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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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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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局外人的角度一想,好像还真有点像真的。

    华容的事想必大抵是道听途说,三春客栈的事却能以讹传讹。

    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人,真敢单挑青龙主,赢了人头后飘然而去……那她挫败沈天枢的事听起来顿时显得真了不少。

    周翡干巴巴地说道:“我娘肯定会打死我的。”

    谢允从车顶上探出一个头来:“你还有心事想你娘?唉,真是不谙世事。阿翡,我劝你啊,从现在开始夹起尾巴做人,能不动手尽量别跟人动手,在回蜀中之前也尽量装死,让他们传去,只要你不露面,不闯新祸,他们过一阵子就忘了。”

    周翡想得比较简单,她倒不是怕别的,主要李瑾容都一直说自己没得到破雪刀的真传,她自己不过学了一点皮毛,就整天让人“传人传人”的叫,感觉还不够给祖宗抹黑的,因此当时哼了一声,算是同意了谢允的话。

    可能是前一段时间过得太惊心动魄,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简直堪称太平。

    谢允写完了他那出荒谬的新戏,周翡则终于把马车赶顺溜了,吴楚楚也越来越没有大家小姐的矜持。

    不知是不是突然有了来自外界的压力,周翡好像是个临时抱佛脚的学童,每天胆战心惊地担心别人揪住她“考试”,只有抓紧一切时间,不分昼夜地磨练起她的破雪刀来。

    连吃饭的时候她都不闲着,周翡时常吃着吃着眼睛就直了,一眨不眨地盯着筷子尖。

    谢允将筷子伸过去,十分手欠地在她眼前晃了晃:“哎……”

    周翡想也不想,手腕一翻,便以木筷为刀,一招“分海”敲了过去,谢允的筷子应声而折。

    谢允:“……”

    吴楚楚只好忍无可忍地出面调停:“食不言寝不语,打架也不行!”

    当然,周翡也没有太过躲躲藏藏,毕竟,没人猜得到所谓的“南刀传人”长成这样,在一路上越发千奇百怪的江湖谣言中,周翡的形象已经从一位“五大三粗扛大刀的女侠”,变成了“青面獠牙一掌拍死熊的大妖怪”。

    一路平平安安地到了邵阳,谢允的“寒鸦声”正式完稿,三人也便安顿下来。

    傍晚时分,谢允动手给自己改头换面一番,他给自己贴了两撇小胡子,还不知怎么涂涂抹抹了几下,在脸上弄了几道皱纹,一转身,他就从一个翩翩风度的公子哥打扮成了一个满口“呜呼哀哉”的中年书生,惟妙惟肖,几乎是大变活人。

    谢允酸唧唧地整了整自己的领子:“现在老朽就是‘千岁忧’了,怎么样?”

    周翡如实评价道:“你要是往小碟子里一躺,吃饺子的时候可以直接蘸。”

    谢允拿扇子在她头顶一拍:“丫头无礼,怎么跟老爷说话呢?”

    周翡伸手拨开他的狗爪。

    她也不是头一回给人装丫头,在王老夫人身边的时候还能蹭马车坐。可是老夫人身边带个小丫头正常,一个浑身上下写满了“大爷文章天下第一”的酸爷们儿身边也带个小丫头……那不是老不正经吗?

    谢允听闻她的顾虑,十分震惊地问道:“你居然以为千岁忧是个正经人,你怎么想的?天下久试不第的书生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我要是不写淫/词艳曲,怎么从中脱颖而出?”

    周翡:“……”

    谢允挤眉弄眼地冲她招招手,说道:“我卖戏去,吴小姐是大家闺秀,我带在身边觉得多有不便,你呢,怎么样,敢不敢跟我长长见识?”

    周翡觉得不太好,即使她手中刀上已经沾过不少血,依然觉得跟一个写淫/词艳曲的男人混在一起不是什么长脸的事。

    谢允:“去不去?不去我可走了。”

    周翡只矜持了片刻,二话没说就跟上了。

    谢允似乎对邵阳十分熟悉——他好像到哪都“宾至如归”似的,沿途指点风物,侃侃而谈,周翡都怀疑他是编的。

    见他又驾轻就熟地钻进一条让人眼花缭乱的小巷子,周翡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这么熟?”

    谢允一本正经地回道:“我在这要过饭。”

    周翡:“你……啥?”

    “我小时候,老师嫌我太娇气,功夫也不肯好好教我,让我分文没有的出去要三年饭,还答应只要我三年以后没饿死,他就教我一套保命的功夫。我呢,在丐帮混过,混得不太好,丐帮虽然自称是白道,但是这帮花子里有好多不是东西的滚刀肉,大乞丐欺负小乞丐蔚然成风,很不友爱,我只好愤然叛出,剃了头去当了和尚,和尚有真有假,人品普遍比花子好一点,有些秃头还真能念几句经,会念经的要饭就轻松多了,特别是我还十分英俊潇洒……”

    周翡当他放屁,木着脸,压低声音问道:“令师没被诛九族啊?”

    谢允顶着中年书生那张老脸,得意洋洋地哈哈一笑,将折扇打开忽闪了几下,叹道:“你自己非要问,说了又不信……唉,女人。”

    “女人怎么了?”小巷子一头,突然打开一扇窗户,一个女人冒出头来,她探出半身来,托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睨了谢允一眼。

    那女人长得说不上多端正,然而眉目修长,半睁不睁的眼角好像挂着一条小小的钩子,神情倦怠,说不出的风情万种,她素白的鹅蛋脸上突然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千岁忧先生,几年不见了,风流依旧。”

    谢允冲她一拱手:“老板娘,几年不见了,被你颠过去的众生怕是站不起来啦。”

    “老板娘”听了这番油腔滑调,非但没生气,反而有点得意,冲他一勾手指道:“带好东西了吗?带了就上来,没带就滚,老娘不招待你这种穷酸。”

    谢允哈哈一笑,回头冲周翡招招手,小声道:“这是金主,卖了钱给你买把好刀,一会好好说话,别捅娄子。”

    除了四十八寨的长辈,周翡见过岳阳外的粗野村妇,见过吴家的夫人和千金,见过疯疯癫癫的段九娘……可是这个“老板娘”跟她们每个人都不一样——她的骨头看起来轻飘飘的,柔软得好像怎么折都可以。

    周翡这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还不知什么叫做“风尘气”。

    小巷尽头有一扇很窄的门,一看就不是正门。楼上的老板娘亲自下来给他们开了门:“进来……咦?”

    她忽然看见了谢允身后的周翡,睁着一双桃花眼有些惊奇地打量了周翡片刻,掩口笑道:“哪拐来的小美人?”

    谢允面不改色地掰道:“我闺女,叫谢红玉。”

    周翡:“……”

    有个人是不是活腻了!

    老板娘眯起眼,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明显不信,但也没多问。

    她懒洋洋地迈开步子,将两人带了进去,后院不算大,但四下开满了花,墙边堆满了花架子,乍一看姹紫嫣红的,中间还有个秋千,旁边的小桌上放着琴,一股幽香无处不在,不知是从哪传出来的,周翡应接不暇地悄悄四处打量,只觉得其中说不出的别致。

    老板娘伸出涂满蔻丹的手,冲谢允一摊:“拿来吧。”

    谢允从怀中摸出他那卷装订好了的“寒鸦声”递过去,还不误回手在周翡面前打了个指响,以防她东张西望一脚踏进人家鱼池里。

    老板娘捧了他的本子,施施然走到秋千前坐下,指着石桌石凳对谢允他们说道:“二位坐。”

    说话间,好几个穿红戴绿的美貌少女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端茶倒水之余还不忘跟谢允“先生长先生短”地贫上几句——有一个还伸手捏了周翡的脸。

    周翡:“……”

    她老老实实在旁边坐着也能被殃及池鱼!

    这些姑娘看起来和谢允颇为熟稔,不知为什么,对他却并不放肆,反而有些拘谨的恭敬。

    老板娘没多久就翻完了,随即她若有所思片刻,抬头看了看谢允。

    谢允:“怎么?”

    “你确定要给我这本?”老板娘问道,“总觉着你是拿了别人的血泪出来卖笑。”

    “是卖唱,啧,我卖艺不卖身,说那么难听。”谢允轻描淡写地纠正道,“血泪这东西,自己吃也是恶心,讲给别人听也是不合时宜,我借来换点路费,岂不物尽其用?”

    老板娘目光一转,“噗嗤”一笑,说道:“行吧,我收了,老规矩。”

    她话音刚落,就有个少女端着个托盘过来,递上一个锦囊。

    谢允接过来垫了垫,连看都没看,便收入怀中:“就知道老板娘痛快……其实这回还有另一件事相求。”

    老板娘竖起一根手指。

    谢允从善如流地从那锦囊里拈了一片金叶子送还回去。

    周翡看明白了,她觉得谢允卖戏根本不是为了路费,是为了买消息。

    老板娘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一把夺过来,冷笑道:“拿老娘的钱打发老娘,真有你的,有话说,有屁放!”

    谢允道:“我想问老板娘一个消息,十二重臣护送当今南下时,几个文官舍命也不够,因此路上必有高人护送,当时除了殷闻岚,随行之人中是否还有齐门,是否还有那么一两个……不在正道上的朋友?”

    老板娘一愣,将金叶子缓缓推回给谢允,说道:“我不知道,就算知道,这消息也不是一片金叶子买得下来的。”

    谢允目光一闪:“我可以交换……”

    他话没说完,一个脚步有些慌张的少女快步走进后院,趴在老板娘耳边低声说话。

    周翡五感灵敏,听见那少女说的是:“夫人,一帮‘行脚帮’的‘五子’不知干什么,来了不少人,前后门都有。”

第66章 暴露

    老板娘有些怀疑的目光首先便落在谢允身上。

    谢允一张脸皮本来就“深不可测”,做过手脚后,越发沉稳如山、纹丝不动,茫然道:“来的是你的债主,还是我的债主?”

    老板娘注视了他片刻,随即长眉一挑,站了起来。

    “谁的债主都一样,”老板娘冷冷地一笑,“讨债讨到我这里来了。”

    老板娘说完,转身就走,身上宽松的锦缎飘在身后,彩云追月似的如影随形,她整个人好像个霓裳羽衣中凭虚御风的仙子,美丽得近乎繁盛。

    谢允沉思了片刻,冲周翡一招手:“咱们也去看看。”

    周翡悄声问道:“是不是白先生要抓你回去?”

    “抓我?”谢允眉尖轻轻地一挑,他被假皱纹糊住的眼角波动了一下,脸上显出几分前所未有的讥诮与冷峻,“我又没犯王法,他凭什么抓我?就算当今在此,也不敢跟我说‘抓’这个字。”

    走过后花园,是一座小楼,前面还有个院子,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花,地方显得宽敞多了,原来此地住了个戏班子,一帮年轻女孩子在院子里吊嗓子,有拉筋的、有板腿的,什么奇怪的动作都有,却并不让人觉得不雅观,比姹紫嫣红的后院显得还要花团锦簇。

    女孩们见老板娘带着两个陌生人走出来,都停了下来,好奇地望着他们。

    前院大门气派多了,“吱呀”一声分向两边打开,周翡便瞧见了门口围着的人。

    放眼一望,来人个个都是灰扑扑的短打扮,脸上统一一致地带着寒酸的风霜之色,不少人微微弓着肩,是一副被力气活压弯了腰的模样,虽然高矮胖瘦各有不同,却别是一番千人一面,不仔细看,都分不清谁是谁。

    门里的女孩子们有多么姹紫嫣红,门外的汉子们就有多么灰头土脸,两厢对望,别提多古怪。

    见老板娘亲自出门来,有个中年汉子越众而出,似乎是其中领头人,他便十分恭敬地一抱拳,低声下气地说道:“霓裳夫人,多有打扰。”

    霓裳夫人将鬓角的一缕长发轻轻地拨到耳后,轻轻地靠住门框,笑道:“奴家一个只会弹琴唱曲的弱质女流,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诸位大哥,叫你们这样气势汹汹地来堵人家的门?这院里可都是花骨朵一样的姑娘,个个胆子小得很,经不起人家放肆,吓着了可怎么了得?”

    她一句话没说完,旁边的女孩子们立刻嘻嘻哈哈地小声笑了起来,好像一阵小风吹来,满院的花枝都开始乱颤。

    敏锐如周翡,却察觉到这莺歌燕语中藏着一股细细的杀机,尽管不是冲她,她的后脊却不由自主地略微紧绷了起来。

    行脚帮的领头人上前一步,神色越发恭谨有礼,近乎卑躬屈膝了,他说道:“小的们不请自来,本来无意打扰夫人,实在是受人之托——夫人今日接待的贵客行踪缥缈,过了这村没这店,小的们也是没有办法。”

    霓裳夫人眉头微皱,跟周翡一起转头望向谢允。

    谢允有些意外。

    他知道行脚帮背后肯定有白先生的耳目,白先生身负使命,也必然不甘心让他这么跑了。

    那个老流氓耳目灵敏,知道他“千岁忧”的这层皮不意外,“千岁忧”的名号就是霓裳夫人的“羽衣班”□□的,羽衣班恰好就在邵阳,倘若从衡山奔蜀中而去,沿着南朝边界,此地是必经之路,谢允要在此落脚,几乎是十有八/九会来拜会霓裳夫人。白先生料到他会来,在这里守株待兔似乎也说得过去……

    为防这一关节,谢允还特地乔装打扮了一番,虽然看起来没瞒过去。

    他有点想不通这些行脚帮的人是怎么认出他的,而且白先生是何等的八面玲珑?就算用了什么方法认出了他,也大可以等他回客栈后再派人去堵,何必大喇喇地找上羽衣班,平白得罪一个霓裳夫人?

    这没有道理。

    这帮行脚帮的穷酸上来就要人,霓裳夫人也算有头有脸的一号人物,哪能让他们拔这个份?

    她当即一翻眼皮,笑容风情万种,话却很不客气:“我这里只有写小曲的和苦命姑娘,贵客是没有,贱人一大帮,你要谁?”

    那领头人假装没听懂她的夹枪带棒,唯唯诺诺地说道:“不敢,不敢,劳烦夫人,小的找一位手持破雪刀的姑娘。”

    此言一出,在场人齐齐一愣。反应过来后,一同将目光投到了周翡身上。

    周翡还不大能接受自己这一场意外蹿红,未能习惯众人围观的目光,惊吓不小,不由自主地往腰间一摸——什么都没有,她的刀还在谢允承诺的未来里,尚未横空出世。

    霓裳夫人眯了眯眼,先是狠狠地剜了谢允一眼,随即喃喃地低声道:“破雪刀?”

    行脚帮的领头人低下头作了个揖,循着众人的目光锁定了周翡,对她说道:“小的们受人之托,寻找姑娘的踪迹,找了不知多少门路,总算摸到了一点端倪,烦请姑娘可怜可怜小的们,跟我们走一趟。”

    周翡这么长时间自诩老老实实,半个祸都没闯,一时有点懵,不知道这群人是怎么找上自己的。谢允心头一转念,却有点明白了——肯定是白先生叫行脚帮的人盯着他,得知有人暗中找周翡,顺势卖了人情。

    周翡正待上前一步,却给霓裳夫人伸手挡住了。

    霓裳夫人仔细看了看周翡,只觉得这个丫头就是个普通的丫头,除了不那么活泼以外,与满院的姑娘相比毫无异常,既看不出凌厉,也看不出高深,霓裳夫人将她从头打量到脚,愣是没看出“破雪刀”三个字写在哪了。

    她心里浮现出荒谬的将信将疑,想道:“难道真有人天纵奇才,小小年纪就能达到这种返璞归真的程度?”

    霓裳夫人目光微微闪烁,人也站直了些,问周翡道:“郑罗生真是你杀的?沈天枢真是你撅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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