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明就嘱咐她:“你站到正屋的台阶上去,免得等会接亲的人一拥而入,把你给挤着了。”
“嗯!”五娘应着,脸都红了。
余怡清就促狭地喊钱明:“你站在妇人堆里做什么呢?快来帮着扶梯子!”
满院子的人都望了过来。
五娘的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钱明虽然有些不自在,但他很快就恢复了洒脱:“今天是新女婿来,四姐夫为什么总要抓着我不放啊!”
众人听了一阵大笑。
有人甚至道:“王公子是新女婿,您也是新女婿。”
又惹来一阵笑。
外面的人就把门拍得直敲:“快开门,快开门,别误了吉时。”
罗振兴正要开口,罗振开突然从他身后蹦了出来,“唰”地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纸,扯着嗓子隔着门喊道:“要进门可以,小爷这里有十道谜语,答对了就进,答不对,不能进。”说着,就念了第一道谜语,“人无信不立。打一个字。”
外面喧笑起来,有人答道:“是‘言’字。”
“再猜这个。金木水火。”罗振开不舒气地嚷道。
“坎!”
“一边红,一边绿,一边喜风,一边喜雨。”
“秋!”
……
不一会,十道字谜就答完了。
外面有人笑道:“还不开门。”语气里有几份张狂。
因为王家的人把谜语都答了出来,罗振开早就气得腮帮子鼓的像只青蛙。再听对方语带得意,他几乎要跳起来了。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罗振誉见状就上前一把将哥哥推开,朝着门外嚷道:“你们答出了这道我们就开门。”说着,也不待对方答应,已大声道,“小小个,毛外衣,脱了外衣露紫袍,袍里套着红绒袄,袄里睡着个小宝宝。你们答对了这个,我们就开门。”
大家全怔住了。
这是个什么谜语。
有个站在五娘身边的妇人听了就掩嘴而笑。
八十二
垂花门外沉默良久。
罗振誉得意地道:“怎么样?猜不出来了吧!只要你认输,然后送上三个大大的红包,再回答了我四姐夫的《论语》,我们就放你进来。”
“你这是在为难我们。”门外有叫嚣着,“根本就没有这个字。”
“我又没说一定是个字谜。”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罗振誉简直就有些得意洋洋了,“你们也太蠢了。告诉你们,我五姐夫来迎亲的时候,所有的谜语全答对了。不仅如此,还当场做了一篇策论。别说是开门了,就是开门的红包也免了。”
是因为当场的气氛太好,不适合要红包罢了。不过,三日回门的时候,钱明还是主动把罗振开和罗振誉两人的红包补给了他们。要说他们现在最喜欢谁,恐怕就是钱明了。
外面的听了一阵窃窃私语。
钱明眉宇间不免有了几份喜色。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宽宏大量。
他忙走到罗振兴身边,却听见和罗振兴并肩而立的余怡清正小声嘀咕着:“这是个什么谜语。肯定不是字谜。那就是打一个物件了。范围这么广……”
罗振兴笑道:“定是这两个小家伙特意从哪里找来为难十妹夫的,只怕没那么容易答出来。”
看见钱明走过来,两人停止了交谈,笑着喊了一声“子纯”。
钱明就笑道:“时间不早了,免得误了吉时。我看,还是给个台阶他们下的好。”
余怡清点着:“可这谜语我也打不出来。不然,我早就说了谜底破了这个局了。”
钱明听了就笑着朝门外喊道:“既然答不出来,那就留下买路钱。五个红包,让你过关……”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外面突然有人叫嚣起来:“他妈的,这算什么意思?你们不想嫁,我还不想娶呢!兄弟们,我们回去。他罗家想结这门亲,让他们自己把闺女给我送去。走,走,走,我们回家喝酒去……”语气很是粗鲁。
罗家的人全都色变。
常言说的好,抬头嫁闺女,低头娶媳妇。谁家娶媳妇不被岳家调侃一番。没想到,王家竟然……
最难受的却是钱明。
刚才可是他出的头!
说起来,他活这么大,一向被人赞有急智……却在嫁十姨妹的时候,当着岳家的这么多人栽了这么大的跟头。也不知道等会岳父、岳母会怎样看他……
罗振兴和余怡清却是呆住了。
他们从来没有想到,有人会这样……他们成亲的那会,被人闹得比这还凶,也没人敢掉头就走啊!
一时间,内院一片寂静。
而外面的人听了那个的叫嚣,都起哄起来:“走了,走啊……”
“世子,世子……”王家那边就有人苦苦哀求,“您可不能走……国公爷问起来我怎么交待啊……”可惜这声音无力,很快被淹没在了怪叫声中。
“怎么办?”余怡清有些手足无措了。
罗振兴也拿不定主意:“要不,就开了门吧!”
“开门?”余怡清犹豫道,“那岂不是让人说我们怕了新姑爷,急巴巴地把人送上门去。这颜面可丢大了!你让十娘以后怎么在王家做人?”
两人说着,不约而同地诧异钱明怎么不说话,都朝钱明望去,就看见他满头是汗地站在那里。
“子纯,你主意一向最多,好歹拿个主意。”
罗振兴的声音刚落,外面已传来砸东西的声音:“走了,走了……”
罗振开和罗振誉一开始也被吓呆了,此刻外面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让两人不由一个激灵,害怕起来。他们对视一眼,然后一起朝后院跑去──他们准备去找十一娘,好歹让她找个地方给自己躲躲,等会大人们回过神来,肯定会找他们出气的。
只是他们刚进院子,就吓了一跳。
新娘子住的西厢大门敞开,仆妇们个个神色肃然,却悄无声息地端着铜盆穿梭似的进进出出。
“这,这是怎么了?”罗振誉有些目瞪口呆。
“走,我们去看看去。”罗振开也很好奇,立刻忘记了自己到后院的目的。
罗振誉一向以哥哥马首是瞻,跟着罗振开朝西厢房去。
看见他们的丫鬟吓得脸都白了,有人尖声叫道:“有人来了!”
有些凄厉的声音反而把罗振开和罗振誉吓得连退了两步。
“怎么回事!”随着一声严厉的质问,两兄弟发现琥珀出现在门口。
“您(你)怎么在这里?”三人异口同声地道。
一时间,三人面面相觑地呆在那里。
“琥珀,谁在外面?”屋里就传来了十一娘有些严肃的声音。
罗振开从来没有听过十一娘用这种口气说话。
他本能地感觉到事情很蹊跷。
“十一姐,”罗振开立刻冲了进去,“是我!”
琥珀看着不由苦笑,和罗振誉一前一后地进了屋。
……
十一娘脸色有些苍白地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她的膝上枕着一个女子。
乌黑的青丝逶迤地拖在大红的锦袍上,美艳之余更让感到惊悚。
“怎么是你们?”十一娘很平静地和罗振开、罗振誉打了一个招呼,然后沉着地吩咐身边的人:“再灌。”
罗振开这才发现,炕头立着的那个穿着丁香色褙子的妇人竟然是大太太身边的许妈妈。
听了十一娘的吩咐,她立刻捏着十一娘膝上的女子的下颌把那人的口给掰开了,另有一个丫鬟就将海碗里的水往那女子的嘴里灌。那女子就咳了一下,水从嘴里溢了出来。
罗振誉不由“啊”了一声。
虽然那女子闭着眼睛,脸也被她们弄得有些变形,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枕在十一娘膝上的女子就是今天的新娘子──十娘。
琥珀就走了过来:“五爷,六爷,我带你们到隔壁去吃糖。”
两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又好奇,又感觉有点惊恐,不免犹豫起来。
而琥珀心里虽然急,却不敢强行把这两位爷给拽走。
就在这时,有妈妈捧着一大盆热腾腾的东西走了进来:“绿豆水来了,绿豆水来了!”十分兴奋的样子。
琥珀一手牵扯一个,把他们从炕前拉开。
“快弄凉了。”十一娘声音有些低,但声音平稳,莫名就让人镇定下来。
端绿豆水来的妇人听了立刻跑进净房拿了个空铜盆来。然后把绿豆水从这盆往那盆倒,来回倒腾着,想让绿豆水很快凉下来。
“再灌。”十一娘又吩咐那丫鬟。
丫鬟眼泪扑扑地落下来:“十一小姐,灌,灌不进去了!”
“这可怎么办?”罗振开发现许妈妈惊慌地望着十一娘。
十一娘想了想,道:“妈妈还是去回了母亲吧!这事是瞒不住的。越瞒,越不好收场。”
许妈妈迟疑片刻,咬了咬牙:“这里就有劳烦十一小姐了,我立刻去禀了大太太。”
十一娘点了点头,许妈妈飞奔而去。
十姐,是不是要死了?
罗振开想着,不由上前几步想看个明白。
结果他看见十一娘突然伏下头去,在十娘耳边说道:“你可真听话!她想你死,你就乖乖地死了。”
罗振开就发现十姐的一直静静地覆在眼睑的睫毛颤了颤。
再看十一娘,已抬起头,脊背挺得笔直,声音沉静地说了一声“再灌”。
她的声音不大,声调也不高,却有一种凛然之气,让人不敢不听。
那丫鬟立刻又开始给十娘往嘴里灌水。
“十一小姐,绿豆水,绿豆水了!”在一旁倒腾着绿豆水的妇人就有些怯生生地望着十一娘。
“换上绿豆水。”十一娘吩咐那丫鬟。
丫鬟和妇人都不敢迟疑,一个忙把绿豆水端了过去,一个拿起海碗舀了就往十娘嘴里灌。
罗振开就听见十一娘又附耳对十娘道:“我不知道,你原来一直是个乖女儿。”
随着十一娘的声音,他就看见十娘一直有些僵直的手指动了动。
罗振开不由抬头望十一娘。发现十一娘好像松了口气似的,眉宇间松懈了很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只有一盏茶的功夫,又好像过去了一柱香的时间,十娘突然“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罗振开发现有惊喜的神色从十一娘眼底掠过,而且,她的声音也比刚才略略高了几分:“再灌!”
门外就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罗振声不由循声望去。
看见许妈妈搀扶着面白如纸的大太太走了进来:“活不活得成?”
满屋子的人都半蹲下去给大太太行礼,大太太看也没看一眼,径直朝临窗的大炕走去。
她盯着十娘的眼神里全是怨愤,看得罗振开打了一个寒颤。
“不知道。”十一娘声音很沉稳,“尽力而为。”
大太太立刻吩咐许妈妈:“你去跟大爷说,王家愿意娶媳妇,就给我规规矩矩地当着媒人和两家人的面磕三个响头。不愿意娶,明天让媒人先生来,把该退的退了,该还的还了。我们家不勉强。”
许妈妈立刻应“是”,小跑着出了房门。
十一娘不由满脸狐惑。
大太太冷笑:“你大哥拦门,王家那小子就发起脾气来,还扬言要退婚。”说着,看了十娘一眼,“正好,我们也不用找什么借口了。她要是能活过来,我们就嫁女儿。她要是活不过来,就说不堪受辱自尽了。”
“可是,王家不是要退婚吗?”十一娘的声音里带着几份让罗振开不明白的悯惜,“我看,那王公子的涵养这样差,不如趁机……”
“你知道什么?”大太太的声音更冷了,“事关我们两家的名声,可不是他一个黄口小儿能做主的。”
罗振开就发现十娘的手指又动了动。
八十三
十娘是半夜醒来的,守在她身边的只有一个银瓶。
看见她醒了,银瓶惊喜万分,一面叫小丫鬟去回了十一娘,一面亲自去回了大太太。
当时大太太已经歇下了,隔着帘子说了一句“知道了”,就没有了下文。
十一娘也歇下了,听说十娘醒了,让滨菊代话给小丫鬟:“多喝点绿豆水,解毒。”
十娘听了什么也没有说,由着银瓶给她换了衣裳,然后沉沉睡去。
十一娘却是大半夜没有睡着。
她原以为十娘随身带的镯子与余杭老家所失财物有关,结果,十娘的镯子虽然是空心的,放的却是砒霜。不知道那砒霜放的时间长了,还是买的时候成色就不好。十娘慌慌张张地倒了一半茶水里,洒了一半地上……喝下去没多久就开始发抖,嘴唇也变成了乌紫色。一直注意着她的许妈妈立刻发现了异样,又怕闹到正院去丢了罗家的颜面,想到自己这边有了动静十一娘是瞒不过去的,索性把她叫去帮忙……她一阵胡乱折腾,没想到竟然把十娘给救活了。
自己虽然是好意,可等待十娘的又将是什么呢?
谁也说不清楚……
……
第二天一大早,王家的媒人王大人就来了。
他先是开口把王琅狠狠地骂了一顿,然后拿了三千两银票给大老爷,说是茂国公府赔偿给罗家的损失。
大老爷没有要,把十娘自杀的事说了,坚持要退婚:“……实在是两家没有这个缘份!”
王琅的确做的太过份了些。
王大人很是尴尬,客气了几句,然后起身告辞了。
“难道就这样退婚了?”大太太听了不免有些唠叨,“以后谁还会上门提亲?”
大老爷却是真心想退这门亲事:“那王琅实非良婿。而且十娘宁死也不嫁,我看还是算了吧!”
大太太不由冷笑:“那赶情好。以后父母做的但凡一点不如儿女的意,就都学着要死要活好了!”
大老爷听着有点恼:“那你说怎么办?”
“当然是要让王家大张旗鼓地登门道歉了!”大太太理直气壮地道,“您可别忘了,我们家还有四爷、十一娘和十二娘的婚事没着落。不能因为十娘,把那两个耽搁了!特别是十一娘,徐家就要来下聘了。太夫人的意思是侯爷回来就定日子,可您看这事……我们怎么跟徐家的人定日子啊?”
大太太的话处处占理,大老爷不做声了。
大太太就出主意:“王公子成亲,她胞姐肯定在燕京。我看,这事还要她出面!不如我们以退为进地给她写封信,说我们家十娘配不上王公子,辜负了她的美意之类的,然后提出罗家颜面尽失,只有退婚这一条路走……以她的聪明伶俐,肯定会看出我们的意思!”
大老爷点头同意了。
大太太就亲自执笔给姜夫人写了封信。
只是信还没有写好,永昌侯黄老侯爷来了。
夫妻俩一怔。
大太太就抱怨道:“老爷,我说吧!这事会影响到十一娘的。您看,徐家那边这样快就派了人来。”
大老爷半信半疑地去了堂厅。
谁知道黄老侯爷却是来送礼单的:“这是徐家的聘礼、聘金,您看看。”
大老爷微怔。
他没想到,徐家竟然一点也没有受这件事的影响!
黄老侯爷就商量大老爷:“太夫人的意思是,既然十小姐的婚事一时定不下来,不如先把十一小姐的婚事办了。先收小麦再收大麦也是有的!”
相比王家,徐家对罗家礼数十分周到。大老爷自然是满口应允,定了二十六日下定。
回来说给大太太听,大太太也颇有些意外。
大老爷不免叹道:“还是徐家通情达理。”
大太太就暂时将十娘的事放下,一心一意准备十一娘的下定。
谁知道,第二天姜夫人却带了弟弟王琅亲自登门谢罪。
大老爷气得连呼“不见”,大太太不免劝道:“冤家宜解不宜结。王琅是年轻人,年轻人又哪个没有点脾气的。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