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不是胜者。永乐帝年纪轻轻,但手段狠毒,又诡计多端。
煜君吃了一惊,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又马上镇定下来。他轻蔑地瞧着脚下众生,高雅迤逦,“永乐,一块玉岂能扭转乾坤吗?”
“那是自然。”底气十足又低哑耐听的声音,昭文王平静地接下了煜君的惊讶,“可这四十万大军又能否扭转乾坤?”
“想不到,想不到。”煜君抚掌大笑,“永乐还是如此爱算计啊!哈——”
“大皇兄,这帝王梦你何时才能放弃啊?”永乐帝被赶来的林家军和叶家军还有九王爷的小骑将拥上龙座,她一身黑色皇袍,金线绣飞龙,头顶珠冠,半张脸都被珠帘遮住,正中的夜明珠光彩夺目。
“呵——成王败寇,多说无益。”煜君惨笑一声,飞身一跃,和五年前一样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可这次他却跳向了枪头冲天的士兵群中。
昭文王同时从马背上飞跃而起,却握着一条纯白的天蚕丝衫俯跪在永乐帝跟前,高呼,“千秋大业!帝君永霸!”
所有人都跪下高呼——千秋大业!帝君永霸!
第二次的内战因为主事者的死去而结束,永乐帝处死了当时在场的所有反军,将几个主事者打入天牢,困死终生。
而于此牵连的帝夜军上将墨君扣俸禄三年,杖责一百,四使扣俸禄一年,同时迁出北平城。
漓家五岁孩童漓人泪正式任漓火堂堂主;易水堂左水分堂堂主易显夺总堂主之位失败,不知去踪。
昭文王在第二天早朝上坚持辞去骠勇将军一职,并请辞不再过问朝政。永乐帝暂且留下了他将军的职位,还其自由三年,三年后还是那个骁勇善战、保家卫国的昭文王。
那天晚他离开水镜和舒然后并没有去皇都参加战事,只是让线人四处打探云子夜的消息。
戒备森严的天牢对于高手来说并不是难事,可易箪竹不是高手,他只是个药师。但他是个施药出神入化的天才药师。天赋予他这种天份,他便就将它发挥地淋漓尽致。
瞧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十多个狱卒,他的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走到狱卒长模样的人身边,踢了踢,勾起一串钥匙接在手,嘴角不经意翘起。
这皇家的天牢真的是铜墙铁壁啊!他绕了九曲十八弯,头都转晕了还是走进了死路。打算折回去拖个狱卒问问的时候,一个闪身,整个人都贴在了墙壁上。
没想到,关犯人的地方就在这栋墙的后面,可他怎么走就是走不出。
竟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今年酒,去年事。我和易显争来争去,还是你最行啊!”
易箪竹的心一下子吊到了嗓子眼,胸口更是被大石头堵住,闷得紧。
“彼此彼此——”声音低沉,又有点哀伤。划过易箪竹的心口,生疼生疼。
“呵——也好,庆祝我们一道失去了他!”那人激慨一喝,杯子相撞声。
又响起第三人的声音。“向阳,旬泽,也给我来一杯。”
是舒墨然!
“舒先生何苦淌这趟浑水?”易向阳问。
舒墨然,现在应该称他为舒松了,苦笑道:“当年,我单凭一首词就名满北平,得帝君亲赏‘蝴蝶公子’,一时风光无限。忆当年,叹如今,疑是蝴蝶庄生梦。”
“先生。”
“呵呵——向阳,先生送你一句,功高盖主,你可要小心了。”
“五年前,舒大学士是……”
“怕是满朝文武百官都知道,父亲的为人,哪来的野心。只可惜,他老人家一心为国,却飞来横祸。”
接着,似乎三个人都陷入了沉思,只有杯碟相撞的声音。
易箪竹握紧了手中的“连城诀”,汗唰唰流了下来。他不断调节气息,就怕被人察觉。一块连城诀也就只能救一个人的性命,他是从舒然那里骗过来的,现在,到底该怎么做?他心里已经有数了。
“走了?”
“走了。”易向阳与易旬泽相视一笑,便低头不语。
最终章:流觞转曲(下)
大殿早朝上,有人提议将那些反贼都给杀了,以绝后患。其实丢入天牢那已经跟死刑一样了,可就是有人不放心,毕竟还有像有易箪竹的身手,但脑袋聪明得多的人存在。
永乐帝笑得颇有意味,“爱卿说得有理,不过,本王想听听君佐的见解。”
一下子就把麻烦丢给了易向阳。
君佐易向阳,二十岁,风范却是无人可比的。
“臣有一事相求。”
“直说。”她吹了吹妖艳的红色丹蔻,全然不顾这是在庄严威武的大殿上。而下面的人似乎也习以为常,一个个低头不语,神色漠然。
易向阳把东西交给卫官和参尚,和参尚又交给帝君。永乐帝弹弹袖摆,懒懒开口,“连城诀,本王给过一个人,本来是打算给他条活路的。”
“君佐,尽管提出来,什么要求本王都答应你。”
易箪竹来找他,他早有准备,就等着箪竹先把架子放下,然后两人重归于好。可易箪竹却仍过来一块小巧的牌子,说——我要易旬泽的命。
易向阳笑自己傻,傻得以为这个人的心里只有自己。但他还是接受了易箪竹的要求,带着连城诀上了早朝。
“请帝君放过舒松,这是舒大学士给他儿子的免死令牌。”
永乐帝只是把眼角弯起,十分狡诈,说:“向阳,你果然是个很有趣的人。”
粗陋简单的马车停在南边虎肓门郊外,一堇衣短袍、高靴提领男子坐在车前,半个时辰里他最起码换了十八九次姿势。
正是傍晚时分,家家为柴米油盐而忙,城门也显得安静不少,只有几个赶路的人行色匆匆。一个青年飞马快驰而来,一出城门便下马跪在易箪竹跟前,而他后面站了个青衫中年。那种儒雅的风度,他死了都不会认错。
向阳,骗他!
扔了马鞭,飞身跳上枣红马,快马加鞭绝尘离去。
等他急急赶到君佐府,大老远就看到一人候在门外大道上。长身玉立,说不出的风华绝代,那般华丽,那般雍贵。
不等那人旁边的侍女福身问好,他把马鞭往地上一摔,扬手就是一巴掌,用足了力道。
“一块连城诀只能救一个人。”易向阳挥手让那小侍女下去,掏出丝帕想给易箪竹擦汗,可却被对方躲开,他扯扯嘴角,笑得别提有多难看。
易箪竹哪会管这些,他现在眼里、心里、脑里就只有向阳骗我这几字。
“竟然骗我!”
“我以前也骗了你不少,怎么就这次动如此大的气?”
“那是因为你以前是逼不得已,是瞒我!可这次,竟然骗我,向阳!为何骗我?”使劲摇晃着他的肩,势要逼出他的心里话。同时却又在害怕——矛盾的尖利一直撕扯着易箪竹的身。
“你又如何得知我这次就不是逼不得已,就是心甘情愿了!”易向阳嚷完,转身就欲朝府里走。却被易箪竹一把扯住手臂,再往后一拽,他一个重心不稳就仰面跌倒在泥泞的田间泥路上。
易箪竹趴在他的胸口,用带点哭泣的嗓音说:“救他,求你。救他——他疼过我,护过我,他是我的兄长。求你了——”
“但他也曾害过你,伤过你。”感到身上的人一震,他叹息道来,“箪竹,你应该什么都知道了吧?他是个怎样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些东西和时间都无法磨灭。”
易向阳的手抚上易箪竹的头,另一只手又慢慢缩紧,最后将他死死拥进自己怀里。
苍蓝的天空,雨过后,清澈透明。可是,用仰躺的姿势看上去,却又似蒙了一层水雾,有着淡淡的不易察觉的朦胧。
清风送来的不再是舒爽,带着丝丝凉意,不断侵入皮肤,直达内脏。
“我答应你,我可以救他。但你也得答应我。”
得不到回应,却还是可以感觉到怀中人的默认。没来由的一阵心慌。“箪竹,至此以后永远待在我的身边,寸步不离。”
云子夜问:你想救他吗?
易箪竹毫不犹豫地回道:废话少说!一如既往的傲慢。
两个人他都想救,可是事事难两全。
就因为那个拥抱的姿势,易向阳错过了易箪竹眼中的脆弱和坚定。
这个娇邪的男子是何等的不顾一切啊!他答应了云子夜提出的建议,毅然把所有代价背下。易向阳的,易旬泽的,还有自己的。
云子夜说的好——我也没兴趣一直看下去,反正一开始我就是为了看你演戏的。易箪竹,你的东西,我收下了。
易箪竹问他:你要记忆做什么?
云子夜的手心上浮着好些五颜六色的透明珠子,说:人类的记忆,无论是丑陋的、美好的、灰色的、彩色的还是透明的,都有灿烂的光彩。我喜欢有趣的东西。说完,朝易箪竹妩媚一笑。
三天后,易箪竹突然消失在君佐府,易向阳把整个宅子都翻遍了,还是没有找到人。他心急如焚,发动帝御军在整个北平找。
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一辆小马车嘀哒嘀哒向他们驶来。没有人赶车,慢悠悠行进在通往君佐府的山间田道上。
风扬起了车帘,易向阳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虽然仍觉诡异,但找到人就好。
易箪竹醒来后回复到了两年前的状况,他睁着纯净的眸子瞧着他说:“你是谁?”
易向阳慌了,又气又急,这三天来的压抑一触即发,朝着易箪竹咆哮:“你问我是谁?你问我是谁?箪竹,你把眼睛睁大一点,把你心里的那只眼睛也睁大一点,仔细的好好的瞧瞧我是谁?”
易向阳不知道,易箪竹忘了,不止是忘了他,连他自己还有这二十一年的人生他都一并忘了。就好像记忆被人从大脑中抽走,他像个刚刚出生的婴儿。
他去找永乐帝,找那个巫师。但永乐帝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妄想:“云子夜回去了,要找他的话,你可以去东武。”
“对不起,向阳,我帮不了你。”
不止是永乐帝帮不了他,谁都帮不了他。他还记得那天易箪竹匆匆跑出去追上那个神仙一样的男子,他就躲在远处看。他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但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箪竹的害怕。或许,在那个时候箪竹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也定下了决心要担负起一切。
易向阳骂他,“你怎么就不会替我想想,问问我愿不愿意,好不好什么的,最起码,最起码也要让我知道,让我不需要再……箪竹,你总是这样,而我又总是到最后才明白。”
易箪竹回答不了他,只是呆愣愣瞧着他,问:“我是谁?”
易向阳彻底明白了,他不再说话,坐在床沿揽着易箪竹的肩,任谁唤他都不动。
直到易箪竹不耐烦地推他,叫嚷:“放手了!叫你放手!我很酸!”
易向阳瞧着易箪竹,瞧得那么认真,那么深情,眼角泛红,但还是强忍着说:“好好好,我们从头来,没关系,箪竹,我们从头再来。”
易旬泽被逐出了北岛,去向也成了谜团。可这些年的痴念他到底有没有放下,谁都不知道。
易箪竹人不记得了,但一些习惯还是没有改变,他时常拉着易向阳跑到秋露居院子的那颗老桂树下,抬头仰望树梢,指着最顶上的那枝枝干说:“似曾相识。”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易向阳心生涟漪。他把他的手握得更紧,“箪竹,月是枝头斜,竹是月下魂。”
易箪竹似懂非懂瞧着易向阳,骂:“傻子。”跑到一边自己玩去了。
这个时候,易向阳都会笑得一脸春风,叹——这样也不错。
“箪竹,秋深露更重,待向阳花开。”
易箪竹回头,眉眼乱飞,虽然仍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却会噙着嘴角笑得没心没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