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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娘执意不肯:“我等会再来看大奶奶也不迟。”
杏林见留不住,送十一娘出了门,转身去了大奶奶处。
大奶奶正看着帐本报着数字,杭妈妈十指如飞地打着算盘。
杏林不敢打扰,等杭妈妈停下来报了个数字,大奶奶提笔记在了帐本上,她这才笑着上前给大奶奶行了个礼:“奶奶,刚才十一小姐来了,说是给大爷和您,还有庥哥各做了件衣裳。”说着,将包袱奉了上去,“十一小姐听说您和杭妈妈在算帐,执意要走,说改天再来看您。”
大奶奶听了认真地望着杏林:“你为什么不留了她?”
杏林微怔。
大奶奶已道:“你把包袱留下,到外面去和那些妇人把帐对清楚了。”
“是。”杏林神色微凛,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杭妈妈就笑道:“杏林年纪小,奶奶慢慢教就是了!”
大奶奶摇了摇头:“她今年都十八了……我原想让大爷收了她,我也有个帮手。谁知道……”她叹了一口气,“她人不大,心眼倒大。连罗家的小姐都敢这样轻待,只怕以后也不是个省事的。”
“她是生是死还不是您一句话。”杭妈妈笑道,“再说了,我们姑爷是从来不沾身边人的,当初桃林在的时候都没动什么心思,何况是杏林这样的姿色和作派。”
桃林,就是当初那个惹了大老爷的婢女……
听杭妈妈提起她的名字,大奶奶不由脸色一沉:“真是丢我们顾家的脸,让我在大爷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杭妈妈就朝四周望了望,见没什么动静,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奶奶放心,太太早处置了。保管让人神不知鬼不觉。”
她口中的太太,是大奶奶的母亲。
大奶奶的脸色并不因杭妈妈的话而有所好转,反而有些烦躁地解开了十一娘送来的包袱:“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看看十一娘都给我们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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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妈妈不由叹口气:“可惜没托身在大太太的肚子里!”
“谁说不是。”大奶奶也面带怜惜,“这都是命。”
两人同时想起罗元娘来。
一时间,沉默无语。
半晌,大奶奶打起精神来:“对了,给二老爷和三老爷的土仪可都送去了?”
杭妈妈忙道:“早就按许妈妈的吩咐送去了。这个时候只怕已经到了。”
大奶奶点了点头,又和杭妈妈说起刚才的账目来。
……
那天的午饭比平常开的要早一个时辰,吃过饭,大太太让她们去小憩片刻:“……可别让徐家的人看到夫人的妹妹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似的焉焉的!你们梳妆打扮好了,末初到我屋里来。”
五娘和十一娘自然是不敢违抗,各自回屋休息片刻,敷脸沐浴梳头换衣。大太太则和许妈妈整理着从余杭带来的各种人情土物准备等会到了徐家好酬献。
末初,大家在大太太屋里碰了头。
五娘里面是件白绫袄,下面是白色的挑线裙子,外面一件玫瑰红织金缠枝纹比褙,乌黑的头发挽了一个纂儿,插了支仙人吹萧的缠丝赤金簪子,耳朵上坠了对紫英石的坠子。看上去秀丽端庄。
大太太看了皱眉,道:“去,把那裙子换成鹅黄色的。”
五娘面色绯红,去换裙子了。
大太太的目光就落在了十一娘身上。
里面一件淡绿色的绫袄,下面是豆绿色的挑线裙子,鹅黄色净面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梳了双螺髻,戴了几朵珠花。衣饰虽然淡雅,却有些呆板。
大太太不由扶了额头:“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许是太紧张的缘故。”许妈妈想到自己是去看了各人的衣饰的,笑着解释道。
大太太叹了口气,吩咐十一娘:“穿件粉色绫袄,藕荷色褙子,白色的挑线裙子。头发也散了,挽个纂儿,插几朵珠花……快去!”
十一娘无法,只得飞奔回屋,照着大太太的意思换了衣裳。
待回到屋里,五娘已换了衣裳。
玫瑰红的褙子配上了鹅黄色的裙子,端庄中就有了一丝明艳。而她,粉色的绫袄配了藕荷色的褙子,娇柔中就有了一丝秀雅。
十一娘突然发现,自己在罗家找不到一丝可乘之机。
她的手不由紧紧攥成了一个拳。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
马车缓缓驰出保大坊弓弦胡同,向左拐,就到了保大街,出了保大街往右拐,就上了东正大街。然后延着东正大街往西走,过了正安门和皇家园林太池苑再走上一柱香的功夫就到了永平侯府所在的荷花里。
这荷花里原来叫荷花坡,是属于太池的一个小湖泊。太宗皇帝修太池苑的时候,嫌它的位置有些偏,就被宁国长公主要了去,把那湖泊圈进去修了座别院。后来长公主因参与“郑安王谋逆案”事败后服毒自尽,家资充公,这别院也就被内务府收了回去。再后来徐家恢复爵位,徐家的原在石狮胡同的府邸早被孝宗皇帝赏给了自己的舅舅,英宗皇帝就把宁国长公主的这座别院赐给了徐家。
“那大姐家岂不是住在皇家别院里?”听大太太讲她们即将要去的荷花里,五娘满眼的兴奋。
“也不全是。”大太太就顿了顿,“当年因‘郑安王谋逆案’陈冤昭雪的功勋之家很多,徐家就主动提出来和定国公郑家、威北侯林家一起分居长公主的府邸。要不然,‘荷花坡’又怎么会被称为‘荷花里’呢?”
听说徐家是和别人挤在一个别院里,五娘微怔。
大太太看出她的不以为然,心中有些不愉,道:“虽然郑家公得了别院的正屋,林家和徐家分了别院的花园子,但英宗皇帝念着徐家当年府第不比长公主的别院小,只将花园的三分之一给林家,徐家得了三分之二。那别院又是长公主为自己晚年静养所建,花园里山峦叠峰、藤萝掩映,十分雅致。要讲府第大小,徐家在燕京的公卿中不算什么,但讲景致,却也是数一数二的。”
五娘知道自己失态,忙笑道:“我就是在想,等会母亲能不能让大姐差个人带我去逛逛……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到过这样尊贵的地方,想开开眼界。”
大太太脸色微霁:“我们还要在燕京待一段时间,以后有的是机会。”
她的话音刚落,有人隔着马车的帘子道:“亲家太太,我们正路过太池苑呢!您要不要看一看。”说话的是徐家派来的一个跟车的粗使婆子。
五娘听着露出笑容,却被大太太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后不紧不慢地隔了帘子和那婆子道:“不用了。从东正大街望过去,也不过是看到几棵合抱粗的大树罢了。如果是夏天,倒可以看看,可这天寒地冻的,我看还是免了吧!”
那婆子“嘿嘿”笑了两声,不再做声。
大太太就低声地嘱咐五娘和十一娘:“等会到了徐家,不要东张西望,不要含胸垂头,不要惊慌失措。该说话的时候说,不该说话的时候记得微微地笑。赏了东西大方接了,不要推推搡搡的一副小家子气,端出点心来直管尝一尝,不要畏畏缩缩地像没有见过世面的……”她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堆,把五娘也弄得紧张起来,十一娘见了,自然也要露出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来。大太太这才停了下来:“总之,徐家门第高贵,你们不要给罗家丢了颜面。”
两人忙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大太太抬手捋了捋自己的鬓角,然后又扯了扯本已十分平整的衣襟。
十一娘愕然。
马车已停了下来,外面有人低声地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嘈杂的声音没了,然后马车像碾着了什么似的颠簸了一下,重新动起来。
马车内,大家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压抑。
还好马车行了不到一盅茶的功夫又重新停了下来。
车帘被撩开,陶妈妈笑盈盈的圆脸出现在她们的眼前:“大太太,我们到了!”
(这几天总停电,暂时不能加更了,就是正常的更新,也是在单位完成的……⊙﹏⊙b汗……还请大家谅解谅解!)
二十九
十一娘随着大太太下了马车,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黑漆灰瓦的垂花门前。赶马的车夫、随行的护院还有拉车的骏马都不见了,只有几个穿着靓蓝色袄儿官绿色比甲的妇人正殷勤地上前给大太太请安。
陶妈妈有意向大太太引见了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皮肤油黑的三旬妇人:“这位是李全家的,专管府里的车驾。”
“李妈妈。”大太太客气地笑着朝那妇人点头,许妈妈已拿了荷包出来打赏。
众人笑盈盈地接了荷包谢了大太太的赏,陶妈妈就陪着大太太上了垂花门的台阶。
五娘和十一娘不紧不慢地随在大太太的身后,听见陪在一旁的李妈妈笑道:“……我们家夫人天天叨念着亲家太太,昨天得了信,说您来了,中午就吩咐奴婢把车撵准备好……”
说话间,她们已进了垂花门,看见迎面的一字壁影前排列停着三辆用来在内院代步的青帷小油车。
“让李妈妈费心了!”大太太笑着和她应酬了几句,就由许妈妈服侍着上了停在最前面的那辆马车。
“两位小姐也请上车吧!”陶妈妈望着五娘和十一娘微微地笑着,“免得夫人等急了。”
五娘和十一娘都微笑着朝陶妈妈点头,然后学着大太太的样子上了小油车。
外面的朴素无华相比,车内却装饰精致、华丽。
车帷挂着用五彩琉璃珠绣成云纹纹样的绣带,四角挂着大红织金香囊,靓蓝色的锦缎迎枕和坐垫上绣了月白色的梅花……
冬青看得两眼发直,把那迎枕抱在了怀里:“小姐,是仙绫阁的叠针绣……简师傅原来的东家……”已经激动的有些说不出话来,一旁坐的琥珀脸上也闪过震惊──仙绫阁用叠针绣绣出来的绣品和双面绣一样,千金难求,没想到,徐家竟然用来装饰代步的青帷小油车……
十一娘没有多看一眼。
她一向觉得,凡是能用钱买得到的东西都不是真正珍贵的东西!
因为没有了外人,十一娘毫无顾忌地将车帘撩开了一条细细的缝朝外窥视。
有粗壮的妇人牵扯了驯骡出来,手脚麻利地套了车,然后轻轻拍了拍骡子的脖子,骡子就得得得地绕过壁影,上了条两边皆是苍松翠柏的青砖甬路。
马车走了大约两盅茶的功夫,然后向左拐了个弯,上了一条夹道。
两边皆是高高的粉墙,从十一娘的视角望去,竟然有种没有尽头的感觉。
过了一会她才发现,马车每走一段距离就会遇到一个靠墙而立的四方青石灯柱。
这种灯柱,她曾经在书上读到过,通常都是用在皇家宫苑或是广场──因为点燃它需要大量的松油,而松油价格昂贵不说,还很稀少,并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就算是买得到,常年累月地使用,也是一笔非常惊人的开支。
难道徐家晚上真的把这些灯柱点燃了做路灯?汶xin阁崘坛
十一娘不由向前俯身,想看清楚那灯柱上有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小姐,别让跟车的婆子们看见了!”冬青小声地提醒她。
青帷油车除了有个妇人负责牵骡,还有年长的婆子站在车窗旁跟车──这种安排原是为了让车内的人有事好招唤。可万事有利就有弊,跟车的人也很容易发现车里的人有没有撩了帘子朝外望……
十一娘望着车窗外跟车婆子头上清楚可见的赤金镶碧玺石簪子,笑着放下了帘子。
冬青看着就松了一口气。
十一娘不由笑她:“一个梅花枕头就把你给震住了?”
“小姐,这可不是说笑话的时候。”冬青嗔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大姑奶奶就是大太太的一块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要是您坏了大姑奶奶的事,大太太……”她欲言又止。
“我知道!”十一娘连忙保证,“我乖乖坐着不动就是了!”
冬青不由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
她知道,只要小姐答应的,就一定会做到!
十一娘看着却心中一涩。
她身边的人对这次与元娘的见面都很是不安吧?要不然,怎么会这样的担心!
想到这里,她望了一眼坐在冬青身边的琥珀──她自从上车后就没有说过话。
琥珀的表情看上去很平静。
也许是大家在一起的时候有长短,感觉有深浅,所以她不像冬青那样患得患失吧!
十一娘自嘲地笑笑,眼角一扫,却看见了被琥珀揉成了一团的帕子。
……
单调而冰冷的骡蹄声让时间骤然拉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朝左转了个拐,然后过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停了下来。
应该到了元娘的住处了……
十一娘思索着,跟车的婆子已声音温和地隔着车窗的帘子道:“亲家小姐,到了!”
琥珀应了一声“知道了”,然后猫身打了帘,看见跟车的婆子已将脚凳放好,她踩着脚凳下了车,然后转身服侍十一娘下了车。
她们停在一个砌着礓碴式台阶的蛮子门前,人高的石狮子正憨态可掬靠立在门槛旁,大太太略显有些焦虑的身影在许妈妈的搀扶下已消失在门口。
十一娘暗暗有些吃惊,又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
她们母女毕竟有十几年没见了……
念头一闪,她已是汗透背脊。
既然思念这样强烈,元娘为什么没有到二门口去迎接母亲……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她的身体已经虚弱到如果去二门迎接母亲就会有很不好的后果……所以,她不能……
想到这里,十一娘的目光落在了那礓碴式的台阶上。
斜斜地砌到门檐下……如果下了高高的门槛,马车就可以从门外一直驰进去……
她看见五娘带着紫薇和紫苑进了蛮子门,遂收敛了情绪,带着冬青和琥珀跟了进去。
迎面是个穿堂,左右有通往穿堂的抄手游廊,院子里满铺着青石方砖。穿堂的门口,抄手游廊的四角都有穿着靓蓝小袄官绿色比甲的丫鬟,都敛声屏气地垂手立着。看见五娘和十一娘,丫鬟齐齐曲膝行了福礼。
十一娘跟着五娘从右边的抄手游廊进了穿堂。
穿堂西厅摆着中堂、长案、太师椅、茶几等黑漆家具,布置成了一个待客之处。中间和东边却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摆。
出了穿堂,并没有看见大太太一行人。她们面对的又是一个院落。迎面一个五间带耳房的正房,两边是三间带耳房厢房,由抄手游廊连成了一个回字环形长廊。院子里铺着青砖十字甬路,四角各种了一株人高的小松树。
看见五娘和十一娘从穿堂出来,正屋房檐下那些穿着靓蓝小袄、官绿色比甲的丫鬟齐齐地曲膝给两人行了福礼。
十一娘就听见五娘轻轻地叹了口气──很是怅然的样子。
是在感怀自己还是在感怀元娘呢?
“亲家小姐,这边!”陶妈妈可能是发现她们没有跟上,所以回过头来找她们,站在正屋的耳房前向她们招了招手。
两人忙从右边的抄手游廊走了过去。
“夫人住在后面的院子里。”陶妈妈笑着向她们解释,然后领她们从耳房旁黑漆角门进了第三进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