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有个很要好的女同学,也喜欢文学,两人经常在一起聊世界名著。可惜这姑娘听从了父母的安排,当了军官的姨太太,最后沦落风尘,下场悲惨。这件事对杨沫刺激很大,知道自己绝不能重蹈她的覆辙。
最初杨沫以为母亲不会真的不给自己饭费,这只是她的气话。某日,她收到了母亲的一封信,声明从此她上学的一切费用自己解决,家里不再管。
受此突然一击,杨沫当场昏了过去。
1931年暑假前的几个月,杨沫的饭费是同学们自发地捐钱提供的,其中有个失恋的音乐老师也曾给过她资助。
杨沫暗恋这个音乐老师,可音乐老师却热恋着另外一个女同学。
杨沫跟那个女同学很好,常帮音乐老师与那个女同学搭线,然而那女同学偏偏不喜欢这个音乐老师,让老师伤透了心。杨沫常常安慰痛不欲生的音乐老师,为他出谋划策,照顾他,陪他说话。老师很感激杨沫,却始终没有接受她的感情。
解放后,这音乐老师还来看过杨沫,早已没有当年的英俊和倜傥。大冬天穿着单鞋,全身给冻得瑟瑟发抖,临走时杨沫送给了他一双棉鞋。
杨沫感激地说这个老师品行很好,始终像亲哥哥一样对待自己。
孩子般的初恋带给杨沫的是忧愁与迷惘。
这一时期,母亲还看了很多五四以来追求个性解放的书籍。当时“叛逆女性”这个词儿非常时髦,杨沫也很神往。其中美国著名舞蹈家伊莎多拉·邓肯(Isadora Duncan,1878…1927)既让她惊骇,又让她敬佩。
邓肯出生在海边,喜欢大海,富有激情。她因贫困很小就开始跳舞,以此为生,并开创了一种全新的舞蹈观念,成为了现代舞的先驱。她的舞冲破一切传统理论和习惯束缚,不守成规,大胆奔放,不落俗套。她的私生活也像她的舞蹈一样落拓不羁,放浪纵欲。她可以随便跟男人上床,只要喜欢,哪怕是船上的伙夫……为此,不少国人斥她“淫荡”、“伤风败俗”、“高级娼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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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抗婚与失业(2)
杨沫对这个舞蹈家却从无恶感,觉得她活得真实潇洒。受邓肯影响,杨沫喜欢大海,追求爱情自由,有叛逆意识。
暑假到了,杨沫终于读完了初三。
回到家,母亲态度依旧,她软硬兼施,威胁利诱。见杨沫死活不肯嫁,大骂她“不听话”,“没良心”,“忘恩负义”。最后恶狠狠说:“不听我的话,你就滚蛋!”
滚蛋就滚蛋,杨沫心一横,偷偷跑到北戴河,去找在那里教书的哥哥。哥哥为争取婚姻自由,不惜与家庭决裂,远走高飞,杨沫把他当成了英雄。
但哥哥自顾不暇,力量有限,根本没能力帮助杨沫。他生活极其贫困,妹妹来后,时间一长就产生了矛盾。杨沫很痛苦,给同学们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请大家快快帮自己找个工作。
在等待回音的日子里,杨沫的情绪极为悲观。受芥川龙之介的感伤小说影响,她常常想到死。当她徘徊在北戴河的海边上,望着茫茫滔滔的大海时,她感到生命是那么短暂渺小,大海才是永恒,何不让自己这渺小融入不朽的永恒?
芥川,以及有岛武郎这些日本大作家自杀身死的行动,使年轻的杨沫羡慕和敬佩,她觉得自杀也是一种美,一种光荣。
回想起自己这短暂的一生,她感到生活对她太残酷了。有家却无家的温暖;有母亲,却无母爱;有房子,却没有住处;有男人,却得不到爱……她想入非非,觉得如果实在找不到工作,不如追随那些小说中的人物,自杀算了。这大海是自杀的最理想的地点,美丽,壮阔,万世长存。
可快满17岁的她,又不甘心这么早地喂给鱼吃掉,化作乌有……
终于,同学李绍强来信,说工作问题有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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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与张中行相恋(1)
这个练武的师妹李绍强非常同情杨沫的处境,托自己表哥帮忙。她表哥跟当时刚考入北大的张中行认识,又托张中行,因张的哥哥当时在河北省香河县立高小当校长。
张中行是香河县东河屯镇人,当时叫张玄,1909年生。三四岁时就由家庭包办,与一农村女子订了婚,1926年17岁时正式结婚。妻子是个文盲,小脚,相貌平平,性格温顺。张中行在外面上学,只寒暑假回家相聚一下。妻子任劳任怨,洗衣做饭,下地干活,孝敬公婆,恪守妇道。即使后来张中行在北京与杨沫公开同居,这妻子也没一句怨言。
张中行此时也看了不少进步书籍,当朋友请他帮忙时,他对抗婚的女中学生充满好奇和同情,答应见面谈谈。
因此,杨沫就从北戴河返回北京,与张中行见了面。在张中行的眼里:“她17岁,中等身材,不胖而偏于丰满,眼睛明亮有神。言谈举止都清爽,有理想,不世俗,像是也富于感情。”(张中行《流年碎影》224页)
那时张中行在北京大学国文系读书。知书达礼,满腹经纶。他跟有文化的小自己5岁的杨沫聊天,比跟已结婚5年,岁数比自己还大,彼此没话说的农村妻子有意思得多。两人谈得非常投机,彼此印象都相当好。
到吃饭时分,张中行就请杨沫和介绍人在东安市场的东来顺吃了午饭。之后,张中行立刻给哥哥去信,询问学校是否缺人,如缺,自己认识一个,很是不错,遂把杨沫介绍给哥哥。
哥哥回信说缺人。
于是,在1931年9月初,杨沫就准备动身去香河教书。去香河之前,张中行又跟她见了两面。在其寓所里,杨沫感叹张的书多,学问大,博古通今。张中行也喜欢杨沫的清爽,热情,以致在杨沫上车离别之际,两人已经恋恋不舍。
当杨沫走投无路时,张中行挺身而出,帮她找到了工作,解决了生计问题。杨沫很感激他,同时发现他虽是北大的大学生,却没一点名牌大学生的架子,谦虚有礼;肚里虽有很多学问,出口成章,却对女性相当的尊重,绝不狎昵。
此后,两人开始了频繁的通信联系,感情迅速升温。
杨沫去香河教书没多久,大约也就两个来月,她母亲病了。打听到杨沫下落后,托人力劝她回北京,并答应以后还供她去读书。杨沫急忙返回家中。丁凤仪此时已经病重不起,危在旦夕。因感情破裂,她父亲和哥哥都没有回来。家中只有杨沫和两个年幼的妹妹,守着她们贫困垂危的母亲。
但杨沫此时正与张中行热恋。她没怎么照顾垂危的妈妈,却成天去找张中行,两人在公寓里厮守,形影难分。这个自小缺少亲情温暖,日夜渴望爱抚的女孩,现在为爱所包围,天天都沉浸在甜蜜的愉悦里,望着母亲的病一天比一天重,她甚至没怎么觉得难受。
在她少女的生活中,充满了太多的冰冷,她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太多的伤害,张中行给了她呵护和尊重,让她尝到了从没感受过的、巨大的、令她晕眩的幸福。
张中行在杨沫的心目中,简直光芒四射。他待人认真负责,处事严谨,治学勤奋,多情多义……杨沫与他的恋爱,是第一次热恋,熊熊大火,势不可挡,很快就怀了孕。当她喜悦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张中行时,谁知他的脸色立刻阴沉起来,愁眉不展,让杨沫十分困惑和吃惊。随之,对他极为不满。
后来,据张中行对徐然姐姐说:“你妈只看表面,不是我负心冷淡,当时生活艰难,加上她怀孕,就更困难,心情沉重,你妈就以为我冷淡了她……”
杨沫非常敏感,认为自己怀孕后,张中行明显地与自己疏远了。她很好强,一赌气,也不再去找他。
年底,母亲丁凤仪病死,这个家也随之就散了。杨沫没掉一滴眼泪,挤也挤不出。因杨震华另有外遇,丁凤仪死后,后事他根本不管。家中没钱办,丁凤仪的棺材就一直放在她的卧室里。次年年初,为给丁凤仪出殡,舅舅带杨沫到热河省滦平县去变卖杨震华的土地。得了一些钱后,才给放了两个多月的母亲出了殡,姐妹三人还分了一些剩余。
1932年春,14岁的二妹杨成亮嫁到东北,给一个律师做姨太太。这个人是她在天津打官司时认识的。以后音信全无,仅在“七七”事变前来了封短信,说她在长春的生活没意思,并寄来一张像片。不久,1938年因病去世,年仅20岁。
而三妹白杨却走上了当演员的道路。那是1931年秋季,联华电影公司要在北京办演员养成所,登报招募学员。眼看着这个家庭难以维持,就要垮台,为了谋生,白杨和成亮都去报名应考。哪知考试的那一天,成亮被票友拉去唱戏,白杨不得不独自前去。她年纪虽小,才12岁,居然录取了,从此进入了电影界。
迫于生计,姐妹三人各奔东西。
到了1932年夏,杨沫的肚子在一天天变大。她不好意思住在家中,就悄悄在张中行的住处附近,租了间房子。
张中行还常常来看她。可两个人感情上已有隔膜,相对无言。最后,杨沫决定去小汤山白杨的奶妈家把孩子生下。临走时,张也没有说送她一程。杨沫后来在文章里写道:眼看着我挺着大肚子,一个人上了路,他竟连送送我的意思都没有,好狠心的人呀!
3。与张中行相恋(2)
儿子生下12天后,杨沫就坐着一辆毛驴车从乡村回到了北京城。儿子留给一个奶妈照看。没叫张中行花一分钱,费一分力,杨沫自己把孩子的事处理完毕。很快的,张中行又恢复了对杨沫炽热的爱。毕竟杨沫年轻,不难看,有文化,他农村的妻子没法比。
杨沫虽然埋怨他,却还是深深爱着他,原谅了他。自此,也就是1932年下半年,两人在沙滩的小公寓里开始同居。
杨沫给丈夫做饭、洗衣、缝缝补补,过着失学失业,半饥半饱的生活。
据张中行说:杨沫“读了不少新文学作品,并想写作。又为了表示心清志大,把有世俗气的学名‘成业’扔掉,先改为‘君茉’,嫌有脂粉气,又改为‘君默’,以期宁静而致远。”(张中行《流年碎影》225页)
那时,张中行还是个学生,杨沫没有工作,全靠张一个人的生活费。他们的日子自然清苦。一天上午,白杨来到大姐和张中行的住处。
屋里酷冷,窗台上的水杯里结着冰碴。已经十点多钟了,却还没有升火。屋里没烟筒,只有一个做饭用的小煤球炉,奄奄一息。
人在屋里不敢脱衣服,还冻得哆哆嗦嗦。白杨问:“这样冷,你们怎么能住?”
杨沫说:“每天上午十来点钟生火做饭,到下午吃完晚饭灭火,烧了七八个钟头,屋里挺暖和的。晚上进了被窝,有厚被子,再怎么冷也不怕。”
白杨发现饭柜里,除了点咸萝卜,什么吃的也没有。问:“你吃些什么菜?”
杨沫说:“每天有肉有菜。”
白杨说:“大姐,你别开玩笑了。”
杨沫说:“每天买一毛钱猪肉,再加上半棵白菜,这不有肉有菜了吗?”
大姐的生活如此清寒,叫白杨着实吃了一惊。
但张中行有学问,精通古书。他隔长不短给杨沫写诗,让她感受到了一种高雅的情趣,弥补了房子寒冷和吃不上肉的缺憾。
以下一首就是他从《乐府诗集》或什么地方找来,送给杨沫的诗:
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春风一夜入闺阁,杨花飘荡落南家。
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秋去春还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窝里。
娓娓表达了对爱妻的缱绻依恋。在一段时间内,这种爱让童年不幸的杨沫感到了莫大的满足。
4。两人分手(1)
母亲杨沫与张中行过着平淡琐碎的北京小市民的生活,日复一日。
母亲说:直到1933年的一个除夕之夜,自己的生活才像缓慢行驶着的汽车,突然来了个急转弯,从此,一泻千里地转向了另一条道路上。
张中行与母亲的差异越来越大。他是个学者,深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重研究,轻实践,重东轻西。母亲接触了马列主义新学说后,觉得很时新,很现代,特别好奇和神往。而他呢,却看不大惯,认为是西方来的,背离了中国的传统文化。他崇拜胡适,喜欢研究具体的问题,而不喜欢谈这个主义,那个主义。
他不满意国民党,对共产党也敬而远之。他醉心于中国古文古籍的研究,反对母亲参加过多的社会活动。他只要求母亲给他做饭,操持家务,陪他睡觉,生儿育女,老老实实过日子。
但母亲不是贤妻良母型的女性。她渴望动荡,渴望着干出一番事业,渴望改变自己的平庸命运。她有激情,爱幻想,看了革命的书就想参加革命,正如儿时看了武侠小说就想当侠客一样。
她越来越感到跟张中行过日子庸庸碌碌,没有色彩。张虽也是个青年人,却少激情,安于现状,循规蹈矩,一门心思读书和过小日子,对国家大事漠不关心。
随着整天围着锅台转,为柴米油盐等琐事费心,母亲情绪不好,两个人的摩擦增多,不断吵架。母亲在一份材料中说:
张仲衡(张中行)在我和他一起生活的5年中(1932…1936),并没有参加国民党或从事什么政治活动。当时,他是个不问政治,一心走白专道路的知识分子。1933年后,我思想开始倾向革命。因为我们思想有了分歧,我们不断吵架,1936年终于和他脱离了关系。
张中行是北大高材生,根本瞧不起初中毕业的母亲。他数次警告母亲:少看赤色书刊,太危险。不要跟共产党掺和,当心坐牢。然而母亲继续我行我素。只是不再跟他谈政治,自己去找什么朋友,也不敢再告诉他,两人感情上的裂痕越来越大。
母亲没事的时候,就看各种革命书籍。一次,她因为看书,忘了做饭。张中行回来吃午饭,见她还专心看书,不司妇职,生气地说:你这么喜欢看马克思的书,喜欢无产阶级,为什么不下煤窑去啊?为什么还穿资产阶级才穿的皮大衣呢?
母亲有一件她妈留下来的翻毛皮大衣。
母亲气极了,与他争吵起来。
但张中行尽管对母亲不满,还是深深地爱着母亲。
有一次,母亲到滦平县办事,因吉鸿昌将军在长城一带抗日,交通断绝,一时间回不到北平。张中行急坏了,如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宁。还写了一篇情深义重的散文,登在报上,寄托自己的思念。吃不好,睡不好,整整瘦了一大圈儿。母亲返回来后,很受感动。
母亲与任弼时是同乡,身上流着湖南湘阴人的血液,渴求动荡,不甘平庸。她厌烦整天围着锅台转,当家庭妇女。她渴望投身到一个伟大运动中,给自己的生命注入价值,即便危险丛生,也比这种灰色平庸的小布尔乔亚生活有意思。
母亲曾向妹妹白杨透露过自己的苦闷。
白杨劝她与张中行坚决分手:这老夫子有什么可爱的?何况他家中还有老婆。
母亲心情矛盾,下不了决心。毕竟是张中行在她陷于绝境时,帮助了她。
白杨劝母亲:“他成天钻在古书里,整个一书虫,还带着礼帽,穿着长袍,一副老学究的样子,要我早就跟他分手了。”
妹妹的观点,在母亲的内心深处得到共鸣。她确实不甘心给圈在这个胡适崇拜者的书生笼子里,不甘心在老学究家里当贤妻良母。
1936年春,丈夫大学毕业,在天津南开中学教书,他们的生活条件好了不少。但母亲仍想出去工作,不愿靠丈夫养活。经过努力争取,疼爱她的张中行终于让步,母亲再次来到香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