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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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 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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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壁疗伤呢,我叫她一声。”李晟说完,吹了一声长哨,哨声在幽暗的地下禁地里回荡,好一会,却没听见周翡回应。

    李晟并未起疑,因为周翡从小就觉得这些约定的暗号特别傻,听见归听见,却鲜少回应,当下便不怎么在意道:“她听见了自己心里有数,不用管她。”

    此时,禁地上面的北军热火朝天地打洞,禁地中的李晟轻功若飞,带着一帮井然有序的流民清理地上的指路木桩,都是繁忙一片。

    周翡听得见那些北军挖坑的动静,自然也听见了李晟的长哨,但她好像陷入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既没有完全入定,也难以挣脱这种“被魇住”的状态,只能不上不下地卡在中间,周身的真气像是要被那霸道的下半部齐物诀抽取一空,越来越入不敷出。

    石壁上的刀斧痕迹凝成了犹如实质的刀光剑影,刮地三尺地消耗着她仅剩的微末内息,先是手心渗血,随后十二正经渐次沦陷,乃至于全身几乎没一处不疼。

    那疼痛有点熟悉,和当年在华容城里,段九娘冒冒失失地将一缕枯荣真气打入她体内时的凌迟感很像,只不过当时是要炸,现在是要裂,也难说哪个更难熬。

    禁地上面被投石机砸出一声巨响,地面隆隆震颤,沉下去的石门上生生被砸出一道裂痕,周翡觉得自己被一把刀当头一分为二——她脑中“嗡”一声,眼前一黑,几乎没了知觉,周围扰人的动静越来越远,视野也越来越黯,那害人不浅的半部齐物诀终于淡出了她的视线,刀光剑影的幻觉也随着她五官六感的麻木而淡去,有那么片刻光景,周翡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变凉。

    而当意识也开始失落的时候,那些困扰她的种种尘世之忧便都跟着灰飞烟灭了,她已经无暇考虑可能近在咫尺的北军,忘却了心里对“命中注定”的悲愤诘问,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的喜怒哀乐变得无足轻重,她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也一起模糊地记不起了。

    周翡全部心神只够保留一线的清明,整个人宛如退回到了她初生之时,露出天然的好胜本能——就是死到临头,也绝不主动退避。

    这样浑浑噩噩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周翡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度过了漫长的一生似的,突然,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从她丹田中缓缓升起,像一阵细密的春风,轻缓柔和地洗刷过她干涸皲裂的经脉。

    而枯竭的真气也好似死灰复燃,缓缓从她原本凝滞不堪的经脉中流过,刚开始非常微弱,几乎感觉不到,随即一点一点增强,和着她重新清晰起来的心跳声。

    外界的响动与光线重新投入她眼耳之中,周翡几乎有些涣散的目光缓缓凝聚,齐物诀的后半部分再次映入眼底,她却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能看清那些几欲嗜人的刀斧刻痕了!

    每一道刻痕都清晰起来,当中虽然饱含肃杀之气,却只是服服帖帖地趴在墙上,不再伤人,那些刻痕和上半部乱飞的笔画一样,也是一套完整的内功心法,周翡在尚未反应过来时,已经自动地跟着那图上所示功法运转起内息来。

    她从未有过这样神奇的感觉,周身沉疴陡然一轻,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某种强大的控制力。

    段九娘以枯手,强行将一缕“荣”之真气打入周翡体内,那股暴虐的真气险些要了她的小命,却没来得及同她说明白过枯荣真气到底该怎么练、怎么用。

    这些年来,周翡既无心法、也无口诀,只能按着冲虚道长交给她的齐物诀调和安抚她两股互相排斥的真气,一直与那枯荣真气相安无事。

    她从未想过何为“枯”,何为“荣”,只是偶尔在破雪刀有所进境的时候,方才能因“大道通而唯一”而少许窥到些许枯荣真气的门路。

    这些年来,枯荣真气于周翡,除了能配合破雪九式中的少许招式之外,基本是故步自封,没什么进益。

    直到她看见这半部被不知什么人修改过之后的齐物诀。

    那原属道家的温润心法变得凶险而恶毒,又正赶上周翡内伤颇重、心境不稳,险些引得她经脉枯死,偏偏她不肯随便死,竟在一线间悟到了枯荣流转、生生不息之道,误打误撞地打通了真正的枯荣真气,迈出了当年段九娘师兄妹始终没有抵达的一步!

    细想起来,道家阴阳相生,本就与枯荣之道相互印证,其中竟也算有迹可循。

    周翡终于能仔细观看那齐物诀的下半部。

    只见那缺斤短两的道德经明文与刀斧痕迹之间,居然还有一段极小的刻字,以周翡的眼力,尚且要集中精神于目中方才能勉强辨认。先前这邪门的石墙太有攻击性,叫人根本无法直视,谁都没注意到这行字。

    那娟秀工整的字迹同七道石门后的吕国师遗书中笔迹如出一辙,与周遭狂风骤雨似的刀斧痕迹对比极其鲜明。上面写道:“齐物诀,齐门之秘法,修阴阳二气,于化功疗伤、锤炼经脉大有用处,日积月累,助益不小。然失之和缓,终不过强身健体之小道。”

    这话说得非常狂,就差明说别人家的功法没有屁用了,但细细想来也有道理——冲霄道长交给周翡的那本齐物诀仔细想来,通篇不过“调和”二字,也就是周翡当时被段疯婆子折腾得半死不活,否则那篇藏在道德经里的齐物诀除了强身健体,实在没什么大用。

    吕国师后面又写道:“阴阳之道,相生相克,齐门小友多隐世而居,无争圆融,常将‘相克’之术弃之不用,岂知萧疏始于极盛之时,草木起于枯涸之土,烈火融冰,乃生潺潺之水,未知有死地,谈何寻生机?今吕某抹去半部小齐物诀,以杀戮之术代之,成‘大齐物诀’一篇,以待后人。功法凶险,九死一生,慎之。”

    周翡:“……”

    姓吕的老神棍把“慎之”俩字写在这里,谁他娘的能看得见?

    缺了大德了!

    这时,只听又是“通”一声巨响,巨大的山石扑簌簌地砸了下来,禁地里的石门忍无可忍,瞬间分崩离析。

    与此同时,叫嚷声与咆哮声一起响起,山石崩裂,碎土塌陷。

    陆摇光使出蛮力,一定要将齐门禁地重现天日,一点也不担心将自己手下的兵将埋在下头,生生在禁地上面开出了一个宽逾数丈的大坑。

    陆摇光拂开脸上尘土,指着那大坑喝令道:“冲下去!”

    大群的北军应声呼啸而下,顺着巨坑往下俯冲。

    先锋方才冲入禁地中,便被这浩瀚的地下山谷惊呆了,领兵的北军将领不由得停下脚步。

    不请自来的天光将整个数代不见天日的齐门禁地照亮,巨大的八卦图陈列地面,几乎带了些许说不出的神性,浮在半空中的细小尘土好像一把星尘,扑散得四面八方都是,静静地与野蛮的闯入者们擦肩而过。

    突然,一道人影闪过,有个北军道:“将军,他们在那,还没跑!”

    那先锋将领抬头一看,见不远处有一片石柱,合抱粗的巨石林立,撑着此地洞天,一个流民少年正直眉楞眼地站在那里,好像被凭空而落的北斗吓呆了。

    双方互相大眼瞪小眼片刻,那少年大叫一声,转身冲入了石柱从中。

    充当先锋的北军将领跟着曹宁出生入死多少年,虽未能一眼看出齐门禁地里有什么玄机,但已经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劲,一时犹豫起来。

    陆摇光却已经带人赶了上来,骂道:“还愣着干什么!”

    先锋北将跟了这么一位一言难尽的主帅,也是无计可施,只好带人追上去。

    那流民少年人小腿短,一副没吃饱过的模样,惊慌之下,哪里跑得过来势汹汹的北军?

    他借着石柱遮掩,原地绕了好几圈,眼看要被北军追上,石柱深处又传来一声惊呼,似乎是个年轻女孩子躲在那,小声叫道:“小虎!小虎快跑!”

    陆摇光率众闯入石柱阵中,自然听见了这一声细小的惊呼,当下一挥手道:“分头围堵!”

    北军“呼啦”一下就地散开,一部分去捉拿那走投无路的少年,一部分朝着女孩出声的方向而去。

    北军先锋将军打了一声长哨,追击之人立刻分开,分别自几个方向围堵那少年,眼看要将他堵在中间。

    就在这时,那少年却突然掉头往一个巨石柱后面一钻,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众北军从四面八方将那木头柱子团团围住,却谁都没看清他是怎么没的——难道还有人会遁地术不成?

    与此同时,方才那女孩子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偌大一个石柱阵中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一众北军在其中面面相觑,诡异极了。

    先锋将军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凑到陆摇光面前:“大、大人……”

    他一开口,回音在齐门禁地中四处回荡,格外突兀,反而把自己吓了一跳。

    陆摇光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噤声。北斗破军耳力极好,闭目侧耳倾听片刻,突然将长袖一甩,指向一个方向道:“装神弄鬼的鼠辈躲在那里!”

    两路北军不待他吩咐,已经包抄向陆摇光所指的方向。

    树枝到了地方一看,那里居然只有一个小草人!

    这时,他们身后突然“咻”一声轻响,一个北军躲闪不及,当场被射穿了喉咙,就地毙命——凶器是一根两头削减的木箭!

    “小心戒备!”

    “有埋伏!”

    “退!退!”

    说话间,无数木箭从四面八方向困在石柱阵中的北军射来,虽是木制,却不知是什么机关打出来的,居然不比真正的铁箭头温柔多少,转眼便放倒了一大帮。等陆摇光怒吼着让手下人拼死逆流而上,循着箭头来处找寻过去的时候,却找不着半个人,原地只有一堆草编的蚱蜢娃娃!

    “大人,这石柱间有古怪,先出去再说!”

    陆摇光额角青筋暴跳,一挥手,众北军连忙慌慌张张地撤出石柱中间,出来一看,却发现自己并不是原路返回,竟又误入了一堆高耸的石林中间。

    陆摇光紧跟在先锋之后,方才一时冲得太快,被困在石林中,找不着自己的大队人马了。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突然闪过,一个北军来不及反应,已经悄无声息地倒下了,手中砍刀被人夺去,那刀光如雪,劈头便斩向了陆摇光。

154。落定

    陆摇光吃了一惊,那寻常士兵手中的扁片砍刀到了来人手里,摇身一变,竟活似紫电青霜一般。他仰头躲开迎面一刀,根本来不及反应,接连而至的刀光已经将他逼得应接不暇。

    陆摇光仓促间连退三步,狼狈地回手抽出腰间长刀,大喝一声,当空架住横劈过来的刀片。

    两厢碰撞,那薄如纸片的砍刀刀背竟不知怎的,纹丝不动,随即来人一震手腕,“当啷”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劲力好似水波,自两把刀相抵处直接传到了陆摇光手上。

    陆摇光当即手腕到虎口一线全麻,长刀瞬间脱力,两把刀刃极凶险地彼此错身而过。

    他心头重重地一跳,这才看清来人,瞳孔倏地骤缩。

    居然是周翡。

    陆摇光原本想得很好——当时在乱军从中,箭矢乱飞,正所谓蚂蚁多了也能咬死象,连谷天璇都被乱箭射成了刺猬,何况一个周翡?那小丫头纵然刀法有几分意思,可她满山坡乱窜了半宿,还要掩护那么多只能拖后腿的流民,就算侥幸不死,也必得脱层皮,肯定受伤不轻,跑也跑不远,再加上密道里缺医少药,指不定都不用费事,她自己就识趣地死了。

    可谁知周翡虽然明显削瘦了一圈,形象上也堪称衣衫褴褛,下手却一点也不钝,她周身的气息居然比当时在中军帐前更内敛了些。

    武功到了一定的境界,外放已经不算什么,可怕的便是这种表面上平淡无波的内敛,那意味着她已经到了收放自如的地步。

    陆摇光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好得很,你竟还没死。”

    周翡懒得搭理他,也不看那些围着她如临大敌的北军,她微微侧耳,继而转头冲那石林尽头的方向说道:“还不趁他们刚下来时候人少,赶紧擒贼擒王,装什么神?”

    李晟闻听此言,心里大骂周翡这个怪物,她说得好像北斗破军是地里长的大白菜,拿起镰刀就能随便切似的!

    李晟回头冲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虎道:“按我方才教你们的方法,利用此地的阵法困住他们,每一轮木箭射完就立刻换地方,不要被他们抓住。”

    嘱咐完,李晟冲杨瑾和应何从使了个眼色,纵身而出,三个人相互配合,闯入北军当中。

    陆摇光打从断奶开始,便没被人忽略成这样过,当场要冒烟,大喝道:“拿下她,看周存敢不敢豁出他的宝贝女儿去!”

    周翡一笑:“我吗?我真觉得……”

    她说到“觉得”二字时,周遭有数十北军听得破军一声令下,已将周翡围了起来,先锋军果真训练有素,进退如一,长木仓三下五除二便架起了一道庞大的带刺藩篱,战车似的推向周翡后背。

    同时,陆摇光横刀而上,将毕生修为汇于一刀中,当头劈向周翡,封住她所有前进之路,发狠要将她堵在长木仓阵中。

    周翡脚步不停,好似根本无视挡在面前的这尊北斗,她手中一把几文钱的刀片甚至说不上快,刀锋却在转瞬间收拢成一根极细的线,动如丝线,轻如牵机——下面却连着可以翻江倒海的巨石,斜斜地格住陆摇光的长刀。

    周翡一口气未使尽,好整以暇地接着道:“……你还不如……”

    她随手抢来的砍刀就是破烂,北军的军费也不知被哪个狗官贪去了,刀剑做得分外粗制滥造,那纸片一般的砍刀难以承受两大高手角力,此时刀身与刀柄相连处竟活动了起来,随即“喀”一声,木刀柄自中间裂成了两半,那刀身一下飞了起来,周翡叹了口气,不慌不忙地将木刀柄轻轻一拍,随即伸手按住刀背。

    飞起的木刀柄直冲陆摇光而去,陆摇光的视线不可避免地被搅扰了一下,就在他眨眼的时候,周翡双手行云流水一般地将那光杆的刀身推了一个极其圆融的圈,单薄刀身围着破军长刀旋转,像一朵缓缓展开的曼陀罗,自然得近乎优美。

    周翡终于说完了她这一句话:“……直接去拿我爹容易些。”

    随后她漠然地与陆摇光错身而过,甚至嫌他挡路似的,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

    那陆摇光脸上带着无比震惊之色,好似已经呆住了,被她一撞,竟乖乖地侧身让路。

    周翡转瞬已在几步之外,直到此时,北军织成一张大网的木仓阵方才递到,因陆摇光挡路,只好堪堪停住。

    周翡向后飘起的一缕长发在最远的木仓尖上短暂地缠绕了一下,继而悄然垂下。

    而那没了柄的刀身这才“呛”地一下落在地上,惊起无数落定的尘埃。

    陆摇光颈上好像有人拿了红墨,缓缓染色,一线红丝从右往左铺开,一直裂到了耳根之下,一线画完,伤口陡然炸开,血流如注。他瞪大了眼睛,眼珠轻轻地抖动了一下,轰然往后倒去。

    倒挂的北斗湮灭在遥远的地平面下。

    突然,一声尖锐的号角声传来,地上地下同时剧烈地震颤了起来,人声如海潮一般带着闷响传来,将谷中的北军闷在其中包了“饺子”。

    身在齐门禁地中的北军尚未从主帅被人一刀砍了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便闻听得自己已被包围的噩耗,当即在错综复杂的石林与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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