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有说过对梅寒雪有兴趣吗?”楚亦潇痞痞地回道,顺手端起几上的热茶,小小地啜了一口,相较于梅正风的紧张,他反而显得老神在在,风轻云淡。
“你到底想要怎样?”梅正风有点沉不住气了,这个后生比他爷爷还要难缠。
“不用紧张,我今天来是说喜事,不提往事。”楚亦潇放下茶杯,刚刚身上的暴戾之气荡然无存,只剩一身轻松内敛。
“喜事?”梅正风皱眉重复,心中不由得打了个突。
“是啊,我今天是来提亲,请求您将宝贝孙女嫁与我为——妾。”楚亦潇一字一顿清晰地说,听似慎重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嘲弄,然后神态不痛不痒地静待梅正风的反应。
“什么?混账!”梅正风拍案而起,案几上的茶水糕点被震得四处飞溅,梅正风气得眼睛充血,气喘喘地垂着长长的白须。
“不答应?那……我只好让梅庄销声匿迹了!”楚亦潇邪恶地睨着动怒的老人,阴柔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残忍。
“金县令是被你收买的吧?想不到堂堂楚王爷也会做这么卑鄙的勾当,真是辱没了楚营的光明磊落。”梅正分气愤地指控道。
“卑鄙?难道梅太守不是暗箭伤人吗?我只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楚亦潇眯起一双利眼,语调越发轻柔,只是暗沉的风暴迅速集于眼底。
梅正风听到此话,顿时像泄气的皮球一般,悔恨顿时爬上皱纹横陈的脸,颓然地跌坐回位置上,一下子好像被抽走浑身的力量一般。
“过去的事情已经成为历史,势难回头,我梅正风不求偷生……但求楚王爷高抬贵手,放过我的家人,我的项上人头你随时可以拿去,绝不还手。”梅正风神情哀戚地看着他,放下一贯高高在上的神气,低声下气地求着一个比自己低两辈的后生。
“啧啧啧,一向自认高人一等的梅太守居然也会软声求人,要是被人看到了多没面子。不过,既然您是我未来爱妾的爷爷,我就勉强为您保守这个秘密了吧。”楚亦潇嗤之以鼻,以着最尊敬的称呼说着最讽刺的话。
“我说了我不会应允你的提亲!你不要太过分了!”梅正分一下子又犹如膨胀的皮球,一腔怒火平地而起三千丈。
“我来只是要告诉你一声,而不是征求你的意见,好了,贤婿我也叨扰太久了,听说爱妾的爷爷你身体欠安,可要好好休养啊,不然就喝不到我跟爱妾的喜酒了,搞不好来个红事撞白事,那多不吉利。不妨告诉你,对于梅寒雪,只有我不要而没有我要不到!哈哈哈……”楚亦潇的嗓音仿佛催命鬼魅的符咒般直直凌虐着梅正风的神智,嘴角愉悦的笑一直不褪去,然后大笑着扬长而去。
梅正风呆坐于太师椅上,仿佛灵魂离体一般,眼神空洞,梅家要是毁于他手中,他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第1卷 第12章
几日后,梅庄似乎一切都运作正常,一样的人一样的作息,但是又似乎多了一丝压抑,毕竟梅太老爷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爷爷,寒雪给您端药来了。”寒雪领着婢女端着药碗走进来,却没发现爷爷如往常一样等待在太师椅上的身影,她一惊,连忙走进内屋,急呼——
“爷爷,爷爷?您在哪里?”丫鬟小英也放下药碗,四处找人。
“咳咳咳,小雪,爷爷在这里。”一声微弱苍老的声音从书案下面传来。
“爷爷,您怎么了,不要吓小雪啊!”寒雪忙跑过去,小脸刷白,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了,与婢女一起合力扶起瘫坐在地上急速喘息的爷爷,然后让他躺于床上,小英伶俐地端来药碗递给她。
“爷爷没事,只是人年纪老了不中用了。”梅爷爷低头喝下孙女勺过来的药,感叹地道,他该怎么跟小雪说,他年少轻狂时候犯的错怎么可以让小雪来承担,看来他要想办法让小雪免于楚亦潇的狼手才行。
“小雪,爷爷有话要单独跟你说。”梅正风抬手制止孙女欲出口接着说,同时摒退小英,然后沉重地看了一眼寒雪,对着冰冷的空气长叹。
寒雪紧紧抓住爷爷的手,她觉得爷爷这阵子总是心事重重,肩膀上好像被压了千斤巨石一般,以往的昂首挺胸也被褴褛垂首取代,叫她看了好心疼,可是爷爷不说,她只能在旁边着急,除了每天抚琴让他放松,她真的想不到好的法子,爷爷生性执拗,她怕问了爷爷反而更加难受。
“小雪,你是爷爷最贴心的宝贝,爷爷也不想瞒你了。咳咳咳……相信你也听说爷爷以前是在朝为官的,后来突然隐退了,那时候正是爷爷如日中天的时候,却也是爷爷这辈子最遗憾的时候,爷爷一生光明磊落,却独独愧对楚家……”
一桩困扰了梅正风二十年的往事在他萧索的语气中娓娓而出,说到悔恨处,他不禁老泪横流,而寒雪早已经泪流满面,抽泣不已。
沉醉在伤心往事的爷孙从头至尾都没有察觉到门外偷听的二夫人,等故事终于说完的时候,她露出了阴狠得意的笑,然后快速离去,儿子,等着,娘很快就会为你除掉这两个碍眼的人了,到时候梅庄就是你当家了!
……
从爷爷的房中出来,寒雪拭干腮边的泪痕,缓缓地走回梅苑,她现在心很乱,原来梅家跟楚家曾经有着如此的渊源,她该怎么办才能挽救梅家不受到楚王爷的摧残,想到楚家曾经血肉横飞的惨状,幼小的他曾经的遭遇,寒雪顿觉心口宛若被针刺一般,喉间哽住,刚刚收住的泪几乎忍不住又奔出来,此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痛心,为梅家即将的没落?为爷爷的难题?还是为他?抑或为自己?
悠悠地依在回廊的红柱上,寒雪凝望着半空中飘飘洒洒的细雪,像翠花帷幕一般铺盖着庄严的院落,纯净着这个养育她长大的小小世界,慢慢走向积雪厚厚的庭院,穿过株株梅花,表情逐渐坚定,不管如何,她都要守住梅家,守住爷爷的心愿,爷爷总是小心地守护着梅家的祖基,不敢有半点差池,作为梅家的长孙女,这份责任她义不容辞。
来到梅寒絮居住的松院,寒雪敲了敲二弟的房门——
“叩叩叩……”
“谁啊?进来吧。”梅寒絮的声音从房内传出来。
寒雪压下心中的翻滚,轻步进去。
“大姐?找我什么事吗?”梅寒絮较平常亲切地请寒雪坐下,亲自为她斟上香茶,语气中带着某种期待地问道。
寒雪迟疑了一下,手握瓷杯,看了看弟弟犹带稚气天真的脸,一时热气涌上鼻头,她匆匆地低头喝茶,一会儿才平静心神,问道——
“二弟,你知道那天跟你一起来我们家的公子住哪里吗?”
“呵呵呵,原来大姐问的是林大哥啊,当然知道了,怎么样,林大哥人不错吧?爷爷是不是同意他的提亲了?”梅寒絮兴致勃勃眼睛含笑地问。这些天他都在等着爷爷的反应,可是他左顾又盼都不见爷爷有任何关于亲事的回应,他震慑于爷爷的威严,不敢贸贸然问起。
“提亲?”寒雪震惊,一个失神,她手中的茶杯掉落,跌回木几上,转了好几下才停住,溅洒出来的热茶烫上她的手。
梅寒絮见状条件反射地马上用手去拨她手上的茶水,顺手把她拉起来,有点紧张地问:“大姐你怎么样?有没有被烫到啊?真是的,你在干嘛啊!”
寒雪彻底为弟弟口中说出的“提亲”二字感到出乎意料之外,她心绪纷乱,为什么爷爷从来没有跟她提过这回事?楚亦潇到底在想什么?他们两家不是仇人吗?像他那种高傲冷漠的男人是不可能被她的美Se迷惑的?那为什么他会向爷爷提亲?二弟显然什么事也不知道,连他口中的林大哥就是楚王爷也不知道,他接近二弟到底想要干什么?
“大姐?大姐?你在想什么啊?怎么你不喜欢林大哥吗?他有什么不好,林大哥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风度偏偏不说,还年少有成,你嫁给他一辈子都不用愁啦,还有啊,你看林大哥那佼佼霸气是不是跟我们爷爷很像……大姐怎么不说话?”梅寒絮看看她沉郁地只知道恍惚,随之自顾地瞪大眼睛——
“还是爷爷不答应?不会吧,爷爷不是经常说要为你物色一个好夫婿吗?林大哥一看就知道是人中之龙,跟大姐你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爷爷应该不会拒绝才对。”寒絮放开她,然后来来回回地踱步,头头是道分析着,喋喋不休地推崇着,可见他对楚亦潇的仰慕之情非同一般。
寒雪看着弟弟满脸的崇拜之情,话语梗在喉间,足足压抑了好片刻方才哀然低叹,满腔愁肠千回百转?梅家的声誉,爷爷的名望,所有的人事物一一浮现于她的脑海,像千斤重锤压在她心上。
“二弟,你今天书念得怎么样了?”寒雪强颜露齿,似随意而问。
“啊?啐!原来又是爷爷叫你来查勤的?你回去告诉爷爷,我从今天开始会发奋图强让他刮目相看的,叫他等着看吧。”梅寒絮首次露出对书海的兴趣,不像以往总是一脸的不耐烦。
寒雪成功地转移了弟弟的注意力,她欣然地听着二弟谈书说辞,看到弟弟终于有心长进,心中酸甜掺拌,所有本来想说的不想说的话都如数压到喉头最深处。老天爷真会给他们开玩笑,昔日弟弟怎么都不肯勤读诗书,他们的劝说反而让他更加反叛,想不到如今一个楚王爷竟让弟弟痛下苦心,寒雪心中的忧虑不觉更深一层……
第1卷 第13章
冷风呼啸,大雪纷飞,苍白的大地饮泣地承受着冰雪冷雨的肆虐,无所遁形,梅庄在风雪中颤抖着,六角亭上的积冰在似有似无的雪光下倍显料峭。
寒雪身披一袭绒绒软软的白狐大袍,侍女小英撑着一把花伞为小姐遮挡狂倾而下的簌簌飞雪,穿过大庭小院。
“小姐,我们为什么不请杨管家来梅庄,反而要亲自到粮庄去?”
寒雪不停步伐,凝重的眼神稍稍暗淡,无奈地道:“因为我不想再让爷爷Cao心粮庄的事情,况且爷爷已经答允我将粮庄的事情暂时交由我处理,我当然要好好打理一切让爷爷好安心养病。”
小英思考了一下,鼓起勇气问出这几天的疑问:“小姐,粮庄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她总感觉这几天杨管家每次来梅庄的神情一次比一次凝肃。
寒雪停住脚步,幽幽地看着腊雪飞舞,轻轻地吐气成雾:“我也不知道。”然后继续踏雪而去。
待寒雪主仆离开后,二夫人从角落处闪身而出,她恨恨地盯着她们离去的方向,眯起本来就已经忒小的朦眼,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定,然后愤然地抖步朝着老爷子的院落而去。
狂风扫打着紧闭的门扉,二夫人哆嗦着胖胖的肩膀端着热茶,“老爷子,媳妇给您端茶来了。”
“咳咳咳……进来吧。”梅正风抚着床柱,颤颤地起床,今天似乎特别的冷,不知道小雪记得加衣服没有?
二夫人端茶进来,刚好梅太老爷坐到放茶几的炕上,他布满皱纹的瘦骨如柴的手抖着端起二夫人斟上的茶水,然后挥挥手遣退她。然而,这次二夫人却不若往常一般顺从,她杵在一边,厌恶地看着这个苟延残喘的老头,眼露鄙夷,哼!还以为你有多正派呢,果然还不是平凡人而且是行木将朽的老不死一个,真以为自己是圣人么!
“你还有什么事?”梅正风皱起白苍苍却依然浓密的须眉,有些许不高兴,他打心底不想看到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要不是她红杏出墙,他的儿子怎么会气急攻心而猝死,如果不是为了小絮,他早就将她赶出梅庄了。
“老爷子,您也老了,早应该应该两袖清风论古今,过一些闲云野鹤的生活,而不应该再多事于一些凡世俗务上。”二夫人假意地劝说,表情却闪着明显算计的光芒。
梅正风拿着茶杯的手一紧,他炬目瞪着她,声线提亮仍伴随着苍哑,厉声问:“你不用妄想了,梅庄永远都不会让你当家!”
二夫人没有被他的虎威震住,反而抬手轻轻地抚抚头上的珠钗,惺惺作态故作窈窕之间有恃无恐地嘻笑一声,阴险地嚼舌道:“如果让隐城的人知道让人称颂的大善人的娇妻曾经是别人的姬妾,是您暗用手段夺人所爱而来,更甚者,为了保美Ren的声誉,我们的大善人居然狠心陷害同朝大臣兼昔日兄弟以致他家破人亡株连九族,您说世人会怎么看待梅庄,又怎么看待您这个伪君子?”
梅正风手中的茶杯滑落,“哐啷”一声粹了一地,他恼怒地弃座而起,原本苍白的脸此刻通红,他瞪眼眦目,用力地抓住二夫人肥胖的手腕,几乎没将她捏粹,几乎没从鼻孔喷出恶气——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你居然偷听我跟小雪的谈话!我警告你,你如果敢破坏我亡妻的名声,我绝对饶不了你!”
二夫人险些又败阵在他的慑人的气势下,她用力地抽回手,哼声威胁:“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要怎么杜绝悠悠众口就要看敬爱的老爷您怎么封住媳妇我的三寸不烂之舌了。一句话,要不要将梅庄的庄主之位让出来给我儿子,我数三声,不答应我就将尊贵的老爷子您的丑事如数诉诸出去,让天下人来定夺兼声讨您的罪行!到了那时候,梅家会如何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你敢!”梅正风气得浑身发抖,心口阵阵紧缩,刺痛感由心窝蔓延全身,愣是站不住地跌坐回炕上,大口大口地吸气呼气,冷飕飕的空气更加窜进心肺,让他猛打寒碜。 二夫人冷眼看他痛苦得扭曲的老脸,毫不紧张反而得意之情更甚,“怎么样?考虑好了没有?媳妇我开始数了,一……二……”
梅正风捂着心口,老拳在握,丝毫不受她的威胁,只一心调息自己的心率,他不能现在就倒下,现在梅庄腹背受敌,小絮根本是还没有长大的孩子,小雪虽然聪慧过人才智胆识也绝对不输男子,但是始终要离开梅家,这些年来为了梅庄为了照顾他不争气的身体,小雪常常一肩挑起粮庄的生意,他是疼在眼里痛在心上,偏偏小絮就是不争气,叫他失望焦心,难道梅家来到他手中注定要衰落了吗?
“三!好,既然你不仁那就不要怪媳妇我不义了!”二夫人恼怒地拂袖,扭着身腰就要走,谁知道却被他死死拽住胳膊。
“我不准你再做出伤害梅家的事情!”尽管胸口疼痛难忍,梅太老爷仍旧坚决地拦住这个的女人。
“放手,放手!”二夫人把心一横,猛地一推,梅正风残弱的骨头受不住这般折腾,扑倒在茶几上,“嘭!”一声巨响,梅太老爷狠狠地撞在坚硬的茶几上,撞粹了瓶瓶杯杯。
“咳咳咳……呕……”梅太老爷似乎撞击过度,当场呕出了一口鲜血,门外守候着的仆人听到房间里的乱响,不顾礼数地撞门而入,二夫人知晓有来人急忙忙扶住已然快晕过去的梅太老爷,尖声大喊:“不得了了,快来人啊,快请大夫,老爷子又发病了。”
看到太老爷出了状况,赶紧又转身跑去请大夫,沿路大声嚷嚷:“快来人啊,来人啊!太老爷出事了!”
顷刻间,原本被雪压得很沉静的梅庄沸腾起来,老天爷好像也感受到梅庄的Sao动不安般地响起阵阵雷鸣,雪帘越发浓密,伴随着丝丝冷雨,铺天盖地扫荡着梅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