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须仁穿着一身黑制服,戴着墨镜,毛发稀疏的大背头梳得整整齐齐,更显得风度翩翩。他的心情特别兴奋,因为这个大会是他精心策划的,他觉得在谷亭召开“反托大会”,更有它特殊的意义。“托匪”是湖边地委首先挖出来的,“肃托”又是他王须仁一手抓的,取得如此辉惶战绩,还不值得庆贺吗?何况在今天的大会上,还要除掉心腹大患。孙衷文这个突破口又算叫他选准了,攻下这个点,震慑住一大片。
王须仁神气活观地巡视了一下秩序井然的会场,大声宣布道:“同志们,乡亲们,静一静,反托公审大会现在开始了。下面就请八路军苏支后方办事处主任、苏鲁豫区党委白书记讲话。”他带头鼓掌起来。
台下稀稀疏疏想起掌声。
白子明还是那身半新不旧的灰色军装,只是没戴帽子,偏分的长发被风吹得莲蓬乱乱,遮住了前额。他双手按着桌子,瞥了一下会场,马上收回了目光。
“同志们,乡亲们,今天我们召开的是公审大会,也是宽严大会。近来,我们边区挖出了一个托匪集团,他们充当日寇侦探,破坏抗战大业,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纯洁了革命队伍,巩固了根据地,这是一件大好事。因此,我们必须把这场肃托运动进行到底,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往日湖边的干部、群众,谁没听过白子明的讲话?他嗓门高,吐词清,开了板 滔滔不绝,是那样激动人,鼓舞人。可今天,他的声音微弱得叫人听不清楚,浑身上下没个精神头,象害了一场大病。
台下的人们心里猜测着,嘀咕着:“今天白书记怎么了?”
白子明的话音一落,王须仁紧接着宣布:“把大托匪头子押上来!”
会场立时鸦雀无声。人们伸长脖颈,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望着雾气笼罩的土台子。
一个身材魁梧的人被两个战士推上了讲台。他被五花大绑着,面色显得青紫,络腮胡须上沾着血疤,上身穿的红背心已破烂不堪,下身穿的白裤头被血染得红一片紫一片,赤着双脚,走起路来一瘸一跛。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2、台下的群众瞪着惶惑的眼睛
台下的群众瞪着惶惑的眼睛,张着吃惊的嘴巴,一时很难辨清这个犯人到底是谁。
但还是有人惊讶地说:“难道这是王文彬?”
犯人那双深邃的眼睛,给人们的印象太深了,那两道墨染似的卧蚕眉,人们又太熟悉了。
不一会,台下的议论声就象开了锅——
“不假,是王部长。”
“他怎么也成了托匪?”
“这是咋回事,我看有些蹊跷。”
犯人正是区党委组织部长王文彬。
王文彬往台角一站,抖抖宽阔的肩膀,耸耸浓黑的双眉,用深情的目光向台下扫视,象是对乡亲们问好,向同志们致意。他的目光投向哪里,哪里就引起了一阵骚动。
王须仁有些惊慌,觉得这种现象必须马上扭转。
于是,王须仁急忙摆动着荷叶般的人手对台下吼道:“同志们,没想到吧?王文彬这个人多么狡猾,伪装得多么巧妙,隐藏得多么深!长期以来,他骗取了党和人民的信任,竟窃据了组织部长的要职。这次肃托,我们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通过群众检举揭发,终于用大量的事实证明了:他就是边区托匪集团的总头目。今天,就要彻底揭开他的假面具,让他在光天化日之下现出原形!”
王须仁见群众的情绪趋于稳定,立即转身大声命令台下的战士:“快把托匪孙衷文带上台来!”
停了一阵,竟没有动静。
群众的眼睛—齐注视着主席台,只见那些一向稳重的首长们也都显露出焦灼不安的神色。
大约又过了几分钟,一个战士慌慌张张跑到台上来,附在汪须仁的耳边说了几句话。王须仁的面孔立刻阴沉下来,气愤地说:“抬也得把他抬上来!”
孙衷文被两个青年战士连拉带拖送到了前台。
孙衷文躺在台上,面色蜡黄,脸血污,低垂着脑袋,闭着眼睛。
台下又响起—阵嗡嗡的议论声。
“怎么像个死人?”
“是审的吧?“
王须仁急忙自我解嘲地说:“大家看看,托匪多么顽固、狡猾。他本人要求在会上揭发,立功赎罪,可事到临头又耍赖皮,碰头自杀,威胁组织。这吓不倒革命者,吓不倒群众。越是这样越得让他亮相,越得叫他当众出丑!”说着,他走到孙衷文跟前,厉声喝道:“孙衷文,坦白揭发问题!”
孙衷文不抬头,不睁眼,不说话,没有任何反应。
王须仁恼怒地抓起孙衷文的头发,狠狠摇晃他的脑袋:“你听见了没有?”
“哼,哼……”孙衷文在昏迷中发出微弱的呻吟。
王须仁听到呻吟声,来了精神。能呻吟就说明有知觉,有知觉就有办法让他说话。
他对着孙衷文的耳门大声呼喊,声音象震雷:“你说说,站在台角的是什么人?”
孙衷文微微睁开浑浊的眼睛,瞅瞅王文彬,没说一句话,又合上了眼皮。
“知道吗?这是你立功赎罪的机会!”王须仁急了,他扭着孙衷文的脑袋转向王文彬,连威吓带诱导。他知道,只要孙衷文咬定王文彬是“托匪“,下步棋就任他走了。
3、孙衷文要利用还剩下的一丝呼吸去洗刷身上的耻辱
孙衷文完全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上半个身子被人拖着,下半身子瘫在土台子上,这才知道自己并没有死,还实实在在地活着,不由得惶恐起来。
“还不如死了。。。。。。”他心里念着。
昨天晚上,他被押回牢房,难友们纷纷伸出友好而温暖的手,向他表达了同志间的信任、爱护和鼓励。他的心灵受到强烈地震撼。尤其是王文彬、张如等对他慰问备至,更让他羞愧,悔恨,懊恼,火一样灼烧着他的神经。经过一番痛苦的反思,他暗暗下了决心:宁死也不到反托大会上去。
可他还是被强行拖来。面对着黑压压的人海,千万双闪动着的眼睛和被捆绑着的王文彬,他恨不得钻到地底下,避开这无情的现实。
万般无奈,孙衷文用头向身边的一棵大树撞去,恕以死向坏人抗争,向同志们赎罪。然而,命运之神又一次捉弄了他,他恨自己没有一头撞死。现在,王须仁硬逼他去揭发,去出卖同志,出卖灵魂,充当他们的一条疯狗。
“怎么办?绝不能!”
今朝未死,也是好事。孙衷文要利用还剩下的一丝呼吸去洗刷身上的耻辱,他要借此最后时机,当众揭露于王庄事件的真象,揭露王须仁等人的阴谋,为那些无辜遭受残害的同志鸣鸣冤,叫叫屈。即使碎尸万断,也死而无憾。想到这里,孙衷文挣扎着要站起来,可严重的脑震荡,大量的失血,使他已经力不从心了,只有剩余的血液还在脉管里燃烧。他咬着牙,攒足力气,终于蹦出了一句话:“王文彬……是好同志……”
这一声从胸腔中发出的呼喊,如同惊雷,把刚趋于平静的会场又炸乱了。
王须仁浑身打了个冷颤,窜上去一脚踢在孙衷文的太阳穴上。
孙衷文扬起的脑袋猛地垂了下去,额头上的历口又冒出一股鲜血。
“王须仁,你……”王文彬一声怒吼。但他的脖子马上被麻绳勒紧,一阵窒息,面孔越发黑紫了。
天空越来越阴沉、灰暗。
群众眼前似乎泛出一片红光,那是孙衷文洒下的热血,是王文彬眼中喷出的怒火。
“把孙衷文拉下去!”王须仁的嗓子有些沙哑,墨镜后的那双眼睛十分地凶恶,他万万没有料到孙衷文这个懦夫竟敢公开翻案。他被现实嘲弄了,一时间,头上冒出了热汗,心态几乎失去了平衡。众目睽睽之下,这将如何收场?他马上想起了后盾和靠山,不由得瞟了一眼王凤鸣。
王凤鸣竟不动声色,任凭风浪起,稳坐钩鱼台。这无疑是对王须仁的无声支持。
王须仁重新振作精神,环视了一下骚动不安的会场,摆出主宰一切的架势,挥着双臂,大声吼道:“同志们,老乡们,千万不要上了托匪的当,公审大会还要继续进行,下面请王政委讲话。”
对这突然发生的变故,王凤鸣也感到震惊,担心事态继续扩大,难以收场。但他一想到拥有的武装,又觉得顾虑是多余的。孙衷文已成了即将熄灭的风烛,王文彬只不过是垂死挣扎的困兽,都成不了大气侯。值得注意的,倒是群众的情绪需要及时稳定下来。 对付群众,他王凤鸣自有办法,他们不是最拥护抗战,最爱戴八路军,最听党的话吗?好,就打起这几面旗帜。
4、王文彬怒狮般地奋力往台下冲
王凤鸣迈着军人的健步走到台前,睁大朦胧的眼睛,傲然地对会场巡视一番,然后掏出白手绢擦擦嘴巴,先给人一种沉着稳重的感觉。
“老乡们:肃托是党中央布置的战斗任务,也同打鬼子一样,是和隐藏在革命队伍内 部的敌人进行你死我活的拼搏。所不同的是,托匪披着革命的外衣,说着革命的词藻,干着反革命的勾当,难于发现,不易识别。从这一点讲,肃托更为复杂,更为残酷。”
王凤鸣略微停一下,突然提高嗓门说:“正因为这样,对揪出来的托匪,我们更不能心慈手软,必须坚决*!”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日记本,翻了翻,取出一张纸条,浏览了一遍,态度越发威严:“现在我就来宣布托匪头子王文彬的罪状。王文彬,男,现年二十八岁,江苏丰县王寨村人,一九三二年混入党内,窃取了苏鲁豫区党委组织部长的要职。他一贯坚持托派观点,反对革命,与人民为敌。抗战爆发后,在边区大肆活动,发展托派组织,自封为托派苏鲁豫特委书记,死心踏地充当日寇内奸,破坏抗战大业,实属最大恶极的民族败类。经报请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批准,判处王犯文彬死刑,立即执行!”他竟然盗用党中央的名义愚弄群众。
王文彬无法忍受,一肚怒火,待要发作,会场忽然“轰”地声炸开了。
“说孙衷文是证人,他为什么说王文彬是好同志?”
“王文彬是托匪,证据在哪里?”
“谁不知道他是苏鲁豫党的创始人?拉游击打鬼子人家是领头的,创立根据地人家是有功的。哪有这样的托匪?”
“这个是托匪,那个是托匪,边区怎么出这么多坏人?”
“别是假共产党整了真共产党。”
“看那王须仁倒像托匪!”
人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声浪越来越高,犹如平静的海面卷起了波涛,一齐向主席台涌来。
突然,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从乱哄哄的人丛中钻出来,发疯似地爬上了土台子,双膝一跪,抱住王文彬的大腿,呜呜大哭:“文彬,我的孩子,你怎么到了这个地步?冤枉啊!”
“大娘,你……”王文彬见跪在自己面前的竟是拉游击队时的老房东,心里一阵绞痛,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他悲怆地呼叫着,想俯下身去搀起老人,脖子却又被勒紧了。
“走,不准跟托匪说话!”一个战士扯着大娘的胳膊往外拽。
老太太死死抱住王文彬不放,边哭边诉:“孩子,那年鬼子扫荡,你舍着命救了俺一家呀,俺啥时也忘不了啊!老天哪,你睁睁眼吧!”
王须仁急了,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用力将老太太推下了土台。
“我抗议!我抗议!”王文彬怒狮般地奋力往台下冲,又被两位战士紧紧地抓住了,并且挨了王须仁一拳。
“不准打人!”
“王须仁,你算什么于部?”
“共产党的干部不兴欺侮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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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人们热浪般地向台子涌去
一个高个子农民跳上台子,振臂连声高喊:“不准杀害党的好干部,王文彬是好人!”
一呼百应,台下随着高喊:“谁敢动王部长一指头,就和谁拼到底!”
高个子农民被战土用枪托捣了下来。
人们热浪般地向台子涌去。。。。。。
“回大院!”
“啪!——啪——啪——”凄厉的枪声回荡在操场上空,人们一阵拥挤,纷纷后退。
警卫连趁势押着王文彬,护着王凤鸣和王须仁等,一路驱赶围攻的群众,撤回到阎家大院,紧紧闭上大门。
然而,群众并没有散去,他们又很快集结在一起,汇成一支奔腾咆哮的洪流,顺着运南街向阎家大院涌来。铁流般的队伍中,出现了铁锹,锄头,出现了红缨怆,人刀片,出现了猎枪、土炮,出现了头衷黄巾的红枪会。
这红枪会是当地农民保家护院的自发武装,带有浓厚的绿林义气和迷信色彩,笃信念咒喝佛能刀枪不入。一年前,他们抗日,接受了共产党的领导,今天一参加到斗争行列,马上成为群众的骨干和核心。
“砸门,冲进去!”
队伍停在阎家大院门前,红枪会的点传师开始下达了命令。
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闻风而动,用砖头、石块,木棍,把阎家大门砸得震天响。
与此同时,一个中年人,*着上身,红绸缠腰,威风凛凛地站在几十个身背大刀片,手持红婴枪的会友中间。他一阵念念有词,接着深吸了口气,一攥拳,一跺脚,狂吼一声: “搭人梯,上墙啊!”率先向大门左侧的高墙冲去。在一片呼喊声中,几个人梯马上搭了起来,会友争先恐后地往上爬。
“啪——啪——啪——”门楼上的战土开枪了,中年人和另外几个会友栽了下来。
“冲啊,怕死的是孬熊!”
“血债要用血来还!”会友们怒不可遏,喊着口号继续搭人梯,奋勇往上爬,但又有几个人在枪声中栽了下来。
“让白书记出来说话!”
“自己人为什么打自己人?”
王文彬被锁在一间阴暗的牢房里,听到枪声和喊声,痛苦地看了看白子明,有气无力地说:“子明同志,不要伤害群众啊!”
王须仁狠狠地道:“不如把王文彬毙了,看他们还闹不闹!”
王凤鸣摇摇头,说话了:“子明同志,群众点名要见你,你就出面给他们解释解释吧!”
白子明虽然一直默不作声,但脑海里却激烈翻腾着,经过一系列的事实,他算看透了王须仁。到什么时候了,还建议处决王文彬,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白子明不同意在这个时候处决王文彬是有道理的,这不是在众目睽睽下惹事么?王凤鸣也是不同意王须仁的作法,可这位政委偏又给自己出了一个难题,让他出面给群众解释,他有什么话好说呢,说王文彬是好人还是坏人,是放他还是继续关他?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于王庄瓦解区党委,分明是一场骗局,今天公审大会假借中央命令,又何尝不是骗局?事情闹大了,没法收场了,又想把他这块招牌打出去.这不是逼着他在公开场合做那自欺欺人的蠢事吗?如果做了,党的立场,革命原则,个人声望、荣誉和价值,都会丢得净光。不去行吗?抵制又能抵制得了吗?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6、声声怒吼象猛烈的风暴
王须仁见王凤鸣巧妙地否定了他的建议,心里虽然有些不悦,但不便于固执已见。如果形成僵局,反而会因小失大。他窥视一眼王凤鸣,见那双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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