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杨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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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杨沫-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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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他:一个大小伙子,不要那么资产阶级,娇滴滴,无病呻吟。
  ——其实这是一种神经性腹疼,来源于母亲的遗传。
  哥哥还告诉我:他高二时得了急性腮腺炎,腮帮子肿得老大,头昏脑涨,连睾丸也肿了,发高烧39度8。校医给了他一些药后,让他赶紧回家治病休息。怎么回去呢?校医和同学们建议他让家里找个车来接。因为高烧,哥哥走路摇摇晃晃,想到父亲用车很方便就给家里打电话,报告自己发高烧,头很晕,请求父亲要个车来接一下。父亲与母亲商量了片刻后问:你现在能不能站起来?哥哥说能。父亲问:能不能走路?哥哥说头很晕,走路颤颤巍巍。父亲与母亲又商量了一番说,你能站起来,又能走路,还能打电话,病就不算重,你自己乘车回家吧。
  101中学校园很大,从宿舍到车站要走很远一段路。发高烧的哥哥就只好自己一步一步,跌跌撞撞,从宿舍走到车站。
  ——换了一般的母亲,哪怕找辆三轮车,也要把发高烧的哥哥拉回来呀!
  1958年国庆阅兵,清华大学搞了一个特种兵战斗师方队。哥哥手持步枪参加了游行。之后,立刻又赶到西郊百花山种树。其间,因为条件艰苦,劳累过度,哥哥得了急性痢疾,只好回家休息。父母一肚子不高兴,责怪哥哥为什么总生病,是不是怕苦怕累?哥哥一会儿一趟上厕所,最后拉得全身无力,要双手扶着墙,一步一步走到厕所。母亲也没当回事,只让保姆陪哥哥去医院看了看,拿了点药。以后转变成慢性痢疾,时好时坏,拉得面黄肌瘦。可父母总说他拉肚子不算病。家里来了客人常常当众嘲笑哥哥,说他娇气,小病大养,练武术练成了病包儿。
  哥哥一肚子委屈, 曾一口气写了3封长信给父母,解释自己不是娇气,确实是闹肚子,诉说了自己不被信任的痛苦心情。母亲却怒冲冲说哥哥写3封长信是“一连气向我们投了3把长矛”,把哥哥被冤枉、写长信说成是向她发起“进攻”,母亲只看了其中一封,其他两封连看也不看。她伙同父亲指责哥哥“变质了”,变得“自私卑微”,就“只知自己的吃穿”。哥哥是个病号,成天拉肚子,没人管,正值三年困难时期,关注一下自己的吃穿有什么错呢?那时,饥肠辘辘的我曾把哥哥的一包点心全给偷吃光,他尽管也饿,还饿昏过,却不曾埋怨我一句,这怎么能说“自私卑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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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儿女情很淡(3)
孩子生病或挨整,一般的母亲都会很着急,很担心。可我的母亲却出奇的平静,满不在乎。她为什么这个样子?我琢磨是受她父母的影响。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她的父母对孩子生病撒手不管,也无形中教育了她对自己的孩子也这样,以为这是不娇惯孩子。
  困难时期,我正上初一,平时住校,饿得要命,整天就想着吃,回家也吃不饱。母亲知道我饿,有时也给我一点吃的,但次数很少(那时她总住院)。我只有到姑姑家,才能敞开肚皮吃饱。姑姑家很穷,什么补助也没有,可从来不管我要粮票。而我家的保姆却严格执行父母的命令:不交粮票不给吃饭。若少交几两粮票,保姆会追着屁股跟你要。我和小胖常为交粮票的事跟保姆吵架。父母自然总向着保姆。
  父亲浮肿了,他们买了不少高级糖、高级点心、高价营养品,但这些吃的都放在他们的屋,只供父母享用。他们出门就锁门,不容孩子染指。他们认为他们是老干部,有这待遇,他们比孩子重要,先顾他们要紧。现在老百姓都挨饿,你们小孩子也应该挨饿,如给你们吃了,就是搞特殊化。
  哥哥和我一样,回到家也吃不饱。他每次都主动交粮票,还带病帮父母干活,依旧老挨骂。他在清华大学饿昏过一次,回到家里也饿昏过一次。只有到姑姑家,才能吃顿饱饭。姑姑竟然还给过他粮票!跟父母一比,真让人感叹。
  父母什么时候给过我们粮票呢?从来没有。
  我曾用报纸上的宣传,衡量过自己父母:不关爱自己孩子的人能关爱人民群众吗?对自己孩子冷酷的人,能对人民群众热情吗?母亲以自我为中心,很少想着孩子——长这么大没见过母亲干过一件为孩子而牺牲自己的事。
  文革开始后,父母挨了整,成了审查对象,多年的受冷漠让我潜在的对他们的不满大爆发。再加上受极左思潮影响,决心离家出走,到越南战场了此一生。于是才有捆绑姐姐,砸家里大柜,抢一笔钱的举动。准备一去不复返,永远不再进这个家门。
  如果父母对我很好,感情深厚,关系融洽,我决不会打砸抢他们。
  我这个极端行为当然是错误的、幼稚的,更加剧了父母与我的矛盾。
  我到内蒙古没多久就给打成了现行反革命,过着被监督改造的生活。父母与我断绝了一切来往。父亲根本不指望。无奈中,我只好给母亲写信求救,常常是我写四五封信,她才能来一封回信,还总是要我向党和人民低头认罪。我连想也不敢想她能来草原看看我,帮我解决问题。我明白即使我死了,她也不会来。
  而我身边的一些知青母亲,别说孩子受了这么大冤屈,就是什么事没有,还能不顾路途遥远,千里迢迢赶到内蒙古草原看望孩子。我真羡慕,并渴望有这样的母亲。我常想,对孩子来说,要母亲就要有母爱的母亲。不管孩子,再有名气,再有钱的母亲也别要。
  ——小胖在唐山军垦农场被整得几乎精神失常,流着泪恳求母亲去唐山帮她一把,替她向领导求求情。母亲却没有理。只让大姐去了一下,没解决问题,后青柯去了,把小胖接回北京住了些天,才恢复了正常。
  母亲年轻时,因为反对包办婚姻,让她妈非常气愤,曾与她断绝关系,停止供给生活费,这对她的伤害是终生的。她也变冰冷,不重亲情,与舅舅、叔叔、姑姑等亲戚的关系都相当疏远,极少来往。与自己的孩子也动不动就断绝关系。
  文革中,父母怕抄家,曾把一千块钱放在罐子里,埋在地下。等他们处境好些后,让哥哥去把罐子挖出来,却发现钱不翼而飞。父母马上怀疑是哥哥把钱贪污了。哥哥没有偷,当然不承认。为此产生矛盾,越积越深。一次,哥哥与母亲谈到这个问题时,争执起来,母亲大骂哥哥是“白眼狼”、“愚而诈”。平时温顺的哥哥气愤之极,不知怎么迸出一句:“杨沫同志,你别这样冤枉好人!” 母亲哪能允许孩子当面顶撞她,立即与哥哥断绝一切来往。但哥哥还没成家,没有去处,只能住在家里。从此,父母与哥哥一句话不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一天,哥哥发高烧,连续几顿没吃饭,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父母围坐在一旁的饭桌吃饭,视而不见,一句关心话也没有。
  哥哥后来下放到湖北五七干校,摔伤右臂骨折,养病期间,举目无亲,用左手给父母写信,字写得歪歪扭扭。哥哥再次说明丢钱情况,并检讨了自己跟父母争吵不对,说中国和美国都还谈判了呢,他们为什么跟自己的亲生孩子一点不来往?信写得很长,但父母还是不理他。整整5年,父母不跟哥哥说一句话。最后,还是经过徐然姐姐做工作,洗清了哥哥身上的疑点,母亲这才与哥哥恢复来往。
  对我也如此,数次断绝来往,让我尝尽了冷漠的滋味。
  我从内蒙古回到家那天,作家林斤澜正好在家里做客,目睹了我和父母见面的情景。他说,父母对我的态度及其平淡,只微微点点头,继续坐着,一点不像与孩子多年没见又重逢的样子。从谈话中得知,我在内蒙古被整成了反革命,劳改了好几年后,首次被允许回来,就更让他感到奇怪和不理解——我好像是才出门遛弯儿回来,父母毫无特别的表示。
  孩子的婚事母亲也甚少过问。她认识那么多人,从没说帮孩子介绍一个朋友。与别的母亲相比,她对孩子的终生大事,缺少兴趣。据我所知,家里四个孩子结婚,她或则反对,或则不管。我结婚时很穷,向她要钱,她说,哪个孩子结婚,我都没给过钱,为什么就对你特殊?嫌我庸俗。经过反复跟她说,才给了我200元(100元买床,100元代她请客吃饭),这算相当不错了。我儿子生下后,她也从没给小孙子买一件东西。哥哥就更惨了,因受父母株连,而立之年找不着对象,母亲也不管。哥哥结婚时经济很困难,她仅仅请吃了一顿饭,一分钱没给,一件礼物没送。
  

21。儿女情很淡(4)
你说她不懂这些人情常理吗?她身在珠海,却能给北京老战友的孩子买坐月子用的尿布等。夏天,还能邀请他们小两口住到香山自己的小院。她还曾送给朱述新的爱人(我育才小学的同学)一件高级水貂皮大衣。可作为她自己的孩子们却从来享受不到这种待遇。即使对她比较喜欢的两个女孩小胖、徐然,也没有送过这么贵重的衣服。徐然要她一个收音机,还得付给她钱。
  母亲有个女同事韩霭丽,1963年左右调到市文联工作。母亲见她总不穿袜子,以为她生活困难。一次开完会后,母亲悄悄把她拉到没人地方,塞给她几双袜子说:我给你带来几双袜子。
  不料这位女同志笑了,婉言谢绝;自己从小就不穿袜子,连冬天也不穿。
  弄得母亲有点尴尬,在文联传为笑谈。可大家都感到了母亲的善良,对同事有爱心。
  然而她对家里人,就另外一副面孔。小胖临死前一段,常常也没有袜子穿,大冬天光着脚板穿双棉鞋,她却没说给小胖几双袜子。
  在小胖的问题上,最能看出母亲的儿女情很淡。
  1980年新刑法颁布后,公安局因证据不足只好释放了杀害小胖的嫌疑犯。此人已坐牢5年,拒不认罪。有个公安局的朋友把这消息透露给母亲,让她赶紧活动,否则那家伙就放出来了。母亲却平静地说:随它去吧,小胖已经死了,再关再判,也解决不了问题。何况那个人还有三个孩子。算了。
  朋友很惊异,说母亲太善良了,连凶手的孩子都那么关心。
  ——然而这对小胖善良吗?难道小胖的命就这么不值钱,杀了就杀了,凶手可以逍遥法外,照旧唱歌吗?如果说,小胖死时,江青尚在台上,你害怕,还情有可原,但这个嫌疑犯释放时,江青已打倒多年,以母亲的人大常委身份和影响,完全可以为小胖的事,找有关部门领导交涉,再给好好查一查。可她只给市公安局的张烈写过一封信,就再也没管,眼睁睁看着那个杀人嫌犯给释放。以后多年,把小胖命案置之脑后。当哥哥问起这事时,她让哥哥写信催,自己却撒手不管。
  私下她曾对林斤澜说过:这个事算了。那唱歌的也是个人才,反正人已死了,网开一面吧,不必再追究了,干嘛非要以命抵命呢?林斤澜感到母亲非常的大气。但作为孩子,我却觉得她缺少母亲的责任感,心目中留给孩子的位置太少。
  孩子无辜被杀,这可是个人命关天的大事。母亲坚信小胖是那个唱歌的杀的,看电视时,一看见有他,马上换台,却没有采取任何实际行动。她醉心于帮助刘亚光打官司,她有时间为刘亚光,给这个中央领导,那个中央领导写信,却没有心思管小胖的命案,从没有为小胖的事给中央领导写信。
  相比之下,一个农村妇女若遇见这种事,肯定会为孩子不顾一切地奔走呼号,哪怕豁出去啥也不干,也要上访申冤,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可小胖出事后,母亲难受是难受,却没有为小胖的案子花什么大气力。这是比一般老百姓水平高呢,还是不如一般老百姓呢?
  母亲自己在1977年4月28日日记中说:
  小胖,我的孩子,我对不起你!为了写作,我没有精力为你去奋斗,去打官司。也许今生你就这样冤枉地死了。
  有位部长夫人说:1975年小胖出事后不久,曾在柳荫街碰见了杨沫同志。当杨沫同志说到自己的女儿出事时,口气一点也不悲伤,似乎还兴致勃勃的,满面红光,让这位部长夫人感到大惑不解。
  其实,母亲当然难过。小胖是她亲手带大的,她为小胖付出的心血和金钱最多。但她是情绪型的人,感情冲动得快,消失得也快。过了那一阵后,就平息了。
  小胖文革中为保护母亲使尽了力气,可小胖被害后,母亲却是这等表现,令孩子们凄然……她总以写那个很糟糕的《东方欲晓》为借口,逃避做母亲的义务,逃避为小胖之死伸张正义的责任。在这一点上,她绝对是个有欠缺的母亲!
  她后来让家人把小胖的骨灰从老山骨灰堂取出来,放在家中,说将来要跟她一起埋在香山。可许多年后,不知什么原因,又吩咐秘书把小胖的骨灰给处理了。秘书去外面转了一圈后,说是把骨灰撒在了香山卧佛寺的一个坡上。
  从此,小胖的骨灰荡然无存。
  母亲长年在外写书,把小胖的孩子禾禾一个人扔在小红楼那空洞洞的家中。这个孩子从十来岁就感受着说不出来的孤独和悲哀。
  直到晚年,母亲才写了一篇文章纪念小胖,可能她有负疚之情吧。  
  多年来,我常常思忖,为什么母亲对孩子缺少爱?
  除了战争年代,确实有顾不上的问题之外,恐怕与长期以来大批资产阶级人性论有关。五六十年代不提倡母性、母爱,人性被认为是一种资产阶级意识而大加###。冰心就因为宣扬“母爱”而受到批判。全社会提倡为革命不讲亲情——亲不亲,阶级分。因而孩子揭发老子,亲属之间划清界限司空见惯。母亲出身于剥削阶级家庭,要背叛自己的阶级就要表现得更极端。那时儿女情长被认为是觉悟低,受到舆论的批判和嘲讽。毛主席的“革命第一,工作第一,他人第一”的教导已深入骨髓和血液,结果就有母亲这样的革命者,认为应把革命、工作、他人放在首位,以为母爱越少越好,这才算觉悟高,思想好,对同事、熟人甚至陌生的外人都远比对自己的孩子关心和热情。外人不穿袜子都要帮忙,自己的孩子明显地遇害,却撒手不管。在单位里笑容可掬,回到家却动辄打骂孩子,冷漠粗暴,照顾粗疏——谓之曰:严格要求,不娇生惯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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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儿女情很淡(5)
可以说,那对种革命至上、工作至上、他人至上的狭隘理解和片面的极端教育扭曲了母亲的人性。
  另外,与她早年受邓肯的影响有关,崇尚叛逆女性。刚开始叛逆封建礼教、传统观念,后来啥都叛逆,连基本人性也叛逆。如血缘意识、母性本能等全叛逆掉,否定掉。以为重亲情落后陈腐,母性是动物本能,格调不高……所以,她与亲戚甚少来往,对幼儿缺少怜爱,对孩子生病和挨饿缺少同情;极其蔑视姑姑的浓厚亲情意识,认为只有家庭妇女才那样,没水平。
  也恐怕有她生理上的原因。自从动了两次手术,过早地摘除了卵巢、子宫,母亲性情变得烦躁易怒,为一点小事就生气。她自己就是个病人,需要别人照顾,自然对孩子缺少耐心和关爱。
  还有,父亲对孩子的冷漠传染了她。她在日记中不止一次埋怨父亲不管孩子,让她感到心理不平衡,最后导致跟父亲一样也讨厌孩子,疏远孩子。
  不过,据我看,最重要的是与她童年时的遭遇有关系。如果她的父母很爱她,很关心她,她绝不会这个样子。——母爱能传染,“不母爱”也能传染。
  她可能觉得,她这样对待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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