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来京城干什么?”胡孟心头似乎有气地问道。
蔡伤知道让他辞去官职,对他来说,的确是有些想不开。蔡伤毫不恼怒,只是望了望天空,吸了口气道:“我想去看看这红尘之外的世界,去享受那只有蓝天白云,只有鸟语花香,只有互敬互爱,而无凶杀、仇恨的生活。”
“西方虽有净土可达极乐,却只是些虚幻之谈,这天地之间何处不是血腥?何处不是仇恨?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仇恨和凶杀,这是人的本性,这是潜藏于每个人心底卑劣的所在。谁也无法改变这种现实,你说的只是一句空洞之语,你想享受欢乐,就必须壮大你自己,就必须有人会痛苦,这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事实!”胡孟冷冷地道。
“世界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将卑劣的一面发展得很全面,并不是每个人都泯灭了善良和爱心,仇恨和凶杀的产生,是因为这个世界本身存在的不平等,若是打破了这个不平等,变成人人都一样,无贵贱、无贫富、无压迫,那么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仇恨,就不会有凶杀。”蔡伤认真地道。
“谁能够打破这个不平等的世界?谁能够让天下的人无贫富、无贵贱之别?若是每个人都一样贫困,这会是什么世界?那同样会有凶杀,谁能够完全满足每个人的愿望?这是一个不可能出现的局面!那只是像当年靖节先生所述的桃花源,这是个乱世,每个人都得讲求实际,乱世之中,只有强者生存,为了生存可以不择手段。这只是一个适合猎人生存的年代!”胡孟不屑地道。
“不错,这的确是一个只有猎人才能够生活得快乐的年代,的确是没有谁有这个能力满足天下所有人的愿望,但我们又何必去满足所有人呢?”说到这里,蔡伤抬起头来,吸了口气又道:“你看,这天有多么广阔,这地有多么辽远,永远都没有人知道天与地的尽头在何处,永远都没有人可以探测出天与地究竟有多大,而我们所熟知的却是多么渺小的一块地方,北朝、南朝、塞外、域外,或是更远一点,天竺、新罗、扶桑、阿拉伯和高句丽。而他们生存的地方就是天与地的边界吗?在这浩渺的天地之中,人,是多么渺少?人的眼光是多么狭窄?甚至看不穿头上的一片天空!在这浩渺的天地中,人所站的地方是多么小,这个世界中不为人知的土地到处都有,只是没有谁认真去找过。或许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桃花源,可我们却可以去创造!”
胡孟和胡夫人不由得听呆了。胡孟终于悠悠一叹道:“或许你说得很对,可是天地浩渺,这种无人的世界又在何方呢?”
“我想远去海外,在我们脚下所踏的这片土地上,是很难找到无人的世界的,只有到海外无人涉足的地方,才有可能找到这样一块地方。”蔡伤认真地道。
“你要出海?”胡孟和胡夫人同时一惊,问道。
“不错,我们有足够的人力和物力去开创我们大同的王国,那蓝蓝的天,那白白的云,那碧绿的水,花香、鸟语、渔耕同行,那岂不是世外桃源才会有的生活吗?”蔡伤无比向往地道。
“你来京城就是要告之我这件事?”胡孟问道。
“是的,但那并不是眼下便可以办到的,我们出海的船队正在海中寻找最合适的海岛,等他们回来了,我们就可以起航!”蔡伤平静地道。
“船队,你有船队?”胡孟极为惊讶地望着蔡伤惊奇地问道。
“这并不需要我有,只要能够知道哪处有岛就行,船队根本不是问题!”蔡伤淡淡地道。
“你想让我跟你一起出海?”胡孟吸了口气问道。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在海外建立自己的王国,可以共同开创和平而自由的生活。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不过,我却要提醒胡兄,洛阳并不是长住之地,中原多事,天下都不太平,惟海外才可寻得乐土。”蔡伤淡淡地道。
“洛阳的确不是长居之地,我已提前几日,向朝中提出辞呈,再过数日我就会离京南下。家人仆妇全都已调至南方,足可应付任何急变。”胡孟叹了口气道。
“不如我们就将他们全都移到海外的岛上,在岛上渔耕自给,相信不会有问题,而且也是最安全之所。”蔡伤劝道。
“是呀,老爷,天下何处有乐土?若是我们移往海外,就可以不用担惊受怕,该有多么逍遥自在呀。”胡夫人附和道。
“到时候再说吧,你有没有去宫中呢?”胡孟淡然问道。
“没有必要去那么早,这并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蔡伤轻松地道。
“朝中很乱,最近莫折念生杀死了元志,攻破了歧州城,而杜洛周挥军南下,竟攻到了定州,若是与葛荣的义军相联,后果更不堪设想。所以朝中上下,没有一人能睡得安稳!”胡孟提醒道。
“可是,你却睡得很安稳,对吗?这就叫无官一身轻,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福气享受的。”蔡伤微微一笑道。
“的确,我的确睡得很安稳,一切事情都不用愁。也不必去考虑什么,少了那种勾心斗角的确让人轻松了不少。”胡孟并不否认地道。
“来,我们来下完这局残棋!”蔡伤突然伸了个懒腰笑道。
“好,我倒要看看谁输谁赢!”胡孟也别开情怀地道。
胡夫人却松了一口气。
洛阳,并不是一个能让蔡伤开心的地方,功名利禄始自洛阳,灭自洛阳,回首三十年的岁月,洛阳的确是给他留下了很多遗憾。
或许,生命生来就注定会有遗憾,生命本身就是一种遗憾。
自皇宫中行出来,漫步于小林幽径之上,天下的确是没有什么地方是他不能去的,就是深宫内院都不可能挡住他的脚步,进出皇宫对于他来说简直如同儿戏。
蔡伤似乎并不喜欢热闹,其实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热闹可找,此刻已是深夜!
深夜的洛阳其实与乡村之中也没有什么分别,除开皇城是灯火不灭外,其它地方也依然是死寂一片,只是深宫大院倒是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相比的。
在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中,人们喜欢做的就是醉生梦死,偶尔能在街道之旁,瞅见悬于青楼楼角的几盏大红灯笼,可是,只能为死寂的夜添上一丝诡秘。
蔡伤的步子极为悠闲,这个世上似乎再也没有能够让他心惊和慌张的事情了。
这静谧的世界似乎极能够让人心底变得平静,更让人能够仔细地去品味这个世界。
当蔡伤转过一个巷子之时,他的心跳了一下,眼角闪过一丝不敢相信的惊讶,那是一道转入另一个巷子的身影,是那么熟悉,那么清晰,似乎正是他内心深处热切渴求的某件宝物一般。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对于蔡伤来说,很少会出现这种反应,而此刻却如此清晰地映在心里。
蔡伤的脚步加快,快得有些不可思议,转过那个巷子的拐角,一道熟悉的背影正向远行。
蔡伤有若雷噬,先是一呆,然后竟欣喜若狂地呼道:“风儿!”
那背影一震,骤然停下脚步,缓缓地扭过身来。
黑暗中,蔡伤看得一清二楚,正是这张充满稚气和顽色的脸让他魂牵梦绕,只是此刻,这张脸上多了几许惊异激动和冷静。可是这一切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这张脸仍真真实实的存在着。
那让蔡伤惊震激动的神秘人,正是蔡风!失踪了两年的蔡风!此刻却出现在洛阳的巷子之中。
“风儿,真的是你吗?”蔡风以双手揉了揉眼睛,激动得有些不知从哪里说起,谁也想不到这不可一世的绝世人物,却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爹,你怎么会在这里?”蔡风的语气中似乎有几分惊讶,但更多的却是欣喜和激动。
不错,正是蔡风的声音,蔡伤怎么也不会记错蔡风那情真意切的呼唤。
蔡风有些沉重地移动着步子,蔡伤也是一样,似乎怕眼前只是一个虚幻的梦,而步子快了很容易使这个梦惊碎。
“风儿,你怎么也会在这里?”蔡伤深深地吸了口气问道。
蔡风并没有回答,只是怜惜而关切地道:“爹,你老了。”
蔡伤的心头一颤,这是一句极为普通的话语,可是此刻自蔡风口中说出来,却表现出一个儿子对父亲那深深的关切之情。
“这两年来,你还好吗?”蔡伤深切关爱地问道。
“我还好。”蔡风与蔡伤已只不过几步之遥!
“爹!”蔡风突然加快速度,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向蔡伤的怀里扑去。
“轰”碎石飞溅,断砖横飞,一柄比毒蛇更毒更狠的剑穿破巷子的墙壁,向蔡风刺去。
“风儿,小心!”蔡伤和蔡风同时大惊。
“爹,他不是!”一声怒喝,竟是自出剑者的口中呼出。
没有人知道他在叫什么,蔡风显得无比惊怒。蔡伤更是有若愤怒的雄狮,好不容易终于可以盼得与儿子团圆,居然有人想杀死自己惟一的亲人,怎叫他不怒?
第五章 人海齐怒
蔡伤来不及拔刀,对方的剑的确太快、太狠,当世之中,具备如此身手的人其实也不会太多,应可以数得出来,但这一剑却是他见所未见的招式。
蔡风根本就不慌,他知道这一剑是不可能逃得过他父亲之手。放眼整个江湖,还没有人能够真正可以与蔡伤对敌,但蔡风依然出刀了。
就是在蔡伤的手钳住那柄剑时,蔡风出刀了。这一刀比想象之中要快了很多很多,就是蔡伤也大感意外。蔡风的刀施展出来竟不会比他差,无论是速度抑或是力度及角度。
夜幕更深,深得像是看不到底的深渊,只是在蔡风的一刀击出之后才会有这种感觉。
凉意浸透了每一个人的每一根神经。刀,似自九幽而来,又似是自摸不着边际的另一层世界中跳出的精灵。
天与地之间全被死寂的杀气所笼罩,这样的一刀,就是蔡伤也只能够达到此种境界!那就是说,蔡风此刻已经成了另一个蔡伤!
蔡伤心中却没有半点欢喜,甚至有些不解,有些气恼,或许还有些痛苦。因为蔡风这一刀竟是攻向他的!
蔡风要杀死他,杀死自己亲生的父亲!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啊!
蔡伤清晰地感觉到蔡风击出一刀的杀机,浓烈得像北风中的蚀骨寒意。此刻已是冬天,蔡伤的心却比十个冬天的寒冷叠加起来,还要冰冷十倍!
“喳!”那柄刺向蔡风的剑断成了两截,蔡伤的手指就像是削铁如泥的宝刃,竟硬生生地将那柄剑剪断!
断剑回击,是迎向蔡风的刀。蔡伤的动作极快,快得完全不能用眼睛去捕捉,但蔡风的速度绝不比他慢!
“当”断剑再断,蔡伤的手腕已被手中断剑的锋刃划开了一道极深的血槽,更可怕的却不是这里,而是蔡风那似乎可以让人变成千万片的刀!
刀没有停留,虽然被断剑阻了一阻,但那种无法比拟的杀机却依然存在。
“啪”蔡伤的左手抓住了一块碎砖,重重地砸在刀刃之上,角度准确得骇人!一个真正的高手,在生与死之间,那是最清醒的,任何可以救命的东西都不可能放过!
砖头裂成了无数块,刀气在蔡伤的左手上划下了一条深深的伤痕。
蔡伤没有哼出半声,他必须退!否则,他就不可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了。他很清楚蔡风这一刀的可怕,很清楚!
蔡风的脚步绝不比蔡伤慢,而蔡伤的身形是倒退,蔡风则是直追,这要命的差距谁都清楚异常。
那柄刺向蔡风之剑的主人却是石泰斗魔门在南方最杰出的年轻人。可是他的刺杀却完全没有作用,似乎正好配合蔡风完成了那刺杀的任务。这一切早在蔡风的算计之中,包括蔡伤所有的反应,都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石泰斗刺杀他,只是演奏的一出双簧戏罢了。只不过石泰斗的确太投入了,演得那么逼真,那么自然。就是蔡风也不得不为他喝彩,只是石泰斗喝出的那四个字倒让他有些不解。
石泰斗的身法绝不慢,甚至快得惊人,短剑飞掷而出,而在他动身的同时,手中又有了一柄剑,谁也不清楚他的身上究竟有几柄剑。
断剑掷出,却让蔡风吃了一惊,因为此刻的断剑仍然是攻击他,他心头微微有些怒意,这根本就不是他们所约定的,此刻再将短剑攻击他,岂不是明摆着帮助蔡伤吗?
不仅仅是断剑攻击他,还有石泰斗手中的剑!夜空之中,那柄剑竟泛起碧蓝的灵光,使得夜色一片凄惨。更可怕的,却是那柄剑竟化成了满天的光雨,飘飘洒洒。
锐啸,自四方惊起,空气被撕裂成无数的小片,石泰斗这一剑想致蔡风于死命!
蔡伤到此刻才明白,自己是拦错了好人,那人并不是他的敌人,反而是真正想救他的人!
“叮”蔡风的左手轻挑,断剑竟向回飞射,刚好击在石泰斗的剑锋之上。
石泰斗身形一滞,蔡风这反弹之力大得惊人,竟震得他的剑式一散,这一刻,他才深深地体验到蔡风的功力是多么可怕!
蔡伤身子一扭,当蔡风将功力递转于左手之时,其中竟有一个难觅的空档,这使他险险地避过了身前致命的一刀!可是却未能让自己完好无损地退开。
蔡伤的胸口被拖出了一条近尺长的伤口,蔡风的刀气已深深地切入了他肌理之中。
鲜血狂喷之中,蔡伤一声狂嚎,飞跃而出。但这一刻他的刀已经滑出刀鞘。
蔡风一个极为优雅的旋身,从衣袖底滑出一柄长剑,以左手反切而出。
“叮叮……”一连串暴响,石泰斗的身子倒飞而出。
“风儿,这是为什么?”蔡伤此时的心比伤口更痛,但仍然忍不住问道。
“我要杀你!”蔡风口中蹦出比夜风更冷的几个字,却如一柄利刃般再次刺入蔡伤的心。
“他不是蔡风,他是毒人绝情!”石泰斗惊怒地吼道,顿了一顿,即转望蔡伤,焦急地道:“爹,你伤得怎样了?”其语气无比关切。
“石泰斗,你疯了吗?吃里爬外!”蔡风也忍不住怒吼道。
“你才疯了,没有人性的毒人!”石泰斗毫不畏惧地骂道。
“你叫我什么?”蔡伤有些不敢相信地向石泰斗问道。
“爹,我是你儿子泰斗呀,我没死,是石中天叔叔救了我!”石泰斗向蔡风飞扑而至,口中犹自应道。
“你是我儿泰斗?!”蔡伤心头不由得又升起了一团狂热的斗志,石泰斗的话犹如黑夜中的一颗明星,使蔡伤眼前一片光明,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天下除了蔡风和葛荣之外,还会有至亲的人存在,而且是他的儿子,这是怎样的一种惊喜!
“难怪,我还以为你真的会演戏,原来是想杀我!那就让我将你们一块儿送到西天极乐世界吧!”绝情恍然道。
“你真的是绝情?不是蔡风?”蔡伤犹自有些不敢相信地道。
绝情,手中的剑轻轻一挑,逼退石泰斗的攻势,冷冷地道:“我也想认识认识蔡风!”
“好,好!”蔡伤心头稍稍舒畅了许多,知道对方并不是蔡风,也就没有先前的那一种痛苦了,更不会有什么顾忌。何况,此刻他又有了儿子,失踪了多年的儿子却在这种要命的场合下重逢,的确是有一种让人振奋的动力!
蔡伤出刀了,虽然牵动了他喷血的伤口,可这一刀依然注满了深沉的霸气。
石泰斗的剑也划了出去,父子二人合力攻击绝情。
绝情一声长啸,右手的刀和左手的剑同时划出。
夜,变得无比疯狂,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成坚硬的石头。每个人都觉得鼻孔中呼吸的,不再是空气,而是冰冷的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