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听着暗暗点头。
七娘是因为通房的事离家的,传出去,不免会背上不贤之名。这个朱安平,先且不论他做了些什么,对七娘情谊如何,能当着外人的面还能对七娘颇多维护,至少是个顾大面的人。这样的人,多半通情达理,最容易沟通。
“我看朱安平说话、行事豪爽中带着几份沉稳,不是那没头没脑的。又能低声下气地追到燕京来,”徐令宜道,“你不如好好劝劝七姨。在燕京小住几日,就随朱安平回高青吧!”
七娘和朱安平之间的根本矛盾是孩子,不把这件事解决了,七娘就是回去,也难保她不再次离家。这样次数多了,再恩爱的夫妻也会疲惫的。有很多夫妻就是这样成怨偶的。
“七姐夫找来的事,我已经跟七姐说了。”十一娘沉吟道,“有些事七姐还一时转不弯来……”她把自己的打算让七娘和朱安平两口说借外房说话的主意告诉了徐令宜。
“行啊!”徐令宜道,“我明天约朱安平,你把七姨请到外书房来。”
十一娘点头,服侍徐令宜洗漱,几次欲言又止。
徐令宜看着奇怪。
十一娘可不是这样吞吞吐吐的人。
“怎么了?”他放缓了声调。
虽然涉及到七娘的隐私,可这件事不问清楚,十一娘觉得七娘的事就不太好解决。
尽管这样,她还是迟疑了片刻才道:“七姐夫娶七姐之前,家里有通房,也曾包过戏子。我想让您帮着探探口气,那些女子中间,可曾有人生养过。”
徐令宜一听就明白过来:“是为了子嗣的事吗?”
十一娘点头:“如果能知道是谁的原因就好了!”
这种事,当然最好问七娘。可她实在拿不准七娘是否知道朱安平婚前的事。
“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徐令宜泼了她一瓢冷水,“没有娶妻,就是有这样的事,也会想办法掩盖住的。”
也是。要不然,二太太肯定不会把七娘嫁到朱家去的。
十一娘有些沮丧。
徐令宜却不以为然地笑道:“我说是什么事?如果过几年还没有动静,在屋里收个人就是了!”
和他说这些如对牛弹琴,十一娘转移了话题,和他说起宴请姜家的人来:“……先是因为妾身的及笄礼。如果再没有个动静,只怕会觉得我们有些怠慢。”
“事情都挤一块了。”徐令宜听了道,“要是七姨的事能这两天解决,就定在十五吧!要是还有些波折,你先差个妈妈过去问个安,再约时间,拖几日。”
十一娘应喏。
“还有李家那边,”徐令宜道,“不能再拖了。就这两天抽个时候去看看,要是你也觉得不错,就定下来吧!这样王家那边也可以快点推了。拖来拖去容易拖成仇。”
这么快就决定了贞姐儿的未来。十一娘不免有些犹豫。
“怎么了?”徐令宜见了笑道,“是不是嫌李家家底单薄了些?”
“那到不是。”十一娘道,“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我是没看见孩子,心里没底。”
徐令宜想到之前她特意提到林大波奶做的那桩媒。笑道:“这么说,你见到邵家那孩子了?”
“去给林大波奶还礼的时候见了一面。”十一娘道,“个子高挑,相貌也好。和我们家贞姐儿倒是十分的般配。”
徐令宜听她这么一说反而有些不肯定了。
十一娘行事一向稳妥,她既然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何况贞姐儿在女孩子里是少有的高挑。
他思忖半晌,道:“还是等你见过李家那小子再说吧!”语气不觉地缓了缓。
也是,自己连李霁的人都没有见到,现在下结论,是为时过早了些。
“那我就抽空去见见李家二公子。”十一娘笑道起身,服侍徐令宜歇下。
徐令宜看着她衣襟里隐隐有条红丝线,知道她把自己送的玉牌挂在胸前,笑着亲了亲她的面颊,这才躺下。
第二天一大早,给太夫人问了安后,十一娘陪着七娘去了外院的书房。
徐令宜和朱安平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喝茶,朱安平的身后立着个杏眼桃腮的小姑娘。
十一娘一怔。
定睛一看,原来是香芸。
她不由朝七娘望去。
七娘已脸色铁青。
“大波奶,”香芸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您错怪大爷了……”她泪如雨下,“我从小就服侍您,您就是信不过我,难道也信不过大爷吗?”
十一娘一听,忙朝朱安平望去。
修眉俊目的朱安平面沉如水,眼角微微颤了颤。
“香芸,”十一娘笑道,“你先退下去吧!有什么事,等会再说。我和你们家大爷、大波奶还有话说呢!”
“夫人!”香芸泪眼婆娑地站了起来,神色有凄婉。
十一娘则朝琥珀使了个眼色。
琥珀会意地点了点头,上前搀了香芸:“香芸姐姐和我去洗把脸吧!”
徐令宜也站了起来,借口有事要吩咐十一娘,领着十一娘出了门。
临波一路跑过来。
“侯爷,”他喘着气,低声道,“皇长子妃定下来了!”
三百三十三
消息来得这样突然,十一娘一愣。
徐令宜已道:“定了谁家的小姐?”声音温和,显得很是镇定。
临波低声道:“福成公主的孙女、周士铮大人的长女。”
“芳姐儿!”十一娘不禁低声惊呼。
之前可是一点点的迹象都没有的,礼部和宗人府好像也没有报芳姐儿的名字上去。
徐令宜表情很平静,却眼睑低垂,半晌没有做声。
十一娘看着不由低声问他:“怎么了?”
“周家,一向是宗室的姻亲。”徐令宜抬睑看她,“皇上这样,已是难得。”
周士铮是皇上的表兄,也是徐令宜一起长大的好友。皇上选了一个与徐家亲厚之人做长子媳妇。不管是念着父子之情不想让皇长子为难,还是念着郎舅之情留着一丝念想,或者是仅仅是皇上觉得周家是最合适的亲家,能有这样的结果,对于徐家来说,已是最好。
十一娘点头。
徐令宜笑望着她:“这样一来,你也不用为难了!”
十一娘错愕:“为难什么?”
“你不是不愿意王家公子吗?”徐令宜笑道,“这样一来,我们两家再结亲就有些太张扬。你也可以理直气壮地推掉这门亲事了。”
有这么明显吗?
十一娘汗颜。
如果王家公子和那位年长三岁的婢女只是普通的情谊,去打探消息的人决不会特别强调这个婢女的存在……
她不免有些讪讪然:“看样子,我明天不仅要去恭贺周夫人,还要去给她泼瓢冷水。”
徐令宜笑起来。回头望了一眼槅房门紧闭的外书房,道:“两个人只怕没这么快说完。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去。”
十一娘点头,只留了木芙在门外服侍,跟着徐令宜拐进外书院旁的夹巷,进了一个小小的院落。
青石砖铺地,中间一株合抱粗的香椿树。三间正房。粉墙灰瓦,黑漆落地柱。朴素中带着几份静谧。
十一娘顾目四盼。
“这里是?”
“外书房!”徐令宜笑道。
有个七、八岁的童子从屋里跑出来行礼,又折回去帮他们撩了帘子。
徐令宜带着十一娘进了正屋。
三间打通成了敞厅。堂屋挂幅高山流水的山水画,一张黑漆大书案,旁边一张黑漆矮脚梅花攒格罗汉床,一张禅椅,两把太师椅,左右都是博古架,充栋汗牛的全是书,青花瓷大缸里插着林立的画轴。
徐令宜指了罗汉床对十一娘说了一声“坐”,然后吩咐那小童:“用玉泉山的水、大红袍。”
小童应喏,小跑出去。
十一娘四处打量。
她一直以为外书房是徐令宜的办公室,主要的功能是会见重要的客人,没想到还真有个书房,而且看样子藏书丰富,好像比半月泮的还要多。
“半月泮是我自己的书房。”徐令宜见了解释道,“这里是历代永平侯的外院书房。”
原来如此!
十一娘恍然。
两个小童一个提了红泥小炉,一个托了装着紫砂茶具的荷叶型盘船进来。
十一娘起身帮忙。
徐令宜却道:“你坐。尝尝我的功夫。”
十一娘听他口气甚为托大,知道他是深谙此道之人,安心坐下,看他泡茶。
小小的紫砂壶,水很快就沸起来。
徐令宜用头道茶烫了茶盅,倒了二道茶请她品尝。
红棕色,汤色艳丽,味道浓长。
十一娘闻了闻,然后小小地啜了一口。
“怎样?”徐令宜问她。自己端起茶盅闻了闻,一饮而尽。
十一娘看着他神色间露着几份期待,觉得自己还是实话实说的好:“很甘醇。其他的,不太懂了!”
徐令宜听着一怔,然后大笑:“喝得出甘醇已是难得。”又道,“那你喜欢喝什么茶?”
十一娘见气氛很好,索性笑道:“我喜欢喝红茶。最好在里面加两匙蜂蜜。”
“加蜂蜜?”徐令宜很是意外,挑了挑眉,“和二嫂似的,把石头烫热了往茶里丢……”
这样理解也算对吧!
十一娘浅笑着点头。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两人不约而同朝门口望去。
木芙隔着帘子禀道:“侯爷,夫人,您们快去看看吧!大爷和大波奶那边,好像有些不对劲!”声音里隐隐透着几份焦虑。
十一娘脸色微变:“到底什么一回事?”
木芙欲言又止:“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侯爷,我去看看!”十一娘起身,匆匆交待了一句,撩帘而出,和木芙去了会客厅。
“十一娘……”徐令宜阻止不成,只好跟着出了门。
虽然自己和七娘回燕京的时候没有掩饰行踪,可朱安平能事隔两天就追到燕京来,然后落落大方地投了名帖拜见他,矢口不提让他请十一娘劝劝七娘的话,足见是个骄傲又自信的人。这种人,关起门来还好说,如果在众目睽睽之下,只怕是有错也不会认错。
念头闪过,徐令宜加快了脚步。
转出夹巷却看见十一娘和木芙都站在屋檐下。
他放慢了脚步,听见七娘的悲怆的哭泣声和朱安平含怒的质问声:“……不过是无人的时候给我端了杯茶,你觉得她失了规矩,教训她一番就是,竟然一声不吭就这样跑了。这是当家主母应有的气度吗?”他说着,声音里就有了几份疲惫,“你要是但凡对我有一点点的情谊,想着我对你的好,就不会拿这些没影的事做借口,三番两次的离家。”说到这里,他又气愤起来,“你知道不知道,我担心你路上出事,到处托了朋友找你,偏生又不能说你是为什么离家,现在满山东的人恐怕都知道我朱安平对不起老婆,把老婆气回了娘家。”
他气,七娘比他更气。哭着嚷道:“你和香芸勾勾搭搭的,难道还有理了!”
“我到底和香芸是怎么一回事?你扪心自问,你难道不知道?”朱安平声音里透着忿然“要不然,你为什么连我一句解释的话也不听?”
“你们怎么一回事?我怎么知道!”七娘的声音里透着心虚的飘忽。
十一娘听着发愣。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她回头,看见徐令宜走了过来,就朝徐令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两人站在屋檐下听。
“我知道,这门亲事是我强求来的。”朱安平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七娘,你也别哭!你既然千里迢迢从山东跑到燕京永平侯夫人妹妹的家,想必也有自己的打算。借着这个机会,你不如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想怎样?你也知道,我朱安平不是那种小气的人。你就直说了吧!”
十一娘心中一惊。
屋里已传来七娘惶恐的声音:“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永平侯府里,当着永平侯的面,当着你妹妹的面,你想怎样,我都听你的!”朱安平语气虽然淡定,却暗指七娘仗势欺人。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七娘跳了起来,“我是那种人吗?”她顾不得哭了,“我要是那种人,早就把香芸打发了……”
“那你为什么不把香芸打发了?”朱安平冷冷地问。
“我,我……”七娘语塞。
“你是当家的主母,为什么连个丫鬟都不敢处置。”朱安平问得咄咄逼人。
“那是因为,因为……”七娘磕磕巴巴。
“那是因为你心里不踏实吧!”朱安平静静地道,“因为没有孩子,所以不敢理直气壮的。知道有丫鬟不合规矩,也不敢大声的训斥……”
“你胡说,不是你说的那样……”七娘大声反驳,却嘤嘤哭了起来。
“那是什么?”朱安平追问她,语气里带着几份希冀。
“是,是……”七娘到底没说出来。
“是怕没有孩子,我收了屋里人?”朱安平突然道。
七娘没做声。
“岳母的人,娘的人,我都打发了,你还要我怎样?”
七娘“哇”地一下哭得更大声了。
“别哭了!”十一娘听见朱安平不以为然地道,“你的心思我都知道。不就是没有孩子吗?我们出钱给观世音塑个金身,要不去普陀寺求神。总是有办法的!”
“真的?”七娘的声音一振,随后又变得怯生生,“要,要是还不行呢?”
“还不行!”朱安平道,“我在路上想了很久。要是还不行,我们就收养一个!”他说着,声音变得坚定起来。
“收,收养一个?”七娘惊讶地道。
“是啊。”朱安平声音变得轻快起来,“要是你不喜欢,我们就过继一个。你们家这么多姐妹,我们从你姐妹的孩子里过继一个。你是他姨母,他以后一定亲你。”
“朱安平……”七娘呜呜地哭了起来。
十一娘眼角微湿,轻轻拉了拉徐令宜的衣袖,两个离开院子,去了后面的小书房。
“这个朱安平,还不错!”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徐令宜却不以为然:“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掷地有声。哪怕是对妇孺也一样。没有子嗣可不是他一人之事,是宗族之事。怎么可以这样儿戏的许下诺言?如若不能遵守,又当如何?”
“沧海桑田,世事难料。”十一娘感慨道,“至少在这一刻,这是朱安平真实的想法。这就够了!”
徐令宜吃惊地望着妻子。
十一娘淡淡地笑了笑。她知道徐令宜不能理解。转移了话题:“这个木芙,叽叽喳喳地把我们叫去,糟蹋了这壶好茶。等会可要找朱安平赔!”
她的话音刚落,木芙跑了过来:“侯爷,夫人,我们家老爷和大波奶请您们过去一趟。”
三百三十四
“因是侯爷的书房,不便随意走动,只有请侯爷和夫人到会客厅一聚。”朱安平满脸歉意向徐令宜揖礼,“还请侯爷、夫人见谅。”说着,又朝十一娘揖了揖。
十一娘望着一旁笑容羞赧的七娘不由莞尔,曲膝还礼。
徐令宜已拱手:“朱佥事不必多礼。”然后指了身后的太师椅,“大家坐下来说话吧!”
“侯爷还是称我安平吧!”朱安平笑着坐在了次座上,“论序齿,您比我年长!”
徐令宜微微一笑:“既是如此,我也就不和你客气了!”说着,坐在了主座上。
本来低眉顺眼坐在朱安平下首的七娘见了就朝着坐在她对面的十一娘撇了撇嘴,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十一娘就想到她说要喊徐令宜“妹夫”的事……如果朱安平真的称他“妹夫”,不知道徐令宜是个什么表情。
想到这里,她目光微闪,如绚丽的烟火,明亮中透着几份欢快来。又怕徐令宜看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