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一个小厮进来禀报说:“公爷,雍王府的三阿哥来了!”
话音刚落。弘时便迈进了正堂,笑呵呵扬声道:“国公这儿,可当真是热闹啊!两位哥哥竟然都在。”
弘景、弘昕立刻露出防备有带着几分敌视的瞅着弘时。
弘景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问道:“你来做什么?”
弘时面带如沐春风的微笑,“我来找星徽呀!”
一语出,弘景、弘昕立刻面露释然之色。
弘时便笑眯眯对雅思哈道:“公爷招呼两位哥哥就是了,星徽的院门。我熟儿得很,我自己去就是了。”
雅思哈急忙道:“那您请随意,有事儿尽管吩咐犬子!”
宜萱的生辰过后。吴嬷嬷将生辰礼以及之前盛熙满月礼都整理了出来,倒是不少贵重的东西,叫宜萱大大收获了一笔。不过那些皇孙格格们送的礼,日后她们生辰。宜萱少不得还得送出去。一进一出,倒是也不见得能赚多少。
吴嬷嬷笑道:“虽有不少珍宝,但论雅致,还得是客居在国公府洞仙馆的陆姑娘。熙哥儿满月的时候,送了一副北宋画院待诏苏汉臣的《秋庭婴戏图》,格格生辰,又送了南唐周文矩的《太真马上图》,都是不可多得的名画珍品。”
宜萱微微一笑:“比起当年阿玛给我的几幅陪嫁古画都不遑多让呢!这位陆家姑娘出手当真不是一般阔绰!”——只是陆诗之父不过才是五品小官儿。怎么就有如此钱财购置这等千金不换的名画?
想当初,怀恪的嫁妆。可不只是来自她阿玛的私库里的好东西,更多的是当年孝懿皇后的遗物。孝懿皇后无子,好不容易有了生养,却只是个女儿,还先天不足,随后很快就夭折了。孝懿皇后深以为恸,以至于原本就孱弱的身子也一日日病入膏肓,临终自是将一切所有都给予了自己的养子。
那些遗物,阿玛一直保存,直到他出阁,才从封存依旧的私库中取出了很大一部分,添进了她的嫁妆里。以至于她的嫁资丝毫不逊于公主下降。
而国公府那边,嫡福晋遣了身边的徐嬷嬷教导星月规矩礼仪。这位嬷嬷素以严厉著称,当年也教导过怀恪格格规矩,故而宜萱深知此人。如此,便瞧着星月能忍受多久了。
夏日的溽热渐渐散去,被关在佛堂里的郑秋黛也终于足月临盆了,而宜萱正在紫薇花林东侧的凉亭里,喂盛熙吃水果泥。
听薄荷进来禀报小郑氏发动的消息,宜萱直说了句“知道了”,便瞧了一眼旁边石墩上正在绣制小绣鞋的星移。
星移停下手中的针线,道:“她进门这么多年,大事小事就没消停过。”
宜萱笑了笑:“生了也好,赶紧把她送去青螺庵,咱们也能过几天清净日子。”
星移却笑了:“她走了,就真能清净得了了?”星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与她年纪不相符的烦闷之色:“住在洞仙馆的陆表姐整日缠着我,想让我为她向二嫂引荐呢!”
宜萱“哦”了一声,便道:“怎么她不去缠着你哥哥,倒是缠着你?”
星移摇头道:“我瞧着这位陆表姐,只怕是另有心思呢!多半是瞧不上我三哥。”说着,她蹙了蹙眉头,透着几分不悦。
宜萱不由地心情一畅,便微笑道:“她若存了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心思,那想走我的门路,倒是对了。”——皇家的人,唯一与她有点关联的,便是宜萱了。
微微一笑:“这些日子,国公府的确比我的净园都热闹了。”——诚亲王府的七贝子弘景、淳郡王府的四阿哥弘昕,隔三差五便要去“拜访”雅思哈。若说弘昕,好歹和雅思哈是姻亲,多来往也无妨,可弘景——宜萱暗暗摇头。莫非星月那丫头的魅力就那么大,就这么叫人念念不忘?
——大约是也是一直都见不到的缘故吧……宜萱暗自想着。
自打盛熙满月之后,星月跟着徐嬷嬷学习规矩礼仪,每天的日子安排得只剩下吃饭睡觉的工夫了。而对两位皇孙的殷勤来访,星月一直都是避而不见。——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才是最勾人的。
谈到星月这些日子表现出来的超乎寻常的忍耐力,星移也忍不住道:“也难得大姐姐倒是愈发能吃苦了,那位徐嬷嬷极是严苛,一应的梳洗打扮都不许底下丫头伺候,说是到了选秀的时候,也是如此。没成想,大姐姐竟受了下来,每日学五六个时辰的规矩,我偶尔都能瞧见她脑袋上顶着个青花碗在抄手游廊练习走路、行礼呢。”
“许是她想明白了吧……”宜萱微微一笑道,若她真能相通了,明年选秀,无论是被指婚给三伯家的弘景还是七叔家的弘昕,都是不错的去处。——如今这两个皇孙都被星月无意中吊起了胃口,日后纵然得到了星月,那也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自然会格外珍惜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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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弘时情愫
午后天阴,风儿亦是凉凉的。
宜萱看着星移新绣好的虎头鞋,满心欢喜。大红缎子做面料的软底小虎头鞋,两只加在一起还不到巴掌大,着实精致极了。
这时,金盏徐徐走进亭中,清澈的嗓音道:“格格,三阿哥来了。”
此话刚落音,星移慌慌张张站了起来,急忙道:“嫂子,那我先告辞了。”
宜萱瞧着星移慌乱的模样,倒是有些纳罕,只是时儿来了,星移的确回避的好些,毕竟这个时代礼教严苛,男女七岁不同席,何况弘时都十四岁了。便含笑点了点头,心下却忽然一凸,觉得有些微妙。
“最近你来我这儿倒是愈发勤快了!”宜萱将睡着在她怀中的盛熙交给吴嬷嬷,淡淡睨了弘时一眼。
亏得补养了些时日,弘时总算是恢复了以前白嫩小生的模样,只是眼底深邃,终究不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了。
“我念着姐姐和熙哥儿,常来看看,姐姐不高兴吗?”弘时面带温润的微笑,看了一眼小胳膊小腿儿都胖得更藕节子似的外甥,眼睛都笑得弯弯了。
宜萱忽的想到方才匆忙离去的星移,不禁产生了某种猜测,便正色问弘时:“你来我这儿勤快也罢了,怎的也愈发爱去国公府了?”
弘时一愣,瞳仁中的黑色微微凝滞了片刻,然后含笑道:“自然是去找子文。”
宜萱沉吟片刻,便道:“他是你的伴读。你们每天已经是焦不离孟了,有那个必要总去国公府吗?”
弘时呵呵一笑道,面上丝毫不露异色。“左右也是闲着无事,何况阿玛很看重雅思哈,我常来也是应当的。”
宜萱脸上有些不乐,便道:“二姐问你话,你乐意说便说,不乐意说可以不说,但不要编瞎话来哄我。”
弘时脸上的笑容一滞。口中有些踌躇:“二姐姐……”
宜萱有心试探,便板起脸淡淡道:“以后不要去了。”
弘时沉默。
宜萱仔细瞅着弘时的脸,却看不出多少端倪。于是叹息道:“自打你从山西回来,对我也愈发爱藏着掖着了——这倒罢了!你如今比以前沉熟稳重了,总是好事。只是我希望,你别像弘景、弘昕似的。那般殷勤举动。看似是喜欢,可一旦有流言蜚语传出去,便是害了人家。”——如今是衡大奶奶他他拉氏掌家,倒是很好地管住了下人的嘴巴,没传出去什么不好听的话。
弘时沉默良久,才幽幽道:“在山西的事儿,不是我要瞒着二姐姐,只是……有些发生的事情。到现在,我自己都无法释怀。”
宜萱见他似是逃避关于常往来国公府之事。便轻叹道:“我不是要逼你说什么,我也知道你在山西吃的苦头,绝不只是以野菜果腹那么简单!”
弘时却忽然笑了,他道:“倒也不只是吃野菜,其实也偶尔有肉吃的……”
宜萱看着此刻的弘时,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禁肠胃里一阵翻滚:“是……老鼠肉?!”——其实她能猜测得到,当初所谓的见识民间疾苦,其实就是把弘时扔进难民堆儿里。
弘时笑道:“那个……也吃过的。”他长长吸了一口气,看着已经再无满枝簇花的蔷薇枝,轻声道:“辽史中曾载:‘数缣,民削榆皮食之,既而——人相食!’”
宜萱瞳仁一缩,声音随着身体的颤抖而颤抖:“人……人相食??!!”
弘时看到宜萱的反应,便急忙道:“二姐姐,我只是看到有人易子而食,难以释怀罢了。”
宜萱深深呼吸几口,还好、还好弘时他没有……那些所谓的“人相食”,固然叫他肠胃翻涌,可她更担心的是弘时……那些真的饿到了极点去吃人肉的人,熬过了大饥荒,纵然活了下来,曾经口啖人肉便会成为他们心中永远的噩梦!!
弘时眼角瞥向西方,看着天际与地面的交界之处,幽幽道:“若非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置信。这种事情,史书中记载过太多次,我一直都以为只是夸大其词。如今才晓得,那是真的,真的比那些白纸黑字更令人触目惊心。”
说着,弘时的眸子深处渐渐冷冽:“此刻我才明白,阿玛会什么那般憎恨贪官污吏——这回的山西大饥,其实朝廷一早就下拨了足够的粮食和种粮!可到了灾民手里,就只是发霉腐烂稻米!!!我曾在城外,看着那一锅锅,发绿的粥——而饿到了极点的灾民,照样排着老长的队伍去领那些绿粥!喝下去之后,便会腹绞痛得厉害,有近三成的人死在这上头。我运气好,没死。”
宜萱心中咯噔一下,“难道、难道阿玛没有派人暗中保护你吗?!”——按照阿玛处事周全的性子,不可能真的把弘时丢在难民堆里不管不顾的!!
弘时笑了笑:“当然有的。记得当初我扮作年氏子弟,和年羹尧同行前往山西,却在刚进入山西地界就被人刺杀,随即就和侍卫失散了。我独自一人,只能孤身前往咸阳,路上遇到了难民,全身值钱的东西全都被抢光了,过不了几日,我便和那些难民没什么不同了。可是不知为何,我总是运气那么好,随便在野地里一挖,居然能刨到地瓜。后来我就发现了暗中保护的人。”
“可是——没过多久,暗中的人便消失不见了。”
“以前在王府里,山珍海味,我却常常吃得不顺心,便叫人全都倒掉重做。如今想来,当真是罪过。”
“呵呵,子文,那家伙,还真够狠心的。”弘时笑道。
宜萱突然想到了三首,在弘时去山西的那段时间。三首并不在星徽身边。星徽说,他是派三首去保护弘时,如今看来。不只是保护而已。此刻,她对子文竟然生出了几分怨恨。——他想要荣华富贵,便一定要这般磨砺弘时吗?!
弘时笑道:“不过到最后,我饿昏倒在路旁,差点就成了别人的口粮的时候,便是子文身边的那个随从背负着我,把我送到了年羹尧跟前。这家伙。为了磨砺我,当真是不择手段啊。”——他永远无法忘记,在他饿得摔倒在地。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的时候,那些难民看着他,那流露出的难以抑制的欢喜之色——他们是欢喜的,因为他们觉得。终于又有肉吃了。
“不择手段吗?”宜萱神情怅然。“或许真的是吧。”——子文的前途,与其说是系在雍王府上,不如说是系在弘时身上。若弘时不能快速成长起来,他所谋求的荣华富贵,也不过是虚妄罢了。
弘时倒是不曾听出自己姐姐的异样,继续道:“可是姐姐,你知道前川陕总督华显如何了吗?”
“华显……不是勒令回京,后来交刑部审理了吗?后来怎样。我就不清楚了。”宜萱沉思了一会儿道。朝堂的政务,她不甚了解。只不过是川陕一带的大旱,震惊朝野,她才耳闻了一些。
弘时沉声道:“刑部判了斩首,可呈递到汗玛法跟前,便加恩免死,改为流放宁古塔。”
“流放宁古塔,也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了。”宜萱道,忽的却发现弘时的眸子冷森得叫人害怕。
“为什么,不是凌迟?!”弘时冷冷道,“就因为他姓觉罗氏吗?!所以即使贪污赈灾钱粮,即使他害死了数以万计的灾民,最后的结果,不过也只是一个抄家流放宁古塔而已!!甚至都不必给披甲为人为奴!!!”
“时儿!!”宜萱急忙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你冷静些!!”
弘时合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二姐姐,我有些失控了……”
弘时看着在吴嬷嬷怀中的盛熙,他伸手抚摸了外甥肉呼呼脸颊,道:“盛熙?康熙盛世?真的是康熙盛世吗?!如果真的是盛世,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人饿死?!”
弘时抬头看着宜萱:“二姐姐,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宜萱咽下喉中的哽咽,遏住眼中的湿润,道:“时儿,别想这些了好吗?”
弘时“呵呵”笑了,笑得是那么讽刺,他道:“因为汗玛法真的很‘仁慈’!!因为他是一个‘仁君’,所以只要不是犯了谋反之罪,其他的那些贪官,在他眼中只不过是贪污了一些钱粮罢了!所以自然就是可以宽恕的!!”
“弘时!!”宜萱急忙吼了一声,堵住了他的嘴巴,“这种话也是可以随便乱说的吗?!要是传扬出去!你不要命了吗?!”
弘时神情一敛,目光扫过抱着盛熙吴嬷嬷和一旁已经吓得脸色发白的金盏,又看着宜萱问道:“姐姐,你身边的人,应该没有问题吧?”
宜萱看着弘时那双眼睛,那双毫不掩饰杀意的眼睛,她丝毫不怀疑,若她说有问题,弘时绝对不会有丝毫心慈手软,便忙道:“吴嬷嬷是我的乳母,金盏是打小伺候我的,当然都没有问题!!”
弘时听了这番话,露出些许笑容:“我相信二姐姐的话。”刚说完这句,弘时骤然神情一凛,回首冲着繁密的紫薇林大吼一声:“谁?!”
宜萱放眼去瞧,看到躲在枝叶后头的星移身躯一颤,已经倒坐在了地上。
星移脸色惨白没有血色,她眼睛颤颤巍巍看着亭中,道:“二嫂嫂,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我只是、只是……”
宜萱瞧见弘时已经一步步走了上前,便急忙道:“时儿,星移她——”
弘时走到紫薇树旁,慢慢蹲下身子来,伸出了一只手,他轻声道:“小移,你不会说出去的,对吗?”
星移急忙不迭地点头。
弘时唇角露出些许微笑,便将星移从低山扶了起来,回头看着宜萱道:“二姐姐,这样就可以了。”
宜萱也松了一口气,如今的弘时有时候真的叫她觉得非常危险呢,只是她也很庆幸,偷听的人是星移,若换了旁人——只怕还不知道是什么结果呢。
“三阿哥……”星移怯怯开口。
弘时脸颊含了笑容:“想说什么便说。”
“你、你真的吃过……吃过那个吗?!”星移紧紧蹙着眉头,望着弘时。
“哪个?”弘时笑着问。
星移咬了咬唇,道:“那个……老鼠肉,你真的吃过吗?”——说完,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几欲呕吐,脸色也更白了几分。
弘时低声温柔地道:“抱歉,吓着你了,小移。”
星移急忙摇头:“我没事。”
看着夕阳下,表情温柔的弘时……和娇怯的星移,宜萱微微一怔,此刻她倒是希望弘时能得到所求。若有喜爱的人永远陪伴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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