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北京,后来的驻点多次,我到的是上海。上海之于我的一个印象就是“豪华”。一家中等档次的酒店KTV,就能够装饰得光鲜亮丽,富丽堂皇,极尽奢华。要是这样的装潢档次在台北,里面的价格肯定贵得吓人。
还有就是高架桥两旁的建筑物,密集且高耸,最重要的是,靠着高架桥好近。由于台湾是个地震多发的地区,我第一次看到上海建筑物盖得离高架桥这么近就想:如果地震,那可怎么办?
跟采访车跑江浙一带,经常能够看到几百公里的高速公路整条整条在修。不仅富庶的江浙有这种情况,后来再有机会去广西边境上的一个小城,也依然能够看到整段在修的高速路。
一位在大陆的台商告诉我,在他开设的化工原料厂里,产品一出厂就被哄抢一空,以至于提前预订都无法保障。天津有一位老板,就专程南下江苏,跑到那位台商朋友的厂里,准备好了现金,坐等产品出厂。这种事情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谈。但这些都显示出大陆发展的速度。
义乌小商品城的规模我想可以让任何一个台湾人觉得震撼。这些小商品台湾也有人在做,但是肯定做不到义乌这个规模。毕竟,大陆是一个有着十三亿人口的市场,在这个广大的市场容量下很容易形成规模经济。
江浙之行,让我掌握的一个事实就是,江浙人有经商的头脑,所以中国的江浙、上海成为了富庶之地。
日后,每当我生活得沮丧了、厌烦了,我总会到江浙一带走走。我常跟许多朋友说,去了一趟江浙就会有焦虑感,大家都在努力工作、希望生活过得更好,我也要努力,倦怠感自然消失,这就是我对江浙一带最深刻的感受。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失根的一代”(1)
中国有句古话叫作“落叶归根”,可是作为一个台湾外省人第二代,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
我花了很长的篇幅去述说长辈们给我的记忆,也费了很多字句去描述我在刚到大陆时的心情,可能很多人无法切身体会,像我这样的人,乃至我的父母亲,在许多的情感上,其实很纠缠。
小时候,一直觉得台湾是我们大家的,是外省人、本省人、客家人乃至原住民所共有的,但外省人是台湾这群人中的贵族。我的长辈们保留了以前的生活习惯,并把这种习惯全部言传身教地给了我,也使得我与其他小孩有着很大的不同。
姥姥从小教我北京话,使我的国语能够在台湾同龄人里出类拔萃,在小学的各种演讲、朗诵、作文比赛中往往能够有所斩获。由于姥姥的原因,我喜欢京剧,喜欢相声,喜欢数来宝。
爸爸喜欢唐诗宋词,写得一手好字,也让我对中国传统文化产生了深厚的兴趣。
在国民党执政的时期,台湾自然是外省人的天下,所有的人都要讲国语,都要学习大陆历史,我的家庭背景自然没有什么问题。然而,在我的初高中时代,岛内兴起了本土化运动,外省人首当其冲成为要被质疑的,因为我们是外来的,而我们曾在某段时间压迫了本省人乃至本省人的语言、文化。外省人的社会地位开始变得微妙。
我地道的国语首先被人发难。有一次坐出租车,司机是一个民进党支持者,我上车后刚说了要去哪里,他就冲我大吼“滚下去”,这是我第一次因为口音过于标准而受到排挤!
高中有一次开班会,大家起哄要用台语开会,身为班干部的我上台作报告,由于我的台语真的很差,要整段用台语作报告对我简直比登天还难,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站在台上结结巴巴讲话,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大学里,一群来自南部的本省同学聚在一起谈话,看到我走过去便会用敌视的眼光看着我,并用台语说,“看,外省婆来了”。
不过,很奇怪的是,我几乎没有任何埋怨。我知道,当年国民党政府刚到台湾时,为了推行国语,也曾对不会说国语、或是不小心说闽南语的学生,要求他们挂上“我要说国语”的牌子以示处分;我也知道,为了维护外省人在统治阶层的地位,籍贯曾经是很重要的。
过去曾经这样对待他人,如今随着历史的轮回,我被这样对待了,我几乎连抱怨的正当性都不具有。
我开始不愿意在公众场合告诉别人我的姓名,因为我的姓氏一说出去,大家马上就能知道我是一个外省人。为了不被看出我是个外省人,我开始刻意用挟带闽南语的口音说话,甚至台湾国语。
我曾有的骄傲全部变成痛苦的来源,我对自我乃至对整个历史的架构崩解了,曾经的理所当然全部变成错误,即便我觉得委屈,即便我觉得茫然。那时我常常在想,是否我的家应该在海峡的那一头?什么时候我们可以离开,把别人的还给别人?
也因此,我训练出自我的一套辨识系统,能够准确无误地分辨出本省人和外省人来。这么多年过去,虽然当年的那些困扰已经不会再对我造成影响,但是直到今天,我仍然可以正确率高达八成以上地辨识出,谁是外省人、谁是本省人,就如同我在大陆能够一眼看出谁是台湾人那样。
刚到大陆的那一年,我几乎不厌其烦地去跟只把我当作台湾人的大陆朋友解释,“我不是台湾人,我是在台湾的外省人”。然而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大陆朋友都知道在台湾还有一群外省人。 。 想看书来
“失根的一代”(2)
我内心的困惑是,我爱台湾、我爱台北,为什么我爱的权利也因为我的父母亲来自大陆而被剥夺了?为什么我说出的意见与声音必须被曲解?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同路人”这样的大帽子就这样扣在了我的头上?
从另一方面来看,大陆故乡的一切似乎又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亲切与美好。
两岸开放探亲后,姥姥曾经到过北京两次,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然后不断地跟我抱怨,姥爷死得早,把她孤伶伶地丢在台湾,北平又不一样了。我不解,这么多年肯定会有不一样的地方,但再怎么变毕竟是自己的家乡呀!这所有的困惑直到我自己来到北京才找到原因。
在北京时,我花了很多时间找寻姥姥记忆中的那个北京,但是很多东西都像是南池子那个胡同里的牌号,断掉了。这些东西,不光是那些胡同、那些店铺、那些宅子从地图上消失,姥姥口中老北京人那种温文尔雅的谈吐、温情脉脉的人际关系也早不存在了。
记得从北京回到台北,我跟姥姥抱怨,说北京的大米不好吃。姥姥听完就急了,要买好的大米你得上西直门啊!我连忙跟姥姥解释,西直门那一带早已建成了繁华的商业中心,当年卖米的店铺早就没有了。
我知道,其实姥姥的北京早就在过去的某个时间点上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现在这个她根本不熟悉的北京。不只是建筑、不只是那栋宅子,整个环境也因为在不同的社会环境下,有了不同的发展,那个魂牵梦系的家乡,已经不见,在历史的某个点就已经消失。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以为那个家乡就是地图上的北京,回来了,发现不对,然后回去台湾,然后继续思念着,继续跟台湾这个社会无法融合。
在我的血液里,似乎有一个重要的部分承接了这样的痛苦,另一部分却是属于外省人第二代的痛苦。
因为有家属、亲戚在台湾,大陆的亲人们也承受着某些苦难。爷爷奶奶在“*”中丢掉了性命,就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在香港还是台湾。母亲的亲戚们也因为我们,终生无法入党,影响了发展。
而这所有的一切,使得分隔了几十年的亲人相聚平添遗憾。
经历过种种,从外省人是特殊的,到外省人是蛮横的,再到今天我以身为台湾外省人为荣。思想经历了解构,这段过程是孤独且悲伤的。
在台湾本土化最为严重的时期,我一直坚信自己的根在大陆。我曾经很愤怒地认为,那些穿着草鞋、粗鲁野蛮的本省人,怎么能够与我们这些斯文有礼、文化底蕴这么深刻的外省人是同一类人呢?我们的同胞应该在大陆。
但是当我到了大陆,我才知道,我们的根也不在大陆。
到了大陆,很少有人能把我当作同胞去对待。别人一听说你是台湾人,都会马上联想到政治问题。所以后来我一直解释说我不是台湾人,我是外省人。我以为等他们都明白本省人与外省人的区别后,我就会被看成同胞。然而,在大陆人的心中,外省人哪怕不算台湾人,也不会是大陆人。
在大陆,我会在各种场合被问到是蓝是绿,支不支持统一,然后被严词交代“我们迟早会收回台湾”。更有甚者,会跟我说,要用武力来对付台湾,甚至很详细地跟我讲解如何实施空中打击,如何实施海上封锁。
一开始,我感到反感与愤怒,我试图说明与解释,台湾人并不全是如他们所以为的那样,到后来,我沉默,并且开始麻木。
后来我甚至开始宣称我是香港人乃至新加坡人,为的只是不想再说什么了。
直到2007年,一位已经在北京七年、同为外省人第二代的大哥告诉我:我们外省人是不属于大陆人也不属于台湾人的第三种人。这个说法虽然悲哀,却让我打心底里认同。
我曾经理所当然地认为,我的家在台湾,还有一个家在大陆;到了台湾本土运动兴起,我发现台湾原来不是我的家,好,我的家在大陆;到了大陆发现,原来那个家早就不存在了,而且在大陆,我就只是个台湾人。
我的根在虚无之间,在长辈的嘴上、在我的幻想之中,就是落不了地。
所以,2005年再到北京,我不再寻找,把自己从当年的那种想要找寻、想要求证的心情中抽离出来,也因此,我到大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去过父亲在安徽的老家。
也许你觉得我应该悲伤或痛恨,然而我没有。我感谢着这一切,种种经历让我学习了宽容与谅解,更多的是我有了很超然的态度与视野。
外省人这个族群,是历史的产物,它终将随着通婚、代代递传的过程,慢慢融合在台湾发展的进程之中。也因此,死守着这个族群的伤痛毫无意义。从积极面来看,也由于这样独特的背景与传承,在两岸的交流之中,我有了某股力量的支撑,让我更能用一种平常心去看待与大陆朋友往来之间的文化差异,因为走过,所以知道,这些差异都可以透过理解而被忽略。
对于我的身份,我始终没有感到累赘,也没什么遗憾,直到现在为止。我觉得我们是一个特殊群体,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有大时代的胸襟和视野。我们在台湾变革的浪潮中,对历史、对社会、对自我都有了深刻的分析与解构,这些解构过程,使我们能够更加容易地看清一些复杂现象背后的本质。
如今,我有很多很多本省籍的好朋友,在他们眼中,我就是我,不带任何背景与色彩;我也有很多大陆的好朋友,我跟他们一样有着生活上的各种烦恼,只是*,我相信,我能同时拥有这样两群朋友,都是因为我有着这样不平凡的背景,我有着浓厚的中华民族情怀,也从未忘记我是生在台湾、长在台湾的台湾外省人。
“两会”经历的第一次(1)
【一场来得有些意外的“两会”总理提问,让我对我的新闻生涯有了不一样的认知,而在大陆的新闻采访经验更让我深刻理解,两岸观众对于媒体报道需求的不同。台湾的*是否真的混乱?而大陆的新闻是否就是枯燥?我想,这都得要用对方的眼睛来看,才能看出端倪!】
来大陆之前,和众多的台湾人一样,对于大陆政治人物或政府体制的所知几乎为零。除了*先生、*先生,其他大多是生吞活记,并不了解。而与政治人物息息相关的,从小从新闻中听到的地名,不是中南海就是北戴河。我不知道中南海不是海,而北戴河不是河,只觉得,好像大陆的政治人物都很悠闲,不是在海边,就是在河边。
除了中南海和北戴河,大陆很多其他的东西当时对于台湾人来说也是很茫然无知的。比如,我第一次驻点完,从北京回到台湾,电视台同事问我感觉北京如何?我说都很好就是塞车很严重,整个北京就像是一个大停车场。结果对方很诧异地问我:“他们哪来这么多车?”
甚至也有人问过我,难道大陆现在没路牌也可以到处乱走了?
2005年,由于我本人强烈地要求去北京驻点,终于获得电视台首肯,而没有想到重回北京就赶上2005年的“两会”。其实对记者而言,虽然遇上大的新闻事件很辛苦,但对记者而言还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而我没有想到的是,这次的采访也成为我新闻生涯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在这次的采访中,我不但进入了以前只有在电视上才看到的人民大会堂,并幸运地得到了新闻发布会现场提问*总理的机会。对于“两会”的采访和报道成了我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第一次看到天安门升旗仪式,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以前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人物,第一次进入人民大会堂,也终于有够有机会以台湾新闻工作者的身份与大陆的各级官员有了接触。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2005年报道“两会”期间很多的经历都是毕生难忘的。
我刚到北京没多久就知道天安门广场上的升旗是按照每天日出的时间而有所不同,但无论如何不同,对我这个晚睡晚起的人而言都是“天方夜谭”,我想过大概我很难有机会看到升旗吧!
没想到一场“两会”让我一连看到了多次升旗。
那是一个大冷天,前几天下过的雪在积在地上,气温很低。在那个时间,天安门广场上并没有太多的人。我正在大会堂前排队,一直留意着广场。在某个时间,广场上突然一下子就从四面八方涌进了很多人。我感到很惊讶,因为我一直在注意着广场,却无法得知这些人都是从何处进入。人越来越多,升旗台下很快就被人群占据。继而,广场上传来军乐声,升旗仪式开始了。国歌奏响,旗手将手中的旗帜一角抛起,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冉冉上升。
而也就在同时我想我明白了为什么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国旗、国歌,而他们的国民都会在某些关键时刻为国歌、国旗而流泪。抛开所有政治因素,当旭日东升,万丈金光照耀在天安门广场,庄严的乐音响起,红色旗帜冉冉上升,这个场景还是让人印象深刻的。
每个国家都需要民众的凝聚力,每一个国家的公民也都需要合适的方式表达对祖国的爱,我想天安门广场上的升旗仪式就是最佳的平台。升旗仪式提升了民族凝聚力,通过对仪式的观看,民众也使自己的爱国热情得到迸发。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两会”经历的第一次(2)
这种情形在台湾是看不到的。大概没有多少台湾人会特地起个大早看升旗,不过每年的元旦都有举行扩大的升旗典礼,我因为采访也曾参加过。在凛冽的晨风吹袭下,其实那种激昂的感觉不因地域或人群有任何分别。
“两会”期间,我在广场上看到了真实的巩俐,看到了真实的穿著军装的*,看到了真实的陈道明。特别说明的一点是,台湾媒体通常是一个人当两三个人用,所以偌大的人民大会堂,我所服务的电视台只派了包括我在内共四名记者,两名文字记者、两名摄像。而派出最多记者的台湾电视台也仅多了一组。这一点跟大陆的电视台动辄数十名记者出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