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昊天接过那物,仔细观看了又看,不由的为之动容。这物正是车无忧和叶离的婚书,他边看边难以置信的点头道:“不错,不错,这是叶家独有的手法做成的婚书,别人想要模仿也是很困难的。”
然后他又好奇的看了看脸色迷茫的车无忧,他实在是弄不明白,这小孩子有什么奇特,竟然能当得起叶家这么看重。如果说叶家选择车夜明,他虽然仍觉得不可思议,但最起码还好接受一些,只是这车无忧,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出奇的。
苗世林听的吴昊天肯定的话语,也不由的脸色一阵难看。自己本来想留一个人质在手,也好乘机提出条件,让车家投鼠忌器。现在可好,这人质却成了烫山芋,自己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想到叶家,苗世林就不由的倒抽冷气,那可是南疆真正的霸主,敢在南疆这个地方不给叶家面子的势力,还真的是绝无仅有的。即便是南疆最强大的势力青池剑宗,也不会轻易招惹叶家,这也从侧面反映出,上古十大修仙世家的底蕴是多么的让人忌惮。
苗世林又忍不住看了看车无忧瘦骨嶙峋中略带呆滞的面孔,他实在有些难以置信此人竟与叶家有如此大的牵连。只是今天报仇之事已势成骑虎,要让他就这么放掉车无忧,实在是心有不甘。况且自己大限快到,如果今天报不了仇的话,恐怕今生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吴昊天见苗世林面色阴沉,他心念电转:“这苗世林今日为了报仇已然疯癫,竟连华山剑宗的面子都敢驳,恐怕叶家他也不会过多理会吧。可是好容易发现了车夜明这样的资质,说什么也不能让这小小苗家坏了事情。”
吴昊天看了一眼苗世林,嘴角不由浮出了一抹冷笑,自己好容易代替宗门做一回和事老,他竟敢驳自己面子,驳华山剑宗的面子,那也是该让他为自己的任性而付出代价的时候了,大派的尊严又岂是你小小苗家能驳的。
吴昊天见苗世林要开口说话,便当即抢先说道:“可惜这位无忧小兄弟,曾被人用神识冲击过识海,不知道什么人竟这么歹毒,让他的识海接近破碎的程度了,如果再不好生救治,只怕在活两个月都是困难了。”
车氏夫妇听的面色一变,忍不住齐道:“神识冲击?”
吴昊天点了点头道:“能神识离体的人,最低层次也是结丹期修士。而敢神识冲击别人的人,大都是修真界的疯子。”
众人听的都是点头,因为修真之人对自己的神识都非常的看重,因为一旦神识损伤,今生的修为就会停滞不前了。而一旦神识离体,没有了识海的保护,神识更是脆弱不堪,很容易受到伤害。而敢神识攻击别人的人,更是疯子。
除非他能确信他的神识比别人高出一个大的境界,如结丹境界和归元境界的差距。否则在人家的识海里作战,即便入侵神识比别人的强大,也不见的一定会赢,毕竟人家神识有识海的天然保护,而识海却对入侵神识有强烈的压制能力。由于入侵的神识不占地利,十分的吃亏,稍有不慎,就会有所损伤,所以很少有人会用神识冲击这样的手段。
吴昊天接着又淡淡的道:“既然这位无忧小兄弟已然落在了苗家的手里,那么还请苗家上下好生照料他三年时间。至于三年之后,车苗两家恩怨,缓和也好,重提也罢,华山剑宗当不再过问。
而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吧。如果还有谁不服,那便先问过我手中之剑允还是不允。”他说着便解下腰间长剑,拿在手里,傲然环视众人。
叶红玉见吴昊天一句话就把车无忧送予了苗家,心中十分难受。她抬头看了看车红石,却见车红石缓缓摇头,示意不可激怒吴昊天。他们均知,这次这位吴公子是动了真怒了。如果还有人心存不服,只怕他真会杀人立威。
苗家众人听的此话也是面色一变,但看到吴昊天淡淡的面容,也没有人敢公然挑衅这位吴公子的权威。仙修虽说不如魔修那么残酷好杀,可到底还是实力为尊。一怒杀人的事情,也是屡见不鲜的,只是仙修却最为含蓄,不像魔修那么直接。
吴昊天看着众人的反应,满意的点了点头。正在此时,却忽听的林峰道:“吴公子,只是这车无忧识海已经接近破碎,还不到两个月的性命了,我们又如何能照料他三年时间呢。况且修真界温养神识的灵丹妙药本就非常稀少,即使偶有出现都是天价。他现在识海受伤,堪称是不治之症,我们苗家即使有心也是无力。”
吴昊天看着点头不已的苗家众人,显然他们都非常赞同林峰的话。吴昊天不由冷冷一笑道:“这是你们苗家自己的事情,又与我有什么干系呢。只是你们要切记,如果这孩子在这三年之内有什么损伤的话,苗家也就没有必要存在了。”他说到最后几句的时候,已然声色俱厉,隐隐中竟流露出一种杀伐天下的气势来。
众人见从出现到现在一直似乎好脾气的吴昊天,忽然声色俱厉,杀机隐现。而说出的话,更是不近情理。不由的都心中凛然,大势力就是任性啊,你和他说事实,他和你讲道理,你和他讲道理,他和你讲拳头。
林峰被吴昊天一句话气的面色煞白,忍不住热血上冲,他准备豁出去,看看吴昊天到底能奈他何。再说即便是死,也要痛痛快快的大闹一场,也好过活的那么憋屈。
就在他准备豁然拔剑,偷袭吴昊天的时候,却听苗世林厉声喝道:“林峰!”
林峰赤红着眼睛看着苗世林,也大声回道:“大哥!”
“退下!你给我退下!”苗世林不由的心中叹息,以为自从苗宗宝去世后,自己在这世上就了无牵挂,可以不惜一切了,可是真的能毫无牵挂么。
看着林峰孤傲年轻的脸,他不由的想起,五十年前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那个在风雨中踽踽而行的倔强孩子。
“叔叔,你救了我和我娘,我他日必有报答。”孩子神色十分郑重的说道。
“报答倒也不必,只是你们的家园已被贼人所毁,不如到我苗家庄……”
“你对我们已有救命之恩,一之谓甚岂可再也……”最终那孩子孤傲的如同一匹受伤的狼一样,倔强的消失在了风雨夜中。
而在二十几年前,已经进入归元境的林峰孤身来到了苗家庄来“投靠自己”。从那以后,林峰就成了自己的左臂右膀,对自己的话更是言听计从,俨然便成了苗家庄的二号人物,成了苗家庄的一面旗帜。
苗世林仔细看着这个可以为自己不惜性命的结义兄弟,看着这个还有着大好前途的青年。他又怎么能忍心看着他就这样无谓的去死呢。
苗世林摇了摇头断然喝道:“林峰兄弟,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大哥,还顾念昔日的结义之情,你就给我退下。”
林峰听见苗世林淡淡的话语,孤傲的面容上不由一阵苍白,他忍不住慌忙道:“大哥,我……”
苗世林不去理会林峰,心下却不由凛然,这吴公子果然好算计好心狠,自己只是稍微逆了他的心意,他便枉顾仙道联盟的道义,想把苗家逼入死路。但是我苗世林偏不给你对我苗家出手的借口,你算计的虽好,但又怎么能算到我苗家便是传说中药王的后人呢,虽然说彻底治愈车无忧的病我也无能为力,可延续他三年的寿命我虽然不才,可还是做的到的。
他想到此处,便抬头看着吴昊天冷笑道:“既然吴公子这么吩咐了,我们苗家又如何敢不遵呢……那便就此告辞了―”他说着便转过了身,对着苗家众人喝道:“走!”
正当苗家众人要离去的时候,叶红玉忽然快步追上两步大声喝道:“且慢。”
………………………………
第十七章 无忧
苗世林听见有人拦路,不由的转过了头,他看了看叶红玉,又看了看吴昊天,假笑道:“哦?看来车夫人对吴昊天吴公子颇为不服啊。”
叶红玉也看向面色如水的吴昊天,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吴公子,我只想和无忧说几句话。”她本想请求吴昊天把车无忧留下来,因为把车无忧送往苗家,即使有华山剑宗的面子,苗家也肯定不会善待他,指不定在那里还要受多少委屈、多少伤害。
但是叶红玉又暗自思忖,车无忧只剩不到两个月的性命了,如果强留他在车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步步的离开人世,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反倒是送到苗家,说不好他还有一线生机。再说,即使自己想强行留人,也未必能留的下来。万一一个不好反有可能彻底激怒吴昊天,到那时候,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情,眼下送车无忧到苗家反成了最好的选择了。
只是想着这一分离可能就是生离死别,看着车无忧那怯弱无助的面孔,叶红玉就一阵心痛。上天何其不公,无忧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要这么惩罚他,他才这么小。为什么该受惩罚的不是自己呢……
吴昊天见叶红玉要求也合理,不由的点了点头。苗世林微微犹豫了下,有些烦躁的摆了摆手,当下便有苗家的人把车无忧送到了叶红玉身旁。
叶红玉半蹲了下去,仔细地看着瘦骨嶙峋的车无忧,她似乎要把眼前的这一幕牢牢的刻在心底。哪怕岁月流逝,这一刻却成为心底永恒的回忆。
叶红玉看了车无忧良久后,猛的一把把车无忧搂在了怀中。她搂的很紧,似乎怕自己这一松手他就会随风而去,哪怕自己寻遍世间,再也寻不着他那幼小而又熟悉的身影……直至众人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叶红玉方才放开了车无忧,她爱恋的摸了摸车无忧的小脸,柔声道:“无忧,你可还记得车家祖训么,背来给妈妈听听。”
车无忧脸上露出茫然之色,他不明白为什么此时母亲还让他背车家祖训,但看着母亲哀伤中带着极为殷切的期盼神情。他不想让母亲失望,还是提起精神,神色肃然的大声背道:“凡车氏子孙,勿为大恶,勿造杀孽,常存悲悯之心,存向善之念……勿堕魔道。”
车无忧稚嫩的背诵声淡淡的在四周寂默的人群中响起,竟如暮鼓晨钟一样,强烈的震撼着众人的内心。众人见他幼小的脸上满是一片认真虔诚的神色,都不禁为之动容。
叶红玉见他背完了书,正默然的看着自己,便伸手缓缓的抚了抚他的头道:“我儿背的一字不差。”接着她面上露出了十分复杂的神色,她微微侧了侧头才问道:“无忧,妈妈要送你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你恨妈妈么?”
车无忧心中似乎有了一点猜测,他怔了半晌,还是拉着叶红玉的手臂说道:“妈妈,那咱们的家怎么办,咱们都走了,谁来看着家里啊。”
叶红玉抽出了自己的手臂,双手紧紧的搭在车无忧的臂膀上,她认真的注视着车无忧道:“妈妈不去,只有你一个人去,你以后也会一个人在那里生活。所以你要学会好好的照顾自己,做一个坚强、勇敢、善良的好孩子。”
车无忧被吓了一跳,他们真的都不要自己了么?虽然年幼的他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隐隐还是有些不好的预感。可当叶红玉明明白白的告诉他的时候,他还是不能相信。
他有些慌张的看着叶红玉道:“妈妈,是不是无忧做错什么事情了?你们都不要无忧了么?是不是无忧练功练得不好?可是无忧真的很努力很努力的去练了。”他边说边紧张的盯着叶红玉,他多么希望叶红玉一把搂着自己,然后笑着对自己说,我是逗你这傻小子的……
车家众人看着车无忧清澈无辜的眼神,听着他句句仿若诛心的话,也不由的神色黯然,他做错什么了?叶红玉也眼睛一红,涩声道:“无忧,你没有做错事,做错事的是妈妈。你恨妈妈吧,妈妈宁愿你恨妈妈一生,恨妈妈一辈子。”
车无忧心中一片冰凉,但他还是连忙摇头道:“我不恨妈妈,我那里也不去,我要留在家里,我要和大哥学习刀法,大哥已经答应教我刀法了。这次我一定会好好学的,不会再让你们生气了……是不是啊,大哥,你答允教我刀法的。”他最后一句话却是向着车夜明说的。
看着车无忧期盼中带着患得患失的神色,车夜明实不想让他失望。他刚想应承下来,却见车红石神色凝重的缓缓摇了摇头……
车无忧见到父亲也是如此模样,不由的心中一阵惨然,果然如自己想象的那样,他们一个个都放弃了自己,任自己自生自灭了。反正自己就是多余的人,也没有几天好活了,也罢,自己到哪里不是死啊。
叶红玉看着车无忧如此幼小的年龄,脸上却流露出了与年龄不相符合的落寞木然之色,不由面色复杂的道:“无忧,妈妈可以答应你,以后每年的今日,妈妈都会到苗家庄来看我儿无忧。你在苗家庄待满三年后,妈妈便接你回家。”
车无忧抬头木然的看着叶红玉,直至良久才低沉缓慢的道:“可是我只能活两个月了,我只能活两个月了。”他似在责问叶红玉为什么欺骗自己,又似在自言自语。
叶红玉被车无忧目光盯的灼灼生疼,一时竟不敢再看他清澈如水的眸子。
她内心挣扎良久,忽然似下了什么决心般。当叶红玉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目光已经变的一片冷漠,她如看陌生人般的看着车无忧,声音如万载寒冰般冰冷的道:“你是谁家的野种,你给我滚开,我叶红玉才不会有你这么蠢笨、这么痴呆的孩子呢。”她说着便手掌微微用力,推的车无忧连跌了几个跟头。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万想不到竟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就连车红石父子也是诧然望向叶红玉,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这么伤害这个无辜的孩子。不过他们看着叶红玉微微颤抖的肩膀,便知她内心实是难受到了极点,她这么做想来也并非出自于她的本意的。
叶红玉一掌推出车无忧后,便背转了身子,再也没有看过车无忧一眼。只是她心里却怅然若失,好似自己最宝贵的东西被自己亲手毁坏了一样,神思空落落的找不到一个可以寄托的地方。她嘴中不停的默默念着:“无忧,如果你要恨,就恨妈妈吧,就恨妈妈吧。只要你能活下去,妈妈做什么都是愿意的,做什么都是愿意的。”一滴滴清泪随风滑落泪了,无声的哭泣比有声更让人难受,更让人悲痛欲绝。
车无忧缓缓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眼睛里早就蓄满了泪水,但是他并没有大哭大闹,也没有再说什么话语。只是感觉内心好似有一根无形的线,在叶红玉狠狠的一推中,却忽然断裂了。他落寞的走到苗世林旁边,缩着身子,像一根小小的木桩一样,立在了那里。
苗家的人走了,随着苗家的人走了的还有车无忧,他好像从来没有在车家出现过一样,好像没有任何眷恋的走了。
车家的人在静默中送走了车无忧,好似送走了一个客人,一个客居在车家五年的客人。
苗家,一个昏暗偏僻的房间里,一灯如豆。
车无忧神色呆滞的蜷坐在床上,茫然的看着静默的窗外。窗外一片漆黑,没有任何的一点灯火。像极了传说中吞噬一切妖兽的巨嘴,阴森的让人害怕。
正在车无忧出神之际,窗外蓦然的刮起了一阵阴森森的大风,室内的灯光一阵剧烈的摇晃,照的本就昏暗的房屋里更加的明灭不定了。只是灯光似乎不甘心就此熄灭,它艰难的延续着它的使命。
只是维持了没有多久,室内还是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那满脸病容的孩子似乎有些害怕,黑暗中他忙将身子向后挪了挪,直至撞上墙壁,他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觉得稍稍的安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