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辰惊讶道:“你的意思是快打起来了?那你还把船往那里开,这不是往枪口……往刀口上撞吗?”
虞三精明地笑道:“我与把守码头的那个兵爷相识,给了他点好处,让他放我进去做买卖。余暨城里断米缺油,粮食价钱翻了好几十番,我这一船米运过去,今年都不用再跑船了。”
徐辰明白了,原来是趁着战乱投机倒把。
物价飙升,大战一触即发……余暨如今这么乱,自然不会是生活的好去处。徐辰思忖片刻,语气委婉地商量道:“三爷,要不你随便找个码头停了,我们中途就下了船?”
“从祈城到余暨,沿途都是这样的山。”船老大接连吐出两个烟圈,拿烟杆子指了指岸两边的险峰,“码头,没有。”看他们俩的脸色都惶惶然,动了一点恻隐之心,建议道,“船到了余暨之后,卸下货物马上就会返回,那时你们跟着船一起回来好了。”
徐辰这才安心了些。她猜测今日徐家看到他们俩消失在码头,就会去附近城市找,那时候两人再回祈城,反而更加安全。
商议定,虞三让人领了他们进舱休息。
徐辰寻了一张矮脚凳子坐下,长长地叹息:“诶,要是余暨没有战祸该多好,我们也不必再跑回去……十八,你怎么了?”
他脸色很不好,倚着身边的墙,手不易察觉地发着抖。
“生病了,还是累着了?去躺一会儿罢。”她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并没有发烧。
他摇摇头,显得有些虚弱:“没事,只是……只是有点晕船而已。”
徐辰讶异道:“你不是经常跟着老爷子出海做生意么,还坐不惯船?”
望北沉默点头,搬了凳子坐在她身边,什么都没说。
两包袱的首饰都没了,徐辰心痛不已,歇下来之后,就开始盘点边的银钱。两人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放在一个用来喝水的蓝边海碗里。
一小包碎银子,一张小额银票,一块玉佩,就是他们全部的家当了。
银子就是艾叔给的那一包,大约只剩了一半,估计下船了之后顶不了几天。银票是望北在徐府几年下来的积蓄,这孩子虽然每月有一两月钱,却大部分投在那些稀奇古怪的药材上了,也是一只穷人,所以银票的数额也小得可怜。至于……
“这玉佩是你的宝贝罢?不能卖,收好收好。”徐辰还记得它,拈起来塞进他手里。
望北淡淡道:“没用了,卖了换点银子也好。”
要真的没用了,就不会逃亡路上还把它随身带着了。徐辰笑了笑,也不戳穿,道:“我记得你说过,它不过只是路边摊上买的小玩意。既然不值钱,卖了也没多大帮助不是么?你还是收着罢。”
他噎了一会儿,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好默默地把它收进了怀里。
徐辰捧着这只粗瓷的海碗,苦笑着说:“我们全部的财产都在这里了。”
望北突然探身过来,按住她的肩膀,一手虚虚地环过她的头。
她愣住了,身体蓦地僵直起来。
没等她回过神,他伸手在她发髻间一撩,取下一支金光灿灿的簪子,叮当一声丢进碗里:“还有这个。”
她捡起那只做工精致的金镶玉簪子,惊喜地叫起来:“什么时候给我戴上去的,我都不知道。哎呀,你太有先见之明了。”
望北低声道:“如果可以的话,还是留着它罢……你戴很好看。”
她却没听到,早已自动把那只簪子换算成了一堆银子,仿佛天降横财一般喜悦:“早知道首饰会扔掉,就挑好的戴满一头了。”
望北想象了一下她满头横七竖八的首饰的样子,哭笑不得,“……那你就会被路人打劫。”
徐辰乐观了一些,道:“这些虽然不够买宅子盘铺子,但支撑我们过一段日子应该能行罢?”
他点点头。
她笑吟吟道:“那就没问题了,大不了前几年辛苦一些,慢慢攒钱,也是一样的。”
他被她的笑容感染,也高兴了一些。仔细思虑一番后,他认真道:“今后茶叶这一行是不能碰了,要寻另外的出路才行。算账我大体上都会,也能给童子授课,但账房和先生都要很长的时间才能证明自己的能力,我如今这个模样……恐怕不能让人信服,所以日子开始可能过得艰难一些,但我保证,两年……不,只要一年,就能做出点成绩给别人看。”
徐辰遗憾道:“那你空有一身茶艺,不是都浪费了么?”
他毫不在乎,“当初就知道这不是我一辈子的营生,学的时候没有花大力气,丢了也不可惜。”
……她很有掐死他的冲动。没有花大力气还学得那么好!这种人跟时常唱K吃烧烤却轻松拿下第一名的优等生一样,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膈应通宵学习成熊猫眼的普通学生。
徐辰有气无力地表扬了一下:“嗯,好,真厉害。”
“说到厉害……”他斜眼望她,“刚才在茶楼前,你打的那一架才叫厉害。我都不知道你功夫那么好,跟谁学的?”
她嘿嘿一笑,“怎么,怕了?放心,我不打女人和小孩。”
他眼睛一瞪,抗议道:“我不是小孩了!”
徐辰也不跟他争辩,道:“这么说起来,我以后去做镖师也不错。只是不知道要不要工作经验……”
“不准去做镖师!”望北立刻反对道,话出口后意识到语气过于强硬,又改口,低声说,“不用你去外面挣钱,我养着你。”
我养着你。
人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小子一句“我养着你”,算不算是求婚了?……徐辰微微有些走神,晃了晃脑袋,暗笑自己思维发散得太厉害,都到外太空去了。
六〇、被霉神附体 。。。
虞三的船一路顺风顺水,第三日下午就到了余暨城外。果然如他所说,这一段江面已经被军队控制,本该热闹繁华的码头一片肃杀,宽阔的江上船只寥寥无几,仅有几只小船在巡逻,船头大旗上,一个“谢”字浓墨重彩,猎猎地随风飞扬。
望北似是晕船的劲头还没过去,一直在舱里睡觉。徐辰叫了他几次都叫不醒,也就随他去,自己一个人到甲板上吹风,信步走到虞三身边,眺望远处,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话。
“……谢老将军既然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要争这江山?养养花种种草,抱抱孙子颐养天年多好,还打什么仗啊。”徐辰听说这造反的主谋年纪已经过了七十,十分地不解。
虞三在船舷上磕一磕烟灰,随口道:“谁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呢。今天你杀我,明天我杀你。谢家军说着是为了替天行道除去昏君,不过也有人说他们其实是来报仇的,到底怎么样,天晓得。”
徐辰眉毛一动:“报仇?”
“对。几年前,后越的皇帝怀疑谢老将军要造反,安了个罪名把谢家灭了九族,偏偏最想杀的没杀掉,让谢家父子逃脱了。他家三千多口人被杀了个干净,只剩下这两位。也不知道这回谢将军是本来就打算反,还是被逼反的。”
灭九族啊……说话间,三千多条人命就一笔带过了。所以说,伴君如伴虎,古代这高官也不好当,七大姑八大姨的命都拴在身上呢。
船渐渐地靠近了码头,有带着刀的士兵上来,虞三出示了一块令牌给他看,那士兵便示意通行,让他们靠了岸。
岸上已有一伙人等着,个个都是虎背熊腰的苦力,虞三唤了他们上来卸货,甲板上倏然热闹起来。那些做惯粗活的汉子说话没遮没拦,见到船上有个长相标致的姑娘,便愈加大声地说些带颜色的笑话。徐辰浑身不自在,只好进舱回避。
望北呆呆地坐在窗口,眼睛朝着窗外,眼神却明显没有焦点。
徐辰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想什么呢。”
他喃喃道:“这地方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当年,我就是在这里随徐老爷上了船,逆水北上,到了长安,一待就是八年……不,五年。”
徐辰知道他不小心把重生的日子也算进去了。对他而言,离开故乡的这段日子是双倍的。没有谁比她能更加体会到背井离乡之苦,她感同身受,不知道该安慰他什么才好,只能岔开话题,笑道:“既然你重生了一回,知道这仗谁赢了么?我们不如卖情报给虞三,让他早点做好准备。”
战后重建,又是一次巨大的物资消耗,如果商人能抢占先机,也能赚得不少。
望北嘴唇张了张,她从口型上判断,似乎是个“帛”字。难道以后丝帛的行情会很好?然而他最后没有提起什么物资,只是道:“……谢老将军得了天下,自己当了皇帝。”顿了良久,他又说,“就算知道结果又如何,重生这种事匪夷所思,别人凭什么相信我?”
徐辰想想也是,可惜道:“要是那些首饰还在就好了,我们自己投资,第一桶金马上就有了。”
他看着窗外,道:“你当初就不该带琉璃出来。”
徐辰的目光静静地落在他身上,“我曾经给了她一些错误的暗示,让她对你抱了些希望……我觉得对不起她,想尽量给她一个好的结果。”
望北不解道:“她对我能有什么希望?”
徐辰啼笑皆非:“她想嫁给你啊,嫁妆都准备好了。你还真是迟钝。”
他瞟了她一眼,道:“论迟钝,你是最没资格笑话我的那一个。”
她一滞,无奈道:“行行行,我们俩都是木头人。”
杂七杂八地乱侃了一会儿,徐辰注意到外面来往的脚步声都消失了。她估摸着是卸完货快返航了,正想出去问问时,虞三一挑帘子,进来了。
未等徐辰开口,船老大一扬手,把一样东西抛到她怀里。
徐辰忙伸手捞住,打开手心一看,是一块银子。
“上回的船钱,还你们一半。”虞三道。
徐辰暗道莫不是这几日相处下来,船老大把他们当了朋友,良心发现了?她正要顺口溜须拍马一回,却又听虞三说:“你们这就下船去吧。”
她傻眼了。他的船不载,他们俩只能留在这风雨飘摇的余暨了。打起仗来,刀剑不长眼,说不定不明不白地就死了。
望北冷冷道:“又想敲竹杠?”
徐辰受了启示,忙去找银子:“不够的话还能再商量……”
虞三摆手:“不是钱不钱的事。方才有兵爷上船来告诉我,我的船被征去运军粮了。”他狠狠骂了声娘,继而疲惫地叹息,“连我也回不去了,只能去城里投靠余暨的亲戚。我手下的人都已经散了,大家各自保重罢。”
最近一定是霉神附体了!徐辰在心里哀嚎。
于是黄昏时分,两个木头人被赶下了船,茫然地站在了余暨的土地上。人家是逃战祸还来不及,他们俩却是阴差阳错自己送上门来了。
青石板的街道上,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孤零零的叶子。
城里的有钱人早想办法逃难去了,留下的要么是没钱负担路上开销的,要么是家里老老小小一大堆逃不动的。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茶楼酒肆没有一家开张的,偶尔有一两声狗吠,愈加显出了城中的空旷。
两人面面相觑许久,都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
徐辰道:“这……这谢家军不会放箭攻城罢,我们是不是要找个地方躲一躲……”
望北道:“这倒不会,我记得最后余暨城粮米断绝,实在坚持不下去,太守亲自开了城门,谢家军不战而胜。”他警惕地打量着与记忆中相差无几的城市,“我只怕没等战事结束,城里的百姓自己先乱了。”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望见了那些门窗背后小心翼翼探出来的头。那几张脸皆是面黄肌瘦,眼睛饿得发亮,打量两名外来者的目光肆意而贪婪。
徐辰打了寒颤,脑海里走马灯似的跑过无数人吃人的悲剧。她抖抖地问:“还要几天才会解围?”
望北皱眉苦苦思索,最后放弃道:“不记得了……当时我只是大致知道有这么回事,没留心具体的日子。”他紧紧握住她的手,道,“别怕,只要熬过这几天就好了。”
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令她安心了不少。
毕竟对望北而言,这是生养他的故乡,他回了这里,不会有初来乍到的陌生感。很快他便找到一点头绪,道:“别在街上乱逛了,如今最重要的是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我记得城东有一家官驿,可能还开着,我们去碰碰运气。”
他拉着她的手,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那家官驿。
不幸中的万幸,这家官府开设的旅店还没有关门大吉,收留了不少外地的商客。
掌柜一派公务员作风,坐在柜台后面,眼皮也不抬,懒懒问道:“贵姓?”
徐辰道:“姓……余。”
掌柜例行在簿子上记了一笔。
“关系是?”他拿笔竿指了指两人。
徐辰一顿,看了少年一眼,继而坚定道:“姐弟。”
望北十分不满,“我不是你弟弟……”
“姐弟。”她打断他的话,对掌柜的道,“您别理他,这小子跟我赌气呢,吵着不认我这姐姐了。”
掌柜点点头,然后扔了一张竹签子给她:“把这个给小二看,让他领你们上去。”
徐辰收了那签,惊讶道:“一间房?我要的是两间。”
掌柜道:“你们不是姐弟么?如今是乱世,房间紧张得很,给你们的这间房还是腾出来的,大家都凑合凑合得了。”
望北附和道:“对,再说现下房钱这么贵,我们也要省着点用,是不是,姐、姐?”最后两个字咬牙切齿,几乎是挤出来的。
徐辰自掘坟墓,认命地跟着小二上楼去。
六一、没事抽抽风 。。。
尽管这家驿站有官府背景,物资的供给也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入夜之后,为了节省蜡烛,驿站撤去了各个房间的烛台,只在大堂里还留着一些,几点如豆的火苗照出一片昏黄黯淡的景象。饭菜是不可选的,不管有钱没钱,所有客人都只能吃驿站提供的清粥加咸菜。
围城已经五日,厨房里储备的食物基本上都消耗完了。粥一日比一日稀,也不知还能支撑多久。滞留在这里的客人们多数是外地的客商,起先还不住哀叹倒霉被困在这里,痛骂后越皇帝昏庸无能,也诅咒起兵造反的人不得好死,后来发现抱怨不仅不能改善现状还十分耗费精力时,渐渐地就不再声响了。
大堂里人很多,却几乎没有人交谈,只剩下西里呼噜的喝粥声。大家借着大堂压抑的灯光喝完粥,各自回房,倒头便睡。
徐辰看着刚领到的两碗稀粥,动手把自己碗里的分了一半给望北,道:“我肚子不饿,吃不了这么多。”
他知道她是怕他吃不够,心里感动,但这种理所当然的、仿佛姐弟之间的关照态度让他耿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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