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内府还是慈宁宫,都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中午递的牌子,不过一个时辰,雷公公亲自领了两个身着从六品服饰的内侍来接太夫人。徐令宜和十一娘陪着太夫人进了宫。
孙老侯爷突然来访。
“进了宫啊……”老人家有点失望。
昨天晚上五房闹了大半宿,孙老侯爷的来意大家都猜到几分。
白总管恭敬地请孙老侯爷到外书房坐:“……已经走了快一个时辰,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宫里有规矩,只吃膳不过午,下午一餐都是各宫在小厨房里做些点心垫垫肚子,这种情况之下,自然没有留膳之说,加上内宫要落匙,到了酉时就应该出宫了。
孙老侯爷看了看天色,由白总管陪着去了书房。
徐嗣诜立刻赶了过来。
“外祖父,您可来了。”他匆匆给孙老侯爷行了礼,急急地道,“我要跟六哥去贵州……他不过比我大一岁,如今已经是武进伯、贵州总兵了,我不能再这样呆在家里混日子了。从前射箭,他还比不过我呢!”
白总管闻言,立刻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还随手帮这祖孙俩掩了门。
“你是长子,以后可以恩荫。你父亲又不比你四伯父──先帝在时,他征战有功,现在,推荐龚东宁有功……你弟弟以后怎么办?”孙老侯爷温和地问徐嗣诜。
一向支持他的外祖父这次却站到了母亲那边,徐嗣诜满脸的惊讶。
他不禁低头思考。
屋子里陷入一阵沉静。
徐嗣诜的神色渐渐变得沮丧起来。
孙老侯爷看在眼里,不由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次,是他失算了。
徐令宜把徐嗣谨送去贵州的用意他是知道的,他原来也准备随后把徐嗣诜送过去的,可看到徐嗣诜满是稚气的脸,想到他只有这一个女儿,女儿也只有两个儿子,心里一软,想着不如等过几年,徐嗣谨在军营里站稳了脚跟,徐嗣诜也大些了,武艺学得更好了,再去也不迟。
谁知道,就这一犹豫,就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先是鞑子南下,不到两个回合,范维纲战败,宣同城被破;欧阳鸣临危受命,却一败涂地;皇上又临阵换将,调龚东宁掌了帅印;皇上想救欧阳鸣一命,留两万大军让他追剿朵颜去捡个军功,却被朵颜打了个伏击;跟着欧阳鸣出去摇旗呐喊的徐嗣谨初生牛犊不怕虎,叫了榆林卫三千守卫去追朵颜,那榆林卫的指挥使更妙,竟然就这样把兵交给了徐嗣谨……事态的发展叫人眼花缭乱,他根本来不及布置,就传来了徐嗣谨活捉了朵颜的消息。
结果徐嗣谨封了武进伯,欧阳鸣这个皇上一心想要扶起来的却落了个全家流放。
早知如此,当时一狠心把诜哥儿也送到贵州就好了!
徐嗣诜没有想那么多。
同样的话,从曾高居庙堂指点江山的外祖外嘴里说出来,就是比只知道一味溺爱弟弟的母亲说的更让他信服。
如果需要有人来做出让步,那就只能是他这个做哥哥的。
“外祖父,”他抬起头来,神色毅然地望着孙老侯爷,“我留在家里,让弟弟跟着六哥去贵州吧!”
这样的时候还知道顾着弟弟……孙老侯爷欣慰地颔首。
门口传来女人嘤嘤的哭泣声。
两人循声望去,看见五夫人站在那里抹着眼泪儿。
“娘,”徐嗣诜忙走了过去,掏了帕子给五夫人,“是我错了,您就别哭了!”
五夫人听着,哭得更伤心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诚哥儿年纪小,她关注得多一些,并不代表她就不关心大儿子。大儿子一向比小儿子吃得开,能干,现在让大儿子把明明朗朗的前程让给小儿子,她心里怎么不难受。
“好了,好了,你也别哭了!”孙老侯爷笑道,“这件事,我来和永平侯商量,你只管等消息好了。”
有父亲出面,自然什么事都会安排得妥妥贴贴。
五夫人哽咽着点头。
白总管隔着帘子禀道:“老侯爷,五夫人,七少爷,太夫人和侯爷、四夫人回来了!”
五夫人忙把帕子塞到了衣袖里:“爹,您在这里坐会儿,我和诜哥儿去迎太夫人。”
孙老侯爷“嗯”了一声,五夫人去了垂花门,徐嗣诜往大门去。
二夫人和姜氏、英娘早在垂花门前候着了。
“也不知道太后娘娘和娘怎么说的?”五夫人笑着和二夫人闲话。
“什么事都是有利就有弊的。”二夫人淡淡地道,“就算是皇上不答应,等过个两、三年,我们也可以拿着这个做借口把谨哥儿调回燕京来,未必不是件好事。皇上总不能让人绝了后嗣吧”她神态笃定,显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五夫人听了不由莞尔:“还是二嫂想得远,我们就没有二嫂这样的高瞻远瞩。”心里却道,如果到时候皇上不让调回来怎么办?听说那些做总兵的,比在江南做县令、知府还肥,到时候谨哥儿不想调回来怎么办?
这些话也不过想想而已,倒是姜氏,不由看了二夫人一眼,心里大为佩服。
各自思忖间,太夫人的马车停在了垂花门前,十一娘先下了车,然后扶着太夫人下了马车。
大家一看太夫人──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进了一趟宫,不仅没有一丝倦意,反而精神抖擞,红光满面,显然不虚此行。
众人都露出笑容来,簇拥着太夫人进了垂花门。
“……真没有想到,就是宋太妃,也打起我们家谨哥儿的主意来了。”回到屋里,太夫人一面由着二夫人服侍更衣,一面和五夫人、姜氏、英娘几个颇有些得意地说着进宫的情形,“太后娘娘朝着她使眼色她都不走,坐在那里非要十一娘给句明话不可,要不是皇后娘娘直言让她先退下,只怕我们还要耽搁些时辰才能出宫。”
“宋太妃!”五夫人求证似地望向十一娘,二夫人却道,“是八皇子的生母吧?我听说,宋家原是彭城小吏,因为女儿貌美,进宫得了宠才被封的彭城指挥佥事。只怕不太合适吧?”她说着,目光落也落在了十一娘的身上。
十一娘唯有苦笑:“皇后娘娘亲自送我们出的慈宁宫,我们跪别的时候,皇后娘娘嘱咐我,有空多去周家坐坐,周夫人前些日子进宫来说起几个堂妹的婚事,还说起我有些日子没去周家串门了。”
有些事,只能意会不能言明。
二夫人和五夫人俱是一愣。
太夫人却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用不着急,反正特旨过了年才能下来。这些日子我们好好给谨哥儿挑门亲事就是了。”说着,太夫人脸上露出憧憬的表情来,“到时候再让太后娘娘给谨哥儿赐个婚,我们热热闹闹地把谨哥儿的婚事办了,说不定明年过年的时候我就又可以抱重孙了!”
这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就念叨起重孙来了!
十一娘有些哭笑不得。
太夫人已转过头去问二夫人:“你说,我要不要好好捯饬倒饬两件新衣裳?到时候我也好跟着十一娘去给谨哥儿相媳妇!”
“当然要了!”二夫人哄着太夫人,“您路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还多,谨哥儿的婚事有您帮忙看着,准错不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太夫人很不谦虚地点了点头,道,“我想过了,宋太妃是肯定不行的,周家也不好,中间有个皇后娘娘,俩口子过日子,哪有上嘴唇不碰着下嘴唇的时候,要是周家的闺女仗着这门亲事是皇后娘娘促成的,我们家谨哥儿岂不是吃亏……”太夫人抚着头,“这件事,我要好好想想才成!”
十一娘看着太夫人为难的样子,笑道:“娶妻娶德,只要女方的人品好就行了。我们家谨哥儿也不是一点毛病都没有的人……”
“这又不是当着外人,还要客气谦虚!”太夫人有些不悦地道,“我看,我们家谨哥儿一点毛病也没有。不仅长得英俊,而且又孝顺体贴,性子温和,待人彬彬有礼,为人豪爽,去哪里都不忘给家里的人带东西……”
孩子是自己的好,这一点在太夫人身上体现得犹为明显。
十一娘只好喏喏地应着,回去说给徐令宜听。
徐令宜大笑,问她:“要不,让仲然做个媒人吧?”
“大姑爷?”十一娘愕然。
“他以后要单独开府的,最好找个将门之女。”徐令宜沉吟道,“不求媳妇家门第多高,但一定要能干、品行好,兄弟多。”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将门出身,就意味着家里的人都在军营任职,只要不是那烂泥,徐令宜就可以帮着扶持几个人,到时候徐嗣谨有舅兄帮衬,就凭着一个人多势众,别人看了也要忌惮几分。而且邵仲然帮着挑一遍,如果惊动了对方,而徐家又不满意的话,还可以推说小辈们的主意,免得得罪人……
十一娘微微点头:“就怕到时候姑娘家也是个舞刀弄枪的性子。”她有点担心,“谨哥儿性子急躁,又吃软不吃硬……”
“到时候你和贞姐儿帮着好好看看就是了。”徐令宜见十一娘原则上同意了,笑道,“我等会就给仲然写信,让他帮着操操心。”
话音未落,有小厮跑进来:“侯爷,夫人,二少爷身边的墨竹回了京。说是奉了二少爷之命来给您和夫人问安,顺带着给六少爷送点东西。人刚到,管事让我来禀告侯爷和夫人。”
因北方战事失利,朝廷怕福建那边的倭寇趁机偷袭,对江南封锁了消息,等徐嗣谕知道贵州都司的人奉命前往宣同而写信来询问谨哥儿的详细情况时,谨哥儿已经捉了朵颜,然后消息才开始畅通起来。
算算日子,徐嗣谕可能刚听到午门献俘的事。
七百四十五
“快叫了进来。”没等徐令宜吩咐,十一娘已急急地道。
那小厮飞奔而去。
“谕哥儿多半是猜着谨哥儿这几天就要启程了。”十一娘笑道,“前几日谕哥儿媳妇差了人给我们送菱角、莲子来的时候都没有提起给谨哥儿送东西的事。”
兄弟间就应该和和睦睦,互相帮衬。
徐令宜点头。
小厮领了两个婆子进来,其中一个是项氏的贴身妈妈项妈妈。
两个婆子恭敬地行了礼,欢天喜地的给徐令宜和十一娘道喜。
“前几天才知道六少爷做了贵州总督,我们二少爷不知道有多高兴。连夜就差了我们进京,总算是赶在太阳落山之前进了城。”项妈妈笑着双手捧上了一个用蓝绸布包着的匣子,“这是我们二少爷送给六少爷的程仪,还说,祝六少爷前程似锦,一帆风顺。”又捧了一包包袱,“这是我们二少奶奶给六少爷做的几件秋衣,说是赶得急,有不妥当的地方还请六少爷多多包涵。”
冷香上前接了,十一娘让含笑搬了小杌给两个婆子坐下来说话,问起些家长里短的事来。
知道徐嗣谕一家很习惯嘉兴的生活,六月嘉兴府暴雨,徐嗣谕组织壮丁护堤有功,知府对他渐渐器重起来,她也跟着欢喜起来:“时候不早了,你们今天就在府里歇了,明天一早去给太夫人和二夫人也问个安,让她们也跟着高兴高兴。”
两个婆子笑着应“是”,跟着冷香退了下去。
徐令宜问起徐嗣谨来:“……怎么还没有回来?我还有事和他说。”
吏部虽然宽限了些时日,可要是再不启程,恐怕也赶不到贵州。明天一早辞了祖宗,徐嗣谨就会启程去贵州。十一娘正要去看看行李准备的怎样,闻言道:“长安带了话进来的。说是今天晚上谨哥儿要和孙逊他们聚一聚,会晚点回来。侯爷有什么事和他说?要不,侯爷和我一起过去看看?”一面说,一面吩咐含笑带上徐嗣谕夫妻送的东西。
“也好!”徐令宜想了想,和十一娘去了清吟居。
阿金和随风正在清点东西,看见徐令宜和十一娘,两人忙收了册子上前行礼。
“东西还没有收拾好吗?”徐令宜道。
“都收拾好了!”阿金笑道,“奴婢怕落了什么东西,就和随风又清点了一遍。”
这一次,阿金和随风也跟着徐嗣谨去贵州。
十一娘看到那些箱笼,想到儿子马上就要走了,情绪突然间就低落下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徐令宜安慰她:“他现在是三品大员了,每年都会进京考诠,比从前他在贵州的时候可是好多了。”
这样一想,十一娘长长地吁了口气,心情好了一些。
徐令宜和她坐到临窗的大炕上等徐嗣谨。
“孙老侯爷今天和我商量,想让诚哥儿跟着谨哥儿去贵州!”
换了自己,也会这样样选择。十一娘早猜到了,沉吟道:“那诜哥儿呢?留在家里吗?”
“孙老侯爷想让他去河南都司,”徐令宜道,“孙老侯爷曾经掌管过中军都督府,有些老人情留在河南,加上河南总兵与我也有些交情……让他去磨练几年,学些真本领,然后再进西山大营。”
这样也好。
十一娘微微颔首。
徐令宽夫妻来了。
徐令宜和十一娘不由对视一眼。
“恐怕是为了诚哥儿的来而来!”徐令宜笑着,和十一娘去了厅堂。
“没想到四哥和四嫂也在!”徐令宜笑吟吟和哥哥、嫂嫂打着招呼,大家笑着坐下,阿金带着小丫鬟上了茶点,五夫人委婉地问起徐嗣谨:“怎么不在家?不是说明天就走了吗?”
十一娘把情况说了一遍。
五夫人还欲问什么,徐令宽却觉得兄弟之间根本不用这样客气,没等五夫人开口,开门见山地对徐令宜说了来意:“……诚哥儿不比诜哥儿,他今年才十二岁,就是在外院住着,也是三天两头的往内院跑,谨哥儿又是初到贵州,事情多,哪能天天盯着诚哥儿。我看,不如让诚哥儿过了春节再去。这样谨哥儿也安顿下来了,诚哥儿也有个准备,我们也好先把诜哥儿的事办了。”
徐令宜自然答应。
五夫人就长长地叹了口气“……老一辈人的说,这吃苦也是辈子,享福也是一辈子,都是天注定的。这两个孩子,放着大路不走非要去爬山。我也没有办法只能求菩萨保佑天道酬勤,别让他们白白奔波一番”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几分沮丧,几分伤感。
十一娘想到当初和徐令宜为谨哥儿的前途犹豫徘徊,和五夫人此刻的心情是如此的相似,她安慰着五夫人:“谁说不是当初,我也是不甘心,可现在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不仅能自己照顾自己,还能照顾家里人了,又觉得庆幸,还好当初做了那样的决定。五弟妹放心,诜哥儿和诚哥儿都是聪明伶俐的好孩子,再到外面见识一番,以后只会越来越懂事,越来越听话的。”
“但愿如此。”五夫人点头,脸上到底露出几分期望来,“诚哥儿去了,还要谨哥儿多多教导才是。”语气很真诚,看得出来,是心里话。
十一娘不免有些感慨。
五夫人骨子里从来都透着几分傲气,如果不是为了儿子,只怕也不会放下身段。可见这天下做母亲的都一样!
徐令宽觉得五夫人是杞人忧天,没等十一娘应答,笑道:“谨哥儿是哥哥,自然会好好教导诚哥儿。你就不要说这些废话了。”
五夫人为之气结。
十一娘怕两人在自己屋里争起来,忙笑着对徐令宽道:“五叔明天有没有空?要是没什么事,侯爷想请您帮着送送谨哥儿!”
徐令宜是做父亲,不好去送儿子,想着儿子能从把朵颜捉回来,去个贵州不在话下,也根本没有准备去送儿子,听十一娘自作主张地这么一说,不由瞥了十一娘一眼。
徐令宽明天本来要值夜的。禁卫军统领知道他侄儿封了武进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