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嗣诫听着跳了起来:“我要吃酱肉包子!”
十一娘忍不住想大笑,耳边却传来徐嗣谆的声音:“可祖母说,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好了,用不着忍着……”语气很犹豫。
徐嗣谆从小身体虚弱,想吃东西,能吃东西,代表身体健康。太夫人当然希望他多吃,吃好。他这样说,也不为过。南永媳妇对徐嗣诫严格要求,更不为错。
十一娘想到徐令宜“谆哥儿不能永远像个小孩子似的”的话,想了想,笑着把太夫人对他的期望说了。
“那,那还是南妈妈说的对了?”徐嗣谆低了头,有些难过的样子。
“你也不能就这样简单的说对说错。”十一娘笑道,“我记得你父亲曾经对我说过,等你过了十岁的生辰,就要搬到外院单独住个院子了。也就是说,你长大了。自然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她说着,打趣道,“到时候人可别嫌先生管你管的严,你哭起鼻子来!”
也算是提前给徐嗣谆打个预防针吧!
徐嗣谆听着笑了起来:“我才不会哭鼻子呢!”
十一娘笑着点头,见贞姐儿和徐嗣诫,还有什么都不懂的谨哥儿都睁着眼睛望着他们,心念一转,道:“今天我们也放一天假。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好了”说着,问贞姐儿,“你想吃什么?”
贞姐儿本是个敏感的孩子,知道十一娘这是要把话题岔长,笑着凑趣道:“母亲,上次在您这里吃的佛跳墙好吃。母亲让小厨房再给做一个吧!”
“好啊!”十一娘笑着,问谨哥儿:“我们六少爷想吃什么啊?”
谨哥儿冲着十一娘“喔喔”,十一娘笑着亲了亲儿子的,让秋雨吩咐小厨房添菜,让竺香去请黄三奶奶过来用膳,然后把谨哥儿放在厚厚的大红底绣五蝠捧云团花的锦褥上,拿了拔浪鼓逼他翻身。
他小胳膊小腿十分有劲,三下两下就侧过身来,十一娘略一用,就翻了个身。把个徐嗣谆看着眼热,拿了拔浪鼓:“母亲,我来,我来!”
也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厌了,拔浪鼓到了徐嗣谆的手里,谨哥儿却躺在那里不动了,懒洋洋地去吸手指。把个徐嗣谆急得满头大汗:“六弟为什么不翻身了?”
十一娘忙捉了谨哥儿的手,笑道:“你们来之前他已经翻了半天身了。”又道,“看样子还是得听田妈妈的建议──把他的手上涂点辣椒才好,要不然,总要去吸手指!”
贞姐儿听了大惊:“要,要涂辣椒的吗?”
十一娘也正为这事拿不定主意,神色间不免有些几迟疑,正好竺香来回话,把这事揭了过去,“……三夫人留了黄三奶奶在那边用午膳!”
“那我们就不等黄三奶奶了。”她笑道吩咐竺香,“让婆子们摆饭吧!”
竺香笑着应声而去,十一娘和孩子们去了东次间。
徐嗣诫身边的大丫鬟双玉交待了四喜几句,自己回了屋。
因徐嗣诫去了正屋,南永媳妇没在跟前服侍,而是带着小丫鬟在屋里收拾箱笼──如今风吹在脸上都没有了寒意,过几天就要换春裳了,她要提前把东西都准备好。
南永的女儿妞儿今年也有七岁了。从小跟着母亲在徐嗣诫屋里长大,这里比自己家还熟悉。她正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给徐嗣诫叠袜子。
“南妈妈,有我话跟你说!”双玉一阵风似地走了进来,拉着南永媳妇去了暖阁,“刚才五少爷在夫人那里说……”她把徐嗣诫说的“大人给什么就吃什么”的话告诉了南永媳妇,“我在外面站着,听得一清二楚。你说,要是夫人责怪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啊?”
南永媳妇抿了嘴,没有说话。
双玉不由跺脚。
这个南永媳妇,什么都好,就是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有时候让人真是憋屈。
“反正,这话是你说的。这屋里的事也是你在当家作主。”她今年也有十八了,家里的人正在给她说婆家,别人听说她是永平侯夫人身边二等的丫鬟,都很满意,有几户殷实人家来求娶。她可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自己的婚事有什么变故。“到时候要是夫人责怪下来,我可要照直说了。”
这话本就是自己说的,事本来就是自己做的。
南永媳妇想也没想地点了点头。
双玉看着气不打一处出,想着等会吃了午饭四少爷说不定会和往常一样到他们屋里来歇午觉,这手炉要烧起来,熏香要点起来,暖茶点心也要备好了……多的是事要做甩着帕子扭身就走了。
支了耳朵听着的妞儿就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娘,夫人不会免了你的差事吧!”
她长得像母亲,秀秀气气的,因为担心,小小的脸皱了起来。
南永媳妇摸了摸女儿的头:“夫人既然把五少爷交给了我,我既要把他当成主人尊着,也要把他当成孩子疼着……我这样,是为了五少爷好。”
妞儿有些不解。
南永媳妇幽幽叹了口气,抬头透过玻璃窗户看见双玉叉着腰站在屋檐下,正指使着小丫鬟们拿炭打水,眼神一黯:“五少爷和其他几位少爷不同……他现在还小,二少爷、四少爷、六少爷也都还小……等他们长大了,就知道这其中的不同了……有些人,天生就能开口要东西,有些人,生下来就没资格挑三拣四的……他从小学会了,长大就会不觉得心里不舒服”说完,又忍不住又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好像眼前站的是徐嗣诫,自己正在尽力地安慰着他。
妞儿似懂非懂,道:“是不是和我一样,只是跟着母亲在这里歇脚罢了。五少爷的虫草帐子虽然好看,可那是五少爷的,我看看就是行了,再喜欢,也只能放在心里。小厨房吴妈妈做的点心再好吃,那也是给侯爷、夫人、少爷们的,我就是馋嘴,也只能偷偷地吞口水,还不能让人发现,给我吃的时候还要说肚子饱着!”
南永媳妇笑起来,弯了腰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白生生的脸:“就是这个道理!”
“可,可五少爷是少爷啊?”妞儿歪了脑袋望着母亲。
南永媳妇没有说话。
吃了饭,送走了孩子,十一娘立刻差了竺香去外院:“看侯爷回来了没有?”
竺香应声而去。
十一娘哄了吃饱了的谨哥儿睡午觉。
兴许是刚才玩的太兴奋,他在床上扭来扭去,就是不愿意睡。
黄三奶奶来辞行。
四百九十
“毕竟是长子成亲,三爷不仅在燕京给置了宅子,还要给大少爷置个铺子,一个六百亩地的田庄。”黄三奶奶笑道。口气里透着几份惊讶,显然没有想到三房会有这样的手面。
十一娘并不吃惊。
三夫人这些年来积积攒攒的,加上当年分家时得的家产,这点东西还是拿得出来的。
“不管怎样,这事还是要姐姐多多费心的。”她客气地道。
黄三奶奶听了笑道:“我既然受了太夫人之托,自然会尽心操办!”
两人说着出了院门。
黄三奶奶请十一娘留步:“谨哥儿还等着你哄他睡觉呢!”
十一娘也不客气,目送黄三奶奶坐上青帷小油车,这才回了正屋。
谨哥儿还没有睡,黑溜溜的眼睛四处顾盼,看见母亲进来,就咧了无牙的嘴笑。
“玩性怎么这么大!”十一娘笑着打了一下他的小屁股。
谨哥儿还以为母亲是在和自己玩,冲着十一娘直乐。
十一娘有些哭笑不得。
徐令宜从宫里回来了。
十一娘忙迎了出去。
“谨哥儿呢?”徐令宜进门就问儿子。
“在内室──顾妈妈看着”十一娘应着,叫了小丫鬟服侍他更衣洗漱,又仔细打量徐令宜的神色。
见他神色如常,心中稍定。
徐令宜知道妻子在担心,忙道:“没事。有些事和皇上说了。黄家少不得要被训斥一番,应该没有什么性命之忧。”
“这就好!”十一娘松了口气。
这件事通了天,就算永昌侯世子爷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建宁侯手上,徐令宜行事却是明正言顺的了。
徐令宜进内室抱了谨哥儿。
谨哥儿咯咯地笑。
徐令宜目光变得十分温和。
十一娘点头,问他进宫的情况:“……皇上没有心里不舒服吧?”
徐令宜的回答却很含糊:“皇上正急着找陈阁老议事呢!”说完,把儿子交给顾妈妈,去了净房。
事情毕竟没有定下来,现在唯有等消息了。
十一娘思忖着,抱了儿子哄他睡觉。
接下来的几天,黄三奶奶为徐嗣勤的婚事频频出没永平侯府,每次离开时都会到十一娘这里坐坐。
十一娘知道她是想通过自己探探徐令宜的口风,可这件事太过复杂,别说是她,就是徐令宜,心中也没底。而没有实质性进展的安慰又显得很苍白,十一娘只好和她说徐嗣勤的亲事。
刘侍郎的夫人说,方家为嫁长女,准备了一万两银子的嫁妆……
三夫人觉得方家陪嫁中远在湖州的二十四亩地虽然价值不菲,可路途遥远,对她们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作用:“我们这边,都是在宛平、大兴置地。要是来不及,山东也马马虎虎可以。”
刘侍郎的夫人给黄三奶奶说:在宛平、大兴置地来不及了,同意在山东置地……
三夫人要求方家陪几房陪房,几个小丫鬟:“……三井胡同的宅子没人看管!”
刘侍郎的夫人问二房陪房,四个小丫鬟够不够……
三夫人要求小丫鬟的年纪在六、七岁为好:“正好跟着学学规矩。等大小姐贴身丫鬟放出去,这些人就直接可以用了。”
“方家也答应了。”黄三奶奶喝了口茶,叹道,“要是我也能结个这样好说话的亲家就好了!”
“三嫂也是一心一意为勤哥儿打算。”十一娘听着也有点啧舌──只听说女主提条件男方全满意的,很少见到男方这样提条件的。不过,她听说方家在湖州不仅是旺族,还是富豪,方家可能觉得三夫人提出的这些要求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方家想快点把方家大小姐的婚事定下来的因素,但她却只能和稀泥,“方夫人是明理的人,仔细一想,也能体谅。”
“道理大家都知道,可能真正想得通又做得到的,却未必也有几个。”黄三奶奶笑着和十一娘说了会话,看着天已黄昏,起身告辞。
太夫人屋里的玉版过来:“四夫人,太夫人让您把六少爷抱去给她老人家看看!”
二月初四赵先生回府。徐令宜和赵先生关起门来说了半天的话,然后决定三月六日让徐嗣谆搬到外院去。
太夫人听了不免有些犹豫。
徐嗣谆却跃跃欲试,反劝祖母:“大哥、二哥都是我这般年纪搬到外院去的,何况还有大哥和二哥和我做伴。”
太夫人听了只好答应,心里还是放不下,让葛巾跟着去外院服侍。这几天正忙着给徐嗣谆收拾箱笼,过问徐嗣谆即将入住的淡泊斋的家饰陈设,有两天没看见谨哥儿了。
十一娘笑着应了,自己和谨哥儿都重新换了件衣裳,去了太夫人那里。
徐嗣谆已经开了课,下了学去给十一娘匆匆行了个礼,就拉着了徐嗣诫去了淡泊斋。十一娘抱着谨哥儿进门的时候,他和徐嗣诫正从淡泊斋回来。
“母亲,母亲,”他拉了十一娘的衣袖,仰着脸望着她,“我在淡泊斋给五弟留了间厢房,沐休的时候,您让五弟去我那里住吧!”
徐嗣诫显然已被徐嗣谆说动,也过去拉了十一娘的衣袖:“母亲,四哥的院子好大,好漂亮。”目光明亮,很是羡慕的样子。
淡泊斋是永平侯世子住的地方。徐嗣谆搬到那里以后,就将正式接受世子的教育,刚开始肯定有个适应的过程,如果性格开朗活泼的徐嗣诫能偶尔去给他做个伴,对他未尝不是一种慰藉。
十一娘想着,笑道:“沐休的时候去那里和哥哥玩可以。不过,不能过夜。这样会耽搁哥哥功课的。”
那里毕竟是世子居所,在那里过夜显然不太合适,更容易引起流言蜚语!
“不会的,不会的。”徐嗣谆忙保证,“我们都不会耽搁功课的。”
徐嗣诫也道:“哥哥不上学的时候我才去玩!”
“那好!”十一娘笑着揽了两个孩子的肩膀:“你们可要记得答应过母亲什么!”
徐嗣谆和徐嗣诫连连点头。
大家笑盈盈进了屋。
三夫人正依着太夫人坐在临窗的大炕上说话。
十一娘只听见了半句:“……就这样分出去单过,我们又不在燕京,到时候长孙媳妇连您都不认识,岂不让人笑话?”
她看见十一娘进来,忙打住了话题,笑着起身和十一娘见礼。
太夫人看也没看三夫人一眼,而是笑呵呵地朝着谨哥儿拍手:“乖乖,到祖母这里来!”
第二天,十一娘去给太夫人问安,太夫人和十一娘说话。
“……想把点春堂旁边的小院修缮一番后给勤哥儿做婚房。”太夫人说着,破开荒地撇了撇嘴,“我没有准。让她把自己的院子里收拾收拾给勤哥儿做婚房。至于点春堂旁的小院,原准备给听戏累了的各位夫人歇脚的,这点体面,我们徐家还是要留的!”
十一娘不由汗颜。
三夫人,可真是敢提要求啊!
“小院连着点春堂。”她笑道,“平时家里的堂会也多,唱起戏来有点吵人,的确不太适合做婚房。”
十一娘和太夫人说着话,三夫人来了。
她穿了件大红万字不断头的妆花褙子,满脸笑容,显得喜气洋洋的:“娘,方家的陪嫁礼单来了。”说着,从衣袖里掏出大红洒金柬,有些迫不及待地走到了太夫人的面前打开礼柬请太夫人看,“您看看,您看看,从八步床到马桶,全是填红漆的。”说完,有些得意地望了十一娘一眼。
十一娘就顺着她的话赞扬了几句“方家可真讲究”之类的话。
三夫人听了,得意之色更浓了,指着礼单的物件跟太夫人喋喋不休地说起来,太夫人心不在焉地听着,十一娘则笑着陪坐在一旁。
有小丫鬟跑了进来:“太夫人,黄三奶奶过来了。”
太夫人听了精神一振,笑道:“让她进来吧!”好像很高兴黄三奶奶的到来能打断三夫人的话似的。
黄三奶奶脸上却没有一丝的喜悦。
她匆匆给太夫人行了个礼,声音颤抖地道:“太夫人,杨家被抄了!”神色很是惶恐。
二月温暖的阳光柔柔地透过玻璃窗照进来,空气洋溢着春天般的明媚。
而太夫人和十一娘都早有心里准备,可当这件事真的发生,想到前途未明的永昌侯府,却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冷颤。对此毫无查觉的三夫人更多的是震惊,她紧紧地攥住了黄三奶奶的手:“妹妹听谁说的?真的?假的?”
黄三奶奶望着太夫人:“侯爷这几天一直让人看着杨家的动静。今天早上刚吃了早饭就有小厮回来禀,说大理寺的人领着御林军把建宁侯府、寿昌伯府团团围了起来……娘让我来给您报个信”语气中已有哀求之意。
三夫人满脸困惑,望了望沉默不言的太夫人,又望了望神色黯然的十一娘,高声问黄三奶奶:“杨家被抄,关我们家什么事?”
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尖锐,在落针可闻的屋子里显得十分的刺耳。
黄三奶奶脸色更白了,嘴角微翕,最后什么话也没有说。
太夫人则朝十一娘使了个眼色。
十一娘会意,低声对三夫人道:“事件发生的这样突然,黄三奶奶想必也惊魂未定。我们去给黄三奶奶沏杯茶吧”说完,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拉着她出了门。
四百九十一
别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