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煊烨看着他,过了一会始叹了口气,“那你给父皇推荐一个人选如何?”
“……”麒泰沉吟了一下,“二皇兄,麒旭。”
“你觉得,你二皇兄会比你更胜任此事?”龙煊烨的嘴角噙着一丝微笑,“旭儿一向心慈面软,身体虽差,脾气却耿直,从来不善应对,所有的兄弟里,只有比他还不会跟人打交道的麒镇跟他交好,若是将这个差事交给了旭儿,你觉得他不会当堂跟你大皇兄杠上?”看着麒泰,继续說,“然后你皇祖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让旭儿也和玉儿一起圈在府里思过了。”
麒泰无言地听着,面上现出一丝尴尬。
“你說你没有退缩,可是你就是在退缩。你在逃避,你不想当帮凶,你不想手上染上秋兰若或者你七哥的血……或者,你也不想得罪你祖母,于是你要求我启用你二哥,让旭儿去得罪人……”龙煊烨看着麒泰,目中渐渐显出嘲弄之色,“明哲保身谁都会,可是你这样的做法,实在令人心寒!”
“不!”麒泰忍不住激动地說:“不是这样的!父皇!儿臣不是那样想的!”
“你的确不是那样想的,你最主要的还是不甘心——不甘心被你太子哥哥利用。”龙煊烨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泰儿,你这孩子从小到大,心思就比别人多,想得事也比别的孩子深,除了你太子哥哥,朕还真没见过一个像你一般喜欢琢磨人的孩子。”龙煊烨的目中现出一丝怜悯,“你一直过得很不容易,朕心里清楚。”
“父皇……”麒泰不由垂下头,“儿臣……”
“朕小时候,和你很像。”龙煊烨看着他,慢慢說。“喜欢琢磨事、琢磨人,因为不这样,就活不下去,就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戕害。朕一死,站在朕身边的人也会全跟着朕倒霉,朕必须保护他们,必须活下去——只有胜利者才能面对最少的威胁。”龙煊烨轻轻叹了口气,“你也一样,从你母后去了,你就觉得你必须保护你的兄弟姊妹们,你一直很隐忍,你没有更大的野心,你总是只想在别人的争斗中最大限度地保全自己。所以现在你跑过来跟朕說,你不干了,你不想做帮凶。”
麒泰额角都冒出细密的汗珠,鼻尖上也都是汗,沉默地听着龙煊烨說话。
“可是朕告诉你,你必须干!而且还要给朕干好!”龙煊烨断然說,“凭着你的良心去好好办这个差!不要再跑到朕面前說这些狗屁不通的废话!天塌下来自然有朕顶着,你怕什么?你胡思乱想什么?你信不过自己,难道连朕都信不过么?难道你以为,罗卿家是纸糊的老虎,像你一般无用么?”
“儿臣不敢!”麒泰猛地跪下来,“儿臣惭愧!再也不敢言退!请父皇宽恕儿臣!儿臣一定好好办差!”
龙煊烨看着他,慢慢笑了。“起来吧……”
……
走进太子府,看到麒浩跟麒贤悠然地坐在凉亭上品着茶,麒泰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向他们。
“九弟,父皇怎么說?”麒贤一见麒泰,立刻站起来问。
“我想,关键时刻,父皇会为七哥他们做主的。”麒泰看着他二人,缓缓說道。
林笑回到宫中,第一件事就是去见龙煊烨。
彼时龙煊烨正在御花园里陪董美人赏月季。
“儿臣参见父皇,恭祝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笑给龙煊烨下拜见礼,随后又拜了董美人。
“唉……”龙煊烨叹了口气,“今日你们这些孩子是一个个的不放过朕了。說吧。你来又是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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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臣……”林笑忽然有些犹豫了。迟疑了一下,继续說,“儿臣最近在街上认识了一位道长,那位道长跟儿臣說了些很有意思的话。”
“哦?”龙煊烨闻言,不由来了精神。“都說了些什么?”
“他让儿臣跟父皇說,四象之道,首在公平,若无公平,则万物失调、天道失衡。青龙为首,即为天地之柱基,青龙失仁,则四象俱损。”林笑仔细回忆着青溟子的话,亏得他一向记忆惊人过目不忘,青溟子說的那番莫名其妙不明不白的话居然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龙煊烨蓦地沉下脸,“你恢复记忆了?”
“唔?……”林笑一呆,讶然看着龙煊烨。
龙煊烨定定看着林笑,忽又笑了,“原来不是……”微一思索,问道:“那道长什么模样?”
“形容猥琐。”林笑简洁地回答。
“啊……”龙煊烨哑然。忽然扑哧一笑,“原来如此。”
“父皇?”林笑疑惑地看着他,“那位道长还算定儿臣最近有血光之灾,还說不可近水。”
“那就小心些吧!”龙煊烨呵呵笑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是。”
龙煊烨拍拍董美人的粉腮,笑道:“回去吧!”然后立起身,对林笑說:“跟我们一起走走,跟父皇說說,你是怎么遇到那位道长的?”
麒贤坐在马上,耳边传来市肆的喧闹之声。
四顾一圈,忽见三个北朔人抱着几个包袱,嘻嘻哈哈地走过去。
麒贤心中一动,回头吩咐亲随:“我们去一趟北朔的驿馆吧!”
第四十章 爱
他骑着通体纯黑的骏马,手上却拿着灿烂而红艳的一捧月季花。
出现在曲灵烟面前的时候,骄傲的模样如同手中的花,盛放得无比寂寞而清晰。
“你怎么来了?”曲灵烟看着麒贤,淡淡地问。
把花递给她。
幽黑的眸子看着她纤细优雅的颈项,“忽然想起你,所以过来看看。”麒贤盯着她的脸,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似乎有话想对我說?”敏感的女子接过美丽的花,递给身边局促的侍女。“你的神色告诉我,你想对我說什么。”
她真的很美丽。也很聪慧。麒贤看着她,默默地想。
她的眸子明亮而放肆,带着說不清道不明的诱惑,看向别人的时候总感觉像在挑衅。她是同样骄傲而不知保留的女子。
她令人瞬间深陷于她的美好,然后漫不经心地伸展出自己柔嫩的花瓣下尖锐的刺,让妄图采拮她的人血流不止。
看到她的第一眼,麒贤就知道,自己爱上了她。想要得到她。
想用干燥稳定的手指,抹去她唇边那肆无忌惮的笑意。从此只为他一人而绽放那骄傲无比的笑容。那双明亮诱惑的眸子,只能映照出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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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我。”麒贤看着她,坚定地說。
“好。”她漫不经心地答应。
那么轻易和草率。
带着一丝鄙夷和认命。
麒贤蓦地向她伸出手,用力把她抓到怀里,强行亲吻。
她的身躯柔软,富有弹性。她的唇柔嫩,如同花瓣。带着一丝甜香,面庞滑腻。
他的吻霸道不留余地,他的唇舌其实很僵硬。
这个吻似乎耗尽了他的勇气,于是这个吻之后,他匆匆地跳上马背,扬鞭离去。
背后看去,他的脖梗都红透了。
曲灵烟站在院中,轻轻抚摸了一下嘴唇。
他爱上她了,却不愿意承认。
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只好落荒而逃。
林笑从没有和一个人相处这么久,却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一个人忙碌。
龙煊烨面前的奏折从几大摞到一小摞,渐渐的摆在案上的奏折都进了一个藤编的大筐里。
他不抬头看人,也不說话,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奏折。然后提起笔来,圈点、批示。他认真投入的模样就像考场上的高考生,令人动容。
虽然早就知道他工作起来便十分忘我,可是依旧没有预料到,他会这样令林笑感慨。除了在脑科手术的手术台上,林笑从没见过一个人如此专心致志,严肃忙碌。
他会是一个极出色的脑外科医生。林笑想。然后忍不住笑——如果他能去到林笑的世界的话。
夜色阑珊,华灯初上。
他终于结束了工作。
六出传膳。
一碗青梗米粥,四盘素菜,两碗汤。
龙煊烨和林笑面对面坐着进食。一国之君的晚餐如此简单而清淡。
林笑忽然想起,似乎龙煊烨从不吃肉食。偶尔用些瓜果,几口就放下。大量地喝水,或者酒。
“晚上陪朕一起在这边歇着吧!”龙煊烨說。“跟朕讲讲你这几天都做了些什么。”
“儿臣并没有做什么。”林笑有些抗拒。他不喜欢皇帝把他当成小孩子一般对待,动不动就让他留宿在皇帝的身边。林笑早就过了和大人一起睡觉才有安全感的儿童期,但是龙煊烨似乎很享受这种哄小朋友的感觉。或许曾经的麒光也很享受那种被宠爱的感觉。可林笑不行。
他受不了躺在一个成年男人的身边,在他宠溺的目光注视下睡去。十足娘娘腔和小儿科。恶心的很。
但是龙煊烨不由分說,于是林笑屈服。
认命地躺在龙床上,享受慈父的关爱。龙煊烨在床上还看着一本书。
《太平经要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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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经要义》?”林笑无聊地念着书名。龙煊烨笑了,放下书,对林笑說:“是太平道的李志宏写的经义,每一个太平道的信徒都要倒背如流。他說此书是他梦中由神仙所授,凡信他的,皆得永生。”
“他把自己当上帝了。”林笑忍不住嗤道。“装神弄鬼,招摇撞骗。”
“但是他的话有些很有道理,百姓很容易被他打动,继而相信他的宣传,进而被洗脑,成为狂热的信徒。”龙煊烨抓起那本《太平经要义》在林笑面前晃晃,“朕看着都很佩服他,有这般的见识,可惜竟然用在了邪魔外道上。”
“父皇,你居然佩服这种邪教之人?”林笑讶然。
“唔,他可算是个难得的人才。若是为官,或许可以成为一任能臣——若为佞臣,则也必为大奸大恶。”龙煊烨叹了口气。“为父这几日都在看这本书。越看越觉得,此人颇有本事。”
林笑不由默然不语。
“有些人,就像锥子,就算放在层层的麻袋中,最后也会戳出来。”龙煊烨出神地說,“这个人就如此。”
“只怕戳出来的是野心和贪欲的锥子。”林笑忍不住說。
龙煊烨不由失笑,看着林笑,“你对太平道似乎十分厌恶?”
“邪教而已,不过是迷惑煽动无知百姓,利用百姓为自己的野心铺路。人才么?我不觉得。”林笑淡淡說。“人渣还差不多。像这种人渣,越是有头脑,为害越大。”
“哈哈哈哈……”龙煊烨忍不住大笑。
林笑看着他的笑脸,忽然觉得他笑起来居然并不讨厌。那种平日里有些阴沉严厉的神色瞬间一扫而光,深邃的眸子居然也能闪耀着欣喜的光芒,单纯畅快地笑。
笑过之后,龙煊烨忽然瞬间收敛了笑意,认真地看着林笑,說:“你怎么看你大皇兄?”
“……”林笑哑口无言,这人的脸变得好快,简直让人反应不过来。“大皇兄……儿臣不曾深交,是以并不十分了解。”想了想,斟酌着词句回答他。
龙煊烨嘿嘿一笑,“是么?”
“……”林笑觉得自己冒出了冷汗。
“那,太子你走动得还算勤,跟朕說說,太子如何?”
“太子哥……”林笑又噎了,半天才苦笑着說,“太子哥深不可测,儿臣怎么說的清呢?”
“哈哈哈哈。”龙煊烨忍不住笑起来,“你这孩子还真是狡猾,居然一个都不肯评价。小滑头。”
“不是儿臣不愿意說,只是根本不了解,怎么說呢?”林笑眨眨眼睛,說。“儿臣本就笨得很。”
“你若是笨,那天下还有几个聪明人?”龙煊烨深深看着林笑,意味深长地說道。“罢了,你既然不愿意說,那朕就不逼迫你了。”
“父皇……”林笑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何事?”
“父皇晚安。”
看着林笑的睡颜,龙煊烨忍不住叹了口气。
恬静安然,毫不设防的模样,甜美得令人失神。
孩子的天真,成|人的魅力。
就是注视着他这样的睡颜,那些人才一个一个沉沦其中无法自拔吧?
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抚摩他粉嫩的唇瓣,触感柔软,细细的呼吸喷吐在手指周围,蓦地里令人口干舌燥。
猛地缩回手,龙煊烨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指,随即像被电了一般从床上跃下,脸色古怪而恼火。
赤足站在冰冷的地上,龙煊烨忽然有种想一头撞死的冲动。
青溟子站在一根巨大的毛竹的最顶端,足踏细韧的竹枝,随着风轻轻摇摆。
夜色下看来,他倒真是仙风道骨。
“啊,太微星动,荧惑如珠,唔……异象……帝星怎么了?……”他喃喃自语着。“看着居然和红鸾星成了三角……诡异之象阿!”
偏着头思忖半晌,接着忽然笑了,“这一劫还真有趣……混沌阿混沌,你什么意思嘛……”
“早知道你不是个东西,没想到你这么不是东西……嘻嘻嘻嘻……”青溟子嘻嘻笑着,随后仰天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原来你是这么恶整老龙的儿子的……真彪悍……啊哈哈哈……”
笑了半天擦擦眼角泌出的眼泪,捂着肚子道,“这热闹不看就可惜了……嘿嘿嘿……”
罗振纲还未睡。
他在给母亲洗脚。
罗老夫人忽然說:“纲儿,你有心事?”
“无事。”罗振纲忙說。
“休要欺瞒老母!”罗老夫人沉声道,“你今日定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快說吧!因何事迟疑不决?”
“……公事罢了。”罗振纲不愿多說。“但是有人可能医治您的眼疾。”
“他用此事要挟于你?”
“不不不,不是的。”罗振纲忙說。“其实是十四殿下听說了您的情况,想给您看看,但是因为最近有件案子牵涉到七殿下他们,所以,孩儿回绝了……孩儿不孝……”
“纲儿,你回绝得对!”罗夫人立刻断然說,“你乃是国家刑统,绝不可因私废公!纵然是为母亲,也绝不可动摇意志!此头一开,一切尽付东流!若是母亲因此拖累了我儿,我宁死而已!”
“母亲……”罗振纲感动地看着老夫人,“母亲,其实孩儿确实遇到了为难之事。”于是把今日的事一五一十对老夫人說了,然后跪在罗老夫人面前,沉声說:“儿臣若是因此得罪了太后,只怕日后必遭报复,恐连累家人,儿……儿不孝……为国尽忠,却无法全孝道……母亲……”
“孩儿,你差了!”老夫人微笑着,伸出手摸索着去够他,罗振纲跪地膝行至老母身前,握住母亲的手。老夫人摸着他的脸,道:“我儿,你端方君子,不欺暗室,做事要凭良心,不能秉公断案,你生而还有何信?凭什么坐此高位?凭什么立身持正,以身作则?难道就因为太后想诬陷人,我儿堂堂君子便要为其鹰犬,行小人之道?你如退让,则老母真是枉自教养了你这么多年,罗家祖宗都要在泉下蒙羞了!”說着微微一笑,道:“人生在世,不能顶天立地,要长命百岁何用?宵小鼠辈,纵然长寿,也是行尸走肉般活着,英雄丈夫,就算夭折,也要留清白名声在世,为后人传扬!如此方是真孝道!流芳百世,后人余泽;遗臭万年,路人皆耻。你如因此被太后忌恨,老母倒要为我儿骄傲!哼,罗家男儿,没有一个孬种!我的孩子,怎么能对一介睚眦狠毒的妇人低头?”
“好孩儿,娘亲没有白教导你!好孩儿!”老夫人纵声大笑,连连拍着罗振纲的肩膀。“娘……”罗振纲虎目含泪,看着豪迈大笑的老夫人,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