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什么时候搜到我们院吗?”
“没有!”翠儿低声道,“只说让我们呆在院子里哪里也别去,到时候自然有人会来叩门。”
秦姨娘点头,打了个哈欠上了床:“那我们先歇了吧!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翠儿见秦姨娘不以为意,渐渐镇定下来。虽然应喏着服侍秦姨娘歇了,但到底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好奇心重,哪里睡得着,支了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绣橼也支了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姨娘,人走远了!”半晌,她回屋禀了乔莲房。
乔莲房披衣坐在床上,闻言眉头微蹙:“你帮我穿衣吧?”
绣橼微怔。
“既然是要搜,少不得要进内室。”乔莲房道,“与其那时候慌慌张张地让人看笑话,不如梳妆好了等她们来。”
绣橼听着有道理,喊了珠蕊进来,帮乔莲房梳头、更衣。
乔莲房坐在镜台前,表现有些呆滞。
“姨娘,您在想什么呢?”
自从那天乔太太来,乔莲房请乔太太帮绣橼找门好亲事后,绣橼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人也开朗了不少。
“我在想,”乔莲房沉吟道,“长春道长的话还真的灵验了。”
听乔莲房提起长春道长,绣橼就想到乔莲房没了的那个孩子,眼神不由一沉。
“说起来,这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乔莲房表情有些恍然,“像四少爷,还没有出生就被人期盼着,谁知道出了生,却是个体弱多病的。偏偏侯爷只有这一个嫡子,谁见了不恭恭敬敬的。可好景不长,生母去世了,姨母做了继母。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却又无端端地被人惊吓……可见这人生在世上,就是受苦的。”语气很平淡,说出来的话却颇为消沉。
“姨娘说的也不全对。”绣橼只好笑道,“这世事的间,本来就是福祸相依。要不然,怎么有塞翁失马之说呢不是有句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看四少爷过了这个关口,以后就是康庄大道了……”
乔莲房没有做声,望着镜子里侃侃而谈的绣橼笑了笑。
杨氏放下手中的绣花针,沉吟道:“这法子虽然粗浅,却很有效果。”她眼底闪过一丝欣赏,“想那四少爷从小就身体虚弱,多走几步路都气喘吁吁,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惊吓我看,纵然能保住性命,只怕精神也会有些不济。到时候,只要再疏于管教闹出些什么事来,这世子这位恐怕也就坐不住了。”
“照这样说来,四少爷就是得救了,人也废了?”杨妈妈有些目瞪口呆,“这是谁做的这缺德事,把个好生生的孩子给整没了。”
杨氏哂然一笑:“不把他整没了,别人的孩子又怎么有机会出头呢?”
杨妈妈心里到底有些过不去,小声嘀咕道:“那,那也不能这样啊……”
杨氏掩了嘴笑。
“别说这些了!”她吩咐杨妈妈,“你铺床吧!我绣完这几针也要睡了。”
“这样行吗?”杨妈妈犹豫道,“要是等会搜屋子里的人来了,我们还躺在床上……”
“没事!”杨氏低下头,接着刚才没有绣完的花萼继续走针,“搜完了正屋,才轮到文姨娘,然后是秦姨娘、乔姨娘……到我们的时候,只怕已经是半夜了。”
杨妈妈想了想,应声去了。
杨氏却停了手里的针线,呐呐地道:“除了夫人,还有谁能把谆哥的行踪摸得这样透?还有谁能让那些丫鬟、婆子都为她所用呢?”
“我仔细想过了,”十一娘支肘托腮,露出戴着枚碧汪汪翡翠手镯的手腕,“这件事决不可能是早有预谋的。别说是太夫人那边的丫鬟了,就是我们这边的丫鬟,她也不可能指使的动。而且,太夫人的后门离大姐故居的前门不过十来丈的距离,小丫鬟看见了,然后再跑去报信,再装神弄鬼地吓唬谆哥儿,时间上不够!”
琥珀听着眼睛一亮:“这么说,夫人知道是说了!”
“我怎么知道!”十一娘笑道,“我只是按常理推论罢了。”
琥珀的表情又暗了下去。
十一娘也陷入了沉思。
站在门外的小丫鬟就小心翼翼地道:“夫人,大夫来了。”
“哦!”十一娘想到自己曾对徐令宜说过让大夫顺便给自己把把脉的事,示意琥珀放了落地罩旁的帷帐,隔着诊了脉。
“夫人脉象有力,估计没什么大碍。”
十一娘一听就知道是刘医正。她忙低声道:“世子爷的病情怎样了?”
“夫人不用担心,只是惊吓过度。点了安眠香,吃几剂安神的药,再慢慢养些时候就好了!”
十一娘松一口气,送走刘医正就躺下了:“侯爷回来你再喊我吧!我现在睡一觉。熬了夜,又该吐了。”
琥珀应喏,把灯芯拧小,坐在十一娘身边,守着她睡。
西次间太夫人的内室。
杜妈妈把灯蕊拧小,走到了炕边。
灌了药,点了安眠香,徐嗣谆沉沉地睡着了。
太夫人爱怜地摸着他的额头,悄声吩咐杜妈妈:“你去看看十一娘现在怎样了?”
杜妈妈轻轻应了一声,正要出门,五夫人赶了过来。
“娘,怎么会出这种事?”她表情急切,“我那边查过了,除了两个在上夜处打牌,其他人都在,没谁出去过。”说着,问起十一娘,“四嫂呢?怎么没见四嫂?回了正屋吗?”
徐令宽让五夫人查自己的院子,不过是以防万一而已,太夫人也没有指望她那里能有什么发现。
“她在东次间歇着。”太夫人把当时的情况说了说,“……被谆哥无意间踢了一腿,还好太医说没事。”
“这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五夫人听着也不由鬓角生汗,“要不然,家里可乱了套了。”
“可不是,这要是十一娘有个三长两短的……”太夫人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五夫人也意识到了。
如果谆哥有什么不妥,十一娘再一出世,那永平侯府的嫡支就算是全军覆没了。
她打量着太夫人有些阴沉的脸,正思忖着说些什么开心的话逗逗太夫人,太夫人突然道:“这边有老四和小五,歆姐儿一个人在家,你早些回去吧!”
毕竟是四房的丑事,太夫人不想自己知道也是常理。
五夫人恭顺地应“是”,退了下去。
外面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灯光下,雨丝如绣花针般密密匝匝地落下。
不是说一直不舒服吗?怎么被踢了一脚,却什么事也没有……按道理,十一娘正怀着身孕,还不知道是男是女,暂时不会动谆哥儿。可这天下的事,往往会出其不意,所以才会措手不及,失了阵脚……
她沉思着,脚步不由缓了下来。
撑伞的荷叶不知道五夫人要去哪里,见雨丝都飘了进来,打湿了五夫人的裙裾,低声道:“夫人,我们这是去哪里?”
五夫人神色一振,抬头看见了花墙后翠叶摇动的青竹。
“去二夫人那里!”这个时候,她很想和人说说话。
“是!”荷叶应着,和五夫人去了二夫人处。
二夫人还没有歇息,正伏案写着什么,听说五夫人来访,她难掩惊讶,在宴息处接待了五夫人。
“二嫂,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五夫人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您说,四房出了这样大的事,明天见面,我们这些妯娌的该怎么办好?”
“家丑不可外扬。”二夫人除初听徐嗣谆被吓时露出吃惊的表情来以后,其他的时候都淡淡的,“说是四房的事,何尝不是你、我的事。我们一切听太夫人的就是了!”
五夫人对这样的答复并不满意,可见二夫人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说了几句闲话,只好起身告辞。
结香送五夫人出门,二夫人端坐了好一会才回到书房。
“夫人,你早点歇了吧!”结香劝她,“明天一早太夫人肯定要喊您去说话的。”
二夫人这才放笔。
结香服侍二夫人梳洗,几次欲言又止。
“怎么了?”二夫人索性主动地问她。
结香还是犹豫好一会才道:“二夫人,你说,侯爷这样,是不是在怀疑四夫人?”
“怀疑四夫人?”二夫人听着笑了起来,“你怎么想到侯爷在怀疑四夫人?”说完,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结香一眼,“侯爷要是什么都不查,那才是在怀疑四夫人。”
四百二十五
结香不解地望着二夫人。
二夫人淡淡地道:“你想想,拔出了萝卜还带着泥。要是侯爷不相信四夫人,就会像当年一样,不仅不会查,还会帮着藏着掖着,想办法把这件事快点糊弄过去。”她露出沉思的表情来,“侯爷这个人,看上去很温和,骨子里却很自负。明知道那人进了正屋,他不仅要查,还把五爷也找过去当帮手,大张旗鼓地查。而且第一个查的就是四夫人住的正屋。别的不敢说,至少,他相信四夫人与这件事绝对没有关系。要不然,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把四夫人托付给太夫人了……要说我们四爷最相信谁,恐怕就是太夫人了”说着,突然一笑,“希望这次我们的侯爷没有看错人就好要不然,事情闹得这么大,可没法子收场了”眼底流露出几份揶揄。
结香想到当年的事,不由沉默下来。
屋子里就安静下来,听见听竹涛声声,扑天盖地地砸过来。
杜妈妈立在太夫人面前,听着雨打枝叶的沙沙声,饶是多年的老人,也禁不住胆战心惊。
“睡着了!”太夫人低头望了眼徐嗣谆。
“是!”杜妈妈的应答声里比平常多了一分小心翼翼,“琥珀说,四夫人太累了,知道四少爷没事,歪在美人榻上就睡着了。我见四夫人睡得正熟,就没让喊醒。”
太夫人眼中精光一闪,站了起来:“走,我们去看看!”
杜妈妈大气不敢吭,随着太夫人去了东梢间。
豆大的灯光,昏昏黄黄地照着满室的静谥,十一娘的睡颜恬淡又安祥。
太夫人站在榻前凝视良久,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琥珀松了口气。
太夫人在厅堂停住了脚步。
“你去正屋那边看看,查得怎样了?”
太夫人的表情严肃。
杜妈妈低声应“是”,急步出了厅堂。
太夫人孑身独立良久,缓缓地去了内室。
徐嗣谆睡得很安稳。太夫人轻轻地坐在了他的身边,帮他掖了掖被角,然后闭目靠在了炕头的迎枕上。
灯焰跳跃着,发出劈里啪啦地声音。
杜妈妈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太夫人,”她的声音里有无法掩饰的担忧,“五爷在雁容住的屋子后头,发现了一个面具。”
太夫人猛地张开了眼睛,昏暗的屋了里,却透着刀刃般的锋利。
“侯爷怎么说?”
杜妈妈顿了顿,低声道:“侯爷让再查。”
太夫人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再查,是因为查下去他也有信心这件事不会涉及到十一娘呢?不是他烦了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呢?
屋子里的自鸣钟当当当地响了九下。
杜妈妈踌蹰半晌:“太夫人,这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有决断的,我看,你不如先歇会。四少爷这里我看着。明天早上四少爷醒了,还得您亲自指点我们帮四少爷压惊呢!”
太夫人轻轻摇了摇头:“我就在这里等着!”态度很坚决。
杜妈妈不敢多说,拿了床薄被搭在了太夫人的身上。
太夫人幽幽地开了口:“你说,这件事与十一娘到底有没有关系呢?”语气中充满了怀疑。
杜妈妈全身汗毛都坚了起来。
“四夫人是个聪明人,”她斟酌地道,“应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只说聪明,不说敦厚。
太夫人扭头朝徐嗣谆望去。
“这孩子,到底是个福薄的。”嘘唏中带着几份可惜。
杜妈妈猜不透太夫人的意思,低声劝道:“四少爷有太夫人,怎么会是个福薄的?您只管安下心来。那长春道长不也说了吗,四少爷有‘三灾’,这正好应了那无妄之灾。四少爷过了这道坎,以后也就好了……”
太夫人听得并不认真,没待杜妈妈的话说完,突然道:“要是这件事要是真的与十一娘有关,我是睁只眼闭只眼呢?还是……插手管一管呢?”
太夫人早年也是顺风顺水过来的,很有些脾气。后为是二爷病逝、老侯爷被牵连、侯爷远僻老家……出了一大堆事,太夫人才慢慢敛了脾气。可到底是从小养成气性,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死了命地和元娘到处求医问药,硬生生地求了个四少爷来。说到底,太夫人这就是不服气,不信自己没个嫡孙。如今年纪大了,又应了“老小”一说,这脾气也就越发的不受约束。别人不清楚太夫人的变化,杜妈妈却是心知肚明。
如果太夫人下定决心插手管一管,早就派她去问了,又何必这样踌躇不绝。分明是怕这件事与十一娘有关,起了和稀泥的心思。可想到从小就失去了娘亲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徐嗣谆,不免有些愧疚,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罢了。
如果太夫人拿定了主意还好说,拿不定主意,关系甚大,杜妈妈不敢涉及其中。
“应该不会吧!”她模棱两可地道,“侯爷和五爷已经去查了,明一早就应该有消息过来了。”
太夫人并不需要杜妈妈的回答,管还是不管,是个两难的决定,她只是想更坚定自己的决心而已。
“不管与她有没有关系。”太夫人喃喃地道,“仅她这份稳沉,足已挑得起这副家当了……我年纪大了,怡真毕竟只是嫂嫂……名不正,言不顺,就容易出乱子……”老人家说着,目光重新落在了徐嗣谆熟睡了的面孔上,“……可这孩子怎么办……难道就真的任他自生自灭不成……”说到这里,眼角不由滴下两滴泪来,“命里有时终是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件事,原是我做得不对……”
心里有事,十一娘睡得并不踏实。
小憩了两个时辰,她醒了过来。
侧头看见琥珀呆呆地坐在榻边。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十一娘轻声地问。
琥珀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去看了落地钟:“亥正过三刻。”然后转身去十一娘倒了杯温开水。
十一娘喝了水,懒懒地问她:“那边可有什么消息过来?”
琥珀迟疑了片刻,低声道:“听玉版说,五爷在雁容的厢房后面发现了一个面具。”
十一娘神色一肃,坐了起来:“侯爷怎么说?”
“侯爷,”琥珀吞吞吐吐地,“侯爷让继续查!”
十一娘怔了怔,半晌,才轻轻地倚在了美人靠上,眼角眉梢却像止不住似的,竟然有了浅浅的笑意。
琥珀看得奇怪。
出了这样大的事,夫人不急着想办法,竟然一副无事人似的。
十一娘已吩咐她:“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我肚子有点饿。”
琥珀愣住。
十一娘道:“不吃饱了,等会怎么干活!”又嘻笑道,“快去”言行举止间有少见的活泼欢快,没一点担心的样子。
琥珀满心不解地吩咐门外的小丫鬟去问。小丫鬟不敢怠慢,忙去禀了杜妈妈。
杜妈妈张口结舌:“肚子饿了?”
雁容住的屋后搜出个面具的事,是杜妈妈照着太夫人的吩咐有透露给十一娘听的。
她不由朝太夫人望去。
太夫人微微颌首,看了一眼徐嗣谆,眉眼间隐隐露出几分毅然之色来:“看她想吃些什么,让小厨房给她做!”
杜妈妈应声而去。
“不用那么麻烦。”十一娘笑道,“看小厨房里给太夫人准备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