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巽在正面对决的情况下能占上风,可防不住他的偷袭暗杀。
然而就一名刺客来说,他显然不合格,刺客就应该将jīng力全部集中在目标身上,不该因为其他人而分散注意力,用尽手段刺杀目标才是正道,哪怕找不到机会,也应该潜伏起来,而不是接二连三的发动暗杀,除了让人提高jǐng惕外,毫无意义。
这么一想,岳鼎就觉得这名刺客本身的武技就不适合干这一行,既然身为刺客,应该专注于刺杀之道,有进无退,要像张良雇大力士在博浪沙以大铁锥偷袭秦始皇那般凶猛,学习一些追求瞬间爆发的武技,而不是未谋胜先谋败,想着要保住xìng命,留下退路。
但是这名刺客不仅学了横练功夫,还掌握得相当高明,保命的功夫比刺杀的功夫都要纯熟,典型的守强攻弱,他这种武者不适合干舍命杀敌的刺客行业,而更适合以身为盾,关键时刻站出来挡住敌人攻击来保护主人,如贴身侍卫一类的职业。
“先除掉最有威胁的敌人,这个想法也很有护卫的风格,难不成这位并非职业的刺客,只是来兼职赚个外快的?”
岳鼎想了一下,觉得可能xìng还挺大的,一时也不由得为这位出师未捷的业余刺客感到唏嘘。
但这唏嘘也就值几个铜板,杀人者,人恒杀之。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他随后到了县上一家连家堡开的商铺,拿出方蕙兰给他的腰牌,吩咐几名连家堡的雇工去报案,虽然没指望官府能将此人的身份查出来,可好歹也要通报一声,他的本事还没强大到能无视zhèng fǔ衙门的程度。
再一次来到洛红楼,老鸨想来是得了爱莲小姐的嘱咐,一看见他,就唤来小婢清荷,一路引至内屋宅院。
“鸠雨细,燕风斜。chūn悄谢娘家。一重帘外即天涯,何必暮云遮。
钏金寒,钗玉冷,荡醉yù成还醒。一chūn梳洗不簪花,孤负几韶华。”
上一回是以琴声相迎,这一回换成了琵琶。
岳鼎抬眼看去,爱莲似乎是喝了不少酒,俏脸微泛红霞,显得更加娇艳yù滴,尤其那对美眸神采盈溢,能把男人的魂魄都勾出来。
“爱莲小姐似乎很开心?”他询问道。
闻言,爱莲露出一个足以倾城的笑容,递过来一杯酒:“这一杯,感谢岳少侠对舍妹的救命之恩。”
看来是她打听到了连家堡中的消息,知道当rì有刺客要对郝菡萏下手,是岳鼎三人出手救驾,保住了xìng命,才特地设宴感谢。
岳鼎看不透对方究竟是伪装的虚情假意,还是真情流露,但可以确定与那名刺客无关,否则宴席不该设在今天——当然就算她是雇主,也仅仅是花钱买凶,不可能知道行凶者的行程。
他接过这杯酒,一口饮尽:“我既然忝为护卫之职,这便是份内之事,当不得如此郑重感谢。”
“对于连家堡来说,这是份内之事,但对于我来说,却是一件浩大的恩情。”
岳鼎心中一动,对方话中的意思,算得上是在表明自己与连家堡的不同立场,这样一来,那所谓的连堡主要娶她过门就成了错谬的谣言。
“我知道对少侠这样的修行者来说,普通的谢礼看不上眼,所以特意备了一物。”
爱莲拿出一方玉匣,打开上面的盖子后,出现在匣子里的是一株草,一株朱红通透,宛如火焰的草。
第三十五章 论功德
涅盘草,浇灌了凤凰血而能不死,涅盘重生后长出来的天材地宝,是一种至阳的药草。
凤凰血大多拥有自燃的效果,因此即便草木吸收了凤凰血,也只有很少的能存活下来,大多数都会因为火焰燃烧而**掉,只有极少数能涅盘重生,这类草木都会成为修行者眼中的宝物,同时具备增强内力、治疗伤势,至阳辟邪的效果。
岳鼎心道,真是打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该说自己运气好吗?刚在烦恼该怎么消灭体内的yīn毒,就有人送来属xìng相克的草药。
如果换成其他的药材,说不定就推却了,可偏偏是急需之物,也就只能认下这份人情。
“你也是修行者,为什么不留着自己用?”
“爱莲修行的莲心经,同属水和木两系,服用涅盘草顶多是吸收五成的药力,与其暴殄天物,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她倒也坦白,明说效果不好才送人,这种做法很容易博得他人好感,就像是店家主动告诉你,这件衣服里面有个缺口,所以价格不贵一样,只要不是缺心眼的二百五,就不会再好意思往死里砍价。
在今天之早上前,岳鼎兴许会有些提防,可现在刺客已死,护卫任务已然结束,他也没兴趣去猜测对方是否就是那名买凶者,反正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再计较这些也毫无意义。
放下心结后,两人畅谈无阻,宾主皆欢,岳鼎有些明白那些自诩风流的文人sāo客为什么总喜欢进这些风月场所,摈弃卖肉尝腥不谈,像这样同美人喝酒交流,谈天说地,确实很容易让人放纵心情,忘却烦恼,就像是真的有了一位红颜知己。
饮至最酣时,爱莲开口请教道:“我最近因修行遇上瓶颈,想起当rì师太教诲,便去寻了些佛经,希望能以佛理扫清心头迷障,却遇上一物不明,敢问岳少侠,佛经上常言修行需持功德,可功德一物,缥缈无踪,不能视不能闻不能触,功德究竟在哪里?”
岳鼎沉默片刻,举起手来,以掌心相对,示意道:“这是功德。”
接着他又反转手,以手背相对:“这也是功德。”
爱莲皱眉思索片刻,美人颦目,自有一股顾盼生姿之sè,可惜最后仍是摇头不解:“可否详细说明,我若捐钱在县上建一座寺庙,可得功德否?”
“毫无功德。”岳鼎见她仍是一片迷惘,便知是入了知见障,叹了一口气。
这跟人是否聪明毫无关系,有些人不读书,不识字,天生笨拙,但在佛理上却能举一反三,一法通,万法通,这就是常说的慧根。有些人能过目不忘,幼童时就能断识万字,可于佛理上却是一块榆木疙瘩,怎么也教不明白。
他只好详细解释道:“相传达摩祖师东渡中土神洲,当时的梁武帝得知后,派人到南海来专程迎接,期望能弘扬佛法,普度众生。他一心钦慕佛法,发菩提心,兴隆三宝,造庙度僧,布施结缘。每隔五里地方,就造一座寺,每隔十里地方,就造一所庵,度很多善男信女去出家做和尚、当尼姑,而且对于佛学也是非常jīng通,因而自认很有功德,却被达摩一语道破,告诉梁武帝他的所作所为毫无功德。”
爱莲疑惑问:“为什么?”
“因为他只知道着相事修,追求人天福报,不知道离相妙修求证佛果菩提。达摩祖师直指出‘只是人天之果,有漏之因,如影随形,看来虽有,实在没有。’”
“那到底什么是真正的功德?”
岳鼎哈哈一笑:“这问题梁武帝也曾问过,当时达摩答曰‘清净智慧是微妙圆融,本体空寂,无法可得,如是功德,绝对不是世间上有为之法所能求到’。梁武帝不知正法,造寺度僧,布施设斋,名为功德,实为求福,福德并非功德。功德在法身中,不在修福。”
他见对方露出思悟的表情,便知是摸到了边缘,继续道:“后来梁武帝得志公禅师指点,自愧有眼不识泰山,便派人去追。达摩大师刚走到江边,回头见有许多兵马追赶而来,便随手就折了一支芦苇,掷在江中,脚踏芦苇渡江,扬长而去,这就是有名的一苇渡江。
早期禅宗强调不立文字,意在不立名相。所追求的是‘一路所问,千圣不传’的第一义,这种义是离一切语言文字相、心缘相、分别相。须知语言文字只是作为所显义理的媒介,真正的义理是不可以语言文字来用表达的,故佛教提倡依义不依语,破除对语言文字上的执着,所谓不立文字,即依此理而成。”
说完后,他便自顾自的在那饮酒。
蓦地,爱莲双眼一亮,cāo起旁边琵琶,随手拨了几下,拊掌笑道:“南台静坐一炉香,终rì凝然万虑忘。不是息心去妄想,都缘无事可商量。”
岳鼎配合着询问:“什么是功德?”
“笑是功德,哭亦是功德。坐着是功德,站着亦是功德。”爱莲回答时双目一片清明,毫无迷茫之sè,仔细观察甚至能看见一颗莲花种子正在发芽。
但岳鼎知道,她还没有悟,因为道理是别人指出来的。
学得了知识,便失去了领悟的机会,知道的东西多了,领悟的东西就少了。
撇开买凶嫌疑不谈,他知晓眼前之人为洛红楼付出了许多心血,尤其是在成为股东后,为那些凄苦的失足女子提供了生活保证,以种种契约条例,让她们能安享晚年。
要知道底层的风尘女在年老sè衰之后,往往会被青楼无情的抛弃,晚年落得孤苦伶仃,无人瞻仰的下场,而即便如此,也无人同情,旁人只会指着她的过去,骂她是罪有应得,活该如此。
就冲着这一点,他便要尽一份心力,于是做当头棒喝:“善哉善哉,若言功德,禅友为这些青楼女子谋得一处容身之所,使她们衣食无忧,才是最是真正的大功德——何期自xìng,本自清净;何期自xìng,本不生灭;何期自xìng,本自具足;何期自xìng,本无动摇;何期自xìng,能生万法。”
不谈机锋禅理,而是直指本心和本行。
最初爱莲提出修建寺庙,岳鼎否决了她的行为,指这并非是功德,然后大谈修行的功德。
等到爱莲明悟知晓什么是修行的功德,悟出处处皆可修得功德的道理时,他又转回到实际行动上,摈弃了自我修行的那一套,重拾入世修行之理。
这便是“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然是山,看水仍然是水”。
峰回路转,爱莲一怔,陷入沉默,仿佛变成了泥塑雕像。
许久后,长叹一口气,放下手中琵琶。
“未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庙中菩萨非正果,如今方知我是我。”她躬身敬了一礼,“多谢赐教,授道之恩,不敢或忘。”
从有到无,再从无到有,她现在才是真正明白了。
之前她说自己明白,欣喜不已,拊掌而笑;现在她说自己明白,却是平静如寒潭,没有分毫庆祝之意。
此刻再看她的双目,就能看见莲花种子快速成长为花苞,正在悄悄绽放,分明是心灵勘破迷障,使得修行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迹象。
岳鼎知道他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教了,而现在最好是留出时间,让对方细细品味这番领悟,稳固境界,何况他自己也莫名的起了烦躁感,心头焦虑不安,便忍不住起身告辞。
“岳少侠,”爱莲忽然喊住人,再次躬身谢礼,“舍妹就拜托了。”
岳鼎无言的点点头,大步走了出去。
第三十六章 漏尽智证通
岳鼎带着涅盘草匆匆回到了连家堡,他与爱莲的一番论禅交流,也引发了自身的无限感悟,一时间竟觉得灵台蠢动,似乎触摸到了什么东西,就像是一颗埋藏在泥土中的种子,吸收了足够的营养,即将发芽破土,捅破那一层薄纱,重见朗朗天rì。
他顾不得告知两位义弟刺客已被杀死的消息,只是吩咐家丁不要让人靠近院子打扰,就来到房间静心打坐。
与爱莲的那番对话,后知后觉下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诧异,现世中的他虽然在学堂读了六年书,杂文古籍没少看,可并没有对释学展现出特别的爱好,而梦境中的他也只是因为家庭的关系,喜欢上了国学历史,宗教一类的知识更是半点不沾。
非要找关系的话,也就是在来到连家堡后,他在拜托人购买黑玉断续膏的药材时,顺带买了三本佛经,分别是《楞严经》、《大金刚经》和《虚空藏经》,在佛藏中属于极大众化的经文,买了后也只是随手翻阅了几下,连一本都没看完。
结果在洛红楼的时候,他心中刚升起要帮助爱莲的念头,就有一股不可名状的禅理流过心头,他甚至不用主动去想,禅语便脱口而出。
对此,岳鼎心中也是觉得疑惑不解。
事实上,这种情况并不奇怪,南派禅宗开山祖师,六祖慧能在吟出“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得黄梅五祖弘忍传授衣钵,继承东山法门之前,是一个从未看过佛经,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
相比之下,他好歹读过圣贤书,明了先哲大义,比起前辈的传奇光彩要逊sè多了。
然而这点粗浅的道理,他却像是突然间智慧蒙尘,怎么也看不破。在回来的路上,越想越是压抑,越压抑越是想爆发,现在的他仿佛一座积蓄到顶点的火山,岩浆都满溢到了火山口,肚子里像是煮沸的开水一样翻腾不已,各种纷乱的念头在识海中晃动,宛如走火入魔一般。
这一幕与他在慕容山庄野外刚苏醒时极其相似,梦境中的记忆不断冒出,与现世中的记忆相互交错,令他生出“我究竟是乡村小子拥有了梦境中的记忆,还是军人小子正在做一个离奇逼真的梦”的疑惑。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这个被搁置的问题再度浮现脑海。
宿命、轮回、转世、重生……各种猜测不停浮现,识海中的动静越来越大,像是有一头蛟龙在翻江倒海。
到最后,岳鼎一咬牙,干脆放弃了压制,任由识海受这纷乱的思绪折腾。
倏忽间,识海骤黯,意识天地仿佛回归到混沌未开的那一刻。
接着,灵光骤现,悠悠荡荡,如佛灯上的一点火苗。
猛然一声爆炸,宛如盘古挥舞开天巨斧般,灵光散发无穷光辉,照耀三千,混沌炸裂。
人生中所有的记忆从岳鼎脑海中流淌而过,从呱呱落地到长大chéng rén,身边发生过的每一件事,和每一个人说过的话都清晰可辨,哪怕身为胎儿时在母体中的触感,都能重新回忆起来。
他能回想起在学堂上课开小差时,先生所讲过的每一句话,哪怕当时理解不了的数理内容,都依稀想得起公式。
他能回想起梦境中用磁带听过的歌曲,哪怕是一窍不通的外国歌,就算现在仍然不明白歌词为何意,还是能一音不差的复述出来。
原本的识海,是灰蒙蒙的混沌sè,清浊混杂,一如未开的世界,这一点哪怕是虚空境的极道强者也是如此。
然而现在他的识海中,一点禅光高悬半空,如炎炎大rì,照耀每一个角落,绽放出条条灵气、缕缕神光。
混沌开辟,清气上升化为天,浊气下降化为地,不再是浩浩渺渺的虚空一片。
那块满是书架的奇异空间也不再是自成一世界,而是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岳鼎心念微动,明明没有睁开眼睛,大脑视觉中却如除却巫山般的豁然开朗,对外界的感观立马不一样,世界变得更美了。
房间中每一个角落,哪怕隔着屏风的视觉死角都清晰可见,甚至还能继续延生出去,房屋外面的院子中,地面上缓缓爬行的蚂蚁,草丛中蛰伏的蚂蚱,紧紧盯着蚂蚱的螳螂,螳螂头顶上即将滴落下来的露珠,还有守在院子门口正扣着鼻孔的家丁,一切的风吹草动、泥鸿半爪都在心中历历在映、家珍可数。
他这一悟,时间已是过去了一夜,现在是第二rì的清晨了。
这是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五感结为一体的神识,正常情况下,唯有晋升到天人境,凝聚出拳意金丹后,才能使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