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支了肘:“你小心点!”
“放心吧!”徐令宜学着十一娘的样子把谨哥儿放在了自己的枕头边,“当年行军的时候,衣不解甲,剑就押在枕头低下,略有风吹草动就醒了。”说着,把十一娘按下,“你就安安心心地睡一觉吧!”
十一娘还是有点不放心,反复叮嘱:“那你注意点!”
“你就安睡吧!”徐令宜帮她掖了被角,“别七想八想的。”
十一娘只好闭上了眼睛。
徐令宜眼角一瞥,就看见了枕头边的儿子,觉得很有趣,索性侧了脸盯着他看。
皮肤吹弹欲破,淡淡的眉毛,直挺的小鼻子……越看越觉得有趣。干脆轻手轻脚地坐了起来。
十一娘本来就没有睡着,他一动,立刻就睁开了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徐令宜笑着,低头看见一双朦朦胧胧的眼睛,像笼雾的晓月,静谧而美丽,他的心也跟着宁静起来,“就是觉得谨哥儿很有意思。”突然间没有了一点点睡意,想到两从很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说话了,就很随意地拿到个大迎枕靠在身后。“为什么要把谨哥儿放在枕头边。放在被子里岂不更暖和一些?”
十一娘也不知道。
只是从前去探望生了宝宝的同学或是同事,大家都这样放孩子。想着总有点道理。就有样学样了。此刻徐令宜问起来,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沉吟道:“这样孩子一睁开眼睛就会看到父母,不会害怕吧!”语气里到底带点犹豫。
徐令宜笑起来。
不管多明理、果敢的母亲,碰到孩子的事,都会流露出柔弱的一面来。
他想起送刘医正碰到的那个婆子,轻声道:“弓弦胡同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要是不打紧,我让白总管帮着你去看看。你现在坐月子。我听别人说,坐月子的时候要是落下什么病,以后很难治好。何况你现在这种情况。还是少操劳些的好!”
十一娘之前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病情会这样的严重。她侧了身子,手枕着头,细细地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徐令宜:“……我也只是牵线搭桥而已。四嫂是个能干的人。最后怎样,还是由她定夺。”
“虽是牵线搭桥,哪有不挂念的。”徐令宜把她落在腮边一缕青丝捋在耳后,“这件事,你别管了。我明天给山东指挥使封信,让振声拿着直接去趟山东就是。至于宅子的事,”他低声道,“燕京好地段的铺面、宅子都在燕京的老住户手里,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面子上的事总要过得去。就是要卖,决不会托了牙行出面,多是让朋友打听了悄悄地卖,价钱也不贵。顺王人缘好,交际又广,前几年常宁公主、忠勤伯家的宅子出售,都是由他做的中间人。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这个时候卖宅子的最多。”说着,他笑起来,“说起来,这也是十二姨娘的运气。”
人脉果然是资源啊!
“多谢侯爷了!”十一娘笑道,“只是让山东指挥使帮着买地……会不会杀鸡用牛刀了!”
徐令宜笑道:“如今又没有仗打了,正好找点事他做。”说着,想起件事来,“李家今天下午给我送了喜帖,十月二十六日娶媳妇。”
同样称呼的人太多了,十一娘想了一会才道:“福建总兵李大人家?”
徐令宜点头:“我想着你那时候还没有出月子,就吩咐赵管事,让他走一趟。”
“我上次听周姐姐说,李家想早点把媳妇娶回家,安成公主觉得李霁在福建,多有不便,把婚事推到了明年的春天。怎么突然提前到了年前?可是有什么事?”
徐令宜笑道:“夏天的时候,李霁围剿倭寇五千余人,皇上特下旨嘉奖,升了他做泉州指挥佥事。过几天会回京谢恩。安成公主就催着把婚事办了。因此决定的有些匆忙。”
泉州指挥佥事,正四品。
十一娘道:“李公子今年只有十九岁吧!”颇有些感慨的样子。
徐令宜就笑着拧了拧她鼻子:“我十九岁的时候,早做了三军统帅!”
是怕她心里有疙瘩,特意安慰她的吧!
十一娘笑道:“有几个人能像侯爷这样!”
“那是!”徐令宜逗她,“站在金銮殿上,一眼望去,就我年轻最轻……”
两人正有说有笑的,旁的谨哥儿醒了。
眼睛乌溜溜地转了半天也没有人理睬,“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徐令宜忙慌手慌脚地抱了孩子:“这是有吃奶还是要撒尿?”
听到动静就跑了过来的顾氏隔着屏风道:“侯爷,六少爷要吃奶了!”
“哦!”徐令宜应了一声,十一娘起身去抱孩子:“我送去给乳娘!”
“我来吧!”徐令宜抱着孩子趿了鞋,“你歇着。”把孩子递给了顾氏。
顾氏喂了孩子,徐令宜重新抱着孩子上了床:“他每晚要吃几回!”
“吃两回。”十一娘道,“亥初一次,丑正一次。”
徐令宜默默记在心里,学乳娘的样子哄着孩子,见孩子睡了,将孩子放在了枕边,笑道:“快些睡了吧!明天一早罗四奶奶还要来串门。你也别强撑着,要是觉得累,就靠要迎枕上。”
“妾身知道了!”十一娘笑道,想着明天刘医正还要给她施针,“……那明天侯爷还在场吗?”
“我自然在场。”徐令宜道,“你用不着害怕。刘医正很擅长针灸。”
这一点,十一娘也看出来了。
“给你施针的时候,只有琥珀在屋里服侍。”他又低声道,“当着太夫人,我只说是要望诊……你见了娘,可别说漏了嘴。”
“知道了!”十一娘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像春天的风,扑面暖人。
第二天,太夫人和二夫人来探病。
“你只管静养就是。”太夫人推了十一娘的手,“家里的事有我。把身体养好都是正经。”
二夫人则道:“病最怕误诊。既然知道毛病出在什么地方,对症下药就是了。你不必太过担忧。”
十一娘笑着谢了二夫人。
石妈妈过来。
“太夫人和二夫人都在啊!”她笑着曲膝行了礼,将手中的红漆描金的匣子递给琥珀,“听说四夫人身子骨不好,五夫人特意让我把家里藏的两支百年的人参拿来给四夫人补补身子。”又道,“我们家五夫人一早就起来了,原准备由奴婢服侍着亲自过来探病的,可巧有些不舒服,奴婢只好自己来了。还请四夫人见谅!”
太夫人一听就急起来了:“丹阳怎么了?”
石妈妈却眼角眉梢都溢出喜色来:“我们家夫人怀了身孕!”
“哎呀!”太夫人听着喜道,“这可真是件大好事。”然后急急地问:“什么时候的事?可请大夫诊断过了?”
“有些日子了。”石妈妈笑道,“可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上次闹得天翻地覆似的,这次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今天早上刚请大夫瞧过了。要不然,哪敢乱说啊!”
四百六十九
太夫人听了喜出望外。在十一娘这里略坐了一会,就起身去了五夫人那里。
有小丫鬟进一禀道:“罗四奶奶来了!”
秋雨打帘迎了进来。
“还好请了十一姑奶奶出面。”她进门就笑道:“姨娘昨天回去就主动来找我。说什么她没有读过书,不明理事。从前的事都是她的错。让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她一般见识。”
十一娘笑着让小丫鬟端了锦杌请罗四奶奶坐:“姨娘也是为了十二妹,四嫂也是为了十二妹,如今话说开了,不就全好了!”
罗四奶奶坐下,小丫鬟上了茶点。
十一娘把她给朱安平、四娘写信的事,徐令宜愿意帮忙的事都一一跟她说了:“……最终还是要四嫂和四哥帮着拿主意。”
这样一来,解决了大问题。
罗四奶奶叹道:“十一娘姑奶奶可帮了大忙。我明天就让你四哥来见侯爷”又歉意地道,“我也是实在没主意了。这才厚着脸皮来求的。”
“自家人,嫂嫂这样说就见外了。”
两说着话,谨哥儿醒了。
十一娘忙喊了顾氏帮着端尿。
罗四奶奶看着就说起五娘的儿子鑫哥来:“……可顽皮了。两个婆子都看不住。还好有灼桃。要不然,还真没有人哄得住。”
“灼桃!”十一娘笑着,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穿着淡绿色棉纱小袄的小姑娘,“今年也有十二、三岁了吧?”
“十二岁。”罗四奶奶笑着点头,“长得可水灵了。”
“她从小就长得漂亮。”十一娘笑道,“去年穗儿也嫁了出去。跟着五姐从余姚过来的,也只有灼桃一个了!”
“我就说,这丫头做起事来怎么就那么的伶俐。”罗四奶奶笑道,“鑫哥吵着要吃面条,她怕烫着鑫哥,拿了扇子在一旁扇凉了再喂。”说着,又道,“鑫哥倒不像五姑爷,像庥哥儿,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
“姑舅老表骨肉亲,怎么不像。”十一娘笑着,问起钱明来,“五姐夫可在家?”
“不在家!”罗四奶奶笑道,“说到城外一个叫什么铁山寺的禅院去读书了──五姑爷在家,人来人往的,又都是些好友,不见谁都不好,见了面少不得要吃吃喝喝的,耽搁了举业,只好避居禅院,专心读书。”
但愿他真能专心读书。
十一娘微微翕首。
罗四奶奶却笑容微敛:“我也去见了十姑奶奶。”说着,眼象有泪光闪烁,“人瘦得只剩副架子了,好在精神还不错。有银瓶和金莲两个能干的帮着她,家里的事也算是有条不紊的。比当初王太夫人主持中馈的时候还要强一些。”
徐家有粗使的婆子和王家的妇仆常来常往,有些事,也传到十一娘耳朵里。自王承祖过继到十娘名下后,姜夫人王琳回娘家也只有看望母亲、祭拜父亲,再也不理娘家的琐事。十娘以茂国公母亲的身份主持王府的中馈。她虽然不懂庶务,却知道节流。把茂国公府在燕京的几个处空着的房产都卖了,撵了一批仆妇,家里过得很简朴,却也不像从前拆了东墙补西墙,日子反而过得踏实起来。
“说起来,你们姐妹都挺能干的。”罗四奶奶笑道,“希望我们英娘长大以后也能像姑姑似的就好。”
说起英娘,十一娘笑起来:“哪天闲下来,就带她来玩。”
“既然来了燕京,少不得要吵你们的。”罗四奶奶笑着,和十一娘说了会孩子,起身告辞,“哪天把事情定下来了,再来回姑奶奶的信。”
十一娘有些疲惫,也没有多留,让秋雨送了罗四奶奶出门。
刘医正来了。
没有徐令宜在场,就算是她愿意接受刘医正给她施针,只怕刘医正也不敢给她施针。
她吩咐秋雨请徐令宜。
徐令宜在外院,拿着大红洒金柬走了进来。
“今年是什么年?”他笑道,“昨天李总兵家娶媳妇,今天忠勤伯家嫁女儿。”
“娴姐儿吗?”为了她的婚事,忠勤伯急急地把曹娥嫁子出去。
徐令宜不知道忠勤伯的女儿叫什么,道:“可能是吧!说是长女。”然后坐在床边,轻声地问她:“你想不想去──日子定在了十二月四日。”
十一娘脱了小袄:“我这样子,能走哪里?”
徐令宜眼睛微暗,吩咐琥珀端个火盆进来:“等会小心着了凉。”
“还是别点火盆了。”十一娘轻声道,“谨哥儿还小,屋里烧了地龙又点火盆,小心孩子上火。”
“要不,让乳娘带着谨哥儿到正屋暖阁去歇去。”徐令宜帮十一娘脱了中衣,“你也不用顾忌这,顾忌那的。”
十一娘伏在了床上,“我坐月子也不好玩。他陪陪我,我也免得那么无聊。”
徐令宜让琥珀去传了刘医正进来,笑道:“他除了睡就会哭,能陪你个什么?”
正说着,有靴子磨擦地面的声音。
十一娘知道是刘医正进来了,不再说话。
施完针,徐令宜送了刘医正出去,琥珀见十一娘睡着了,蹑手蹑脚地帮她盖了被子。
晚上徐令宜依旧歇在十一娘屋里,谨哥儿睡在父亲的枕边。
“你说,他这样捆着,会不会很难受?”徐令宜倚在床头的迎枕上和十一娘说话。
十一娘也觉得谨哥儿会不舒服。但田妈妈和万妈妈都是有经验的,说徐令宽就是这么捆着长大的……看着徐令宽高高大大的样子,她还真没有反对的立场。
“田妈妈说,满月就可以了。”她道,“是为了避免孩子成了盘腿。”
“他倒乖。”徐令宜笑道,“这样也不哭闹。”
两人说着闲话,十一娘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猛然醒来,竟然天色大白。
十一娘大吃一惊。
怎么睡得这样沉?谨哥儿晚上要醒两次。也不知道是谁在照顾他?谨哥儿有没有哭?
思忖间,已扭了头去找孩子。
床上空空的,就是徐令宜,也不在。
她有些慌乱地坐了起来。
黑漆屏风挡住了视线,看不到那边的情况,十一娘高声喊着“顾妈妈”。
顾氏和琥珀都从屏风后面绕了过来。
“夫人,您醒了。”琥珀笑道,“侯爷说您睡得沉,不让我们叫您。”
顾氏则笑道:“六少爷刚吃了奶,侯爷正逗着六少爷玩呢!”
话音刚落,徐令宜抱着孩子走了进来:“也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多的磕睡。我说我的,他睡睡的。”说着,坐到床边,弯腰轻轻地把孩子放在了十一娘的枕边,“昨天睡得还好吧?”
十一娘望着他温和的眸子,缓缓地点了点头:“昨天晚上,侯爷在照顾谨哥儿吧?”
不同于平常的璀璨,十一娘的眸子有些深沉,甚至带点肃然的味道。
徐令宜有些惊讶:“怎么了?”
“没什么!”十一娘嘴微翘,脸庞就明亮起来,“就是睡得很好!”
徐令宜觉得妻子今天的态度有点奇怪,但仔细一看,又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说不出哪里奇怪。
“那就好!”他笑了笑,站起身来,“我等刘医正来给你看过病了再去外院。”
快过年了,徐家铺子里的掌柜、田庄里的庄头等或回燕京对帐,或送年节礼来,徐令宜这两天就忙着和这些人见到面。
十一娘笑着点了点头,由琥珀扶着慢慢去了净房梳洗。
杨氏很意外:“侯爷这几天都歇在耳房?”
“听说夫人身体不好!”杨妈妈低声道,“刘医正已经连着五天进府给夫人问诊了。耳房的药也没有断过。”又道,“侯爷怕乳娘、丫鬟照顾不好六少爷,这几天都亲自带着六少爷呢!”
到底是儿子,大不相同!
想到这里,杨氏心被微微地刺了一下。她咬了咬唇,悄声道:“那你知道侯爷这几天都在干些什么吗?”
“白天都在外院,”杨妈妈道,“早上送走刘医正就出门,晚上戌正回来,给太夫人问了安就回正屋。”
杨氏微微点头,隐入了沉思。
徐令宜回到屋里,十一娘和孩子已经睡了。
他从净房出来,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十一娘还是被惊醒,她睡眼惺忪:“侯爷回来了!”
“嗯!”徐令宜见谨哥儿睡得正香,把她搂在了怀里。
十一娘“嘤咛”一声,小小地挣扎了一下,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又睡着了。
徐令宜看了看枕边的谨哥儿,又看了看怀里的十一娘,想到早上出门时和刘医正说的话。
“针灸再配以补中益气汤,对夫人的病患大人益处。”
他当时闻言心中一松。谁知道刘医正却话锋一转:“既便如此,夫人想要痊愈,没有个三、五年的功夫,只怕也非益事。”
他想到刘医正的“太极功夫”,想调笑刘医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