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乍见亲人,更是有些激动,想到这连日来被追截、逃避,比之那些难民更艰苦,一时感慨万千,迅速扶起萧灵,问道:“你们一共有多少人马?”
凌通毫不犹豫地道:“今次不知皇上和娘娘御驾至此,我们只带有五十多名亲兵,但都是以一敌十之人!”
“通哥哥,敌人可是有近千人呀,我们如何是好?”萧灵倒真有些急了,她一向依赖凌通惯了,此刻虽然有萧衍和叶倩香在身边,但情急之下,仍习惯性地向凌通汇报,依然极为亲昵地称他为通哥哥。
萧衍和凌通的脸色都微变,若以五六十人对付近千人,无异是以卵击石,但萧衍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然有近千人汇聚到这里。不过,这也可以看出石中天为了对付他,的确是倾注了很多的人力和心力。过了滁州,很快就会赶到建康,是以,石中天不得不在这最后一关孤注一掷,如果在最后一关仍无法将萧衍擒下的话,只怕以后他就没有机会了。再加上一路上的追兵全都汇在滁州附近,才会使兵势一下子变得这么凶。
“我们拼了,只要能保皇上和娘娘及郡主突出重围就行了!”
“对,我们护着皇上突围……”众靖康王府的亲兵全都显出一片赤胆忠心,神情极为慷慨。
彭连虎几乎没有一夜合好了眼,想到石中天的可怕,让任何人都无法安枕。
他的手上青筋在涌动,那是因为他的确是充满了无限的杀机。
“这已是第三十二位探子死于绝毒之下!”一旁的黄锐语意之中也充满了杀意,他也是萧衍身边八大护卫之一。
而另外四人则静静地立在浑身泛青的一具尸体旁,眉头紧锁,他们正是与彭连虎一起的六大护卫之四,分别为追风、逐电、抗天、怒日。
“看,他的手中似乎抓着一件什么东西!”追风的目光落在那尸体那紧握成拳头的左手上。
彭连虎精神一震,出指疾点尸体手腕上的数大关节,劲力一冲之下,那只握成拳头的手竟然张开。
“是一张字条!”怒日以最快的速度拾了起来。
“城北城隍!什么意思?”怒日念道。
字是用血写的,这是第三十二个探子以生命换来的,但却只有这四个字。
彭连虎不由得微愣,想了想道:“会不会是城北有个城隍庙?”
“对了,不错,我记得曾在城北发现了一个城隍庙,想来这四字所指定是那里!”黄锐突然道。
“他定是说石中天就在那城隍庙中,我们立刻调大军前去,不相信他们会漏掉!”怒日眼中充满杀机道。
“不行,这里是新马桥,虽然仍是我们南朝的地方,但实际却成了北朝之地,我们绝不能调动大批人马,那样只会引起固镇的攻袭,我们绝不能这么做,只能我们几人前去看看,更何况人手太多,会打草惊蛇,绝不划算!”彭连虎出言道。
这六人都以彭连虎马首是瞻,彭连虎这般说,其他人自然不会反对。
“好,那我们这就去!”黄锐立刻道。
“必须小心行事,对方可能不止石中天一人,石中天的用毒水平没有这么好,可能有个极可怕的施毒高手在其中!”彭连虎忍不住提醒道。
天色已经越来越昏暗,林间本就光线不强,凌通望了望天色,想了想,打断群情激动的众王府家将,认真地道:“此刻我们想要杀出重围,希望是很微渺的,这些人似乎也都不是弱手,能否安全地保护皇上和娘娘杀出重围还是个问号,如今之计,我们只能拖得一时算一时,天就要黑了,只要等到天黑,我们就不怕他们人多,而等到天明之时,城中定会派出救兵,那时候就是他们的末日!”
“可是我们能再挨过一炷香的时间吗?”亲兵头领萧逸有些怀疑地问道。
凌通飞身跃上树顶,四下环顾了一眼,想了想道:“相信没有问题,但却需要大家配合!”说着冉冉自树上飘落,身法之轻灵,就像是鸟雀。
萧衍禁不住再次对凌通仔细打量了一番,此刻竟对这大娃娃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之感,不由得道:“好,只要你有办法,大家暂时全都听你的!”
凌通没想到萧衍会这么说,不觉有种受宠若惊之感,但却毫不推托地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大家迅速将那些尸体之上的羽箭全部拔回来,我们最不能缺的就是这些东西!”凌通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张精巧的折叠弩机,双手递给萧衍,诚恳地道:“这是小的亲手制作的小弩,想请皇上试用一下!”
萧衍不由得大感好笑,想自己平日自持武功已达登峰造极之境,连兵刃都未用,今日却要以小弩来保命,这的确让人感叹,不过凌通似知道他的心思,以如此委婉的说法,虽然似乎没有什么必要,但却表现出这小子的确头脑机灵。
凌通自马腹之下拿出一袋极为短小的箭矢,比之普通小矢还要短小,每支不过五寸而已,蓝汪汪的箭头,一看就知上面淬有剧毒。
萧衍自然心照不宣,有这剧毒的箭矢和折叠轻便小弩机,的确会让人心里踏实多了,忍不住赞道:“好一张精致的小弩机,看不出你年龄如此小,却如此聪明绝顶,若今日我等安然脱困,朕定重赏于你!”
“谢谢皇上!”凌通大喜,立刻转身对萧灵道:“灵儿,我们带的那些绳子还在吗?”
“在,要绳子有用吗?”萧灵望了望马背上几只沉重的大包袱,问道。
原来,凌通这次上山打猎并没有准备在天黑之前进城的意思,一开始就打算露营野外,所以准备的东西极为齐全。凌通和萧灵本就小孩子心性,不仅准备了一些必要的东西,就连许多不必要的东西也都准备了很多,例如绳子、钩子之类的,甚至连兽夹也带了不少,倒是真的准备痛痛快快打一段时间的猎。凌通更一路上采得许多草药,他将医书医典背得极熟,以采药为乐倒也快哉。
凌通迅速从包袱中拿出绳子和细线,更在细线之上挂着一个个细小的包袱,然后在地上和树顶上一气乱缠。地上的细线并无小包,小包都挂在空中,在树枝和黄昏天色的掩护之下,竟极难发现。
“我们向山上退!”凌通再次吩咐道。众人有些不明所以,但眼下惟一的去处,就是山顶,不过也幸亏这里山石极多,林子又密,更是谷涧交错,地形确实复杂。如果是晚上,对方在未知虚实的情况之下,的确不敢轻举妄动。
行不过两百米,凌通又吩咐道:“大家立刻砍树!”
众人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既然凌通如此吩咐,也便照做不误。就在那些树将倒之时,凌通迅速将绳子拴紧一根粗枝,系在另一株树上,使要倒的树全都被拉稳,然后就将他熬制的药,黑乎乎地涂在被砍之处,在昏暗的光线之下,的确难以看出破绽。
“你们带皇上先去山顶,搭营休息,这里就由我负责好了!”凌通吩咐道。
萧衍似乎有些明白凌通要干什么,而这时远处的贼人已经向山上冲来,也就不再多问,策马向山顶驰去。
城北果然有座城隍庙,只是年久失修,已经破败,兵荒马乱之年,又有谁会去理会这座破败的城隍庙呢?除了野鼠经常出没外,倒很少有人前来。
彭连虎持刀而立,静静地望着那结满蛛网的庙门,心头涌起了一丝无奈的感概。庙破家亦破,人亡国何堪?究竟是谁的错?他无言,也无暇去考虑。
目光扫在庙门口的青苔之上,却并未发现履痕,只是凄厉的北风呼啸干扰着冰凉的空气。
“城北城隍”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是说石中天就在城隍庙中,抑或是别的意思?但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进去一看。
一人一刀,别无其它,彭连虎并不怕石中天,因为他知道石中天绝对不可能有太强的攻击能力,全因对方伤得的确太重。他能活着逃这么远,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奇迹了,天下间能够在蔡伤与蔡风联手之击下而不死的人,大概也只有他一个了,而且他仍能够在最后使出那惊天动地的一招,真是让人感到太不可思议。是以,若这人不死,将会成为天下任何正道人士的心病。
石中天本是他师叔,这一点,彭连虎在郑伯禽的口中听说过,也知道这个师叔的武功极高,但却没有想到他竟是天邪宗的宗主,更是四十多年前邪宗的传人,并习得冥宗的武学。这的确让人感到太不可思议了,没有人会不认为他是天才,若不是天才,怎么可能将这么多的绝世武学练成?不过,单凭石中天那些连环毒计,就可知其人的心智是常人所难及的,任何人面对这样的对手,都会感到心寒。是以,彭连虎绝不能容石中天活着,何况石中天还是他圣刀门的叛徒,作为圣门刀的大弟子,他肩负着清理门户的责任,义不容辞!
青苔似乎有些滑溜,只是那些蛛网在彭连虎逼进的时候,突地全都断开,向庙门的两边飘散,就像是被一柄无形的气刀所切。
彭连虎踏入庙中,一股霉腐之味扑鼻而来,他微微皱了皱眉,却并没有退却,只是目光略略扫了一下庙中的景物,似乎一切尽览,却并没有发现什么目标,他的心神绷得很紧,甚至每一步都极为小心,他绝对不会轻视任何对手!
惟一留住彭连虎目光的就只有香案下的一具似已冰凉的尸体,当然,那并不是真的尸体,彭连虎清晰地感觉到那轻微的呼吸之声,是一人紧裹着一张草席,竟然似是睡了过去。
不是石中天,绝不是!彭连虎的直觉告诉他,自那破烂的衣裳来看,不是个乞丐就是难民。
城北城隍,难道就是指的这样一个人?彭连虎忍不住暗自问自己,但他的手已经搭在刀把之上,若有任何突变,他都会在第一时间做出最快的反应。
对于刀,他向来是无比的自信,虽然他知道自己在刀道之上永远都无法追及蔡伤,但他仍然对自己的刀有着不灭的信心,这是一个刀手具备的最起码条件。
“咳……”彭连虎轻咳一声,但并没有惊醒对方,对方萎缩在香案底下,似乎睡得很香。
“砰!”彭连虎一脚踢碎一块砖。
“谁呀,房子要塌了?”那人一骨碌地爬起来,夹着破席子就准备向外冲,还以为真的是庙塌了。
彭连虎并不感到好笑,只是微微有些歉意和叹息,这人的衣服的确破烂得不成样子,破棉袄里面的棉花都露在外面,令人一见就会产生同情之心,瘦得像根芦苇棒,眼睛中犹自布满了血丝。
那人突然发现有个锦衣人立在他的面前,禁不住刹住脚步,满面惊疑地望着彭连虎,将之自上到下打量了好多遍,才吁了口气,有些傻傻地道:“原来不是房子塌了,那还可以睡上一阵子。”
“朋友,我想请问你一件事情!”彭连虎极力使自己的语调变得缓和而轻松,他实在有些不忍心再去折磨这样一个可怜人。
那人再一次惊讶地打量了彭连虎一眼,出其不意地问道:“你有没有馍馍?”
“馍馍?”彭连虎一愣。
“没有馍馍就少来烦我!老子不做梦就会饿得发慌,还是先去做梦为妙!”那人说着又要向香案之下钻去。
彭连虎这才恍然,心中涌起一股怜悯,他从来都未曾体验过这种生活,一个只能靠梦来充饥的人的确有种说不出的可怜,他很少这么用心地去感受别人的痛苦,不由得道:“我没有馍馍,却有银子,可以买到很多的馍馍。”
“银子?”那人迅速扭过头来,眼中放出贪婪的光芒,他似乎也知道银子的重要,但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彭连虎。
彭连虎掏出一锭约有五两重的银锭,晃了晃,道:“如果你好好地回答我的话,这个就是你的了。”
“你……你这银子是不是真的?”那人极度怀疑地问道,他绝不敢相信,世上有只问几句话,就可拿到这么多银子的事情,即使做梦也不会梦到。
彭连虎笑了笑,将银子放到对方的手中道:“现在你握着银子,待答完了我的话,它就是你的了。”
那人犹不敢相信地把玩着银子,既放在嘴中咬,又放在耳朵边听,像是真想验出个真假一般,样子十分滑稽。
彭连虎望着对方想发笑,但却笑不出声来,五两银子,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对于这些难民来说,也许可以救活一家人的性命,是以他很高兴。
“不,你肯定是骗我的,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要是我答不出来,你就会要回去。算了,我还是不要你的银子。”那人有些怯怯地道,意外之财竟让他怕了,伸手就将银子递给彭连虎。
彭连虎一愣,他想不到对方会这么想,不由得道:“不管你答对了还是答错了,这银子都是你的。”
“不,还是先还给你,免得待会儿我不还你,你拿刀砍人,答完问题后你要给我就给我,大不了我不要,可千万别砍人!”那人似乎对彭连虎带着畏惧之心。
彭连虎只好苦笑一声,这种自天上掉下的馅饼,的确让人难以相信,无奈地伸手去接银子。
“咝!”一道凌厉无匹的劲风自侧面射到。
彭连虎一惊,手一缩,身子向劲风传来之处飞扑而去,快得有些不可思议,同时连刀带鞘扫出。
“啪!”一声碎响,却是一块石子被击得粉碎。
而那破烂干瘦的汉子在刹那之间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身形无比快捷地向屋顶冲去,与他刚才的样子几乎无法联系在一起。
彭连虎又是一惊,自己刚才难道看走眼了?
“啪!”一声脆响,那人正待破开屋顶之时,一柄剑鞘击在他的顶门,竟让他重重坠落地上。
彭连虎惊骇莫名之时,便见那虚空中的剑鞘,向石子飞来的方向倒射了回去。
惊鸿一闪之下,剑鞘竟准确无比地套在一柄剑上,也就是在这时,彭连虎的眼角闪过了一道人影。
一个戴着鬼脸面具的人轻步进入了城隍庙中,一件黄色的披风,在寒风中微微皱折成一种异样的神韵,就像那人的身形和步伐一样优雅而富有动感。
凌通极为自信地观望着那些追兵进入自己的第一道防线。
对方前面的人绊动了地上的细线,突然惨嚎起来,接着许多人都抛下兵刃,捂着头脸惨嚎不已,像是发了疯般抓着自己的头脸。惨嚎之声越来越多,情况似乎无比惨烈,后面那些追兵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全都吓得止步不敢前行。
“啊!大家小心,林子中有毒,快退回去,快!”有人突然似乎发现了什么般呼叫了起来。
追兵全都大惊而退,留下一百多倒霉的人仍在林间惨叫嚎吼,凄惨无比,使得满山阴风惨惨,似有万鬼齐嚎一般。
就连萧衍等人也看得触目心惊,禁不住将目光全都投向凌通。
凌通神色自若地道:“小的在那细线之上挂有几十包毒粉,只要他们绊上了地上的细线,就会牵动空中的细线,而让毒粉震洒而出,形成毒雾,只要他们敢向前闯就会是这个样子,这种手段的确残忍了一些,但对付敌人,小的只好这样了!”
萧衍并没有责怪凌通,他本是以军功起家,见惯了战场上的杀戮,更清楚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想要好好地活下去,就必须让敌人死!此刻,他反而对凌通更有好感,心想对方如此小的年纪,但其机慧无穷,将来绝对是个可造之材,不由得嘉许地点了点头,道:“做得好!”
凌通得萧衍这么一赞,立刻精神大震,道:“让小的在营地四周再布些小玩意,以防他们晚上偷袭,惊扰了皇上!”
“好,你去吧!”萧衍此刻倒真的对凌通很有信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