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牡丹站在赌台上,看着麒贤跌跌撞撞走向自己,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黑牡丹觉得心脏随着他越来越接近,跳得越来越快!
终于,他站在她面前,把酒坛子墩在赌台上,看着黑牡丹,嘿嘿一笑,“嘿,我想要妳……”說着,一把将黑牡丹扯进怀里,一下子吻住她的唇。
四周的人倒抽一口凉气,全都傻眼地看着他们二人。
很久之后,麒贤放开黑牡丹,随即一把将黑牡丹抗在肩头,跌跌撞撞地走向门外。
“那人好像……威烈王爷……”众人切切私语。
黑牡丹被麒贤扔在马车内,看着麒贤一头栽在坐椅上,黑牡丹忍不住說:“妳怎么了?”
“她……怀了……别人的孩子……”麒贤呐呐道,“她……还嫁给我……”
话刚說完,麒贤就一头歪在坐椅上,呼呼打起了呼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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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牡丹忍不住叹了口气,坐到他那一边,将他的头抬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又帮他把领口解开一些,麒贤咕哝了一声,继续睡着。
黑牡丹轻轻摸着他的脸,静静說:“她对妳不公平……可是妳这样子来找我,对我也不公平呢……妳知道么?……可是我没法拒绝妳……因为我喜欢妳。”
轻轻抚摸着麒贤的唇,“先在爱情里缴械的那个,就没有保全自己的余地了……所以,就算妳对我不公平,我也只好接受。妳是傻子。我比妳还傻。”
附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龙麒贤,妳也是个浑蛋。”黑牡丹轻声說。
第八十九章 荆棘王冠
他看到自己在幽暗的曲径中回到久违的秘境。终年覆盖皑皑白雪的高山,咆哮的北风裹挟着粗砺的雪打在脸上。满川碎石,被大风吹着翻滚。高大的青松被雪压得垂下枝条,时不时传来一两声枝条断裂的脆响。他在风雪中跋涉,雪没过膝盖。朔风刀子一般割着脸,生疼。鼻子被冻得发红麻木,他看到高高的山头出现在视线中。此时才想起自己攀登的目的——仅仅是登上山顶。
山的另一边有什么?他不知道。
于是他手足并用,艰难地爬上山顶。山顶的风更劲急。他的大氅在风中呼啦啦作响。
山的那一头没有别的。
只有一座被大雪掩埋的大城。
高高的城墙用青石搭建,巨大的城门用粗重的松木制成,他认得那座城——那座城的名字叫白山城。
那一年他用了整整六个月攻打这座孤立无援的城市,这座城市的抵抗那样坚决而疯狂。他们每天三次发动进攻,射向城中的箭足以将这个城市中最大的广场堆满。当他们攻下这座城市的时候,看到的是满目疮痍的一座城,每一家的门板都被拆下做了工事,每一家的房顶、墙壁都有无数被箭射穿的孔洞。没有一粒粮食。街上甚至能看到饿死的老鼠倒地毙命的尸体。
死在这座城下的士兵的尸体高高地堆积在城外,城内也挖了不少大坑,城中的士兵的尸体也铺满了那个坑。
那天进城的时候,他的副将董跃悲伤地看着这个城市,說:“就为了这么一座城,我们打了六个月,死了这么多人……最后只剩下一片残破的废墟。”
他没有說话。自顾自骑着马走在满目疮痍之中。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看到的一切让他想要呕吐。于是他下了马,站在一户无人的房屋前面,蓦地透过无遮无挡得木窗看到屋内的炕上躺着一排干枯的尸体。有大人有孩子。大团大团因腐烂而掉落的头发堆积在地上,他再也忍不住,扶着墙开始剧烈地呕吐。
这时候传来一声尖锐的刺响,那是报警的警哨,有士兵遇到了抵抗,这座城里还有人在反击!
他跳上马背带着人奔向警哨传来的方向,看不到任何人,地上只留下了刚刚还在悲叹的董跃的尸体。董跃的眼睛还大睁着,看着头顶那阴霾得似乎立刻便要刮起暴雪的天空。几个年轻士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董跃身边。
他跳下马,轻轻伸出手,帮董跃合上眼皮。
站起来,看着远方的城墙,很久很久没有說话。
没有人敢打扰他。所有人都看着他,等他下命令。
“屠城。”当他转过头来的时候,眼里只剩下一片不见底的灰暗。
“毁掉吧……全都毁掉吧……”听着城中各处传来的哭喊与厮杀声,看着升腾起来的火光,他喃喃自语。
“全都毁灭吧……”他孤独地骑着马,走过城门。
全部毁灭了。
这座城死掉了。在那么激烈地活过之后,这座城彻底灭亡了。
屠杀过后的士兵脸上带着麻木而疯狂的表情。注视着熊熊燃烧的大火,他忽然觉得身上不那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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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城市成了一堆巨大的篝火,给屠杀者带来了温暖。
他看到自己在滂沱的雨水中行走。跌跌撞撞。脚下是泥泞和裸 露出地表的山石。不断地妄图把他摔倒。
冰冷的泥水早已湿透了裤脚,灌进了靴子。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的身体已经产生了肌肉麻痹的感觉。如同被掏空的瓶子,力量随着雨水一丝丝流逝。铠甲外是冰冷的雨水,铠甲内是蒸腾的汗水。不能停下来,停□温就会迅速地流失,让人冷的浑身哆嗦。终年被潮湿浸染的原始森林,雾气蒙蒙地蔓延蒸腾,即使在大雨中,也不让人的视线看到更远。枝叶遮盖着天空,没有一丝光亮透入。满耳是雨打树叶的声音……噼啪不绝。
雨水顺着他的眼睛,流过整张脸。
他如同困兽一样在阴森的树林中前进,前方有巨大的水声,指引着他向前。
那是一条江!
一条奔腾的大江!
江水湍急,绕过他站立的山崖,汹涌地奔向大海。
他站在空寂的山崖边,身后就是那片巨大的原始森林。
大雨哗哗地下着,江对面可以看见一道雄伟的关卡。
不计算代价,不计较后果,一定要攻下!
心中有个声音这样說着。
那座关卡那样雄伟地矗立在面前。
将他与那道关卡分隔开来的江水欢快地在脚下奔淌。
可在他眼里,那不是江水,那是年轻的将士们血管里涌出的鲜血……通向那座关卡的路上,铺满了骸骨。
他的心中满是绝望,他伸出手,但触手可及的全是荆棘。
黑牡丹看着麒贤。
他在睡梦中仍旧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似是痛苦又似是绝望。
天已大亮。
打开窗户,街上已经有人在叫卖早点。
他睡着的时候会把身体蜷缩起来,如同一个躲在母亲子宫里的孩子。
即使睡着了他的眉也紧紧地皱着,任她怎么抹也抹不开。
他的胸口有几处刀伤。
揪结出狰狞的伤疤。
她的手指在疤痕上轻轻划着,感受到那曾遭到伤害的皮肤下血脉的搏动。
他的脸上有着轮廓刚硬的五官,醒着的时候总显得警醒而冷酷,似乎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人进入他的内心。抵达他心灵的途径绝对不会是一片坦途,因为那深藏在冰冷下的心路过于曲折和崎岖。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进他心中的。正如她不知道自己如何接受了这个男人。
或许上天注定他们互相吸引,见到他的第一面,她就忘不掉他眼睛里那抹淡淡嘲弄似的笑意。她知道他没在笑别人,他在笑自己。
笑自己那宛若困兽的命运。
麒贤睁开了双眼,看着眼前有些刺眼的阳光。
伸手挡住了眼睛。
渐渐适应了之后,他看到黑牡丹坐在窗前,用一把红色的大木梳慢慢梳理着长发。她的发很黑很密很长,垂下来如同一匹黑亮的丝缎。
呆呆注视了她很久,他慢慢想起自己昨日吻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
但她没有拒绝,并且跟他来到了这处外宅。
而他不觉得自己犯了错。看着她的时候他觉得她才应该是他的妻子。
所以,不想說对不起。不想解释。
只是站起来,穿上衣服,洗漱。
她走过来帮他整理腰带。自然而然。如同所有平凡普通的夫妻早上起来会做的那样。
他看着她,手指轻轻滑过她的脸颊。
她的发已经盘成了光滑的发髻,用一根雪白的牛骨簪别住。
他看着她,慢慢解下腰间悬着的一个小小绣囊。
绣囊已经很旧,上面绣着的是一个小小的麒麟,坠着两颗指甲大的珍珠。
把绣囊递在她手里,他轻轻抱了她一下,說:“等我回来,我们成亲。”
她点点头,没有多說。
她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說,等他从萧国回来,他们就成亲。
他走之后,她坐在窗口打开绣囊,看到里面一小簇婴儿的胎发,还有一小张已经很破旧的黄|色平安符。
泪水忽然就冲破眼眶,止也止不住了。
小麒麟把头耷在龙煊烨怀抱里,眼睛里有些失落。
龙煊烨和六出看着影照池,各自叹了口气。
“贤儿这孩子……”龙煊烨摇摇头,“好歹得让曲灵烟把小宝生出来才成。”
“嗯,没错。”六出皱着眉头說,“没想到六殿下这么快就发现了。这下曲灵烟就危险了,不过看他昨日既然已经放过了她,今后应该就不会再对她下手了吧?”
“……”龙煊烨皱着眉思索了一番,說:“还是得保护一下曲灵烟才成。贤儿马上就离开炎都了,生产之前绝对不可让他回来……”
小麒麟在龙煊烨怀里换了个姿势,又歪向另一边,自从昨日麒贤差点把曲灵烟腹中的胎儿打掉之后,小麒麟就一直情绪低落,垂着头耷拉着耳朵,大眼睛里全是忧郁。
六出和龙煊烨察觉到它低落的情绪,也十分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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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煊烨抱着小麒麟,又是摸脑瓜,又是贴脸,又是不断放麒贤的画面给小麒麟看,六出也拿着各种新鲜的零食给小麒麟吃,可小麒麟就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恹恹地靠在龙煊烨怀里,什么也吃不下。
“这可怎么办啊?小宝好像受打击了。”六出从龙煊烨怀里把小麒麟抱过来,一个劲地哄着。
龙煊烨无奈地看着他俩,转头看着影照池,心說它连话都不会說呢,一个劲就会顾着它那点小伤心,倒要把我们俩大人给折腾死了。
太子和麒玉刚从户部出来,一个北朔人就迎上来,恭谨地递给太子的随从一张绘着兰草的便笺。太子接过来看了,默然将便笺揣进怀里,随后对麒玉說:“老七妳先去兵部吧,我等下过去。”
麒玉讶然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說:“那妳快点过来啊。”
太子点点头。
看着麒玉一行人去远了,他才上了马车,說:“去东城隍巷。”
林笑在灾民点里指导着几个医官给百姓治病,忙得满头大汗。
不少灾民因为一路逃难,都生了足疮,还有一些人因为饥饿严重地营养不良。
很多孩子都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病状,少有活蹦乱跳一点事都没有的。
而且昨日还有一个老妇因为患了疟疾去世。
今日整个灾民点都紧张起来,林笑开始给众人派发蚊帐蚊香,同时又派人通知百里青锋等人在武阳居民里普及防疫知识,分发蚊香蚊帐等物。
一时间,整座城都忙乱起来,众人争相采购蚊香蚊帐,还有许多商人开始囤积这些物资。
而林笑这一路上发现沿江分布着丰茂的黄花蒿,此时便让百里家族的人去收割蒿草、并请百里旌风出面,划出一大湿地专门用于种植黄花蒿。百里旌风十分痛快地答应了,不到一会功夫就派人来通知林笑去看那块特别开辟出来的湿地。林笑带着砾岩等人专程去了一趟,惊奇地发现那片湿地足有两个大型城镇那么大,种出来的黄花蒿只怕供应整个萧地都够了。
上邺上下都开始开展轰轰烈烈的灭蚊行动,林笑这一日忙得脚不沾地,又要给病人看病,又要指导医官,又要普及防疫知识,又要视察各处控疫设施的准备情况。
而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又发现了四个人出现打摆子的症状,其中一个八岁左右的儿童还出现了典型的恶性疟症状。发病长达一夜,再次发作的中间间隔几乎只有一刻钟,剧烈呕吐头痛,抽搐不止,嗜睡,高热……林笑看着那个孩子,几乎可以肯定他得的是脑型疟疾。到了下午之后那个孩子几乎已经全身出现血点,黄疸症状明显。肝脾应该已经肿大。看着孩子父母悲惨的眼神乞求地看着自己,林笑低下头,无力地吩咐砾岩:“再给孩子灌一碗药吧……”
那药是黄花蒿煮制的,对别的类型的疟疾还有很明显的效果,可是对脑型几乎已经无效。若是此刻可以给孩子输液,或许还能有救,可是现在手边什么都没有,林笑只能呆看着小孩挣扎着满满死去。
“殿下……”砾岩看着面色苍白的林笑,轻轻說:“您还没吃饭呢,赶紧去吃点饭,休息一下吧。”
林笑点点头,慢慢走出门去。
从昏暗的室内陡然走到外面,耀眼的阳光晃得林笑一趔趄,差点摔倒,要不是鹰锋扶了他一下,他可能会摔个大跟头。
鹰锋和准提扶着林笑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准提打开腰上挂的水壶,递给林笑:“殿下,喝点蜂蜜水吧。”
“嗯……”林笑接过水壶,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随即呛得咳嗽起来。
“殿下,急也不是办法,现在我们缺药缺人手,您现在不能光顾着救人,您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就算不眠不休,也救不来所有人啊!您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多培养点人手帮您吧!”
林笑无奈地点点头。费力地笑了一下說:“好。”
百里青锋看着白鼎臣,二人坐在马上,各自一抱拳,面上全都露出模式化的笑容。
“真没想到,白大人居然会大驾光临我们小小的武阳,难得啊难得,下官荣幸之至。”百里青锋笑嘻嘻地看着白鼎臣,說。“白大人可是奉陛下之命,前来督导武阳抵御叛军的?”
“哪里哪里,下官奉皇命出任招讨使,主要任务不过是安抚百姓,救济灾民,并无一丝一毫督导军务的职责。百里将军不要多心才是。”白鼎臣笑眯眯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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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既然是安抚百姓,救济灾民,白大人应该直接渡江去西南啊,怎么倒转路专程到我们上邺这种小地方来了?”百里青锋眨巴着眼睛,一副大惑不解的表情說。
“我还以为将军大人已经知道了屠龙关的事情呢,如今西南军被萧乾的军队劫了粮草,只能退至双鲤郡。因此上去往西南的路途也被截断,我想渡江去也不可能了,只有托庇百里将军荫下,从上邺转路去灾区了。”白鼎臣看着百里青锋,笑笑地摇着折扇說。“而且下官也听說,百里将军建成了一个灾民聚居点,现在收容了近万灾民在城中,不光管吃管住还管控疫,十四殿下还亲自任职医生,在灾民点中为灾民看病?”
百里青锋笑笑地看着白鼎臣,一言不发。
“我带了不少大昊的医官,大家听說十四殿下在此很辛苦,一致同意来此地帮殿下分忧,而下官也想好好参观一下百里将军的伟大创举,取取经,以后好照样去做。”白鼎臣笑呵呵地看着百里青锋,悠然說道:“今日贱足踏贵地,不知百里将军欢迎否?”
百里青锋看着他,蓦地仰天大笑起来,半天才擦擦笑出来的眼泪,看着白鼎臣說:“白大人莅临指教,武阳举城欢迎!请!”一提马缰,让开道来。
白鼎臣笑着一拉马头,缓缓行至百里青锋身边,“百里兄,这些日子要叨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