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手下的那些护卫,至今还未找到一人。”
这才是我最想知道的讯息。
之后,他沉默地坐了许久,看,尽在着我,也不说话。
足有一盏茶地功夫,他才似若似无地叹了一声,说:“你瘦了。”
我愣怔住,鼻上一酸,侧头看向别处。
怀柔政策?或是发自内心的关怀?
我分不清楚,皇帝都很假,或者说人只要一做皇帝,就会变得假,轻易让人看透内心的皇帝不是好皇帝。
他站起来,走近我,慢慢蹲下,用手扳过我的头,“这些天,你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将来,难道说你想一辈子被关在这里?”
“一辈子?”我冷笑,再次侧过头,“恐怕我的一辈子不会有你想的那么久。”
在如此阴寒不见天日之地,任谁住着都不会健康,何况我的身体几经波折,如果不是这几天我都用《太玄经》上的内功心法调息打坐,如今能不能顺畅出气还是个问题,但我知道这残破的身体在这种环境下撑不了多久,或许,撑不下去,才是最好的结局。
他霍然起身,高声喊道:“刘爱卿,进来。”
一位身着官服,五十开外的男子背着药箱低头进来。
我收起手腕:“陛下勿需如此,劳烦到太医,玲珑可受不起。”
刘太医来到我身边,我却不肯伸出手,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晋王。
晋王一把捉住我的手腕塞到太医手中。我浑身并无多余的力气反抗,只得由他。
左右手分别号脉后,刘太医凑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便出了门去。
我瞧他神色凝重,淡淡一笑:“太医说我还有多久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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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愤愤道:“你就这么想死?”
我不答。
“你可知道,自崟月撕毁协议对吾国宣战之后,有多少折子是要求朕把你斩首示众以振军威的?”他叹了一声,似是委屈,“你要知道,朕才刚登基,为了你就得罪了朝中近一半的大臣,顶的是多大的压力?”
我依然不答。
他放软了声音:“玲珑,朕,我……不想你死。”
我这才抬眼看他,“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他面露喜色,蹲下来,也不顾我身上肮脏,一把将我搂入怀中。
“跟着我,我会好好待你。”
作为皇帝,他已把姿态放的无限低了。可如今我这样一个废人,活着只是害人害己。铭远他们一定会想着要来救我,万一搭救不成反赔上了他们的性命也并非不可能。而我身中蛊毒,任何沾我身的人都会不得好死,我与承琪虽常有口舌之争,但他待我总算不错,我又怎能害他。
“承琪,”我凝视着前方,“还是……让我死吧。”
他猛地推开我,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死,在这七天中我不知想了多少回,却每每下不了决心。
自杀,真的不容易。
如果他能成全我,自然是最好不过。
与闻人翼话别之时,我还未曾想过,但当我在邱铭远面前关上那道朱漆雕栏门时,我明白,他也明白,所以才不愿放手,因为那一放,也许就是一辈子。
“新帝登基,正当立威时。在别人心目中,我是妖孽,是祸患,杀我,才是明君的做法,留着我,只能招惹口舌是非,于你只会有弊无利,我相信你不会不明白。”
他看着我,声音颤抖的几乎不成句:“难道说……你宁愿死,也不愿跟我?”
我别过头:“我不愿害你。”
“……好……你好。”他慢慢站起来,“既然如此,那朕就,成全你!”
我双膝跪地,用力磕了一个头:“谢主隆恩。”
晋王沉着嗓子道:“你知道吗,其实我可以不用来问你的意见,直接就带你走。”
“我知道,所以我才感谢你,谢谢你能够成全我。”
“因为我不愿勉强你。”
我沉默半响,才慢慢道:“你与你的父王,还有我的哥哥,都不同。”
他攥紧拳头道:“我却希望自己能够像他们一样。”
我缓缓抬头,盯着他的眼睛,再次用力磕头。
正文 八四节
圣旨隔天便来了,颁旨的竟是德谦,他又回到承琪身边,现下已是首领大太监。宣旨的时候,德谦眼泪汪汪,我跪在那里,嘴角挂着笑意。看这情形,好似要死的是他而不是我。
斩首的日子就定在十五日之后。
德谦把圣旨递与我,我两手恭敬地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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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犹豫再三,挥退旁人,与我说:“王爷,您再考虑考虑,陛下他……他并非真的想要杀您,只要您点头,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淡淡笑说:“圣旨已下,哪还会有转圜的余地。”
“不是……”他想要解释,却被我打断,“德谦,别说了。皇上于我的心意,我心中十分感激,只可惜如今两国闹到如斯境地,我们……”说到这里,心脏顿时一收似的酸疼,“你与我带话给他,此次来曜日,唯一的收获,就是能够交到他这个朋友,只可惜时事弄人,我与他,缘尽于此。”
德谦走了,我蜷缩在角落里看着铁门发呆。
我问自己,后悔吗?把垂手可及的阳光与希望推至门外,似乎是很傻,只要说一声“好”,甚至点一下头,我就可以从这个见鬼的肮脏地方出去,被一个还不错的男人当成私人物品豢养起来,直到青春不再,美貌逝去,那时……我想不出那会是一副怎样的景象。或许他是真的爱我,爱我的内心,而不是玲珑倾城的样貌,只可惜他是皇帝,幻想一位皇帝会如珠如宝的爱我一辈子,直到胡子花白,直不起腰,那真是非常可笑的。换成其他人,也许还有可能。
忍不住摇着头笑起来,向手心呵热气,又搓了搓手,不得已用难闻的褥子把自己包裹地更紧一些,喃喃叹道:“十五日……”默了半晌,又苦笑起来,如此一来倒也很好,总算可如愿一了百了,悲惨的是还得在这个烂地方待上半个月。
一个人被幽闭在黑暗的环境中,就免不了会时不时胡思乱想,如果当初醒来我不是玲珑,而只是在一家寻常百姓家,如今又会是如何的光景。是起早贪黑做农活,或是因战争被征召入伍,亦或是庸庸碌碌地娶妻生子,做点小买卖生意?想来想去都觉得十分古怪,最后大声叹了一口气,对着墙壁猛捶:“俄错咧;俄真滴错咧,额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嫁过来,如果俄不嫁过来俄滴夫君也不会死,如果俄滴夫君不死,俄也不会沦落到这么一个伤心的地方。”说罢就拊掌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又觉得自己如此自娱自乐未免太像个疯子,还是继续安静坐着地好。
一刻,两刻,三刻……从未觉着时间过得会如此缓慢,想着睡吧,头脑却又异常清明,眼睛眯上又瞪起,瞪起又眯上,直到死般寂静地铁锈门,被轻轻打开了一条缝。
黑暗中,当眼睛不太好使时,耳朵就会变得异常灵敏。
寻常那老狱卒来送饭,总会伴随有脚步声,现在却只有开门声,而不闻脚步声,可见来人会武功,轻功还非常好,那会是谁?
我几乎可以听到自己扑通扑通地心跳声,“谁?是谁在那?老伯,是你吗?”
话音刚落,忽有一阵异香扑鼻而来,我嗅了两下,心中灵光一现,以最快的速度在衣裳上撕下一片布料,沾了些水便用力捂住口鼻。
现在我已认定,来人并非是来救我,而是不知被谁派来的杀手!
头越来越沉,想着结束难逃时,门外忽又有了动静,刀剑相碰,风声霍霍,门被彻底推开,五个人影闪陆续身进来。
我长期身处黑暗中,眼睛已渐渐能够视物,这五人均身着黑衣,头面也被黑布蒙住,四人中两人持剑,两人持刀围攻另一人,那人双手空空,只以肉拳相搏。这原本就不算大的牢房顿时小的仿佛连身都转不过了。
我努力往角落里缩,眼睛却紧盯住他们,想要分辨出这几人哪个是敌,哪个是友。
铁链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一下便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持剑的两人调转剑头直指向我,我已紧贴着墙壁,无法再向后让,眼见就要被桶出几个窟窿。只见一道白光闪了闪,两人竟直接从身后被人捅破喉咙,血仿佛开闸的洪水迸发出来,洒了我满脸满身,唇上的甜腥味令我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
持刀的两人见状想溜,那人快速灌注全部真气打出两掌,这两掌着实不轻,只见一高一矮两道人影被生生打飞,狠狠撞在墙上后掉落在地,只剩下半口残喘之气,再无还手之力。
那人手腕一转一挥,地上两柄剑突然飞起,插进横躺着的两人胸膛之中,呜咽一声,瞬时就没了气。
不到五分钟,四个活人就成四个死人,我用眼梢瞟着地上的尸首,心情着实难以平复,这样的情景,不管看多少次也不会习惯。随手扔了碎布,盖住其中一人圆瞪的眼珠,用手指在身上猛划十字,干咳了几声镇定心神之后,我小心的问道:“翼,是你吗?”
那人沉默不语,在我几乎以为自己猜错时,熟悉又凉薄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怎么不猜是小七。”
我直言道:“他下手没你狠辣。”
他“哼”了一声,倒也听不出是喜是怒。
静了一会,我问:“你可是要救我出去?”
“不然你以为我出来散步。”
“那你为何站着动也不动?”
“因为我在想,你希望谁来救你,是我,或是大师兄,还是你的小七。”
我扶着墙站起来:“这有关系吗?还是你不挤兑我就觉着浑,尽在身不自在!”我试着想要站稳,却发现几日不是坐就是躺,脚下只觉得绵软,身子晃来晃去,手脚上的镣铐随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他箭步上前,扶住我抱入怀中,我十分抗拒地用手掌推他,“别碰我,太脏了。”在这鬼地方窝了那么多天,身上的酸臭味简直可以飘出十里地去,他不嫌恶,我却忍不住要嫌恶自己。
闻人翼没有做声,只是臂膀坚定的不肯挪开。
他轻声问道:“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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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字竟哽咽住,喉咙发疼地说不出口。那么多天我一直以微笑示人,就算独自一人时也未落下一滴泪来,如今却因为他这一句话,使我筑起在心房外的坚固壁垒轰然倒塌,眼眶顿时发热,我把头埋进他胸膛中,眼泪肆无忌惮地往外涌着,浸湿了他胸口的衣裳,我不愿他看见我哭,不愿把脆弱的一面展现在他人面前。
谁不愿过的轻松过得自在过得无忧又无虑,可我却摊上了那么一个身份,那么一个身体,一切地委屈不甘与愤恨都被我深深埋在心底,我不是真的不在乎,真的无所谓,只是不想让旁人担心,更不能让一些人看我笑话,现在,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在闻人翼面前,终于可以卸下这一切好好大哭一场,实在是痛快淋漓。
他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说,只是任由我哭,用手轻拍着我的背心,笨拙却令人感到无比温暖。
哭了有一会,另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还伴随着轻轻地笑声:“真没想到男孩子也那么会哭。”
我豁然抬起头,惊喜道:“学长?”
书文同样也是一身墨黑色夜行衣,挺直着腰身立在闻人翼身边,我哭的太过投入,以至于根本没有发现他何时进的地牢。
我赶快抹去眼泪,吸了吸鼻子,“谁说我哭了!”
他笑嘻嘻说:“好好,是我看错了。”
“学长,你怎么也来了?”
“我一直都在,不过是在外头把风,他进来这么久,我担心出了问题才跟着了来瞧瞧,没想到……哈哈,可是发泄完了?”
我尴尬地点点头,抬手向他们展示镣铐:“我还被锁着,这可怎么办?”
书文瞧瞧我,又瞧瞧地上的四具尸首,走来走去思考。
“有了。翼你过来把这人的衣服扒下来,小易,你也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不对,翼,你先把他手脚上的镣铐扳开,别用砍的,扳开就行,可以吧?”
闻人翼“嗯”了一声,摸索着我手上的镣铐,灌注真气使力扳开。
粗约两公分左右的铁环,硬生生被一点点扳变了形。
两手之后便是两脚,收功之后他马上坐下调息,看来也是费了很大的劲。
我摸摸手腕,再跳了几跳,被锁的有些惯了,手脚上一下没了重物,倒觉着异常轻巧。
我脱下衣物交予书文,再换上他递过来的夜行衣,一股浓稠地血腥味,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书文把尸体拖到墙边,把手脚镣使力重新铐了上去,又从靴中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在那尸体脸上划上几十道伤痕,弄得一塌糊涂血肉模糊,这样一来,大约连那人娘也不见得会认得他了。
“这样行吗?”我担忧问道,古人又不都是傻子,这样也能骗过去,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没想到书文干脆地回答说:“当然不行。骗骗一般人可以,但李承琪与你朝夕相处几个月,自然是骗不过的。”
我无法理解:“那为何还要如此麻烦?”
他摸摸我的头,叹气道:“只为给他一个机会。”
我沉默了片刻,才说:“你希望他能够把这具尸体当作是我,不再追究我的去向?”
“就是如此。”
闻人翼道:“他肯?”
书文道:“赌一把。”
处理完其他三具尸身,他们把我带到城中一处荒宅,本以为只是单纯一座宅子,却没想到又是别有洞天,拨弄园中一处巨石机关,地下宅院的入口便在我面前显现出来。
正文 八五节
整整昏睡了一日又一夜,醒来时只觉着房内充溢着一股浓稠的米香味,侧头看去,书文正坐在桌边闭目养神,一只手撑着桌上,扶住额角,原本坚毅的轮廓在微黄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温柔而安详,面前一只黑漆金托盘中放着一只碗与几只描花小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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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轻叹了一声,就这一点点动静,就让书文醒了过来。
他起身走到床边坐下,微笑道:“醒了?睡够了吗?”
我的记忆只停留到大石在我面前缓缓移开,之后就……大约是睡着了,或是,晕倒了?头还是沉沉地不太清醒,我撑着床边想要坐起来,书文伸手托起我,同时把一床褥子垫在我背后,让我能够靠的舒服些。
“疑?你们帮我换过衣服了?”
“何止换衣服,翼还帮你洗了澡,洗了头。”
我脸上顿时一红,不自然的扯了扯衣襟。
书文呵呵笑道:“他说以前帮你洗过澡,所以这次还是让他帮你洗了。”
我尴尬的转着眼珠,岔开话题说:“大概是太累了,我连怎么睡着的都记不清了。”
“真的被你吓到了,我只是把目光从你身上移开了一小会而已,你居然就那样直挺挺的倒了下去。起先我以为你是晕倒了,没想到你竟然是睡着了。”他比划着描述当时的情景,说完又捏了捏我的脸,“真是让人不得不操心的小家伙。”
我挥了挥拳头:“什么小家伙啊,学长,你说话口气真像个老头一样!”
他歪起嘴笑了笑:“别忘了,严格算起来我现在可是快有五十岁喽!可不就是个老头了。”玩笑似的话,却令我脸上的笑容顿时凝结住,他何其敏感,马上敛起笑容正色道:“我说过你不要觉得对我有愧,你这样……我反而……”他没有马上说下去,转过头,才缓缓道:“不舒服。”
我捉起他一只手:“学长,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我的个性,这需要时间。”
他又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