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尸牢中的水银泥窟和白骨骷髅都如同草木一般平凡常见。
“将她关入尸牢,容后再议。”
他说这话的时候,定是失望到了极致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还来不及看他的眼睛。
清芷愣愣地想着。
阴暗潮湿的尸牢透不进一丝一毫的风雨。
她都不知道外面还有没有风雨,也不知道如今是白天还是夜里。
她抬头,是一方黄土泥壁。
低头,是涔涔水银凿穴。
“吱呀~~~~”
一阵木门推拉的声音传了来。
清芷心中一紧。
尸牢的牢房全由寒铁所围,唯一的木门,便在尸牢入口的地方。
那木门被澜沧上仙加了结界,任谁都无法撼动,比寒铁都要坚固无双。
可此时传来的声音,分明就是那两扇单薄的木门。
这么说,只能是他来了?
清芷抱着腿蜷缩在角落,有了这个想法后,猛地起身。
许是起身的太猛。脑子竟然沉沉的一怵,有些晕。
她退了几步,贴着墙。却听见一阵温润的声音穿过冰冷的铁壁传来。
“身子还没好么?”
那人站在背光处,只看见轮廓,看不清脸。
清芷以为他再也不会来见她了,可此番见到她来了,竟然有些喜极而泣。
她强压着欢喜,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
挤出一丝笑,道:“被关到这样的地方。怎么能好呢?”
那身影一顿,却道:“你是在怪我?”
清芷戚戚:“你未杀我。我便很是感激,又怎会怪你呢?”
末了,清芷垂眸说:“我是在怪我自己,要么不要骗你。要么骗你,就一直骗下去。。。。”
“为什么要一直骗下去?”尸牢的光芒黯淡不明,那身影却犹如芒刺,灼灼耀眼。
“你知道的,我说过很多遍。”
清芷忽然抬起眼睛,从牙尖蹦出几个淡似无声的字。
“我喜欢。。。。。。”
“你想要的是混元道果,是么?”
清芷正欲继续开口,却被来人一言打断。
他的声音沉静的没有一丝涟漪,就如同拿了卷轴照本宣科一般平静。
清芷一愣。半晌点点头:“是!”
那人也兀自顿了顿,又道:“你要混元道果做什么?”
清芷咬咬唇:“为了遵从父皇的遗命,救母后回天还魂。。。。。”
那人轻轻地出了一口气。但又像卸下了万顷重担。
他微微向前挪了几步,阻挡二人的寒冰铁牢倏地张开。
这时候,她才看清了他的眼。
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疲惫不堪的神色爬满了他那张仙姿卓绝的面皮。
他的额前还荡着几根发丝。
“师父。。。。。”
清芷心疼地开口。
清芷从未见过一向一丝不苟的仙人有这般疲惫憔悴的样貌,心中犹如划过了尖利的刀刃,绵长的疼痛四散开来。
他的眼睛像是死水。毫无生气:“芷儿,我只能保你。保你安稳的回到大槿宫,毕竟你身上有一条人命。。。。。”
清芷勉力忍着泪水不让其夺眶,声音颤抖:“你不是答应过我,无论我犯了多大的错,都不会将我赶出澜沧山吗?”
仙者转过头再不看她:“我是这样说过,但如今做不到了。”
清芷哑声:“师父,您是仙界至尊,不能言而无信啊!哪怕让芷儿待在尸牢中芷儿也愿意!只要师父抽空能来看看芷儿,芷儿就心满意足了!”
仙者蹙眉摇头,长叹一声:“就因为我是仙界至尊才能保你安稳回到大槿宫。。。。。。。如今你的事情外界还不知晓,我也不能想象,若是外界知晓拓凝妖王被囚禁于澜沧山会起怎样的波澜。。。。。。”
仙者顿了顿,带着几分无奈道:“你既是大槿宫的拓凝公主,又何必如此呢?”
少女垂了垂眼睛,声音微弱的如同尸牢中罕见的穿堂微风。
“我无法一辈子做大槿宫的公主,我同你一样,肩上有责。。。。”
“当年父王率八荒始妖强攻南天门时我便知晓,此举必败!八荒始妖妖力虽强却从不服从调遣,父王动用开源之力已是大伤,却又催动天魔道偷袭于你,你伤几分,他便伤几分,我见再无可能强夺,便赶在你之前到了澜沧山,想要趁乱偷袭。。。。。”
说到这里,少女仍旧同千年前那般痛苦地蹙了蹙眉,再继续道:“可无奈,澜沧山的结界我进不去,正在我一筹莫展之计,却看见天边飘来一朵摇摇欲坠的浮云,那时候我第一次信天命,我以为天怜我母后,所以才让我刚好遇见重伤的你。。。。。。。”
少女有些累了,靠着墙壁慢慢滑坐下去,双腿蜷缩,双臂抱膝:“我那时虽有妖王头衔却自知打不过你,哪怕是身负重伤的你我也没有把握战赢。。。。。为了遵守父皇遗命,夺取混元道果救回母后,一番权衡,只能出此下策,散去一身修为,封印妖力精元,救了你。。。。。”
少女的嗓子干的发哑,可尸牢之中扑鼻的土腥气息让她滴水都不想进:“我知道仙界中人慈悲为怀,我赌你会将我带回澜沧山。。。。。”
“你赌赢了。”
沉寂许久的仙者糯懦地开口,声音中有一丝落寞。
少女戚戚地点头:“嗯。”
“那为什么你不及时出手,而是等了一千年?”
少女将下巴搁在双臂上,眼睛空洞地看着角落,声音忽远忽近,飘渺无常:“因为我从没有感到过,那样的怀抱。。。。。”
“我贴在你的胸膛,可以听见心跳。我靠在你的臂弯,能闻到你身上的松木香味。你小心翼翼地抽出右手,左手牢牢地将我环住怕我掉下去。。。。。那样的怀抱,我从未有过,而你,是第一个人,给我那样的怀抱。。。。。”
像是再品味一出戏,戏里戏外全是心生的计。
“你知道么?我有许多机会向你打听混元道果的消息,我也有许多机会,将澜沧山乃至整个仙界搅得腥风血雨,我没有,不是因为机会,而是。。。。。。。。。。”
少女顿了顿,半是凄苦的笑:“母后有父王陪着她,永远沉睡也并不孤单,可我,必须一个人。。。。。。”
少女哀哀地抬起眼睛,对上头顶萧索的目光,开口道:“我多希望,变成你的小狐狸,一直躲在你的怀抱里。。。。。”
“你想救你母后?”
绵长的话语没有换来温柔,却换来了一声更加低沉的声音。
清芷愣了愣,点点头:“她是生我的娘亲,我的命都是她给的。”
仙者抬了抬手:“来,我告诉你混元道果在哪里。”
清芷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向伸向自己的那一只宽厚的手。
她从没想过,一个肩负守护苍生的仙者会这样轻而易举的将秘密说出来。
何况她如今已不是人畜无害的小狐狸。
她是对混元道果虎视眈眈的拓凝妖王。。。。
可无论如何,清芷还是想知道,于是犹疑了半晌才慢腾腾地递出一只手。
未待她做好准备,手腕忽地被他猛地扣住,一把拉起。
清芷一个趔趄跌进他的怀里。
他将她的手放在心坎上,闷闷地说:“混元道果,在这里。”
清芷定了定神,调整好了步伐不至于贴在他的身上。
向后退了两步,保持手肘微微弯曲。
她疑惑地重复道:“这里是。。。。。?”
“是心。”(未完待续)
34 处置
清芷不记得那一天他是为何要匆匆离开。
她只记得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沉沉地问:“是心,你拿不拿?”
清芷吓得甩开了他的手,后退几步,险些跌进了圈着牢笼的一排水银池子里。
他走的时候扔下一句:“我会找人接你回大槿宫。”便再不听清芷言语。
堵在清芷喉咙里的话最终一个字都没蹦出来。
不过奇怪的是,清芷有了几分开心。
他担心她的。
他是在救她。
他不埋怨她了。
有了这样的想法,似乎在尸牢中的度日如年也不那么痛苦了。
偶尔用指尖在泥墙上画一画他的脸。
再给他添上许卓崖般的络腮胡子。
清芷望着墙壁上的画像咯咯地笑。
如此境地还能笑出声的,也只能是那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狐狸。
她只觉得,她在他的心里便好,便知足了。
清芷以为她还要在尸牢中待上好些日子,却不料,澜沧上仙走得第二日,牢门便打开了。
门外站着两个熟人。
一个是景砾,一个是瑾瑜。
清芷有些惊喜,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前小跑了几步。
口中唤道:“瑾瑜!”
瑾瑜却不自在地向后退了退,避开她的眼光看向一边。
倒是一旁的景砾还如往常般温和地笑笑。又蹙蹙眉:“身子似乎好多了,只是这尸牢浊气太重,面颊上的伤方有了好的动静。此番又不见好了。。。。。。”
清芷轻轻朝景砾笑笑:“我不大在乎那疤痕,倒是好奇的很,怎么是景砾师兄和瑾瑜来接我?”
景砾的笑容微微一滞,慢慢地道:“上仙信任我与瑾瑜,所以派了我们二人前来。。。。”
话罢,景砾眼中闪过几分担忧,轻声道:“清芷。那日在惩戒堂发生的事,可是真的?”
清芷犹疑地看着一旁极不自在的瑾瑜。心中升起几丝凉意,遂垂了头,看向地面:“你会不会讨厌我?”
景砾身子一怔,倏尔绽开温暖如旧的笑颜。他伸出手,亲昵地揉了揉清芷的头发,道:“怎么会?”
景砾张口的一瞬间,清芷分明看到瑾瑜哀伤的看向自己,却又飞快地挪开眼睛。
未来得及问,却听到:“清芷,你答应我,无论待会儿发生什么,你若怕了。就躲在我的身后,好么?”
景砾眼中隐有担忧,却依旧撑着笑颜。
笑能暖人心。
清芷不假思索地点头。继而也投回去一枚清浅的笑容:“是接我出去的么?”
景砾点点头。
清芷忽然又想起什么,窃窃地问道:“红杉,好些了么?”
景砾又点点头。
清芷心中巨石落下,长舒一口气。
红杉没事,自己便不用担这条人命。
手中没有澜沧弟子的鲜血,那么澜沧上仙是不是更容易释怀一些?
“师叔。走吧。”
正待清芷暗自思忖之时,一直未语的瑾瑜却催促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站在寒牢外。朝景砾戚戚地唤了声。
清芷抬头,对上她的眼睛,她又飞快移开。
“瑾瑜,你是在怨我么?”
清芷张了张口,有些慌张。
瑾瑜不语,只是望向牢外。
“我知道,你定是在恼我将你也骗了这么久,可是我对你。。。。。”
“师叔,我先出去了!”
不等清芷说完,瑾瑜手握长剑,兀自转身,出了尸牢。
景砾见清芷失落神色,于是安慰一笑:“她恼你,说明她将你放在心上。。。。”
清芷耷拉着脑袋,顺水一问:“那景砾师兄为何不恼我?”
景砾眼光一沉,却道:“我并不在乎你是谁,你是拓凝也好,清芷也好,你是妖也好,仙也好,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话罢,转而一笑:“所以我并不恼你。。。。。。”
清芷抬起眼睛,动容一笑:“谢谢师兄!”
景砾颔首:“好了,我们出去吧,上仙还在云顶大殿等着你!”
刚刚说罢,景砾又正色嘱咐:“记住,不管待会儿发生了什么,多言不如少语,你若怕,站在我身后便是!”
清芷不明所以,只得乖顺的点了点头。
刚刚步出阴暗潮湿犹如蛇穴的尸牢,清芷还有些不习惯。
尸牢在北峰山腰的一个洞穴内。
外是由松木围城的天然屏障,内有枯荣草木,遍地丛生。
尸牢是用来围困犯了大刑的妖魔,一般赦罪的弟子并不囚禁在这里。
想来当时澜沧上仙确实动了怒。
可又有些事情清芷想不明白,她不知道是谁给红杉下了沉睡咒,又是谁明里暗里的帮她。。。。。
会是夏之桀么?
清芷一方用手在眉骨上搭了个小帐篷,避开杨广,一方紧紧跟在景砾身后。
不多时,三人御剑便登上了北峰的惩戒堂。
一改往日庄严肃穆的惩戒堂,今日有些热闹。
大堂内外都站了好些着不同山袍的人,或持剑低语,或正襟威严。
堂内左右分坐了五位仙人,看衣着气宇皆是一派之首。
景砾和瑾瑜领着清芷站定,后齐齐抱拳屈膝:“上仙,清芷已带到!”
“哼,怎么澜沧弟子还不改口,妖女可担当的起这两个字?”
景砾声未落,便起来一个凛冽浑厚的声音。
清芷抬头。却发现说话之人是曾在昆仑法会见过的青城掌门落全宗。
“水无污则清,花清淡为芷,一个妖女。怎得当得了这二字?!”
落全宗怒目威吓,双臂抱在身前。
一语既出,堂内立即升起泛泛之音,清芷慌乱地一扫而过,却见方才正襟危坐的仙人们都露出一幅气势汹汹的讨伐嘴脸。
清芷记起了方才景砾说的话,说若是怕,就躲在他身后。
现如今。她是懂了几分的。
看来这些人,都是得了拓凝妖王在澜沧山的消息所以赶来兴师问罪的。
知晓了现今的立场后。清芷乖顺地收起了眼,朝景砾身后挪了挪。
若是她未跟白沐子打上那一架,她还有些气焰与他们对抗。
可现下,一是刚刚丧失了大半修为。连走路都还是轻飘飘的,二是碍于澜沧上仙,她也不能做出格的事。
没关系,只是几言冷嘲热讽,耐过去了就耐过去了。
正在这时,又有人忿忿出言:“我崂山几百道士皆葬送于这妖女之手,此害不除,恐六界永无宁日!”
一向厚德待人的袁德道长也罕见的扬了扬拂尘,面露凶光。
“还有我长生派三千弟子。也皆葬送于她手!”
“地仙各派搜集起来的罪状也多达三十条,那几年祸乱人间到处吸食男人精元的妖魔,也曾有目击者看到就是她!”
“还有东海水君夫妇的小儿子也曾遭她迫害!”
。。。。。。。。
一时间。惩戒堂如同炸开的热锅,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各派尊者争相讨伐,将口中言之凿凿的罪行一股脑地推到了景砾身后的少女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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