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甘家生活了几十年,从来没有想到过要离开,突然有人劝她放弃,明明知道这种选择最有利于自己,却难下决心……十一娘能理解她的心情。
“这件事我听唐四太太说了。”十一娘道,“听唐四太太的口气,乔家欠了不少的银子。不仅有他们家,还有别人家的。中山侯怕乔家到时候还不上,还让唐四太太找过两次乔夫人。”
“唐四太太是个精明人,她把这话说给你听,定是受中山侯所托来探你们家口气的。”甘太夫人听着神色一紧,“那侯爷怎么说?”
“侯爷早就知道了。”十一娘道,“程国公还为这件事找过侯爷。侯爷说,两家是故交。如果只是一时不济,徐家帮一帮也是应当。只是这次程国公府要卖祖产兑银子使,徐家就不便插手了。免得有落井下石之嫌。把程国公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
甘太夫人长长地松了口气:“那你们家那位,没有哭闹?”
“有没有哭闹我就不知道了。”十一娘笑道,“反正没有什么动静传到我这里来。”
甘太夫人还欲再问,竺香走了过来。
五百九十二
“夫人!”竺香笑着给十一娘福了福,“四少爷和五少爷正陪着太夫人听戏。葛巾和喜儿都在一旁服侍着。”
只要不和那些戏子接触就行。
矫枉过正反而引起怀疑。
十一娘嘱咐:“今天人多,我也顾及不到他们。跟葛巾和喜儿说一声,让她们好生服侍,别碰到哪里或是撞到哪里了。”
竺香笑着应喏,又去了花厅。
甘太夫人失笑:“孩子大了,总是要放手的。你也太小心了些。”
“这个道理我也懂!”十一娘笑道,“只是诫哥儿刚刚搬出去,我还有些不习惯。等过些日子,想必就能慢慢丢手了。”
“也是!”甘太夫人笑道,“毕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别说是个活蹦乱跳的小家伙,就是个猫啊!狗的,突然不在身边,也会舍不得。”
“是啊!”
两人说说笑笑,看着太阳渐渐弱下来,坐在亭子里有了寒意。十一娘忙喊了徐嗣俭,让他把孩子们带上岸。
谨哥儿第一个跳下船,脸蛋儿红仆仆的:“娘,还要划船,还要划船!”
诜哥儿紧跟在他身后,学着谨哥儿的样子跑到十一娘面前,跟着谨哥儿嚷道:“娘,还要划船,还要划船!”他牵着谨哥儿的衣襟,学谨哥儿说话,像个小尾巴似的,说不出来的天真可爱。
众人哄堂大笑。
站在船头正等着徐嗣俭把她抱下来的歆姐儿直跳脚:“诜哥儿,我要告诉娘你就等着被娘打屁股吧!”
诜哥儿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转身望着歆姐儿,嘟着嘴,表情显得很无辜。
大家又是一阵笑。
徐嗣俭就打趣歆姐儿:“哎哟,我们来了个虎大姐!”
歆姐儿气得够呛,推开徐嗣俭提着裙子自己跳下了船。
金氏忙上前几步拉了歆姐儿的手,轻声地责备徐嗣俭:“你总是这样──好好的都要被你逗哭了!”
徐嗣俭讪讪然地笑。
金氏就搂了歆姐儿:“我们不理你三哥。等会三嫂陪你换衣裳去。打扮得漂漂亮亮去给诸位夫人问安。”
歆姐儿点头,脸色好了很多。
甘太夫人看着就笑着牵了谨哥儿的手:“走,我们去吃饭去。”
谨哥儿站在那里不动:“我要去划船,我要去划船。”扁着嘴,扭着身子撒着娇。
甘太夫人心都软了,眼底闪过一丝犹豫,望着了十一娘:“要不,再划一会?反正还早。让丫鬟们给谨哥儿加件衣裳好了!”
做了决定,最好不要出尔反尔。特别是不能因为孩子撒娇或是哭闹改变主意。小孩子最会察颜观色,多几次,会给他一种错误,认为自己不愿意的事,只要通过撒娇或是哭闹就能得偿所愿。一旦遇到他不喜欢的事,他就会撒娇或是哭闹,不达目的不罢休。
十一娘蹲下身来,轻声地哄儿子:“我们先去吃饭,明天再来划船。好不好?”
平时很受商量的谨哥儿一反常态,依偎在甘太夫人身边,紧紧地拽了甘太夫人的手,固执地摇头:“我要划船!”
诜哥儿见了,也跟着他的样子依偎在了甘太夫人身边:“我要划船!”
在场的人看着有趣,都笑了起来。
十一娘发现谨哥儿的表情显得更坚定了。
这孩子,也太会来事了!
“谨哥儿!”她沉了脸,拖长了声音警告他,“你听娘的话,明天就继续划船。你要是不听娘的话,明天别想划船了。娘一向说到做到。你仔细想想,听不听娘的话。”
谨哥儿就露出几分犹豫来。
甘太夫人觉得十一娘对孩子太严厉了,嘴角微翕,想劝几句,看见十一娘朝着她摇头,把以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其他人不是晚辈就是不懂事的孩子,更不能开口什么了。
谨哥儿把周围的人打量了一圈,小脑袋搭拉了下去:“我听娘的话!”
十一娘松了口气,奖励似地亲了亲谨哥儿的小脸:“乖。明天我们还来划船!”
谨哥儿点了点头,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
甘太夫人忙为他解围。
“好了,好了,我们去吃饭去。”牵着谨哥儿往外走,“谨哥儿,我做的青团好不好吃?”她轻声地哄着谨哥儿,“还有海棠馅的、桂花馅的、玫瑰馅的。我每样做一些,明天带给你尝尝,好不好?”
谨哥儿没有做声,神色有些怏怏地。
诜哥儿跑到了甘太夫人身边,忙去牵甘太夫人的另一只手:“我也要,我也要。”
大家看着都笑起来。
气氛轻快了很多。
谨哥儿也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眉目间舒展了不少,高声道:“我要去您们家荡秋千,我不吃青团。”
每次十一娘带了谨哥儿去看甘太夫人,甘太夫人总有很多话和十一娘说,又怕谨哥儿无聊,特意让人在后罩房前架了座秋千,一面陪着谨哥和荡秋千,一面和十一娘说话。
她闻言立刻笑道:“好了,你什么时候去我那,我什么时候再陪着你荡秋千。”
谨哥儿高兴起来,仰了头望着甘太夫人:“我还要吃五彩鱼。”
“好,好,好。”甘太夫人低头笑望着他,“我亲自下厨,给谨哥儿做五彩鱼。不仅做五彩鱼,还做花生酥。”表情、语气都很溺爱。
谨哥儿满意了,高高兴兴地随着太夫人往外走:“不许阿彩在旁边伺候。她上次把我调羹掉到了地上。”
阿彩是甘太人身边的一个小丫鬟。
“不让她服侍。”甘太夫人立刻道,“我喂谨哥儿!”
谨哥儿咯咯笑起来。
诜哥儿道:“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好啊!”甘太夫人笑道,“到时候诜哥儿和谨哥儿一起去我那里做客。”
诜哥儿笑起来。
甘太夫人一手牵着一个,慢慢出了流芳坞。
十一娘和徐嗣俭走在后面,听着眉头微蹙。而徐嗣俭觉得有趣,笑着戏谑谨哥儿:“我也跟着去,行不行?”
“好啊!”谨哥儿立刻道,“三哥去了帮我们推秋千。”
“我就只能推秋千啊!”徐嗣俭大笑,“我也想吃五彩鱼、花生酥。”
谨哥儿霸气地道:“你推了秋千就给你吃。不然不给你吃!”
“我们谨哥儿好厉害啊!”徐嗣俭哈哈笑着,和谨哥儿有一句没有一句的说着。一行人去了太夫人那里。
“祖母,祖母!”谨哥儿立刻跑到太夫人身边。
太夫人立刻搂了谨哥儿:“我的心肝。划船好不好玩!”
“好玩!”谨哥儿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显得很兴奋,“明天还要划船。”
太夫人自然是满口答应。
旁边的黄夫人就笑道:“不过两、三个月没见,谨哥儿好像又长高了似的。”
“可不是。”唐夫人也笑道,“照这样子下去,只怕要是个七尺的高个子。”
“老侯爷当年就有七尺高。”郑太君看着谨哥儿目光灵活,笑容灿烂,也很喜欢,“我看,谨哥儿随了老侯爷的个子。”
“这凤眼也随了老侯爷。”黄夫人点头。
太夫人的表情可以用欢喜来形容。抱了谨哥儿不放手:“吃东西也随老侯爷。”腾出手来比划了一下,“这么大块的粉蒸五花肉,一个人能吃好几块。从小就会睡觉。到了点,拍几下,立刻就睡着了。半夜也不撒尿,一夜天亮。火气好着呢我养了这么多,从来没有见过比谨哥儿更好带的孩子了……”把谨哥儿夸了又夸,又请了甘太夫人身边坐。
“可不是!”甘太夫人也加入了夸奖谨哥儿的行列,“十一娘把他抱到我那里的时候,正好半岁。那么小的一个人,也不怎地,手劲那么大。我给了个玉牌做见面礼,他抓在手里就不放了……”
几位老夫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笑呵呵听得津津有味,十一娘一时近不了身。
她目光一转,落在了坐在最前面,正聚精会神地看戏的徐嗣谆和徐嗣诫身上。
“两位少爷没有乱跑吧!”十一娘低声问葛巾。
葛巾忙道:“夫人放心。四少爷和五少爷一直坐在这里听戏,哪里也没有去。”
十一娘微微点头,不时地观察徐嗣诫。
诚哥儿百日礼、太夫人的生辰,他都只是静静地坐在台下看戏,待过了端午节,开始歇暑,各家的宴请都停了,又有南勇媳妇不时来给她问安,告诉她些徐嗣诫的事。
她见徐嗣诫到了外院依旧和在内院一样读书写字,跟着赵先生学音律,心暂时落了下来,把心思都放在给徐嗣谕修缮新房。
重新换了青瓦,漆了落地柱,描了尘承,粉了墙。
徐令宜笑道:“你还准备他住一辈子不成!”
“马马虎虎的,未免太没有诚意了!”十一娘笑道,和徐令宜商量起给徐嗣谕置办私产的事来,“到时候也好回项家的话。”
孩子成亲,有能力的人家通常都会给新人置些私房,女方的陪嫁也因为男方私产的多少有所增减。比如说,如果男方有五间瓦房,那女方最少要置办四十八抬的嫁妆才能装得满。项家特意请了黄三奶奶来探十一娘的口气。
徐令宜沉吟道:“我看这样好了,给他们在外面买个三进的院子,再买两个田庄。一万两银子。至于项家的陪嫁,就随他们好了。”
并没有指望项家。
十一娘也不是那种盯着别人妆奁不放的人。
“会不会少了些。”她迟疑道,“贞姐儿嫁的时候,您后来又补了银子的!”
“他们不能和贞姐儿比。”徐令宜道,“贞姐儿是女儿家,体己银子全靠娘家的陪嫁。他们是男孩子。好汉不争爹娘财。想办法自己赚去。”又道,“以后谆哥儿、诫哥儿也比照谕哥儿。”
没有提谨哥儿。
五百九十三
这样算来,每个孩子要置一笔将近一万两银子的私产,再加上婚礼的费用,徐嗣诫还好说,徐嗣谕是长子,四房第一个婚娶的孩子,怎么也要花费个四、五千两,徐嗣谆是世子,只怕费用还要翻倍,三个孩子,最少要五万两,还有之前的贞姐儿,之后的谨哥儿……看样子这家伙还真有点身价!
十一娘在心里腹诽着,让竺香把徐嗣谕新房需要的物件一一例出来交给了白总管,白总管派管事采买,到了六月中旬,新房收拾停当。想着新礼还早,天气又热,大家做事都有点焉焉的,她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管事的妈妈们商量徐嗣谕的婚礼。
谨哥儿自从三月三迷上了划船,隔三岔五就要吵着去一次。天气渐渐热了以后,就只能早晚去,进入六月,就是早晚去也很热,谨哥儿常常热得满头大汗,雪白的皮肤通红,却还是很固执地要去划船。十一娘心中一动,让徐令宜告诉谨哥儿游泳。
徐令宜欣然应允。
十一娘就只留了几个年长的婆子在流芳坞当差,帮着做些打扫之类的事,自己在一旁服侍爷俩的茶水瓜果。
水吹过碧漪湖,带来丝丝的凉爽,她就坐在亭子里看书或是做几针针线。
不过三、四天,谨哥儿就学会了泅水,趁着徐令宜丢手让他自己游的时候朝树木横波的凌穹山庄那边游去。
徐令宜吓了一大跳,追了半盅茶的功夫才把人揪住。
上了岸对十一娘摇头:“不行,谨哥儿胆子太大了,得提前给他找两个小厮在身边服侍才行。”
十一娘忙用大帕子把谨哥儿裹了,笑道:“年纪大了的在内院不合适,年纪小了只怕看不住。”
“这件事我心里有数。”徐令宜不以为然,没两天找了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厮跟在谨哥儿身边。
十一娘见那两孩子皮肤黑黑的,身子圆滚,壮得像小牛犊似的,眼睛却很纯净,不由暗暗点头。
带孩子进来的白总管知道十一娘对谨哥儿看得很紧,事事都亲力亲为地教导,怕她嫌弃两个孩子粗野,忙解释道:“侯爷说了,只让陪着玩,到了读书年纪,再换懂礼仪,识字的跟在身边。这两个,虽然说是在田庄上长大的,手脚却十分灵活,性情也憨厚。从曾祖父那辈时起就在徐家当差,父母也都是老实本份的人,一定会好好陪着六少爷的。”
或者是物极必反。十一娘自己很早的时候就上培优班,童年的记忆全是四季如春的教室、和颜悦色的老师。到了谨哥儿这里,却希望他能无忧无虑地享受生活。虽然盯他盯得紧,却多用在培养良好的生活习惯上了。
“让白总管费心了。”十一娘笑着接纳了两个孩子,“等谨哥儿启蒙了,只怕还要麻烦白总管再帮着找两个小厮。”
白总管松了口气。
虽说是侯爷吩咐的,可夫人不答应,这件事十之八九是要有反复的。
他笑着应“是”,说了些客气的话,起身告辞。
十一娘就招了两个孩子过来问话。
两个孩子一个叫黄大毛,一个叫刘二武,天真中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机敏,不像一些进府当差的小厮,虽然年纪小,却带着许些大人才有的沉稳。
她暗暗点头,把谨哥儿叫进来介绍他们认识,三个人很快就玩到了一起,把诜哥儿撇到了一旁。
顾妈妈怕黄大毛和刘二武不懂规矩,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
谨哥儿越发玩得高兴。泅水、划船、采莲蓬、爬树、打陀螺、挖虫子、玩泥巴……不是勾破了衣裳就是满身是泥。偏偏十一娘除了每次仔细地给谨哥儿洗手,什么也不说。把顾妈妈急得满头是汗。看到诜哥儿跟在后面玩得高兴,忙把诜哥儿的乳娘叫来:“我们少爷是夫人准的,七少爷那边,只怕还要禀了五夫人才行。不然这一身泥一身汗的,回去也不好交差了。”
诜哥儿的乳娘苦笑。
徐令宜告诉谨哥儿泅水,诜哥儿回去后也嚷着要学。可徐令宜一个人不能带两个孩子,而徐令宽沉不住气,教了两次就不干了。五夫人没有办法,又不能让其他人进内院,只好把孩子送到红灯胡同,孙老侯爷亲自坐镇,定南侯世子亲自告诉诜哥儿泅水。诜哥儿在那边玩得乐不思蜀。五夫人想儿子,带着诚哥儿去那边住了半个月,刚带着诜哥儿回府。
两个孩子常在一起玩,两位乳娘自然接触的多,又都是签的活契,走得自然比一般人要亲近。诜哥儿的乳娘和顾妈妈说体己话:“……那次七少爷跟着六少爷喊了四夫人一声‘娘’,五夫人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了。后来因为学泅水的事,五夫人还责怪了五爷几句。知道侯爷专程给六少爷找了两个小厮陪着玩,也动了念头,想给七少爷找两个。这一来,也免得七少爷天天跟在六少爷屁股后面。为这事,专程让石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