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徐嗣勤几个回答,谆哥果然点头道:“饿!”
徐嗣勤几个听了不免有些讪讪然。
十一娘招呼大家去了东次间。
“先吃几块苹果垫垫肚子。等三爷和三夫人来了就可以开饭了!”她指挥着丫鬟给每人用泥金小碟上了几片苹果,“而且饭前吃水果对身体也好!”
孩子们表情各异──徐嗣勤满脸的好奇,贞姐儿有些惊愕,徐嗣俭咧着嘴笑,徐嗣谕眼中露着异样,只有谆哥,大声道:“您说错了。要先吃饭,再吃水果。”
十一娘笑着蹲下身去,和谆哥平视着,笑道:“饭菜的味道大,水果的味道小。你吃了饭菜再吃水果,把水果的味道盖住了,肚子怎么知道还有水果吃呢?”
谆哥听得张口结舌,嘴角翕翕,半晌也没找到反驳的话来。
十一娘就摸了摸他的头:“所以说,要饭前吃水果。先和肚子打个招呼,告诉他,你要吃饭了。让他准备好。”
谆哥好像被十一娘的观念给弄糊涂了,呆呆地望着十一娘,任她摸着他的头。
徐嗣俭看着捧腹大笑:“四婶,您,您好会讲歪理。”
徐嗣勤也笑起来:“四婶,谆哥被您绕糊涂了!”
贞姐儿看着也觉得有趣,在一旁抿着嘴笑。
只有徐嗣谕,目光闪烁地望着十一娘。
十一娘知道,大家接受的观点都是饭后吃水果,讲那些科学之类的东西别人未必听得懂,说不定还会把你当疯子。她也没有想指导别人怎样生活的意思。
她笑着跳开这个话题,问他们:“这都十一月下旬了,你们还没有放假吗?”
十一娘记得以前罗家请的西席,冬至之前就会放假回家,然后到了来年开春再来的。
有过笑声,屋子里的气氛会变得轻松起来。
徐嗣俭很随意地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叹气:“我们要一直上到腊八,吃了腊八粥,辞了先生才闭馆。别人家都是上到冬至。”
十一娘点头,把谆哥抱到临窗的大炕上:“我们家也是。先生冬至辞馆,到了立春才开馆。”一边说,一边给他脱鞋。
谆哥略略挣扎了一下,就顺从地坐到了炕上。
贞姐儿看了忙上前帮着把谆哥的另一只鞋脱了。
“四婶!”徐嗣俭听着精神一振,“要不您跟四叔说说,我们家也冬至辞馆,立春开馆吧?”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十一娘看着徐嗣谕认真地注视着自己,微微一笑,道:“这可是你们男人的事,怎么能让女人出头。要说,你自己大大方方地去跟侯爷说去。”
徐嗣俭听了怪叫一声,瘫在太师椅上:“四婶糊弄我。”
十一娘的目光却是睃向徐嗣谕和徐嗣勤的。
她看见两人都微微点头,露出赞同的表情来。
十一娘颇有些意外。
她没有想到一向对于自己冷淡的有些疏离的徐嗣谕会表示同意……这孩子不偏不倚,真的很不错。
十一娘在心里暗暗点头。
贞姐儿听了徐嗣俭的话不由露出几分焦急来,忙道:“母亲,我们要不要帮着摆箸。”
她转移着话题,好像怕十一娘因徐嗣俭的举动而不高兴似的。
感觉到贞姐儿的用意,十一娘有些感动,又有些羡慕──几个孩子都很团结,又互相照顾。
她自然要让贞姐儿安心,笑道:“好啊!让他们在这里,我们去帮着姚黄她们摆箸去。”
谆哥却拉了她的衣袖:“母,母亲,先吃了苹果,肚子真的会知道吗?”
主动喊了母亲……
十一娘松了一口气,笑容变得灿烂起来:“要每次吃饭前都吃苹果,时间长了,肚子才会知道。要是你今天吃,明天不吃,他又没有谆哥这么聪明。怎么会知道呢?”
谆哥笑起来。
十一娘看着一怔。
谆哥笑的时候,目光清澈,有种很纯粹的天真……她第一次看见元娘时,元娘曾露出这样的笑容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睛一湿。
又怕别人看见,仰了头眨着眼睛:“好了,谆哥乖乖坐在这里和哥哥们玩。我和姐姐去布箸。等你三伯父和三伯母来了,我们就可以吃饭了!”说着,快步朝一旁的桌子走去。
所以她没有发现,徐嗣谕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
说的是布箸,实际上丫鬟们早就把东西全都准备好了,她们只要从丫鬟手里接过来放在桌子上就行了。
贞姐儿低着头,用手帕包了丫鬟们递过来的筷子,然后慢腾腾地放下,左右打量一番,再调整一下位置……很慢,偏偏给人一种灵巧的感觉。
她知道布箸是借口,特意这样慢的吧!
望着沉默懂事的贞姐儿,想到她长期在太夫人身边生活,身边只有个不懂事的谆哥,十一娘突然觉得她很孤独。
十一娘想到教她弹琴的二夫人……不知道她接了秦姨娘的信是个什么打算?
“二伯母不在家了,五婶婶又住进了后花园。”十一娘问她,“你没练琴了吗?”
自从那天在韶华院里听到她弹琴后,十一娘再也没有听到她弹琴了。
“没练了。”贞姐儿笑道,“二伯母说,诗棋书画,都只是陶治性情的东西,不可因此而沉迷。”
怎么突然谈到沉迷上去了?
十一娘望着贞姐儿的手。
拿着筷子,非常的稳。
“你除了学琴,还别过什么?”她有些困惑。
“都学了点。”贞姐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只不过琴弹得比较好而已。”
十一娘听着心中微动:“很喜欢弹琴。”
贞姐儿低着头,没有回答。
临窗大炕那边传来徐嗣俭和谆哥欢快的笑声。
十一娘不由叹气。
有人天真烂漫,有人少年老成,有人冷漠淡然……却不应该压抑天性。
“祖母喜欢你弹琴吗?”
贞姐儿笑道:“祖母晚上睡不着,白天又要午歇。我怕吵着她老人家。”
十一娘听着觉得心疼。
看人家徐令宁的两个孩子,徐嗣勤聪明徐嗣俭纯朴,再看徐令宜的三个孩子,一个寂寞隐忍,一个阴阳怪气,还只有谆哥正常些。
齐家治国平天下……徐令宜大概只有“治国”这一项合格!
胡思乱想着,有小丫鬟撩了厅堂的帘子:“三爷,三夫人来了!”
十一娘怕他们走到西次间去,忙迎了过去:“三哥,三嫂。这边坐!”
三爷穿了件宝蓝色五蝠捧寿团花纻丝直裰,跟在身后的三夫人穿了件大红遍地金五彩妆花通袖袄,两人脸上俱是笑容,神采奕奕地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三夫人望着西边垂着的帘子,又望着东边几个热腾的孩子,满脸狐惑。
三爷也是满脸的不解。
十一娘正思忖着怎么开口,听到动静的徐嗣俭已经冲了出来:“爹,娘,您们怎么才来?”
三夫人忙把冲过来的儿子抱在怀里:“你就不能像你哥哥似的沉稳点?”口里责怪着,脸上的笑容却带着溺爱。
徐嗣勤、徐嗣谕已上前给三爷和三夫人行礼,贞姐儿则给谆哥穿上鞋子,领着他一起过来给两人行礼。
“你们都到了!”三爷和蔼可亲地望着几个孩子。徐嗣勤就给父亲使眼色,“爹、娘,祖母正在和四叔、五叔说话,我们到这边坐吧!”
三爷眼底闪过诧异,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笑着应“好”,跟着徐嗣勤去了东次间。
三夫人却是目光闪烁,拉了十一娘:“这是为什么呢?怎么让你在外面带孩子呢?”
这事就是想瞒也瞒不住!
十一娘笑道:“说是晓兰有了身孕!我瞧着孩子们在那里不方便,就把他们都带出来了。”
三夫人听着面露不屑:“既然收了做通房,就应该教导她知道忌讳些什么才是?这样不明不白的,听上去贤淑,我看也不过是假惺惺罢了!”
看样子,三夫人是知道这个晓兰的!
这是五房的事。十一娘不予评论,笑着陪她往东次间去。
一百三十六
一行人刚坐下,西次间的帘子撩了起来。
五夫人扶着太夫人走在前面。
她笑颜如花,太夫人的神色却有些严厉。
徐氏兄弟跟在后面。徐令宜脸色铁青,五爷徐令宽小心翼翼地落在哥哥身后两步,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三夫人看见立刻迎了上去。
“娘,”她扶了太夫人的另一边胳膊,然后笑眯眯地望着五夫人喊了一声“五弟妹”。
五夫人神色自若地笑着和三夫人打招呼:“三嫂怎么这会才来?我们都等半天了!”
三夫人哈哈笑:“早来了。听说你们在商量事,就和四弟妹坐了会。”神态间有几分黄鹤楼上看翻船的兴灾乐祸。
五夫人眼底闪过不屑,笑着扶了太夫人往东次间去。
十一娘和三爷迎上来给太夫人行了礼,兄弟、妯娌间打过招呼,分了主次坐下,丫鬟们开始上菜。
大家静悄悄地吃着东西,席间只有轻轻的碰瓷声。
饭后,众人像往常一样簇拥着太夫人往东次间去。
太夫人突然在厅堂停住了脚步。
“天色不早了,大家都各自散了吧!”她望着五夫人,“特别是丹阳,住在后花园,路不好走。”
“娘放心,有五爷扶着我呢!”五夫人笑着望向五爷。
五爷立刻上前扶了五夫人:“娘,我们先回去了。”一副巴不得快点走的样子。
太夫人看着眼神一沉,嘴角微翕,欲说什么,五夫人已道:“娘,那我们先回去了!”维护着五爷。
“回去吧!”太夫人声音里带着几分倦意。
五爷听着了目光就流露出几份担忧来,可五夫人已朝外走。
他扶着妻子,回了几次头,终还是和五夫人一起出了门。
两人一走,气氛突然间就变得轻快起来。
徐嗣勤笑嘻嘻地拉了徐嗣谕告辞。太夫人细心地嘱咐他们,三夫人也上前唠叨着“一路小心”,然后接了丫鬟的斗篷亲自给徐嗣勤系上。徐嗣谕看着直笑,弄得徐嗣勤满脸不自在。一旁的三爷就出来为儿子解围:“好了,好了。他都是这么大的人了。知道照顾自己的!”而徐嗣俭则拉着谆哥儿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贞姐儿看着直笑。场面很是热闹。
十一娘见徐令宜远远地站在一旁,神色冷峻,想到自从“晓兰”事发后他还没有机会和太夫人单独待在一起,悄步走了过去:“侯爷,等会我先回去。侯爷陪着娘说说话吧?”
她的提议正中徐令宜的下怀,听着点头:“那你路上小心点!”
“侯爷放心。”十一娘笑吟吟地道,“妾身省得。”
待送走徐嗣勤、徐嗣谕,三爷和三夫人也带着徐嗣俭走了。
谆哥对徐嗣俭到是很喜欢,一直送到门口,才由贞姐儿领着下去歇了。
屋里就只剩下了太夫人、徐令宜和十一娘。
太夫人脸色沉了下来,一言不发地进了内室。
十一娘朝着徐令宜使了个眼色,两人并肩跟了进去。
太夫人已由杜妈妈服侍着上了炕。
十一娘笑着上前将太夫人平常惯用的玄狐皮的褡子帮她搭上,轻声道:“娘给的那些帖子我还要好好看看。就先回去了。”
太夫人微怔,估计也有话跟徐令宜说,没有留十一娘,想了想,让杜妈妈送她回去。
十一娘忙推辞:“天色太晚了,我身边又有丫鬟婆子,娘不用担心。”
太夫人神色疲惫:“好孩子,让我放心!”
徐令宜也道:“让杜妈妈送你吧!”
这种情况下,十一娘再说什么就有些矫情了,她笑着朝太夫人道了谢,由杜妈妈陪着出了门。
外面雪已经停了,天空却依旧乌云密布,阵阵刺骨的寒风刮过来,雪屑飞扬,银粉漫舞。
“四夫人小心点!”杜妈妈亲自扶了十一娘。
十一娘哪里好让她扶,手腕一翻,携了杜妈妈的手:“妈妈也小心点。”
杜妈妈望着握在一起的手,微微地笑,送十一娘回了院子。
“妈妈进来喝杯茶再走吧!”十一娘留她,“天气怪冷的。”
“太夫人那边可不能缺了人。”杜妈妈委言拒绝,“改日再来打扰四夫人。”
十一娘笑着让琥珀送杜妈妈回去。
二门口就有人影闪过。
借着屋檐下的红灯笼,十一娘看见绫绸特有的洁白光泽。
她大声喝道:“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立刻有丫鬟上前去拽人。
中等个子,披了件玄色的妆花斗篷,飞一吹,绫绸里衬就扬了起来。
“绣橼,你在这里做什么?”十一娘表情吃惊地望着眼前杏眼桃腮的丫鬟,继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是在等侯爷吧?回去禀了乔姨娘,说侯爷有事,会晚些回来。你们记得安排人值夜。”又教训她,“以后有什么事直接跟琥珀说就是了。不可再做出这等鬼祟之事来,又不是什么寒门小户人家的女子。”
绣橼羞得满脸通红,低声应“是”。
十一娘本是有意当着杜妈妈教训她的,可也不想做得太过份,笑着打趣道:“好了,你快回去吧。免得你乔姨娘等的急。这天寒地冷的,要是冻病了,我还要派了小丫鬟服侍你。”
绣橼羞得抬不起头来,只知道唯唯应喏,如蒙大赦般转身离开。
一旁的杜妈妈看着就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十一娘送了杜妈妈两步:“妈妈路上小心。”
杜妈妈和她寒暄了几句,由琥珀扶着回了太夫人那里。
十一娘松了口气,快步进了屋。
屋里烧了地龙,热气夹杂着腊梅花的幽香扑面而来。
十一娘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毛孔都舒畅起来。
绿云和双玉忙上前帮她解了斗篷,打了热水给她净脸净手,服侍她梳洗。
待十一娘收拾完出来歪到床后的暖阁里,琥珀早已送了杜妈妈回来,正在暖阁等着她。
“怎么一回事?那绣橼怎么跑到大门口去了。”十一娘散了发,歪在姜黄色大迎枕上,身上搭着大红遍地金妆花褡子,眼睛看着手里太夫人给的名帖,淡淡地问琥珀,“你可别告诉我说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琥珀抿着嘴得意地笑:“她一天都鬼鬼祟祟地打听侯爷回来没有……没想到是杜妈妈陪着您回来的。要是换成了侯爷……”语气里颇有些遗憾。
“啪!”地一声,十一娘的手掌就拍在了一旁的炕桌上。
“所以你就吩咐值夜的妈妈,放她在大门口窥视!”
目光如刀锋一样的利,表情如冰霜一样冷。
琥珀心里“噗通”一下慌了起来,忙解释道:“我,我……”
“你还不服气!”十一娘面容冷肃地望着她,很突兀打断了她的话,说出了一句欲加之词。
“没有,没有……”这样雷霆之威,琥珀从来没有见过,她心里很是慌乱,隐隐又觉得自己做的不错,更有委屈和不甘,“夫人……”
十一娘却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你可知道太夫人为何要独宠二夫人?你可知道三夫人为何明知自己只是暂时理家却还要雁过拔毛?你可知道五房都发生了些什么事?你可知道侯爷怎样看待三位姨娘?你可知道大周那么多巨贾,为何只有文家能把嫡女嫁到徐家来?”她连珠炮似的提问,个个都不是一言两语能回答上来的,琥珀不由背脊发寒,脑子里一片混乱,偏偏十一娘又骤然地拔高了声音,“你可知道?”
她已被这一连串的变故砸得头昏脑胀,目光茫然地望着十一娘,本能地摇头:“奴婢不知道!”
“不知道!”十一娘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和失望,“不知道,你就当我的家,做我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