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令宜感觉到十一娘的情绪有些低落,有点后悔提了这话题煞了风景。笑着高声道:“对了,这面什么时候能揉好?”
杨氏被两个小厮架着出了小径。
“姨娘,小的们只能送到这里。”小厮松了手,杨氏两腿一软,瘫坐在了一旁的草丛中,“时间不早了,请姨娘早些回屋。也免得巡夜的粗使婆子当成了不轨之人遭了乱棍之殃。”
脚上的疼痛让杨氏心神一震。
现在是什么时候,她不是想着怎样脱险,竟然混混沌沌如失了心智般的发起呆来。
想到这里,她忙挣扎着爬了起来。
左脚脚踝传来一阵刻骨之痛。
难道是巍了脚?
可夜色茫茫,连个人影都没有……如果高声喊起来,惊动了巡夜的婆子,问起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抿着嘴,强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朝前走着。
屋里服侍的都感觉到了徐令宜的用意。
吴妈妈忙笑道:“马上就好,马上就好侯爷要是饿了,灶上还炖着乌鸡人参汤。要不,奴婢盛一碗来侯爷垫垫肚子?”
“不用了!”徐令宜四平八稳地坐在那里,“就等夫人的面好了!”
他说着,吴妈妈就看见灶上的媳妇从灶间探了个头出来。
她心里明白,朝着十一娘使眼色:“夫人,我看差不多了,应该擀面了吧!”一面说,一面递了擀面杖过去。
十一娘望着满脸期待的徐令宜,觉得很好笑,刚才一点点不快如云消雾散……接过了吴妈妈手里的擀面杖。
焦急地等着花园门口的杨妈妈看到一个身影跄跄踉踉地走了过来,惊慌地低低地喝了声“谁”。
“妈妈,”杨氏的声音有些虚弱,“是我”
“姨娘!”杨妈妈大吃一惊,急步上前扶了杨氏,又见她衣衫凌乱,心里更慌了几分,“姨娘,您这是怎么了?”
“妈妈快扶我到一旁的林子里去。”杨氏望着碧漪亭那渐行渐近的红灯笼,“只怕是巡夜的婆子。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
杨妈妈应喏,忙扶着杨氏钻进了一旁的树林。
“不错!”徐令宜放下筷子,接过竺香递上的茶水漱了口,“面条筋抖,春椿清爽。明天还做春椿面吧!”
吴妈妈等人俱松了一口气,然后交换了一个眼神。
还好徐令宜没有跟到灶房去,要不然,肯定会穿帮的。
“哪里还有多的!”十一娘端了秋雨奉的大红炮放在了他的面前,嗔道,“原留着明一早给谆哥儿和诫哥儿做春椿面的!”
没想徐令宜会一口气吃了三大碗。
“那就后天给他们做吧!”徐令宜笑了笑,站起身来,“吃多了,要消消食才好。”然后拉了十一娘,“我们到院子里走两圈!”
杨妈妈将灯移到杨氏的脚踝处,脚踝已经高高地肿了起来。
“我拿冷水给您敷一敷!”杨妈妈忙道,“明天一早禀了夫人,让夫人给您请个大夫来瞧一瞧。”
“不用了!”杨氏拉了杨妈妈的衣襟,“你去向文姨娘借点药油给我擦擦就行了!”
灯光下,她的脸色有点阴沉。
四百九十八
杨妈妈不免担心:“我看,还是请个大夫吧?”
杨氏却眉角一挑,大声喝道:“让你去向文姨娘借药油你就去借药油,怎么这么多话!”
看着她发起脾气来,杨妈妈神色一暗,低头应喏,福身退下。
杨氏看着不禁有些后悔,可很快,这种情绪就被心中涌现的烦燥所代替。
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难不成真的就去寺庙守着那古佛青灯不成?
只要有人,就免不了纷争。只有那些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才会以为佛堂就是清净之地。她一个没有后台的罪臣侄女,到了那种地方,岂不如那浮萍一样任人摆布。也有讲究清修的禅院,比如大觉寺……
念头一闪,她就打了个寒颤。
那还不如就这样待在徐家。至少,徐家不会少了她的吃穿,能保全她的性命。
想到这里,她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
得想想办法才是……
抄手游廊挂着大红的灯笼,晓风吹过,纹丝不动,一片静谧安宁。
徐令宜和十一娘并肩而行。
琥珀家里休息去了,竺香成了主事的大丫鬟。看徐令宜的样子,今晚多半歇在这里了。明天一早竺香还要安排小丫鬟服侍徐令宜洗漱,督促小厨房做早膳,吩咐小丫鬟去采春椿芽,寅时就要起来,不比十一娘,可以睡到卯正。
想到这里,十一娘回头看了一眼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的丫鬟、婆子,道:“我和侯爷在院子里走走。留了秋雨和两个小丫鬟伺候就可以了,其他的人都回屋歇了吧!”
平日总嫌十一娘身边的丫鬟、婆子少了些,今日却觉得十一娘吩咐的正当时。
徐令宜笑着等十一娘把丫鬟、婆子安置好了,和十一娘一边走,一边说着闲话。
“前几日收到振兴的来信,说他已经启程。算算日子,他这几天应该到了吧?”
“白总管已经派人去通州码头接了。”十一娘笑道,“四嫂也把正屋收拾出来了,服侍的小丫鬟、跑腿的小厮都安排好了。”
说起罗四奶奶,徐令宜笑道:“这几天怎么不见英娘来玩?”
年后,罗四奶奶来过好几次,或是来看谨哥儿,或是送些吃食衣裳过来,每次来都带着英娘。徐令宜很喜欢。
“这些日子天气好,四嫂带着英娘出去踏青了。”十一娘笑道,“说是等大哥来京他们就回余杭──父亲现在不理庶务,大嫂怀了身孕,鸿哥儿又小,他们得回去帮大嫂料理家务,大嫂也能轻松些。等明年大哥散了馆,不管是留在京里还是外放,家里都不能少人。以后再来趟燕京就难了。趁着这机会把英娘带出去开开眼界。”
徐令宜点头:“那你要准备些丰厚的程仪才是。”
“妾身这两天正在办这件事呢!”十一娘笑道,“父亲的、几位姨娘的、大嫂的、鸿哥、庥哥的……到时候只怕要两辆车拉才行。”
徐令宜站定,回过身来望着十一娘。
红色的灯光为她的脸庞染上一层霞光,带着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不由携了她的手:“这些日子好些了没有?”
十一娘由他握着,笑吟吟地点头:“每天吃二两燕窝,还不好,可就真没法子了!”
有灯光倒映在她的眸子里,璀璨夺目。
徐令宜上前一步,想揽她入怀,眼角瞥见远远跟着他们的秋雨,略一思忖,还是放弃了,只拿了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有不舒服的就说,千万不要忍着。人参、燕窝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只要大夫说吃了好,就是不喜欢,当是药,也要天天吃着。”
十一娘笑着点头。大大的杏眼微眯,有种孩子般率真的欢快洋溢在眉宇间,让徐令宜看着暖意丛生,眼底就忍不住有了几分笑意。
“过两天刘医正要来复诊了吧?”心有所触,徐令宜的语气如春天的晓风,轻柔又温和,“我听说三七吃了好。你问问他。要是能用。我让人从云南弄些三七来。”
“吃燕窝就很好。”十一娘语气微顿,上前一步揽了徐令宜的手臂,笑盈盈地道,“用鸡汤加香菇炖,做成冬瓜盅,都很好吃。”
今晚的十一娘,和平常很不一样。好像显得特别高兴,特别活泼,而且,还颇为大胆。
徐令宜有些诧异,可更多的,是喜欢。
他喜欢这种连空气都轻松了起来的氛围。
徐令宜的手轻轻地覆在了十一娘揽着他胳膊的手上。
“我倒忘了,”他轻笑道,“你生于福建,长于余杭,是喜欢吃海味的。如今马佐文在福建,我写信让他给我们捎点鲍鱼来。到时候你做了佛跳墙,让娘也尝一尝。”
太夫人在北方长大,不喜欢吃海味。
十一娘没有吱声,把头靠在了徐令宜的胳膊上。
杨妈妈把药油倒在手上擦热,刚挨着杨氏的高肿的脚踝,杨氏就倒吸了口冷气。杨妈妈手不由一缓。
杨氏却咬了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妈妈下不了手,这伤只怕永远也不会好。”
杨妈妈心里何况不明白,略一犹豫过后,下了力的揉。
杨氏痛得额头全是汗。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反而有隐隐的踏实,好像这样,月色下的独行、草丛里的躲避、徐令宜不屑的表情带给她的羞辱……借着这痛苦,由半真半假的虚幻变成了刻骨铭心的记忆。
她死死地抓住炕桌的一角,抿了嘴,尽管痛苦万分,却一声不吭。只有这样,才能让心里好受些。
杨妈妈看着杨氏强忍着,心里难受。思前想后,说着闲话想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
“我去的时候,文姨娘还没有睡。听说姨娘的脚巍了,很是吃惊,连声问我是怎么巍的。我说是在台阶上扭了一下。文姨娘要过来看,被我给拦住了。”
文姨娘精明能干,把她引来了的确不是件什么好事。
杨氏没有做声。
杨妈妈继续道:“说天色太晚,免得惊动了夫人。文姨娘这才做罢。让冬红姑娘找了这瓶药油给我。说是上好的红花油,从广东托人带回来的。”
文姨娘那里一向有好东西。
杨氏点了点头。
“我谢了又谢。”杨妈妈说着,手上并不松劲,“文姨娘就让冬红姑娘送我出门。还说,明天一早来看你。”
虽然同住在东小院,两人却是一南一北,中间隔着两个院落。来往间会路过通往正院后罩房的穿堂。
杨氏沉吟道:“穿堂的门关了没有?”
杨妈妈想了想:“关了!”又道,“冬红挑着灯笼一直把我送到了秦姨娘的门口才折回去。”
秦姨娘的院门和乔姨娘的院门一左一右斜对着穿堂。秦姨娘院门口的灯笼虽然取了,乔姨娘院门口的灯笼却高高挂着,杨妈妈是决不会看错。
杨氏的眉头就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杨妈妈看着就轻声道:“姨娘在想什么呢?”
杨氏面沉如水,没有回答她。
杨妈妈在心里叹了口气,低了头,全心全意地为杨氏揉着脚踝。
夜风吹过,墙角一丛绿竹沙沙做响。
徐令宜低头,就看见十一娘耳朵上垂着的赤金丁香花坠子闪烁着金黄色的光芒,静静地停在她腮边,映着那脸庞像白梨花的花瓣似的白净、细腻……仿佛能闻到春天馥郁的花香。
他心跳得有些快。
看了一眼低了头站在抄手游廊拐角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的秋雨,徐令宜低下头,在她耳边低道:“我们回屋去!”
醇厚的声音,带着几分暧昧的情怀。
十一娘抬了头斜睇着徐令宜,目光如波光粼粼的春水。
“好!”
徐令宜觉得心中一滞。
愣了片刻,这才牵了她的手大步朝正屋去。
火辣辣的炙热感就从杨氏的脚踝一直烧到了她的心里。
她猛地站了起来:“走,我们去文姨娘那里去!”
杨妈妈卒不及防,差点跌倒。
“这个时候?”她愕然道,“您的脚……”
“你别管了,快扶我去文姨娘那里。”
十一娘紧紧地抱着徐令宜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肩头,任他怎么也不愿意松手,就怕她看见自己烧红了的脸。
徐令宜低低地笑,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
在院子里就敢抱了自己的胳膊,回到屋里又大大方方地服侍自己更了衣……还以为是做了孩子的娘所以少了几份拘谨,谁知道……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热,有些情不自禁地狠狠挺了挺。
酥酥麻麻的感觉九转回旋地在身体里流窜,让她心里又慌又乱,细细的呻吟就从她嘴里溢了出来……带着几分欢快,几分娇媚,如同回应他的恣意般,听着她自己都羞赧起来……偏偏身体不受控制……心里又恨他明明知道自己……却更加肆无忌惮……一口就咬在了他的肩头。
那身体纤细娇柔的不像话,像春日初绽的花,细致的让人惊艳,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她弄坏了,却又让人销魂,舍不得放手,患得患失,正不知道该怎样对待才好……肩头一阵痛。
他微微一怔。感觉到她身子比刚才又软了几分。笑起来,索性在她耳边戏谑她:“还有这力气我倒小瞧了你。”动作比刚才又恣意了些。
十一娘觉得自己呼吸都困难起来。
她不由仰了头,大口地喘息起来。
“徐令宜!”
声音里已有了些许的哀求之意。
徐令宜抬头,看见她水汪汪的眼,红艳艳的唇……
他不禁问了个连自己也没有想到的问题:“想不想我?”
四百九十九
在这种情况下,问她想不想他……
十一娘脸色胀得通红。
却又忍不住去想这个问题。
从前好像没想过。
现在,想!
想这温暖的怀抱,想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亲密,想被他小心翼翼又留恋不己的珍惜……
她的搂着徐令宜的脖子,把脸贴在了他的脸上。
十一娘的脸皮那么薄,他又问的那样轻薄,别说是回答了,恐怕要羞得下不了台了……
心念一转,徐令宜心里突然有些不安起来……不由紧紧地抱住了十一娘,轻轻地吻了吻她的肩头。
这样看不见她晶莹的目光,只凭着身体感受她的旖旎风光,另有一番婉转柔顺的滋味……难怪十一娘常红着脸把头藏在他怀里了!
他闭了眼睛,含着她的圆润的耳垂含糊不清地喊了声“默言”……伴随的,是他越来越深入的探索……落在十一娘的心上,就有了些许的催促……
脸烫得厉害,心却砰砰直挑。
她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个“想”字。
徐令宜停了下来,惊讶地抬头,望着她的目光灼灼如火。
“默言……”
语气中有怀疑,有犹豫,有迟疑,甚至还有一点点的忐忑……再也不是那个笑起来目光如太阳般明亮,走起路来如龙行虎步般威武的徐令宜……
是自己的一句话,让他有了这样的改变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小小的窃喜。
十一娘攀附在他的肩头,朝着他的耳朵吹着热气。又应了一句:“想!”
声音娇憨妩媚,却清楚明晰。
脖子好像突然被绳子勒住了似的,他有些呼吸困难……手臂却不由收紧,再收紧,恨不得把身下的这身子骨儿揉到自己身体里,又雷霆万钧地朝里撞去,恨不得把自己柔到她的身体里…………好像这样,才能感觉怀里的这具身体有多柔软,多甜蜜,多销魂……惹得十一娘一阵娇呼……
“家里来人了?”文姨娘披了夹袄坐,望着坐在她身边泪眼朦胧的杨氏。
杨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哽咽道:“说有闲帮看着杨家犯了事,趁火打劫,三两银子的借据,要还三万两。不然,就要到官府去告诉我父亲。父亲没有办法,这才派人来,想让我求侯爷出面打声招呼……”
文姨娘听着,眉头微微蹙了蹙。
人一走,茶就凉。可皇上的圣旨还没有下来,这些人就这样迫不及待了。
她想到了还没有音信的母亲……也不知道秋红的父亲能不能说动娘亲离开文家。
想到这里,文姨娘就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而杨看在眼里,心中一松。
文姨娘这人最爱银子,她最怕文姨娘无动于衷。
她想着,就用帕子掩了眼角抽泣了几下,低声道:“别人不知道,姐姐是知道的。自我进府……还没有和侯爷说上几句话,侯爷待我,更是十分的冷峻。不像夫人和姐姐,不仅待我和气,有什么事,也多有照顾。何况我名义上侯爷的妾室,这样的大的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