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华阳境,才见红日初升,朝霞未尽,正是清晨时分。迎舞之前所收拾的小包袱,早在她爬楼的时候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距此最近的清波湖,两城俱灭,也不可能落脚。
醉在这里感觉不到任何华阳的灼力,想来他们于与孤檀一役,伤亡惨重。要么退守华阳山,要么亦出征向北。
迎舞蹲在倚云河边洗脸,她解散了凌乱的辫,长如瀑般流泄。她用手指沾了水,以指代梳慢慢的整理头。微侧着脸,让阳光为她沐上一层金。她体形纤小,五官又生得格外柔媚,顾盼之间,根本不需刻意娇态,便已经是万分妖娆。以至风临止会将她当成狐妖,当成是那种媚已经入骨,根本不需要神情相辅的妖精!
她净了手,随便漱了口,眼却盯着流水微微泛怔华阳府之境是一个细长条。从这里往北去秋云城,少说也要再走两日。越是近了家门,越是有些惴惴起来。我^看书^斋那里是华阳的门户,如今魔宗大举南攻,也不知道父亲苦持至何种地步?
醉倚在她边上不远的一块大石侧,微凉已经缩成在魔岩时地大小,此时四肢摊开趴在石上打盹。这里的气息被金轮光灼得好澄明,而且华阳不若羽光,境内鲜有妖怪出没。若是碰上华阳的人,很难掩藏。但若是一直掠高而行。她没吃没喝,怕是还没到家,先得去了半条命。他这番想着,心下不由的有些纷扰起来。也不知从何时起,她的衣食琐碎,倒成了堆于他中的一件大事了!
他正胡思乱想着,迎舞已经起了身,慢慢向他挪来。她提着裙摆,细小的足踝半隐半露,在阳光之下极是刺目。让他忽然有些不自在起来。他微微偏开头,不去看她:“一会要怎么走?”
他觉得自己根本是没话找话说。
“华阳细窄,南北广远,也没什么高山。一会你照我说的走。咱们避大城取小镇。现在是战时,家家慎谨,不愿意接纳生人。不过微凉可以飞得很快,最多两天就可以到了。到了秋云你也不用紧张,我爹虽然会些三圣门的功夫。但他不是华阳弟子。对妖鬼之气也没那么敏感!家里其他人,也都不是什么高手来的。”她走到他身边,“你莫要在这里生事,不然,可藏不得了。”
“你吃什么?”他忽然问,转眼看她一脸地愕然。这里无山无密林,想找野兽都难,金耀刚过,连飞鸟都难觅。真不知这两天她怎么捱?
“走走再说吧。”迎舞说着。突然伸手去摸微凉的背,“微凉,辛苦两日,到家我请你大餐。”她带着一脸的甜笑,摸得微凉舒服得直打晃,却让醉看怔了眼眸!
他们到秋云城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的夜里。其实迎舞有百花凝露和花种吊着。就算再多几日没吃没喝也死不了,但就是饿得难受罢了。醉明知如此。依旧耐不住心底生牵挂,所以每逢难得荒野之地,必是要去细搜一番。好在此时夏末秋初,万物丰登,总不致点滴无收。只是这样,便慢了步伐。比之前预计晚了一日!
到了秋云,其实已经到了华阳北境不远。从这里直接出去,便是硝战之地。这里已经阴云密布,虽然还未打至此地,但亦是漫天妖鬼之气。醉一见这情景,倒不惧自己再让华阳弟子查觉。
崔明渊接到南门守将来报,半晌都没回过神来。乱着衣衫,亲随都来不及带便急呼呼的往南门去。随他一道的,还有闻讯而出的玲子。几人一到了南门,远远见门洞边立着的,不是迎舞是谁!
她一跑就是近一年,音讯全无,踪迹难寻。此番得见,恍如隔世,纵使崔明渊再如何波澜不惊,再是自栩世间百态,早已经看穿。此时也难耐心中百千情怀激涌难平,又是气,又是恨,又是心疼又是思念,见她好生生,又是长出一口气。一时间,柔肠百转,碎了个千百段!
迎舞早已经泣不成声,泪满衣襟。醉从未见她如此,此时却激出千层浪来。明渊一步踏过来,咬牙切齿浑身乱抖:“你这个仵逆不孝的,你,你还有脸回来……”说到最后,自己也淌泪下来,本想摆严父之威,终是无法控制心中愁肠。更是见她风尘仆仆,满面泪痕,再说不下狠话去了!
舞再是控制不住,一见父亲,不过一载,双鬓又染白霜,面上凭添皱纹。曾经意气风,此时却俨然成了老迈。越想越是愧,越想越是痛楚。想到洛奇曾经对她说地话,更是让她碎了心肝。再怎么能设计盘算,亲情总归斩不断,再怎么说宁死于外他便不牵挂,全是骗人!
“真是个不省事的,白白让爹,死了一半!”明渊伸手抱她,自她五岁以后,再未抱她一次。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刻意。她禁不得大喜大悲,无法像一般人家的孩子那样四散野玩。一见她日益病重,难免长吁短叹,她乖巧非常,从不惹人不快,从不恣意撒娇耍赖,却过早失了孩子的天真。也让他们少了一分,父女之间地亲呢,多了一些疏离。如今,只在一霎情绪激荡,皆尽补了回来!
迎舞说不出话来,只是落泪。玲子在一边已经哭花了脸,随行诸人皆是无语。过了半晌,还是明渊到底先缓了过来。他一抬眼便瞅见在迎舞身后倚着的男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招呼。只是微拱了手:“这位,可是这位公子将小女送回来的么?”
醉微微颔回礼,面前这位中年人,自有威仪大家之风。只不过气浮燥乱,倒不是说见了女儿心中激动所至,而是本身便没到力之境界。身后的随行也是如此,一个两个也只能勉强算是会点皮毛,高手皆谈不上。华阳将这些人摆在门户,莫不是疯的?()
第二卷 妖裹行天 第八十一章 醉舞云天(4)
清水斋依旧如故,满园碧树,绿藤绕架。我&看书斋院中老槐,细花点点,微风拂摇之间,总会撒下一阶的花瓣,零乱成那静漠温柔的娇艳。
迎舞坐在妆镜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年于她,经历过往十几年从未经历过的。这一年过得惊心动魄,过得神魂乱荡,过得苦,过得惧,过得险!但是,她却不悔。
她经历的越多,越觉得生命的充盈。无论苦或者乐,都是她想品尝的滋味,所以,她不悔!
“老爷如小姐所料,得知小姐出逃,立即便派亲随前往西南海域,去找舅老爷!”铃子一边帮着迎舞梳头,一边轻轻说着。
她自小与迎舞一道长大,旁人不知舞之心,她却最是明了。所以,她会帮着迎舞逃离,不管迎舞是否重病缠身。
“问我舅舅,自然是没有。但我爹与舅舅一向有介蒂,我爹定是不信。他认定,我若没有舅父相助,断不能如此顺利出逃。我可去之地,唯有投奔舅父。他认为舅父匿藏我,拒不相还,为了与岳家交待,所以必会亲自去讨。这一番,他必要离开城中!与我舅舅纠缠的时间越长,他越是不能打理城务。到时,不弃也得弃了!”迎舞微叹一口气,“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他的确是认为舅父藏了我。但北方开始大举来犯,他已经没有时间再理会我的事了!况且岳轻弦亦出了事,婚事只得无限延长!”
“不错,这一来一去。就折腾了三四个月。亲随回报,说舅老爷不承认带走了小姐,反倒打人,骂老爷虐待女儿,害得小姐跑了。老爷大怒,当时便要直接前往去找小姐。”铃子接口,“结果那时岳家那位也出事了,听说让人打成重伤,险些小命便去了华阳全境如临大敌,哪有工夫再管什么婚事。这事出了不久。魔宗便开始逐渐南下,于中部磨擦屡屡更甚。老爷又是思念小姐,又脱不得身,日日愁眉不展,苦不堪言!”
铃子略顿了一下,接着道:“小姐,如今外头见也见过了。现下世道。qbxiaoshuo。实在不好,小姐莫再走了!”
迎舞默了一下,伸手握了她的手说:“铃子,我这次可以回来见父亲一面。见你一面,已经很开心。虽然我更希望你们已经离开,但是依旧会觉得非常非常开心!”迎舞笑着,“铃子。你是最了解我地。你以为,凭我的本事,能在外头活到今天吗?”
铃子的泪一下涌了出来,她实在明白迎舞的意思。走或者不走,当初是小姐说了算。但现在。断然不是了!
“铃子当初可以助我离开家,后悔吗?”迎舞看着她。
她垂眼看着迎舞,泪蒙了眼底,笑却展开,如今的小姐,眼光清亮更胜从前!她摇头:“不悔,再来一次,铃子还这么做!”
“是了。不以我身体差不宜远行不由,不以我身为女儿身。毫无力量可自保为由。亦不以为了我好,便不肯放我独行为由!铃子,于这世上,你是第一个最了解我的人。我要的,并非生命的长久,而是生命的点滴过程。”迎舞握紧铃子的手。“所以我走地时候。只计划如何成功脱逃而不引追兵,其它全然不用计算。那已经出计算的范筹。所遇的人与事,皆成经历的一部份。我今日可以站在这里,自然要受他人恩惠,或者”她没再说,铃子已经懂了。
铃子纤眉一扬,半弯了腰轻语:“那位是”
迎舞知道她指的是醉,微笑不语。铃子见她不说,也不再追问,喃喃着:“总归是异类就对了。当初小姐心心念着去羽光,八成是那里认得的吧?”她声音极低,迎舞轻轻抿了唇不语。铃子哼了两声又说:“小姐一向算的准,但有一回,却是没中呢!”
“哪回?”迎舞微异,看着她问。
“当初小姐说,那姓花的小子必是个仗义肯伸手相助的。就算最初不乐意了,道上也断不会甩人走!怎么现在没跟着,八成是气小姐诳他,把小姐扔了不管了。不然,怎么后来要落在这一个的手里”铃子斜着眼哼着,看得迎舞一脸地笑意。
与此同时,明渊正在正楼大厅设宴招待醉。迎舞在路上已经为醉编了一套说词,醉气息寒凉。就算明渊再是分不清妖鬼,也知道其气息并非为人。
所以,迎舞索性让他装成休叶地盘之内的木藤朗系一族,随便取个名字叫朗千波。反正父亲断不会让他亮招法以表明身份,至少当时不会,毕竟是他送迎舞回来的!
朗系为木藤大系分支其中一支,族人多绿眸绿,但也有黑眸黑的。肤色偏苍白,气息偏寒凉。朗系地木藤之妖因属休叶统管,与华阳的关系比较好,这样父亲也比较容易接受一点。
最重要的是,醉在休叶一带盘恒过,又在沼离城呆过。对一些细节也好回答。若是说成羽光直系的绿瑶,波瑶,花熙等,怕是父亲更加要问个没完没了。
明渊一听是打羽光来的,心下便有些不太喜欢。一是,比起女儿自己带回来地,他更属意轻弦。先不说轻弦家世清白,根基厚实。况且又是知晓根底,又是自小看大,性格模样没有不中意的。
二是这族别,轻弦至少为人,大家相处自在安生的多。眼下妖怪与人相通婚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妖终归是异类,性情再是祥和也难保妖性难清,实在不是可托之人!
他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毕竟人家把女儿护送回来,所以面上依旧要礼仪周全。而且看迎舞虽然风尘仆仆,但总归比以前那种面无血色要好的多。
虽然他极是好奇这一年来她的经历,但总是担心她的身体。这边打铃子伺候,叫大夫瞧瞧。那边便打人收拾出一个院子那位朗千波暂时休息,这边准备丰宴为他洗尘!
醉盯着这一桌的东西,酒,茶这些东西倒是无所谓,偶而他得了性也会饮上一些,但是这些食物,迎舞也没在,就算她在,又能有什么办法?
他微微睨眼,明渊举箸一脸的期待,口中这还不停的招呼。眼底却是探究不绝。说自己只吃土精之元,不食这些东西?醉微忖着,但很快让他否决了。藤妖是地生之物,除非一些练特别澄澈之法地会之食土之精元之气。其他的藤妖皆是杂食,与人无二。若是他说只食土精元,对方若是顺而问他演习何法,岂不没有台阶下了?
醉越想越是烦,现在满屋子站的都是活食,他却不能动,却到坐在这里忍受这种杂物的熏染!他盯着桌上的八宝鸭,溜鱼片,汇四珍,芙蓉屑,越看越烦。
但不知怎么的,眼前总是晃着迎舞那双眼,雾蒙蒙地让人想轻她地眉梢。她说,莫要生事!算了吧,他半摒着呼吸,忽然挟了一筷子面前摆着的桂花糖团子,眉也不皱地直接就放进嘴里了!()
第二卷 妖裹行天 第八十二章 醉舞云天(5)
迎舞瞧着四下无人,悄悄的闪进涤墨轩的院子里去了。此时午夜已过,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三刻了。折腾一通下来,已经近了丑时。院里静悄悄的,丫头小厮们都各自找地方猫着。迎舞让铃子帮着将巡夜的家丁牵扯开,她这边才腾开身往醉所住的涤墨轩而去。
明渊比较俭省,当初建宅的时候也没太大兴土木。后院里也没太多园子,除了正北他和夫人所住的院子外,倚东的是迎舞所住的清水斋,两院之间挟角便设了这么一个院子。西边都是库营房之类的,房舍虽然不少,但都住不得客。
迎舞挎了个长把的食盒,拎着裙蹑着足,小心翼翼的刚上了台阶。还不待她敲门,那边醉已经哗一下将门一下自里头拉了开。这下倒是把迎舞惊了一跳,不及开口,他已经手快的一把将她挟了进去。屋里没点灯,外头倒是有大月亮,透着一团白光,晃晃的穿过窗纱映在地上。
“你爹设宴你都不照面,这会子跑来做什么?”醉松开手,看她一身洒金花的大翻花边裙子,整个人有如一株盛放夜昙。门开人入的一霎那,便是浮香暗涌,若有似无。看她如云,眼似露,月笼之下,便是点点金,碎碎星。让他心口猛的一窒,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便堵了满心。
她听他口气不快,声音又有些恹恹的。知道他是怪她晚间不肯露面,只是父亲没有叫她出来相陪,她若是巴巴的过去。只会让父亲心底揣测更多。底下人闲言碎语一出来,父亲心里头又不快。她是准备让他在这里呆些时日地,一是避开锋芒,看看局势。二是她有私心,如果此时妖鬼来袭,北关那里挡势不住。我看书&斋如果他在,也算是个强力的帮手。但是此时若是让父亲不自在,或者是看出端倪,他难在这里呆。况且真是扯破了脸,他在城里闹事。怕是更加乱套。所以她顾左顾右,半分也乱不得。
“这,这个你吃罢?”迎舞讪讪的将食盒半举,向着他。
他压根不用打开就知道是什么,一闻味道就了解了。他没伸手接,微微的蹙了眉,轻声哼着:“我总吃这个会变成傻
迎舞满面窘色,盯着食盒半晌没言语。这里是猪血,她从厨房悄悄拿的。路上他吃的就是这些东西,野兽或者飞禽。她知道让他吃这个是委曲他了。好比一般人饿极了没饭吃,也会挖草根吃树皮什么的一样。
他看她举着盒子放也不是,收也不是。他自己肚子里也绞得难受,带得他气息也不稳。滞气一点点的在周身蔓延。他需要新鲜的热血来清理身体里的杂物,这种用来做菜地血冻根本不行。他忽然低声问:“这城里把犯人都关在哪里?”
她惊了一下,手底下一晃,险些把盒子给扔了他不动声色的一接手,轻拿轻放的丢在一边。垂眼看她:“不是连犯人你都想保吧?”
“他们如果死的诡异,我爹知道,定要生疑的。”迎舞喃喃低语着,伸手想去扯他的袖子,“至少今天不能去,待我查着当班是哪几个,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