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那叫张五爷所在的屋里,正有三个人围坐在桌子周围,那张五爷赫然在列,另外两人,一个五十上下年纪,膘肥体胖,眼神迷离,一看就知此人酒色过度。这人乃本地官员,平时作威作福、鱼肉百姓,不过现在在那第三人面前却是战战兢兢、必恭必敬。那第三人,约莫三十七、八岁年纪,脸尖而消瘦,颧骨高高突起,面色白的可怕,仿佛终年不见阳光,又似涂了一层白垩一般,无一丝表情,身材也是瘦的可怕,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一样。在他的身后,有两个仆人打扮的侍立两侧。
现在,这人正在看着摆在桌子上,自己的那双手。
手指圆润、干燥,骨节稍稍突出,肤色和脸一样白皙,指甲剪的很短,看起来和女人的手差不多。
这人就这样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很长时间,直到酒菜都已上来,这人的姿势还是没有改变。
那叫张五爷的人等了一会儿,脸上流露出烦躁的神情,看了看旁边的那位官员,那官员显然平时对这张五爷也是颇为忌惮,干咳了一声,正要说话,那人已经先开了口:“孟大人,让你办的事情,你办的怎么样了?”语气冰冷,没有一丝感情,让人不禁感到一丝寒意。这话显然是对那官员所发。
那姓孟的官员“哈哈”干笑了两声,道:“大人要卑职所查之事,卑职已尽力去办,今日张五爷就是为此事而来,大人尽请放心。哈……哈哈,有大人在此,谅这刺客同党们也是插翅难逃……”
“够了。”那人冷冷打断那姓孟官员的话,“我到这里可不是听你来说废话的。”说着,眼睛瞄向那张五爷,缓缓道:“你叫张猛?”
“是。”
“你是这里的乡绅?”
“是。”
“听说你在这里的消息一向很灵通?”
“是,大人。”
“听说这几天你一直在查这事情?”
“是的,大人。”
“想必你也知道我来此的目的,现在,希望你能把你所查到的消息,如实的告诉我。”说罢,头又低了下去,仿佛所有人不存在一般。
那张猛“嘿嘿”一笑,道:“不错,这几天张某确实查到些消息,不过……”说到这里,沉吟不语。
那人猛然抬起头来,眼神中暴射寒芒,盯住张猛,慢慢道:“只要你所言非虚,我一定禀报皇上,重重赏你。不过,你要是有所隐瞒,哼哼……”说着,冷笑了两声。又低下头去。
那张猛接触到那人的眼神,全身剧震,如遭雷噩,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惊异于那人眼神同时,对那人也略有惧意,连忙道:“据这间店里伙计说,半个月前曾有一行人到这里住了几天,打头的是一个年轻人,约二十三、四岁年纪,不过很瘦弱,好像是个读书人,不像会武功的样子。不过和这个年轻人一起来的还有四个大汉,身材都很魁梧,像是都会功夫,并且都听那年轻人的指挥。还有,听伙计说,在那些大汉当中,有一个最高最壮的家伙,手里的武器十分特别,除了一把剑以外,还有一个巨大的铁锥……”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而且,这年轻人在刺客行刺皇上的那天,还到过这客栈一次。大人、据在下分析,这些人很可能就是行刺皇上的那些人,而且照这样看来,那年轻人才是主谋,这次刺杀想必是他所策划的,所以,只有抓住这个人才行,否则,难保他以后不会再次找人行刺!”说完,从袖中拿出一块布帛,道:“在下已经根据伙计的描述,叫人画下此人的肖像,现交与大人。还希望大人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封在下一官半职,在下感激不尽。”
那人看看布帛,朝后面摆了摆手,后面的两个人中的一个立即走上前来,将布帛收起,这人才慢慢抬起头,看着那张猛,冷冷道:“如你所言非虚,你的功劳我一定如实禀报皇上,至于皇上如何赏赐,可是我们所不能预料的。”说着,站了起来,慢慢走向门外,走过张猛的椅子的时候,停了一停,又道:“你刚才的态度不太好啊!是对我不满么?!还有,我讨厌和我讲条件的人。”说罢,轻轻拍了拍张猛的椅背,又慢慢向前走去。
那张猛和那姓孟官员送那人出去后,又走到屋内,刚到屋里,那张猛脸色便沉了下来,道:“这人好不懂规矩,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哼!他这么说,分明不给我面子。孟大人,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与此人一般见识,不然,管他什么上面来的,照样……。”说着,重重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谁知屁股甫一接触椅座,那椅子就如受了万钧之力一般,“啪”地四散开来。那张猛一个倒翻,“呼”地飞出丈余远,后背差一点撞在墙上,不禁脸上一红,再看那姓孟官员,也是一脸惊疑之色。
张猛暗自思量,自己的椅子无故碎裂,定是刚才那人做的手脚。没想到此人武功之高,简直匪夷所思,轻轻一拍使椅子碎裂,不足为奇,可这人一拍以后,劲力竟能凝住不发,待有外力加于其上后才发作,用劲如此之巧妙,足见其武功已臻至一流高手境界,刚才自己幸亏没有一时冲动,贸然顶撞这人,不然,这两下如果拍在自己的身上……,想到此处,不禁吸了一口凉气,暗自庆幸。
两天以后,大街小巷、各个地方,通缉那年轻人,也就是张良的榜文就已纷纷贴出,看来,那人已经查出张良身世,上报秦王,秦王已下令捉拿张良。由此观之,那叫张良的年轻人现在处境十分危险。
就在此时,一匹快马正在官道上狂奔,马上赫然就是前两天在如意客栈喝酒的那个虬髯大汉,那大汉策马狂奔,骏马四蹄有如腾空一般,卷起阵阵尘土。那大汉似乎还嫌马慢,不停的用马鞭抽打马身,口中喃喃自语道:“我那刘邦兄弟所料果然不错,那张良真的有了麻烦,看来我樊哙这次到这里来对了!”说着,狠狠的朝马臀抽了两鞭,一人、一马,不一会就消失在官道尽头……。
大风传(5)
四匹马,一辆车。
周围的景物飞一般地向车后跑去。
景物当然不能跑,不能动。能跑的是马,能动的是车。
看这车行驶的速度,会让人以为是刚刚上路的车马。
事实上,车,已经跑了一天一夜;马,也换了三次。
就连车夫眼中都已经有了疲惫之色。
不过车中的人显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张良坐在车中,脸色苍白。
这倒不是因为这条路太难走的缘故,这条路虽不是官道,路上崎岖坎坷、坑坑洼洼,这一路来颠簸的人确实难受,不过这一点他早就想到了,而且也能忍受。
他脸色苍白,因为他现在心中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好像……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这使他坚定了赶快回到家中的决心。
两天前,他就已经弃马乘车、日夜兼程往回赶,为了避人耳目,他没有走官道。虽然刘邦劝他不要夜间赶路,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他必须尽快赶回家去,萦绕在脑海中那不详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亲人在血泊中辗转、哀号……。
淮阳城。
淮阳城虽然不是一个很大的城郭,不过地处交通要道,来这里的人们亦是络绎不绝。做生意的、探亲的、游玩的、走南闯北的,熙熙攘攘。张良在城外下了车。
他不想引人注意,并且他看到城门口的兵丁比原来多了不止一倍。而且进出城的人都经过了仔细的盘查,非常仔细。
看来,城里真的有事情发生,如果自己估计的不错的话,这事情八成和自己有关。
“现在这样进去,很有可能被官兵发现吧!”张良暗中寻思:“还是乔装改扮一番比较妥当。”想到此处,他掏出随身的匕首,“刷”地将马尾上的鬃毛削下一撮,快步走入旁边的树林中,先把马鬃剁成一些小段,拌上泥土,粘在自己的下颌上,又撕下一片布帛,缠绕在自己左眼上,忍痛割开手指,将鲜血涂抹在布帛之上,俨然是一个受伤的中年人,一切停当之后,看了看周围没有人注意自己,这才慢慢的走向城门。
城门口的盘查果然严厉,不仅相貌,就连行李、包裹都要详细检查。不过也许是这装扮骗过了秦兵,在城门口张良并没有受到太详细的盘查,就混了进去。
在淮阳的东南,是一座相当豪华的宅第,廊檐雕阁、楼台轩榭,分布整齐;假山怪石、花园池沼,错落有致。正门前一对石狮立在两旁,气势雄浑、神态威猛。大门上一对铜环闪闪发光,更显气派,门上有些地方朱漆已经剥落,显然这宅子已经历经不少岁月,依然屹立。
不过现在这宅子两边的墙角已布满青苔和杂草,大门上也紧紧地关着。宅子门前,两队士兵不停地来回巡走,显然这宅子已经被抄,官府已经在此严加戒备。
在这宅子对面的一条小巷内,张良一脸焦躁,不停地走来走去。
这宅子是他父亲的一个朋友的,自从国灭家亡以后,他们一家就搬到这里来了。
所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这里虽然是市镇,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到这里来,居然没有人注意,也无人盘查。
但现在这里显然已经被发现了。
他的不安感果然应验了,家里果然出了事情。现在宅子被封,家人不知道怎么样了。想到这里,张良更是五内如焚,不知如何是好!
看样子现在家中应该没有人了吧!不过不知他们是被官兵抓去,还是顺利逃走了?如果顺利逃走还好,可是一旦落入秦兵手中,那……。。
想到此处,张良恨不得马上冲出去揪住那些秦兵问个清楚,不过他也明白,现在的他只要现身,结果只有一个,就是——死。而且刚才他也已经在城门口看到了,通缉他的告示。
恐怕他一出去,就难逃被抓的命运吧!不过想到自己的家人;想到自己的母亲、兄弟姐妹,张良终于忍不住了,对家人的思念终于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即便被捕,即便要死,”张良暗中思索,“我也要出去打探一下。”想着,脚步不由得迈了出去。
“死”,其实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死”,意味着你再也不能存在于这个世上,再也不能享受活着的乐趣,不能活动、不能呼吸、不能思考,也许过了一段时间后,人们连你的名字也会忘却。你的整个人都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无”,唯一有的,只不过是一坯黄土而已。
真正能够舍生取义的人,必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或者有极深的仇恨,才敢去这么做。所谓“蝼蚁尚且偷生”,其实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过真正懂得这个道理的人并不多。懂得这个道理的,都是懂得生活,知道“活着”,尤其是在这乱世中活着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那必须是经历了众多人生磨砺的人才懂得的道理,并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所能体会的。
张良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还没有真正活过,没有经历过生活的磨练;还不知道生命的可贵,生活的美好。他还不懂“死”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他还很冲动,不会用大脑去分析事情的后果,所以他会冲出去。
不过他毕竟机智,他发现在这儿巡逻的两队秦兵,每隔一会儿,就会走到街尽头的拐角处,从那里看去,这正是一个“死角”,如果他够快的话,是可以进到宅子里的。
他为自己发现了这么一个好的机会而窃喜、而感到幸运。
所以他会“死”!因为冲出去,等于是奔向了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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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传(6)
这宅子周围看起来虽只有两队秦兵,但是各个角落里,布满了官府派来的高手,在宅子里还分布了一百二十个弓箭手,强弓硬弩,只要有可疑的人走进这大门,任他武功再高,瞬间也会变成刺猬。更何况是张良这样的,软弱无力的读书人。
这两队秦兵只不过是幌子而已,不,不仅是幌子,而且是一个很好的“诱饵”,他们这么做明显是为了引出真正的主角,只要他进到宅子里,就算插上翅膀也难逃厄运。
这就叫“守株待兔”。
现在,张良的处境就像一只兔子。
一只等着被捕杀的兔子。
现在时机成熟了,巡逻的士兵都已经到了街边的拐角。
他的脚迈了出去。
他也迈进了一个完美的圈套,一个必杀的圈套。
如果……如果不是一个人拉住了他的衣袖的话。
就在张良准备不顾一切的冲出去的一瞬间,衣袖忽然一紧,好像被什么人拽住了。同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现在出去?你不要命了么?”低沉的声音,不过也透着一丝焦躁。
张良一惊非同小可,急忙转身,一人正紧紧的抓住了自己的衣袖,说话的正是他。只见此人身着一袭深灰长衫,腰间扎一白色布带,头戴一宽边大斗笠,把脸遮去了半面,只能看到颌下稀稀疏疏几绺胡须,看不清他的真面目。只听这人又低低说道:“此地不宜久留,跟着我!”。说完,把斗笠檐压低了低,转身离开这条巷子,朝大宅相反的方向走去。
张良一愣,此人像是没有恶意,而且自己如此着装改扮,他也能认出自己,看来对自己是十分熟悉,而且声音似曾相识,难道是……?想到此处,张良快步跟了上去,暗中忖想,也许能从他身上打听出自己家人的消息。
出了巷子,见那人正在前面,像是在等自己,看自己出来,快步向前行去。张良不急不缓地跟在后面,与那人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他知道,那人如果真是自己想的那个人的话,以他现在的打扮,可以说是冒着很大的风险,自己不能和他太过接近,以免露出破绽而被人发现,到那时,不仅自己被抓,还要连累那人。想到这里,更是放慢了脚步。
张良跟着那人穿过了三条巷子,又拐过了一条大街,走入了街尽头的一条小巷,这里来往的人不多,可以说十分不引人注目,张良转身进了巷子,见那人在巷子最里面的一间木屋前停了下来,看了看周围没有人注意,向张良招了招手,推门进到了里面。
张良三步并做两步跟上前来,环顾四周,只见这木屋周围房子都早已无人居住,可以说是一个十分隐蔽的地方,且像这样的小屋在这城中何止千间,官兵决不会注意。这人看来已经十分熟悉躲避官兵的追捕,是以这里应是他精心挑选的,决不会被发现。想到此处,张良将门一推,进到屋里。
甫一进屋,只觉一股刺鼻的味道迎面扑来,环顾周围,一些木头的地方已经有些腐烂,整个屋子也十分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除此再没有别的。尘土遍地,角落里满是蜘蛛网、老鼠洞。看来这房子已是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现在,那人就坐在一张椅子上,头上的斗笠已经摘了下来,不过张良还是看不到他的真面目。
因为他是背对张良坐着。
张良暗忖:“这人行事怎如此诡异,既然有心搭救自己,却不让自己见其真面目?”想罢,迈步上前。
正当张良要一看那人的面貌的时候,那人突然道:“良,刚才你处境很危险的,你知道么?”说罢,转身过来。
一张清瘦但很有精神的脸,眼角因为多年的风霜已微微有些皱纹,不过眼睛中流露出的那股真诚的眼神,让人看了有一股非常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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