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浮生是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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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此浮生是梦中-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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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可是今日到任的刘子衿刘大人?在下是庄将军的幕僚,姓桂,名岩。”
  
  “劳烦了。”
  
  子衿跟着桂岩走开,身后士兵们全都大笑起来。笑声渐歇,其中一人冷然道:“走了章訾,又来了个什么人。”
  
  “谁知道,京城那帮人折腾了好几回,大不了我们替庄将军再杀一个。”
  
  “你小子?算了吧,这回这人可不一样。”
  
  “怎么说?”
  
  “听说是那个,什么——哦,岳霖,岳军师的学生。”
  
  “军师?不是监军么,蠢蛋。”
  
  “都差不多么……岳先生当年可不像监军,他和李黎将军可是知交好友。要不,当年怎么能把胡兵挡在关外?”
  
  “石头说得对。唉,如今的关外可不是三十年前那界线了。”
  
  几人的谈论声音极大,子衿听着一些也无可奈何。不过,看来岳霖李黎在军中可谓神人了。想必是百姓兵士深受胡人侵犯之苦,才如此追念往事旧人。
  
  这对自己有所助益。只是边关崇尚武勇,自己的骑射骑术委实不算精熟,若是自持身份不肯与士卒亲近,恐怕下场也不必章訾好几分。
  
  正想着,桂岩将他领进了主屋,边走边说道:“大人别看将军府占地多,其实将军自己很节俭,这府还是一代代将军留下来的。现下两旁地方都让家在异地的士兵给占了,将军与他们同饮同宿,还时 常关心百姓,深得民心。”
  
  “子衿在江南时便曾听过了庄泽将军的大名。如今可与大人并肩作战,是子衿之幸。”
  
  桂岩笑笑,只当客气听了。进了屋来,房中竟一个仆从也无。房内陈设十分简陋,倒有一幅字写得极好,正是李贺的《雁门太守行》。
  
  桂岩道:“这是我们将军最喜欢的一幅字,才挂在家中自勉。说起来,这还是岳霖先生的字。”
  
  子衿 
 62、庄泽 。。。 
 
 
  一看落款,真是岳霖在……二十年前所写?岳霖离开此地十数载后又写了这字,莫非与庄泽还有什么渊源?
  
  他正想着,后面一人走到身旁,问道:“可是刘子衿?”
  
  “正是。”那人声如洪钟,子衿知必是庄泽,转身行了礼,道:“子衿见过庄将军。”
  
  “不错,岳霖教出来的学生我还是信的。”
  
  子衿听闻此言暗暗苦笑。所有的事情似都在岳霖掌中,即便他已入土,自己还因他的名声得过不少益处。他找出包袱中的圣旨,正要宣读,庄泽却一把按住他道:“既是你来,圣旨便不必读了。边关之事与中原大有不同,不要拘于礼数。否则,只会与将士们平生隔阂。”
  
  他看了看子衿,又说道:“隔几日,快把你那身衣服换了。秋冬之节,你若再在边关穿这身,冻死了也没人管。你虽是朝廷派来的文臣,却还是岳霖的学生。如此,便该会些武功?”
  
  “惭愧,只能自保而已。”
  
  “总比手无缚鸡之力好。你若是像章訾一般,便负了岳霖的教导,可知?”
  
  “是。”
  
  “你既知此理,便该先与普通士卒一处吃住。正好新来了几十名士兵,你便与他们一同受训吧。三月之后,若不出城扎营,你仍可住回驿馆。”
  
  “是。”
  
  “就让桂岩领你去吧。”庄泽想了想,还是说道:“边关极其艰苦,又快到秋冬苦寒之日,你要多加小心。”
  
  “子衿还有两事相询,望将军解惑。”
  
  “说吧。”
  
  “今日子衿在驿馆之中歇息,正逢军队回城。虽是队列整齐,秩序井然,刀兵铠甲之上却多有缺损,不知何故。还有一事……不知边关信件如何……?”
  
  “朝廷所给军费被节节扣除,到这里还剩多少?章訾这样的人从来不少。至于信件,难不成岳霖没告诉你?”
  




63

63、军伍 。。。 
 
 
  子衿诺诺应下,却仍是有些疑惑。他出了府来,对金弦道:“先回驿馆,收拾东西。明日我便要去军中了。”
  
  “是。”
  
  “金弦,我昨日看这里驿站简陋不堪,将士们如何传递家信?”
  
  “这里又不比别处,将士们多是本地的人,其他地方来的又大多目不识丁,家信是少之又少。不过,公子这么一说我还想起一件事。先生还曾给公子留下一封信,说是要到边关再拆了的。”金弦从怀中掏出信来拿在手上。
  
  “怎么忘了?”子衿拿过信来,又道:“明日你还是留在驿馆中吧,照顾着穆也好。”
  
  “是。”
  
  两人回到驿馆时已近正午,金弦先去备些饭菜,子衿在房内拆看信笺。一行行确是自己熟悉的岳霖的字迹;信中所讲之事,却仍是令他心惊。
  
  岳霖……他默念这名字,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他铺开宣纸,提起笔,写了几行字。依岳霖所交待的将信交给金弦,在窗前静坐。
  
  岳霖信中所写之事,大概只有他与岳府中姓莫的人知道。他曾听岳霖说过,他“收留”的孩子全都取了莫姓。如此看来,虽是岳霖在信中未提及,金弦金瑶也该是其中两人。
  
  除与皇家相关的消息之外,还有另外一层关系。岳霖死后,虽不能让子衿全然控制,却还能保全两三分。边关的信件传递、朝中的消息,若是利用这层联络,或可加快数日。
  
  难怪岳霖对边关之事如此了解。忆起方才庄泽所言,恐怕他也透过这线与岳霖有所联系。
  
  金弦……便是因此不愿将此信交予自己?又为何改了主意?先生想来也知道金弦的心思,却竟然一点也未向自己明言。
  
  *******************************
  
  第二日清晨子衿便只身到了城中空地。城墙之外,大片开阔的地方被些排列整齐的兵器架子围成方块,士兵在其中操练排演。庄泽站在城头上看着底下训练的士兵——旁边几个方块动作都整齐划一,将士们的大喝听得十分清楚;只有左下角一个方块士兵们站在原地,听着偏将的训示。
  
  第一列的第一个人,极显眼,穿着有些沉重的铠甲却仍挺直了脊背,不似其他新兵,正是子衿。
  
  监军一职军中士兵大多知道,只是暂代元帅一职的事情没什么人当真。天高皇帝远,军中又不可一日无主将,庄泽便仍如常处理军中大小事务。
  
  他虽早知子衿是岳霖的学生,却未曾想到是这样年轻的大孩子。
  
  一个为官三载的文臣,如子衿一般虽不寻常,却还在理。只是——被岳霖安排到边关的人?他暗自摇头。
  
  连人都未曾杀过。俊 
 63、军伍 。。。 
 
 
  秀,有些傲气,也被中原山水养得脆弱柔和的人。
  
  凭什么?
  
  城下。
  
  子衿手中握着的铁棍大约有二十斤重,加上铠甲的重量,初时不觉,举久了便觉得愈来愈沉。汗渐渐从额上渗了下来,身边的士兵发出咬牙或是抱怨的微小声音,被走过身边的将官甩了一鞭,吓得连痛嚎都吞回肚中。
  
  情急之下他忆起岳霖所教之法,将手腕稍稍一转,力量被卸去大半。训练新兵之人在他面前来回走动,看了他一眼。子衿微微吃惊,又将手腕翻转过来,重负立时压来。那人却没说什么话,走了过去。
  
  一日的训练便如此过去。新兵们所吃的与老兵没什么差异,在子衿看来却着实粗糙低劣。干涩又顶饱的面团难以下咽,煮粥用的竟是平日里给穆喂的食料。即便是如此的伙食,几个坐在一片的士兵也三下五除二便将吃的一扫而空。
  
  晚上。旁边的新兵都已累了,也无人有心询问大家的来处。鼾声四起,子衿蜷在被子里,冷得打抖。手臂酸疼得厉害,浑身像是脱了力气一般,粘着冷硬的床铺。
  
  他莫名地想起很久以前,他在京城,考场。四处的味道,口中嚼着的干粮,他以为那是苦。只是,边关的事情超出他所预料。民风粗犷,崇尚武力,将士们缺吃少穿,对皇命看得比中原轻得多。
  
  在这种地方,似真只有“蛮荒”二字可以形容。
  
  吴钩从前也是这样挨过来的?在这样的地方,难怪身体变得如此之差。
  
  不知他现□体如何。上次去见他的时候,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不能受风受寒。江南冬季的阴冷,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对吴钩而言,不啻于酷刑。
  
  子衿想着想着,便昏昏睡去。梦中,身体犹自颤抖不已。




64

64、沙场 。。。 
 
 
  日子总是过得匆匆,转眼两月过去,子衿已渐渐习惯新兵营的生活。铁棍逐渐加重,训练强度也不断加大,只是在凉风
  
  与日头之下的煎熬实在让人难受。
  
  庄泽并未对全军明说监军之事,大概还要等到一月之出了新兵营,子衿才可对军中其他事务有所了解。
  
  是夜。
  
  今日的演习让众人极为劳累,睡得很熟。半梦半醒中子衿隐隐地听到喊杀声、一阵阵的巨响,从被子中爬了起来。身旁的人陆续被吵醒,互相看看,一人微微颤抖着说道:“该不会……是胡人来进攻了?”
  
  余下的数十人面面相觑,正商量着要派几个人出去看看,一人掀开帐子闯进来道:“你们还在做什么?外面敌军进攻都
  
  已经持续一刻了,要当缩头乌龟么?去空地上拿刀,快点!”
  
  “可是,我们还是新兵,三个月还未……”
  
  “违抗军令者,斩!”
  
  几十人迅速爬起身,套上铠甲,冲出帐子,子衿也在其中。帐外极冷,铠甲套在身上冷硬难言,直刺入骨头一般。他走
  
  在前头,腰上挎着云纹。正要领刀,旁边一个将士看了看他,道:“你留下。”
  
  说罢将他拽开,让发刀的人领着其他的新兵走了。
  
  子衿惊异地站在原地,却没有发问,跟着那拽开他的人走了。走了一段,才发觉那人是要领他登上城楼。
  
  他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不知为何令我到此?”
  
  “庄将军要见你。”简练明了的回答,带着行伍之人的粗。子衿随着他又走了一段,一路上不断有士兵搬运着弓箭、石
  
  头,甚至是火药。
  
  他不断地看着过往的东西,暗暗估算着敌军的人数。到了城头,才真正见到那些侵犯疆土的蛮族。
  
  骁勇,凶悍,一手高高地扬起马鞭抽打着战马与挡在身边的士兵,一手持刀,狠狠砍杀着手握长枪的步卒。
  
  从中原传入的云梯将他们送上高耸的城楼,又被一支支羽箭一块块巨石打下。偶尔有些爬上墙头的人正要挥刀砍杀,便
  
  被一拥而上的将士们剁成几块,血溅五步。
  
  子衿闭上眼睛,鼻端却还散入血的味道。他蹲□,开始呕吐。
  
  兵器碰撞、焚烧声、呐喊声、鼓声渐渐止息,天光已是微明。身后一人道:“已经快结束了,睁眼吧。虽说这样反应是预料之中,岳霖的学生却不该如此懦弱。”
  
  子衿缓缓站起身,问道:“敌军怎么会选这个时候来袭?”
  
  “我以为你会先问问新兵营的小卒。”
  
  子衿听了,苦笑几声:“战场之上,新兵死伤十之八九,将军比子衿明了,因此才特遣人将子衿带到此处,可对?” 
 64、沙场 。。。 
 
 
  
  庄泽脸上还带着些烟火色,爽朗地笑出声来:“你倒是明白。今年不同以往,胡人的新单于虽武功身高,却是才争得高
  
  位,在国丧期间便随意挥霍,穷奢极欲。我朝这些年又不再向其交纳金银,以前的东西用光了,便来抢。今年草又长得
  
  好,现下虽是草黄之时,却人壮马肥,胡兵自然来袭。”
  
  两人又在城头看了一阵,待到胡兵退去,庄泽下令打开城门,领着子衿出去。遍地都是尸体,许多原本在城中候命的士
  
  兵在收拾战场,幸存的将士们都回城里医馆治伤了。
  
  有些士兵对地上散落的战利品不看一眼,专心在收捡着己方将士的尸骨。有些时候他们还要将流出的肠子塞回腹中,或
  
  是将断开两截的骨头放在一处。有些尸体还睁着眼睛,十分恐怖。
  
  子衿瞅了几眼,便不忍再细看,向战场外走去。他走回新兵营中,正要躺下歇息,一抬脚,却见鞋上沾满了血迹与沙土。他将靴子脱下来,用力甩到床铺下。
  
  他们都在用轻蔑的眼神看着自己。庄泽,边关的士兵,他们鄙视那些不敢杀人的书生。子衿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明边关的情势。那些几个时辰前还与自己挤在一处的新兵被拉上沙场,然后成为被人收捡的尸骨。
  
  他没有赴死的勇气,他知道。他还要回到中原,回到江南,回到那片熟悉的地方。
  
  他还要代替吴钩完成守卫西北的重任,他还要踩在那些堆叠的尸骨上,举起刀剑,杀人。
  
  今日,不过是鞋上染血。
  
  他抱着云纹,如同紧握遥在千里外那人的手。冰冷的剑鞘,渐渐平息了涌动的热血。




65

65、入冬 。。。 
 
 
  在军营中训练的最后一月因胡兵连续不断的进攻而结束,子衿任监军一职,名上虽是暂代庄泽为将,军令却仍是庄泽所出。
  
  子衿在军营中骑射刀剑功夫算是出众,各将士也不再为难于他。
  
  胡兵进攻之时子衿仍是跟在庄泽旁边,直至秋末一场大战。
  
  这日庄泽站在城楼之上,望着远处扬起的烟尘。他摸了摸身上的佩剑,对子衿道:“你说这次胡兵会来几人?”
  
  “纵使今夏草长得再盛,粮食与喂马的草料过了一个秋天也剩不下多少了。现下天气愈加寒冷,慢说是人,马也跑不动。恐怕,这是今秋胡人最后一次大举进攻。”
  
  “没错。胡兵应当是倾尽全力,恐怕会有一万精骑。我方兵力也要大大损耗了。”
  
  “每年皆是如此么?这几月我看庄将军所带兵将虽多为精良壮士,只是胡兵毕竟凶悍非常,以二敌一尚且吃力。若要应对一万精骑,各处排布都要捉襟见肘了。”
  
  “你这几月到底没白在军营待着。今时不同往日,新皇虽也主战,却没有再拨来足够的兵马钱粮。士卒们所用的兵器已经磨损太多,连刀枪的刃都钝得用不下去了,如何迎敌?倒是火药还充足。”
  
  “火药?”
  
  “我方与敌方作战仍是拼杀为主,火药不宜多用,因而省下不少。”
  
  “那到了此时,可否……”
  
  “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动。此处地形较为特殊,有百尺陡坡。冬季唯有此处陡坡积雪,若采诱敌深入之法,再以火药攻之,连我方士兵也要葬身坡底。况且火药威力甚大,极易引发山体震动,山石崩裂,此城前后便都要被堵住,成了不能住的废地。”
  
  “原来如此。”
  
  “还是要加紧练兵。军费一事,却不知如何筹集了。”
  
  “这……朝廷近年库存紧,户部已支不出多少银子了。先皇与今上虽裁减官职,又改了后宫规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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