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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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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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翡先开始跟着点头,越听越不对劲,怀疑谢允在指桑骂槐。

    谢允又道:“我以为一个人最难的,未必一定要有经天纬地之才,他首先得知道轻重缓急,什么时候应当一往无前、什么时候应当视死如归,什么时候该谨小慎微、什么时候又要暂避锋芒,心里都得有数。当勇时优柔,当退时发疯,不知是哪家君子不合时宜的道理?”

    周翡:“……”

    姓谢的就是在指桑骂槐!

    可是谢允的话她已经听进去了,再要从耳朵里挖出去是来不及了。

    周翡承认他说得对,她是亲自领教过青龙主功力的,每每落到这种境遇里,周翡虽然不至于退缩,却也时而生出“要是让我回家好好再练几年,你们都不在话下”的妄想来。

    她和青龙主的高下之分,与她和吴楚楚的差距差不多大,可是……

    纪云沉面不改色地将一根牛毛似的银针往自己檀中大穴按去,有些气力不继似的开口道:“谢公子眼光老道,看得出精通不少兵刃,可曾专攻过刀法?”

    “惭愧,”谢允半酸不辣地说道,“晚辈专精的只有一门,就是如何逃之夭夭。”

    纪云沉没跟他计较,极深地吸了口气,眉心都在微微颤动,不知过了多久,才将那一口气吐出来,气如游丝地说道:“谢公子,单刃为刀,双刃为剑,刀……乃是‘百兵之胆’,因为有刃一侧永远在前。

    “不错,”谢允冷冷地说道,“只要不是自己抹脖子。”

    纪云沉没理会,说道:“没了这一点精气神,管你是破雪还是断水缠丝,都就成了凡铁蠢物,我就是前车之鉴。破雪刀有劈山撼海横切天河之势,如今当斩之人近在咫尺,她杀心已起,此时你逼她退避,她这一辈子都会记得此时的无能为力与怯懦,那她纵然能活到七老八十,于刀法上的成就,恐怕也就止步于此了。”

    周翡蓦地将佩剑提在手里,略一思量便做了决定,打断谢允道:“不用说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

    谢允听了这话,却一点也不欣慰,反而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要只是怕死,早就离你远远的了。”

    他不笑的时候,脸色略显憔悴,说话依然是平和克制,听不出有多大火气,只是眼睛里的光亮好像被一阵遮天蔽日的失望一口吞了,缓缓黯淡了下去。周翡一对上他的目光就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张了张嘴,不知从哪里哄起。

    谢允略低了头,牵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有点苦的微笑,说道:“我当你平生知己,你当我怕死。”

    说完,他便不看周翡,径自走到一角坐下,神色寡淡地说道:“纪大侠的‘搜魂针’凶险,我给你把关护法。”

    谢允像个天生没脾气的面人,又好说话又好欺负,这会突然冷淡下来,周翡便有些无措,她从小没学会过认错,踟蹰半晌,不知从何说起。就在她犹豫间,原本好半天响一声的敲锣声突然密集了起来。

    纪云沉一震,手中牛毛小针险些下歪,被早有准备的谢允一把捉住手腕。

    那铜锣声比方才好像又远了,余音一散,隐约的兵戈之声就隐隐地传了过来。

    要么是青龙主触动了密道机关,要么是花掌柜跟他们遭遇上了!

    封闭的耳室中,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突然,一声大笑传遍了衡山脚下四通八达的密道,那人声气中灌注了内力,虽然远,逐字逐句传来,却叫人听得真真的。

    “郑罗生,你信不信报应?”

    说话的人正是花掌柜,“郑罗生”应该就是青龙主的大名。

    锣声与人声嘈杂成一片,每个人多凝神拼命的听,响了不知多久,那铜锣突然被人一记重击,好像一脚踩在了人心上,带着颤音的巨响来回往复,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这断然不是个好兆头,花掌柜方才遭遇青龙主,第一时间开口,以声示警,倘若青龙主真的被困住,他应该会再出一声才对。

    周翡一口气吊在喉咙里,恨不能将耳朵贴在密道的土墙上,不甘心地听了又听,四下却只有一片黑暗和寂静。

    殷沛冷笑道:“那胖子竟然没有自己跑,还真的去引开青龙主了,啧,运气不行,看来是已经折了。”

    周翡捏紧了剑柄。

    纪云沉却哑声道:“再来,不要分心。”

    事已至此,周翡已经别无选择,连谢允都闭了嘴。

    周翡强行定了定神,重新回到纪云沉地面,深吸一口气:“再来。”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被方才的那阵锣声影响了,周翡觉得自己格外不在状态,她的破雪刀仿佛遇到了某种屏障似的,自己都觉得破绽百出,纪云沉很多时候甚至不用出第二招,她便已经落败。

    其实如果纪云沉的武功没有废,周翡反而不至于在他手中没有还手之力。

    她的功夫杂而不精——以她的年纪,实在也很难精什么,但周翡向来颇有急智,与人动手时,常常能出其不意,前一招还是沛然中正,如黄钟大吕,下一手指不定一个就地十八滚,使出刺客的近身小巧功夫,尤其从老道士那学了蜉蝣阵后,她这千变万化的风格更是如虎添翼,即便真是对上青龙主,周旋几圈也是不成问题的。

    可关键就是,此时她跟纪云沉并不是真刀真枪的动手。

    “文斗”,在外人看来,可谓是又平和又无聊,基本看不懂他们在比划什么,但对刀法与剑招的要求却更高。因为武斗时,灵敏、力量、内外功夫、甚至心态都会有影响,但眼下纪云沉坐在地上,周翡不可能围着他上蹿下跳,蜉蝣阵法首先使不出来,而对上断水缠丝刀,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小招数再拿出来,便未免贻笑大方,周翡不会丢人现眼地抖这种机灵,只能用破雪刀一招一式地与他你来我往。

    纪云沉是北刀的集大成者,虽然武功已废,但一点一动,具是步步惊心,轻易便能将人带入他那看不见的刀锋中,周翡本以为就算自己破雪刀功夫不到家,凭她近日来对山、风与破字诀的领悟,在他手下走个十来二十招总是没问题的,却不料此时束手束脚,差距瞬间就出来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好歹已经迈进门槛的破雪刀在纪云沉那几乎不堪一击。

    周翡从未有过这么大的挫败感,这让她越来越焦躁,方才喷出去的大话全都飞转回来,沉甸甸地坠在她身上,越急躁,她就越是觉得自己手中这把破剑不听使唤——特别是那忽远忽近的锣声重新有规律地响起来之后。

    花掌柜是不是已经死了?

    青龙主他们还有多久能找到这来?

    她还有多长时间?

    周翡环顾四下,发现此地除了自己,基本上没有第二个活物具备动手的功能,她后背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在此之前,周翡从未怀疑过自己手中的刀,而突然之间,一个念头在她心里破土,她想道:“我是不是真的不太适合破雪刀?”

    这念头甫一冒出,便如春风扫过的杂草一样,不过转瞬,便铺天盖地的郁郁葱葱起来,瞬间占领了她心神的空地。

    纪云沉立刻便感觉到了她的异常,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他话音没落,青龙主探路的铜锣声正好响了一下,声音比方才又近了不少,仿佛距此地已经不到数丈。

    周翡激灵一下。

    吴楚楚依然环抱着膝盖坐在墙角,谢允垂着眼盯着纪云沉小布包里剩下的一排银针,不知在想什么。

    “是了,”周翡想到,“他们俩是因为我一句吹牛才留下的,我就算再没用,也得拼命试试,否则连累了他们,下辈子都还不清。”

    周翡的茫然只存活了片刻,就被她当成破罐子给摔了,她心道:“不行就不行,练了多少就是多少,反正要命一条。”

    她将心里方才生出的恐慌和焦躁一并踩在了脚底下,将面前的纪云沉与身后催命的锣声都忽略了,原地拄着剑,闭目思量片刻,方才所有的过招都化成实实在在的交锋,从周翡脑子里呼啸而去,随后招数渐渐淡去,她心里只剩下两条雪亮的刀刃——

    周翡蓦地睁眼,以剑为刀,虚虚地提起,指向纪云沉。

    纪云沉目光一闪,这一次,他竟然抢在周翡这小辈前面率先动了手,险恶重重的杀招以他苍白皲裂的手指为托,化成逼人的戾气扑向周翡,周翡依然以“风”字诀相对——这样的试探她本来已经用过一次,“风”一式以快和诡谲著称,和北刀有微妙相似,但她在纪云沉面前,经验实在太有限,转眼便被纪云沉找出了破绽。

    纪云沉微微一皱眉,直觉周翡不是这样的资质,见她“黔驴技穷”,自己却并未故技重施,他手腕一压,举重若轻地用“刀尖”一挑,指向周翡另一处破绽,逼她招数不老便撤回自乱阵脚。

    那一瞬间,周翡肩头突然一沉,提刀好似只是徒劳的挡了一下,整个人却微妙地调整了姿势,下一刻,她手腕陡然一立——破雪刀第二式,分海!

    纪云沉吃了一惊,看不见的刀锋仿佛已经被周翡打散。

    而此时,铜锣声音越来越大,几乎震耳欲聋起来,那些人好像已经找到了这耳室入口的窄道!

    吴楚楚下意识地用后背靠紧了墙壁,她倘若有毛,应该已经炸起来了。敲锣人似乎有些不确定,锣声的节奏微微变了,一下之后又连着敲了数声试探前路,像是在确定被谢允他们用石头堵上的窄道是否通畅。

    纪云沉和周翡却好似全然不受影响,你来我往间刹那便走了七八招,周翡凝滞的刀蓦地行云流水起来,她好像找到了一根看不见的线,将九式的破雪刀穿了起来。

    而密道外面的铜锣响了一阵,又往远处去了,好像是那假的死胡同骗过了敲锣人。

    吴楚楚大大地松了口气,一颗心几乎跳碎了,将手心的冷汗抹在自己的腿上。

    然而就在她一口气还没落地时,耳室背后的密道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谢允虚虚地堆在那里的石头瞬间分崩离析,吴楚楚再也压抑不住,惊叫了出来。

第60章 短兵

    要是这会儿能有人出去看一眼,就会知道,天光已经大亮了。

    密道中众人或紧张、或焦躁、或沉浸,心神紧绷得像拉紧的弓,居然谁都没有察觉到飞快奔涌过去的光阴。

    假石墙破碎的一刹那,周翡没有从方才那种近乎玄妙的状态里出来,对她来说,周遭所有声音、变动,都层次分明起来,她手中的刀,面前的纪云沉,以及身后炸开的铜锣间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细线穿起来,周翡根本不必太费心思量,剑尖顺着那条线走就无比舒服。

    不待最上面的石块落地,她已经旋身从崩开的碎石中逆流而上。

    谢允的佩剑可能是从赵明琛那蹭来的,作为这穷酸身上唯一一件值钱的货,那用来装饰的佩剑并不只有剑鞘珠光宝气,出鞘时一声短促的尖啸,两侧血槽中有晦暗的流光闪过,几乎能吹毛断发。

    耳室门口的通道只容得一人通过,走在先头推开石堆的人乃是个垫背,一声没吭,便被周翡一剑穿心,立毙当场。

    宝剑切入骨肉中,好似薄刃入蜡,没有一点凝滞。周翡回手一带,将那尸体拉到身前,刚好卡住窄小的过道,也成了她的一面人形盾牌。

    狭窄的密道中火把倏地一晃,幢幢的人影跟着抖动起来。

    周翡借着敌人的光往前望去,剑尖轻轻地在古旧的墙面上擦了两下,出声道:“等你们一宿了。”

    白衣的敲锣人与她隔尸相望,一时弄不清是自己比较鬼气森森,还是面前这突如其来的少女更可怖些,一时不知该进该退,僵在了那里。

    这时,他身后有人沉声道:“退下。”

    敲锣人低眉顺目地说道:“是。”

    说完,他小心戒备地盯着周翡,弓着腰,将铜锣挡在身前,倒着退出窄小的过道,在拐角处冲外面的什么人深施一礼。

    片刻后,顶着一张鱼脸的青龙主背负双手,缓缓走入窄道,他本来就长得不那么尽如人意,又身在幽暗的密室中,火光忽明忽灭,映得他一张独树一帜的面孔光影纷呈,越发骇人了。

    也不见青龙主脚下有什么动作,他人影仿佛一闪,几个转瞬便到了周翡近前。

    青龙主混到如今这地步,多少靠真才实学,多少靠卑鄙无耻,这不好说,但必属天下一流高手无疑。

    他身材高大,丑得天赋异禀,从窄道中这么“呼啦”一下飘过来,带来的压迫感难以言喻,与青天白日下严重不少。

    倘若周翡还有路可退,这会必然已经胆怯了。可她头天晚上被北刀不留情面地折磨了一宿,反复自我怀疑后到了破罐子破摔的地步,这会反而“豁出去”了——别说来了个青龙主,就算来了个索命阎王,她也要将这条路拦定了。

    “有些胆色。”青龙主没有急着动手,反而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一笑。

    火光下看丑人,能丑得撕心裂肺,看美人,却是别有风华。

    青龙主道:“我看你的刀法像蜀中一路,实在笨重得很,不适合美貌的小娘子——你是哪里人?”

    周翡从看见他开始就在火冒三丈,听此人一开口,更是恨不能挖了这人的狗眼。

    同时,她也明白了纪云沉的意思。

    耳室前小小的窄道只能过一人,如果此时挡在这里的是芙蓉神掌花掌柜,像青龙主这等好色又怕死的货,便绝不会亲自上前。他手下那群敲锣人不见得有多厉害,却必定有不少阴损的招数——花掌柜很可能就是这么着的道儿。

    唯有周翡这么一个少女孤零零地挡在这里,能让青龙主掉以轻心。

    和坏人比武功,或许能拖上一阵子,比谁不要脸,他们就毫无胜算了。

    周翡的手指在剑柄上摩挲了片刻,将怒火强行压下去,神色紧绷地问道:“花前辈呢?”

    “谁?”青龙主眨眨眼,下一刻,他往后一仰,十分惺惺作态地笑道,“你说那皮薄馅大的胖子?哈哈,明知故问。”

    周翡一不小心将剑柄上一颗镶得不结实的宝石抠了下来。

    青龙主自我感觉良好地说道:“我方才琢磨了一下,还是觉得杀了你很可惜。这样吧,你要是愿意跟着我走,以前干了什么,在我这都一笔勾销,到我那里,吃香的喝辣的,出来进去,有人像狗一样伺候着你,你喜欢什么有什么,金玉珊瑚随便戴,不比现在这寒酸样强?”

    周翡的目光落到她堵在过道里的尸体身上:“这也能一笔勾销?”

    青龙主神色漠然,十分大方地一摆手:“这算什么,不值钱,要多少有多少,随便杀。”

    周翡沉默了片刻,余光往耳室里扫了一眼,纪云沉似乎已经扎完了全部的针,不知谢允嘴里的“搜魂针”是个什么东西,总之眼下的北刀像个快要涅槃的刺猬,脸上时青时红,显然是到了紧要的关头,不知能变成个什么。

    谢允在纪云沉身边,冲她摇了摇头。

    倘若能换一个年纪大一些、经验丰富一些的女人在这,大概能有一千种花言巧语能拖住青龙主,可是脸嫩的少女是做不到的——脸不那么嫩的周翡更做不到,她必须得分出一多半的心神,才能小心翼翼地克制住自己快要从头顶往外冒的杀气,一时间便有些词穷。

    青龙主却以为她这沉默是羞怯,越发蹬鼻子上脸地猥琐起来,往前一探手道:“这还有什么好想的,过来,告诉我你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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