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员工都还在……
“梁姐?你怎么偷跑回来了?”小云发现门缝中那个缩头缩脑的人,立刻起身冲过去。
“小云,公司没换老板吧?”
“没有啊……”小云摸不着头绪,愣了半天才突然内疚地说:“梁姐,不好意思,工作实在太忙,一直抽不出时间去探望你……”
“我了解,工作重要,你去忙吧!”梁镜璇松了一口气,走向她的办公室。
走没几步,突然听见一阵笑声从她办公室里传出,她惊讶极了,这几个男人还真的是“胜任愉快”咧!
“总算度过危机了,谢谢你,嘉慧。”是蓝宇光的声音。
“粱经理的工作量实在很惊人,再来一次我也吃不消,不过,企业若长期过于集权,其实是很大的隐性风险。”
“嗯,以后我不会再让她这样什么都自己扛了,接下来的人事就麻烦你了。”
“别这么说,如果不是这份工作,我在家也会疯掉。”
“是说你真有两把刷子,居然能让工厂调整流程,提升生产力,你怎么懂这些自动化设备的?”
“其实我从高中就在许多任务厂打工……”
这女人的声音?谁呀?梁镜璇听到这些对话感觉很不舒服,纳闷地打开办公室玻璃门。
眼前一名身穿深灰色套装的女子坐在她的办公椅上,而这名女子的过耳短发一看就是名设计师剪的,脸上皮肤光滑紧致,钻石耳饰在薄薄的耳垂上闪闪发亮,映得红唇上的唇蜜也水嫩动人。
相较于这名女子,梁镜璇一身质朴运动服,一头蓬松未上卷子的乱发,脂粉未施,浑身药味……
“你是谁?”就如一头熊发现自己的领域被不明动物侵入,梁镜璇的不悦立刻跃于脸上。
“咦……镜璇,你怎么偷跑回来。”蓝字光问了一个跟小云一样的问题。
“为什么坐在我的位子上?”她没理会蓝宇光,仍盯着那个看起来精明能干却又同时拥有美貌的女子。
“梁经理是吧!”听见她话中的意思,钟嘉慧猜出她的身分,走向她自我介绍。“我是宇光新聘的行销部经理,不好意思,因为办公室还没装潢好,所以暂时借用你的,希望你别介意。”
“行销部经理?”梁镜璇的目光射向蓝宇光,眼中写着——“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没告诉我?!”
“镜璇,真多亏了嘉慧帮我们解除了这场危机,你不知道上个星期我们几个差点被档案夹给活埋。”蓝宇光没注意到她那几乎要杀了他的眼神,还一迳地夸奖钟嘉慧。
“其实也没什么,长期处理这么大量的工作,谁也吃不消,真的得佩服梁经理的工作能力。”钟嘉慧谦虚地说。
“你不是跟我说没问题,你们几个就可以处理?”梁镜璇逼向蓝宇光,胸口弥漫着一种被边缘化的感觉,很不是滋味。
“是啊,有嘉慧一切都搞定了。”他还不知死到临头。
钟嘉慧嗅出了梁镜璇话语中的火药味,很识相地退出办公室,关上门,让两位上司好好谈谈。
“为什么没告诉我?”梁镜璇眼角瞥见那个女人离开了,开门见山地质问蓝宇光。
“我不想你生病还挂心公司的事。”
“我能不挂心吗?那个女人是谁?从哪里找来的?人品如何?过去风评如何?这些你都清楚了吗?贸然将公司所有机密文件全都交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处理,你知道这风险有多大?”她愈想愈火大。以她认识的蓝宇光,他肯定将公司大小章、存折、支票也都一并交给对方了。
“她是莫礼以前的女朋友,危机处理能力一流,我们聊过,大家也都很信任她。”
“莫礼以前的女朋友的全都是胸大无脑的花瓶,能有什么能力?!”蓝宇光越是称赞钟嘉慧,就令梁镜璇更抓狂。
她是入院又不是“入土”,为什么这种重大公司决策没经过她就定案了?
“嘉慧不一样,她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而且之前的危机也都解除了,我们都很感谢她,也因为有她,你才能放心休养,不是吗?”
不是、不是这样……梁镜璇想听的不是这些,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或许,她是无法接受原来公司有没有自己一点影响也没有,原来她的位置这么容易被取代……
“镜璇,我和莫礼、淳扬讨论过了,我们都很内疚,这些年将如此庞大的公司业务全丢给你,你又好强,把自己身体搞成这样,你一生病,我们都乱了。”
意思是我不该生病?她继续任性地扭曲蓝宇光的意思。
“不如,出院后你就跟我去环游世界,我们到国外散散心,公司的事先放下,最重要的是把身体健康调整回来。”蓝宇光提出他一直搁在心头的想法。
“什么意思?到国外散心?”梁镜璇的意识被一股强大的挫败感侵袭,她只感觉到自己长年来辛苦的成果让人轻易地全盘端走,而眼前这个一向信任她的男人开始觉得她好强、专权独揽?
“以前我一个人旅行,虽然自由,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我想你陪着我,我们相伴而行,光是想就觉得很幸福。”
“那公司呢?”她愈听愈沮丧。
“公司就交给嘉慧啊!她会再聘请几位专业经理人,分门负责,你就别再担心公司了,这些年我们一直聚少离多,难道你不希望多点相处时间?”
蓝宇光脑中的美丽蓝图绘着两人的身影,蓝天绿地,枝叶扶疏,绿油油的田野风光,所有美好景致,因为有她,将变得更璀璨动人。
“为什么我得陪你?”
“咦?”蓝宇光愣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不是你陪我?”梁镜璇又丢了一个问题,语气更冷。
“这有什么不同吗?我陪你、你陪我?”他实在不懂。
“当然不同!”她怒吼。“你既然知道这些年来我们聚少离多,知道公事繁重,为什么你还是不肯留在台湾多陪陪我,多帮帮我?你喜欢四处游荡,过逍遥的日子,为什么我就得抛下自己的生活陪你我以为你跟别的男人不同,原来,你也是沙猪一只,女人永远得牺牲自己配合男人,是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太累了,现在身体又不好……世界如此之大,你不想去看看吗?我相信你绝对会有更多收获……”
“我想看的风景跟你不同——”她气死了,气得失去所有理智、气得失去判断力。“我早就跟你说过,你是你、我是我,你不喜欢别人的价值观硬套在你身上,为什么你却做同样的事,为什么我非得去看你觉得美丽的世界?”
她愈说愈激动,心跳频率激增,肾上腺素狂飙。
“我就喜欢看公司产品摆在各通路的架上,我就喜欢接听不断涌进来询问商品上市时间的电话,我就喜欢我们台湾的设计师出现在国际流通的杂志跨页里,为什么你不来看看我喜欢的世界?!”
“镜璇……你别激动……我不是这个意思,或许我没有说得很明白……”蓝宇光见她面布红光,身体有些摇晃,紧张得心肝脾肺肾全揪在一起。
“啊——”梁镜璇突然放声尖叫,转身冲出办公室。
蓝宇光怔了怔,旋即追出去,在她冲出大马路时抓住了她。
“镜璇——你别跑,有什么事等冷静下来再谈,好吗?”他想是不是自己的措词不当,不然她不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既然公司已经有人接管了,那就不需要我了,我想找个地方休息一阵子。”她内心汹涌澎湃,语气却极端冷冽。
“好,我先陪你回医院,出院后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蓝宇光松了一口气。
“我说要你陪了吗?”她挑起一边眉毛。“我也有我自己想过的生活,我的世界不是只绕着你转,别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
她丢下这句话,走到马路边,招来计程车,走了。
路旁的木棉花被突然刮来的一阵风给吹落,扎扎实实地落在蓝宇光的头顶上,他浑然不觉,只是呆愣地望着那辆已经开远的黄色计程车车尾。
她说什么?
他的脑袋打了结,以自于完全无法消化她话中的意思。
“梁经理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接受……”钟嘉慧的声音出现在蓝宇光背后。
“什么?”他茫然地转身,仿佛不认得眼前这个说话的女人是谁。
他受到太大的打击,变呆了。
“我取消婚礼后回到原本工作的地方,我想当初公司千方百计挽留我,一定会放鞭炮迎接我的归队,没想到我在企划部的死对头,已经坐上我的位置,还好心问我,想不想学学如何做企划案,那个时候,我只想杀了他。”
“啊……”他看见她在说话,却听不到声音。
我说要你陪了吗?
别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
他只记得这两句话,整个人像刚被卡车撞到,脑震荡了。
“唉……”钟嘉慧叹口气。“我想你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接受,保重。”她拍拍他的肩膀,走回公司。
“嗯,保重……”蓝宇光也无意识地回她一句。
站在车来车往的马路旁,尘上随汽车驶过而扬起扑来,蓝宇光又转身望向梁镜璇离去的方向。
最近,他愈来愈了解目送别人离去的感觉有多糟了。
第九章
梁镜璇失踪了。
她押着医生帮她开足两个星期的药量,一夕之间,从人间蒸发了。
蓝宇光捧着她办公室抽屉里分门别类的名片盒,取出所有名片,他相信以她的个性不会真的丢下公司不管,她一定还在某个地方处理工作上的事。
电话拨了一通又一通,不断从别人口中听见他一直不知道的梁镜璇。
“你们梁经理喔,真的很会杀价,你可别告诉别人,我给你们的折扣是所有签约公司里最多的。”这是跟公司隔两条大马路的加油站站长。
“镜璇?欸……好久没见到她了,上次我母亲做七十岁大寿,她特地送来一件请上海师傅手工做的棉袄,我母亲爱死了,整个冬天都穿在身上,你帮我谢谢她,请她有空到家里来坐坐。”这是日商百货公司总经理。
“‘E。P!’?梁小姐那里喔?要叫便当吗?你们梁小姐对员工真好,每次加班都叫那种一盒要四百二十元的高级餐盒给员工当晚餐。”这是一间台北知名的日本料理店老板。
“梁经理?她不在我这,对了,我要谢谢她介绍那间原料供应商给我,连价格都帮我谈好了,节省我们好多生产成本,你跟她说,要我们配合加班赶货,一句话,一定帮她拚出来。”这是一间只合作少部分纸盒生产的小工厂老板。
“梁经理?!她要过来我这里吗?是不是上批布料颜色有问题?我真的每一疋都亲自检查过了……”这是一个从“散形”被逼到战战兢兢,主动承诺不良率会低于3%的纺织工厂。
挂断电话,捂着发烫发疼的耳骨,蓝宇光一颗心沉入无底深海。
镜璇啊!镜璇……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整个星期,他很努力地打电话,打了近百通,每一通都让他更清楚地看见梁镜璇为这间公司做了多少事,花了多少心血。
有人又抱怨又佩服,有人又感激又卖命,就连只是一面之缘,互换名片的人也都记得那个美丽、健谈、让人印象深刻的女人。
他终于懂了,这间公司对她而言有多重要,而她更是公司不可或缺的精神领袖,她所有的青春年华、精神健康,全都投注在这里面了。
而他只是自私地希望她陪伴在他身边,嫉妒公事占去太多她的时间,想把她带离台湾,让他的生命之旅更美好、更愉悦。
他是猪,是沙猪,是只该杀的大笨猪!
“唉……”只是几天,蓝宇光叹气的次数比过去三十一年加起来还多。
“别再唉了,我都快被你唉到衰神附身了。”在一旁也拼命打电话找人的莫礼,朝蓝宇光掷去抱枕。
“没想到……镜璇……唉……她真是辛苦了……”手上还拿着话筒的简淳扬也忍不住心疼地叹了口气。
不想在公司影响员工办公,莫礼紧急向中华电信申请五支家用电话,全都用来寻找梁镜璇。
“镜璇实在太神了,我想她应该有外星人血统。”自认宇宙无敌的童凯总结所有结论。
“当初我应该留在公司多出一份力的。”莫礼的女朋友,原本是公司员工的韩映冰也心急如焚。
“宇光,用力想想,镜璇有没有说过想去哪里,或者是有你们什么特别回忆的地方,还是常去的饭店?”莫礼提醒蓝宇光。他完全能了解蓝宇光此时的感觉,韩映冰失踪的时候,他根本就抓狂了。
蓝宇光轻轻地摇头。
他想了,也因为很认真地想了,他才了解这些年来,他是个多么失败的情人。
他们没有所谓的“老地方”,不过什么纪念日、情人节,她的生日他几乎不在她身旁,这些商人搞出来的玩意他一向不凑热闹。
节日的意义是人定的,礼物也不是非得为了什么才松,他自傲自在如风,现在却心急如焚。
其它人彼此望了望,同时叹了一口气,再接再厉,拿起下一张名片,继续找人。
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梁镜璇既决心要消失,是不可能让他们找着的,只是,谁都不想浇蓝宇光冷水,他们都看见了他脸上的疲惫与自责。
“啪!死蚊子!连你也敢欺负我,不知道我身上一堆病吗,小心全都传染给你!。”
梁镜璇坐在木屋屋檐下的阴凉处,膝上摊着一本看了三分之一的畅销书,恐吓掌心中那只昏死的蚊子。
她出院后,上网找了一间出租的山中度假小屋,到超市采购足以塞爆车后座及后车厢的食物,当天就向中介公司拿钥匙上山来了。
既然公司已经不需要她了,那她索性就消失个彻底。
吹奏掌中的蚊子,拿起膝上的书籍,看没两行字又徒然放下。
舒适的摇椅旁摆着一张木桌,木桌上头堆满了零食、饮料和掌上型游戏机、七吋DVD光盘机,一叠影片。
“好无聊……”她还是觉得无聊。
清晨天还没亮就醒来,因为晚上没事做,早早上床睡觉,醒来就发呆,一直到阳光露睑,披上薄外套走出木屋散步。
这个半山区盖了不少这类度假小屋,屋主偶尔假日小住,平日提供短期出租,所以偶尔可以遇见带着小孩的父母以及情侣来度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在林山野地,空气清新、绿意盎然让人打开了心防,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反而比在城市之中亲近许多。
所以,她老是被问:“你怎么一个人呐?”
仿佛女人一个人来度假是犯罪行为。
深吸一口气,多到不用钱的芬多精溢满胸腔,风拂枝哑,虫鸣鸟叫,大自然的协奏曲免费大放送,爱听多久就听多久,不用放重拨键,这样的环境该叫人心平气和,所有烦人琐事都严晓云散才对——
“无聊!啊!”梁镜璇又朝空气呐喊一声。
对于一个十几年来每天像上紧发条的超级工作狂而言,这种无所事事的日子会把她逼疯。
不过才八天,时间流逝的速度却慢得让她以为已经过去一年了。
“为什么以前跟宇光来住这种山中小屋时从不会觉得这么无聊?”她很纳闷,盯着眼前又来一只不怕死的蚊子。
无聊到打蚊子过日,就是梁镜璇这个星期的生活写照。
沮丧……
平常工作,假日做头发、护肤、逛街、看杂志也都是为了工作,她的一生是为工作而存在,现在办公室被侵占,公司不需要她,她的人生也毁了。
她突然发现,没了工作,她这个人简直跟废物没什么两样,她的生存意义被剥夺,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