘出来的黑色袍袖在这犹带点灰白的晚色中显得突兀。
第2卷 第55章 与人为善
天色朦胧压人,抬头看,却看到了一丝丝皎洁的月光射下,伴随着雪子的旋舞,闪闪发亮。
寒风呼呼,环绕在回廊里,盘旋在一根根的黑色高柱间,楚亦潇倚靠着圆柱而站,冷风撩起长发凌乱了他的俊脸,凝望着那道款款远去的倩影,他那隐匿于黑色寒潭的眼眸此刻正在慢慢变化,复杂,挣扎,软化……
脑海中,深深刻下她那无杂质的嫣然笑靥,那么纯粹那么自然,好像自心底最真实的绽放,虽然是隔着不太远不太近的距离,也能感受到她的柔和,那一刻,他竟然出魂地伫足凝神观望,不忍过去打打扰。
锁住她雪白色的背影,在暗沉中,亮得耀眼,他抿了抿唇,她的话语,如春风,如惊涛,如骇浪,冲入他的耳朵,让他感到惊讶,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时间好像过了很多,又好像只是片刻的停留,他知道柳飘风还在等着他出来,他也从不打算真正隐藏自己,于是毫无愧色地迈步走出来,俊脸已然没有了方才的波动,恢复了一贯的冷冽,黑眸深不见底。
柳飘风如月色清莹的白色身影静静伫立,他唇边似笑非笑地勾起,如墨色幽暗的眼睛直直探进潇的眼底,却只看到一潭平静冷漠的黑泉,他挫败地撇撇嘴,本来以为潇听了梅寒雪在无意间吐露的真言,会露出不一样的欣赏,或者心动,可是……
他稍稍凛眉,是他太过自信于梅寒雪的貌美心善了吗?还是潇的心思太深沉?
楚亦潇来到柳飘风的面前,站定,黑色冷漠跟柳飘风的白色飘逸形成强烈的对比,他厉眼射向柳飘风,说道:“我请你来看看梅寒雪的身子,你看了那么久,得出什么结论了没有?”
柳飘风剑眉一挑,心下暗暗窃喜,看来记得蛮清楚的,只是……他的眸光一暗,梅寒雪手臂上长至手腕的疤痕闪现于脑海中,挑拨了他柔软的心房,微微抽疼。
耍弄了一下玉扇,清脆的响声在沉压的气流中破碎铿锵,表面上,他一派轻松倜傥,然后别有心思地睨了楚亦潇一眼,故意拐弯抹角,嘴上谈笑风生地道——
“她手臂上的伤痕,太深太严重,要消除,估计很难。”
果然,见到楚亦潇的脸色一冷,他也同时想起那道疤痕,狠狠地皱起眉头,他不高兴地道:“我不是让你管这个,我是让你看看她的身体健康状况,你不是自诩神医盖世吗?现在给你机会证明跟外面的庸医不是同一个档次,以最短的时间把梅寒雪的身体给我弄好,多少诊金都无所谓。”
那道疤痕虽然很丑,但是现在更加重要的是梅寒雪的身子,那么柔弱的身子骨,怎么服侍他?也许,更多的是其他的因素,但是他不管,他的女人,一定要健健康康的,看到她的荏弱苍白,他就来气,为了不让自己二十几年来的冷静内敛破功,他必须将她虚弱气人这一源头给连根拔起,不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来影响他。
柳飘风端详着他终于不悦的表情,却猜不透他在不高兴哪一桩,他不正经的神色一正,故意将话题带离正题又似挑衅地说道——
“美Ren泪,断人肠,治身先治心,医之道也,不瞒楚王爷,小王我……根本忘记了要替你的美Ren儿诊断身子了。”
美Ren泪?柳是在暗示他梅寒雪哭过吗?她为什么哭,联想到柔弱却无比坚毅的女人眸中含泪的楚楚,他的心揪了一下。
处理完城门那边的乱子,他便马不停蹄地匆匆赶回来,只为心中那莫名其妙地想念。他不相信那些蒙古大夫的医术,在外面便差手下去柳王府里请柳飘风过去给梅寒雪重新把脉。
同时以此来告诉柳,也为自己在大宴那天的行为作了弥补,他没有怀疑过柳的为人,即使他不在场,也放心柳不会对梅寒雪有非分之想,柳跟随他多年,是皇上亲自指派给他的好助手,他一向是用人不疑,坦荡荡。
他紧绷着身子,不让自己因为听到美Ren泪而在柳飘风的面前露出半点情绪波动,他不会为她莫名其妙的眼泪就乱了他的扑克脸,也不像该死的下人中流传的那样为了她而跟柳闹僵!
她爱哭便哭,他只要弄好她那一捏就脆的身子,不再扫他的***,也不再妨碍他的视野便好!可是,心好像在跟唱反调,不停地刺疼,脑海中更是闪过千万种她梨花带泪的容颜,然而,即使胸口波涛暗涌,他依然不动声色。
柳飘风暗暗地观察着潇的神色,失望地发现自己的特意提醒一点作用也没有,他轻叹口气,看来要帮梅寒雪一把,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沙场的不败战神,早已经练就了一颗钢铁铜心,要烧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不过,来时方长,谁又知道这盘拉锯棋局到底是谁胜谁负呢?想罢,他又恢复信心,勾起熟悉的轻佻浪笑,笑得楚亦潇这次居然觉得有点碍眼。
楚亦潇抿起薄唇,上下的唇片感受到彼此的冰凉,他冷冷地道:“那么柳王爷现在记起来了,是否可以高移尊驾,去给本王的女人诊治了!”
“呵呵呵……那是当然,现在有楚王爷亲自在场,更加方便,小王就可以免去很多流言蜚语了,说真格的,人言还真是可畏哪,小王最近都不敢踏出王府的大门呢,几乎都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滴滴大闺女了,真是惨兮兮啊!”柳飘风潇洒地摇着玉扇,笑嘻嘻地自我调侃一番。
谁知楚亦潇一听,冷哼一声:“如果本王没有耳背听错的话,柳王爷似乎最近又在天香楼那里认识了一位名动石城的婉婉姑娘,郎有情妹有意地一起到温泉湖游舫,浪漫唯美得让岸上说书人专门为你们开了一个专题!”
柳飘风一听,黑色淡亮的眸子散发出温润的光芒,一点也没有感到被戳穿的别扭,反而嬉皮笑脸地凑近楚亦潇的冷脸,取笑道——
“啊?哈哈哈……想不到楚王爷这么清楚!不过话说那婉婉姑娘还真是难得一见的贴心佳人,察言观色的本领一流,只稍你的一个眼神,就能猜到你的心思,楚兄想不想去见见,保证人如其名,温婉动人!”
回答柳飘风的,仅是楚亦潇扫过来的凉飕飕的目光。
楚亦潇懒得理这个已经风Liu成性的家伙,他撇了柳飘风一眼,兴趣缺缺地道:“还是留着你自己好好享用吧!”
说着,楚亦潇便掉头朝东厢那边走去,知道柳飘风一定会跟上来。
想到那女人,他的剑眉稍稍又拧起,他以为她会在玄央院里等他回来,谁知道他回到玄央院,却连她的人影也看不到,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又再次漠视他的威严,他没有下令说她可以回东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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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势越来越大,寒雪加快脚步,终于走进有盖顶遮蔽的走廊,她拂去绒袍上的雪粒,还没有来得及进屋,金嬷嬷便迎了出来。
“哎呀,雪妃你可终于回来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是不是石管家为难雪妃了?唉,我就说嘛,这个石管家,食古不化……很难沟通的,惨了惨了,怎么会在王爷不在的时候让石管家知道雪妃住进王爷的寝室嘛……”
金嬷嬷左右瞄了一下,看见没有人,才苦着脸团团转喋喋不休,在东厢服侍有一个好处就是,无论你说话多大声,都没有人听见,所以偶尔抱怨上司几句也没有人听到。
唉!雪妃不是完璧之身进入王府服侍王爷的,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石管家一定不会让一个不贞Jie的女子来当堂堂楚王妃的,王爷那么敬重石管家,这下子真的惨了,本来以为可以先斩后奏,让雪妃不知不觉之中迷惑了王爷,就不愁事不成了,石管家在楚王府再有地位,但是当家做主的人始终还是王爷,只是现在石管家跑来插手,事情就棘手了呀!
寒雪无奈地看着金嬷嬷不管三七二十一便炮语如珠,为金嬷嬷维护自己的话语而心生暖意,她浅浅一笑,轻声打断金嬷嬷的碎碎念,安抚道:“金嬷嬷,你不用担心,我什么事也没有,石管家叫我去,只是聊一些家常,大家见面问声安,就如此而已,别无其他。”
金嬷嬷听言,停下走动的脚步,然而眼带怀疑地看着雪妃,不信地问道:“真的吗?石管家没有对你警告说不可以觊觎楚王妃的位置?也没有说要赶你出王府之类的话?怎么可能呢?大家都知道石管家不喜欢雪妃,怎么可能叫雪妃去陪他老人家聊家常?”
话一出口,金嬷嬷也顾不得什么主仆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为雪妃打抱不平,石管家最近在大举动肃清王府上下对雪妃跟王爷的种种猜想,言辞之间颇有对雪妃的嫌弃之疑,让她听了那些丫鬟友人的转达,感到一阵气愤,为雪妃愤愤不平。
寒雪听罢,望向天外,一脸柔和地看着那飘飘洒洒的雪花,心底一片平和,不为金嬷嬷的话语而感到介怀,脸上荡漾着温柔,希望,她由衷地道——
“斗转星移,世事多变,人也会变,也许是一开始的时候石管家对我比较陌生才会疏离,现在大家熟悉了,自然就会有感情,聊家常也只是很自然的。石管家是个好师傅,好长辈,同样也是性情中人,之所以会对寒雪有所误解,都是因为太维护王爷跟楚王府了,所以对寒雪有所防备,我相信真诚所至,金石为开,不是吗?”
“啊?雪妃……雪妃说的是,说的是……”
金嬷嬷偏头,注视着雪妃的侧脸,却震撼着,为雪妃自然而然散发出的一片赤诚,那种至真至诚,让她觉得几十年来呗利益蒙蔽的心,开始慢慢地松摇,当奴才这么久,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左右逢迎,然而在雪妃面前,她不用战战兢兢,反而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应声虫。
起初以为雪妃只是太过软弱无能,后来才发现原来不是。该威严的时候,雪妃的气势绝对不亚于让人生敬又生怕的王爷,这样一位刚柔并济的主子,让她不知不觉拜服。
雪妃不计较自己以前的恶劣态度,甚至从来没有提过,对她的态度一如往昔,这过人的胸襟,让她惭愧,也许,雪妃真的是一个不一样的主子,一个让人又敬又爱的主子。
深深地吸口气,金嬷嬷花皱的脸溢满复杂的情感,压下内心暗潮,不可否认,这一刻,她被雪妃的真诚跟善良,感动得想要流泪。
她知道,石管家绝对不会是唤雪妃去聊家常,雪妃这种大爱,让她汗颜,却也让她更加敬佩。
“雪妃,入夜风凉,你的身子单薄,快进去屋子里吧,奴婢已经在屋内生了炭火,很暖和的。”金嬷嬷轻轻扶住寒雪进屋,不让她再继续逗留在门廊外。
昏暗雪飞里,楚亦潇一身黑绸飘扬,偕同白色玉树临风的柳飘风,两人昂然傲雪,向东厢走来……
屋内烛火明亮,寒雪手执书卷坐在一张简陋的书案前,神情一派专注宁静,金嬷嬷尽责地安静站在一旁侍候着。
楚亦潇一踏进内室,看到的就是这幅美Ren低颦看书的情景,窗外簌簌下落的雪花,只能够在窗子的空隙中掠过它们的身影,却冷不了里面的袅袅檀香,空荡荡的室内,简朴,却处处萦绕着淡淡沁人心鼻的幽香,他觉得自己似乎醉了眼,不然为何看她就想雾里看花,朦胧,逗人。
这一刻,他竟然又萌生了不忍打破她的宁静的念头。
让脚步停驻在门口,他的眸光,在她的身上徘徊,纠缠在她如瀑如墨的秀发上,然后落在她依然苍白荏弱的脸上,他深邃的眸子里锁住她的羸弱,终于回过神。
迈开脚步走进去,他忽然有种期待,不知道别离了好几天,她看到他会是什么表情?
金嬷嬷首先发现王爷的到来,她惊慌地赶忙屈身行礼,同时刚想要提醒雪妃,却被王爷用手势制止,她只好紧闭嘴巴。
无声地靠近她,在几步远的距离处站定,片刻过去,他看着她翻了好几页,却依然没有留意到他的存在,他的心情由一开始的缓和渐渐转为不痛快,看来他的存在在她的心中感觉不强烈,这个认知让他感到闷,她应该在他来临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他才对!
金嬷嬷暗暗察言观色,看到王爷的神色有点不对,她心底急如热锅上的蚂蚁,雪妃看书那么入神,还不知道要恭迎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