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容令他臣服,在香花的包围之下,想起了和她的神旨娃娃亲,于是华自芳开始不眠不休地蒸炼花露。
有一天,当他一个不经心被蒸气狠狠烫了下,冲到河边浸冷水,从水面上看见自己焦急的面容,突然他懂了在不知不觉间,他已远比自己能想得清楚的还想要她。
想要一切,完全占有。
毫不心疼地浪费了不知多少的七世香后,他终于得到了一瓶露,以花露维生,得到这瓶露,他才能证明自己是谁。
身为花露华家的当家,用来引以为傲的自尊,除了七世香的花露,不可以是别的花。
急急禀告娘亲要往长安去提亲下聘,但在出发前,他收到了姚衣衣带着姚尔尔,在姚彩衫和乐逍遥的陪伴下,过完年就出发寻访当年那桩娃娃亲的未婚夫们的消息。
展着信纸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着,字里行间明白说着他只要等待,就能等到姚尔尔朝他走来。
那一瞬间,他心悸到不能呼吸,胸口又麻又痛。
华自芳了澈大悟,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一种东西叫作命运的话,那姚尔尔就是他的命运。
不比在大海行船,在江河撑船容不下一丝风,风平波静便轻快如燕,掠过水面,转瞬没了踪影。
还未过午,姚衣衣一行人在一处渡口停留,但五艘画舟却全未栓住。
不系住却停泊,惹人生疑,不过江边多头对峙的戏码正上演,这些小细节好似也没人在意。
岸上,乐逍遥饮着葫芦里的蜜酒,不远处杵着个撇开脸,看不清表情的楚小南,没了那孩子气男子陪伴的季清澄,仍旧是一副冷淡模样。
原本温柔自持的华自芳,此刻再也压不住心头的火,近乎想直接动手,将眼前的画舟给拖上岸,拉进自家的别业里。
面对站立在船头倨傲的娇艳美人,向来自制的华自芳失了冷静。
“你再说一次。”他喝问一脸装腔作势的姚衣衣。
姚衣衣幽幽开口,“我说,不上岸就是不上岸。”
华自芳眉一挑,眸一凛,比起天气更阴上几百倍,心底有丝森冷寒气在蠢动着。
“昨天你答应了今天要上岸调理过尔尔的身子之后再动身,今儿个为何又反悔?”他心冷,语气更冷地间。
若不是姚衣衣就挡在船头,他肯定不管她反悔,二话不说将弱不禁风的姚尔尔带进别业里,要谈再来谈。
姚衣衣回以一抹更为骄纵的冷笑。
“不远就是洛阳,咱们可以到洛阳再歇,没必要在荒郊野外停宿。哼!天下又不是只有华家有别业,到洛阳后,姚家也有门路,不靠你,咱们也不会没床可睡。”
隐忍有限度,忍无可忍也就可以不必再忍了!
华自芳正在想用什么方法好让姚衣衣把人交出来时,被白色高毛领缘托着小脸的纤瘦人儿,掀开舱帘,摇摇晃晃的走出来。
“姐姐,华公子,你们都别生气了,咱们就在这儿上岸。”姚尔尔轻柔道。
姚衣衣连忙回头,围护着妹妹。
“你怎么出来了?”
姚尔尔摇摇脑袋,虽然脸色不佳,但笑容却无比甜美。
“大姐,在哪儿留宿都好,你们别再为我吵架了,因为担心我而让你们失和,尔尔过意不去。”
从未有过的直白语气虽柔软,但也不是没有道理,况且她一脸悠然,既没伤痛也无落寞的神情是那么自在,姚衣衣不由得低声开口。
“尔尔,你,可以吗?”昨夜怎么了她可没忘。
姚尔尔眉眼堆满了甜甜笑意。
“可以,咱们上岸吧,大伙这么日夜奔忙……”她瞥了眼正捂嘴轻咳的季清澄,“季公子来自巴蜀,想必也耐不住这江上的阴冷。”
见向来柔顺的妹妹这回却这么坚持,姚衣衣一时乱了手脚,只得转身上岸,姚尔尔也提起裙襬,正要举步时,船身摇晃了下,她惊呼了声,一扬眸便看见华自芳已伸出手要接,压抑下感动,她浅柔一笑,转望向他身旁刚接过姐姐的斯文男子。
“季公子,可否扶我一下?”她娇羞不胜地问。
没料到她会拒绝自己,华自芳愣了下,就这么一个失神,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季清澄执着姚尔尔的手,挽她上岸。
眼前一红,心头阵阵绞扭,看她对着另一个男人娇怯柔媚的模样,他有种被人迎面轰上一拳的感受。
但他念头一动,不能自己的想举步,彷佛感应到什么,姚尔尔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些。
她回避的态度是那么明显,华自芳不是睁眼瞎子,但因为不敢相信而又进一步时,她更是明显地笑着退后到他触手不及之处。
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的惊讶,她的迷惑,她的好奇,她的在意都还在眼前,以为终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但才隔了一夜,她便生疏得近乎避嫌,令他不敢置信。
以为她正向自己走来,但她已转过身,用温柔的笑容拒绝他,甚至他每进一步,她就退两步以为回应。
气氛突变,无形的胶着不着边际蔓延。
“大姐!二姐!”
手上紧握着一团似乎是信的物事,姚彩衫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过来,打破了僵凝气氛。
闻言,姚尔尔仍旧柔顺地待在季清澄身边,姚衣衣则是挑高一眉。
“怎么大呼小叫的?”
姚彩衫虽然隐隐有感觉华自芳的脸色诡异的糟糕,而二姐和季清澄也太靠近,但他无暇多想了。
“我刚才先上岸,发现爹娘派来送信的人已经在这儿久候咱们,信上写着,水家的少当家水寒送了一封信到家里……”他咽了口口水,迎上众人的眸光,然后他在姚衣衣耳边压低了音量,“大姐,他要退婚哪!”
什么?退婚?!
对尔尔来说,四个未婚夫中最四角周全的人就是水寒,他怎么可以退婚?!姚衣衣眸闪精光转了转,咬着下唇。
“逍遥,你去给我想办法,务必要绊住楚家的泼妇,不准让她又跟来坏事!彩衫,家里有派车来接咱们吗?”
乐逍遥邪魅地笑了,姚彩衫指着不远处的璎珞华盖马车,还有几匹骏马,点了点头。
姚衣衣牵起妹妹的小手,“咱们马上动身回长安!”
华自芳看着姚尔尔被她姐姐拉着跑,连头也没有回,其他人也没迟疑,他不能思考,也跟着迈步。
他的身心都被不安的隐隐预感所掌控。
才一夜就人事全非,若现在不紧跟着她,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好似她就要这样跑出他的生命,留他独自去面对没有主人,但却名为姚尔尔的巨大命运。
第六章
风雪兼程赶路,又过了十天。
时值早冬,今年不但是五谷丰收的大有之年,而且也不如前年整个冬天没下什么雪,才入冬没多久,雪便下得放眼染上一片银白。
从东都洛阳往京都的大驿道上,一辆马车及几匹骏马如流光飞驰,在马车里,姚尔尔穿得极厚重,但仍耐不住寒冷,抱着暖炉让姚衣衣拥在怀里。
若非不得已,姚衣衣也不愿这么赶,她心疼地拥紧妹妹,双手轻柔抚慰。
“尔尔,你再忍忍,就快到水家了。”
姚尔尔乖顺地点头。
虽然她很想告诉大姐不用为她的婚事着急,但转念一想,想起水寒也是大姐的未婚夫人选,她就不阻止大姐的赶路行径……或许,水寒会是她的姐夫。
乐逍遥虽然和大姐气味相投,但打小就认识,比起当情人或是夫婿,他更像是伙同大姐和小弟干坏事的兄长,而季清澄更不用说,大姐对他的冷淡没有反感就谢天谢地,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反应。
至于另一个俊美的男人……
“大姐!”像是要阻止自己心绪浮动,姚尔尔突地唤了声。
乍然听闻妹妹的唤声,姚衣衣连忙抬起她的小脸。
“怎么了?”她着急地探问。
焦急的声音让姚尔尔发现自己的语气引来她怎样的惊慌,不禁抬眸浅笑。
“大姐,水寒的名字好冰冷喔!”
还以为她又身体不适,姚衣衣闻言愣了下,旋即无奈地笑了。
尔尔没事就好。
“大概是制冰的人家,以为取个暖呼呼的名字就会做不出冰来吧。你看那焙茶的就要取清澄,那作露的就要唤自──”
姚衣衣打趣的笑语不自然地中断,换来姚尔尔不以为意的笑。
“作露的就要唤自芳,酿酒的就得取个逍遥快活的名字。”她一点也不在乎地接了下去,顿了顿,若无其事的又道:“可是茶叶要磨要碾,冲出来的茶汤一点也不清澈呀!”
姚衣衣看着她甜美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想到“强颜欢笑”这四个字。
但她不打算多说什么,话题一转的问:“尔尔,你最近和季清澄走得很近?”
“也没什么,没事聊聊天罢了。”
那哪能叫没事聊聊天,尔尔只要下车,就和季清澄寸步不离,搞得和他友好的小弟,不禁有点手脚不知该往哪摆,万分尴尬啊!
虽然顺利让乐逍遥去支开楚小南,但最近的气氛着实沉重,令人难以忍受。
姚衣衣内心千回百转,还想说什么,马车速度突地变缓,隔着车板,传来嘹亮的男声。
“大姐,这儿没人啊,该找谁带路去水家呢?”
姚衣衣让车夫停车,朝着妹妹笑了笑后,便掀开帘子下车,随即一袭花稍得闪痛人眼的孔雀大氅便钻进了车里。
更有甚者,他还一点也不顾礼教之防地抱住了姚尔尔。
姚尔尔还来不及做好强硬抵抗的准备,斯文过头的白面男人已拿着随身的小琉璃瓶,往她嘴里灌去。
“来,喝一点款冬花蜜,这可以让你暖起来!”抱着连在车里都穿着白斗篷的虚弱小人儿,华自芳毫不隐藏心疼的说道。
怎能不心动?
这些天来,他的一举一动都只让姚尔尔起这唯一的感觉而已,但知道必定是为她好,她听话的吞着蜜汁,内心却苦不堪言。
不远之处,这亲亲热热的一幕让姚衣衣看得火冒三丈,往地上一跺,纤纤长指比上男人的鼻头。
“姓华的,我不准你乱摸尔尔!”她就是看不惯华自芳明明是个男儿,还花花草草不离身,更讨厌他有事没事就抱着她妹妹。
被人指着姓骂的男人确认安静乖巧的人儿正在喝蜜,一对丹凤眸便迎上姚衣衣怒火蒸腾的大眼。
“姚姑娘,尔尔姑娘身子弱,应该让她先回京城去,如此奔波对她的负担太大了。”一径平和,华自芳简单说着。
只差没几步就是长安,面对姚尔尔的有礼生疏,他还不知该怎么解决,但实在不能放着不管。
姚衣衣冷哼了声,“谁不知道你想跟尔尔回京,我才不会放你和尔尔独处呢!你要搞清楚,你可是我的未婚夫!”这男人摆明了对尔尔有坏心眼,她可不能让他有乘虚而入的机会。
华自芳不理会,低下头望向怀里瞪大眼睛的姚尔尔。
他这些天发觉,唯有这样突然来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才会不闪躲,用一如往常的可爱眸光回应他。
“我也是尔尔的未婚夫啊!”
姚尔尔闻言,不由自主羞红了脸,低下了头。
心醉之后,是心痛。
“华公子,请别生姐姐的气。”姚尔尔柔柔的说着,她不希望华自芳和大姐为了她而吵架,一个是视她如宝、疼她入心的亲姐姐,一个是她无法不心动的男人。
不知她心思怎动,伸手拨开瘦弱人儿的发丝,华自芳温柔笑着。
“我没有生气。”
打从离开扬州,他眼里和心里就只有这病得只剩一口气的人儿,任何事都分不了他的精神,连想别事的余力也无,又怎么会有心力生气呢。
想都别想把尔尔带离长安!被晾在一旁,姚衣衣气得不得了,正要发难把登徒子拉离妹妹,她的肩膀却被人轻轻一拍。
沉默冷淡又古怪、穿着对襟短衫、头缠青巾的季清澄不知何时下了马,也不开口,仅是不耐烦的眸光往远处一带。
姚衣衣好似被什么吸引,目光闪烁地跑开,哪儿也去不得的姚尔尔只能被拥在温暖、泛着浓香的怀抱里。
不敢着迷,因为,不可以着迷。
她深吸了一口从车帘吹入,冰寒刺骨的空气,再度扬眸,便又端起一张有礼甜笑的小脸。
她坚定地挣扎着。
“谢谢华公子,又麻烦你了,真是过意不去。”她脱离了那能使人失去理智的怀抱,疏远有礼地道。
华自芳的温柔神情冻结成一层薄霜,轻轻一敲就碎,不堪一击。
又是那个冰冷的,疏远的模样。
这十天来,每当他以为重新找回一点点那个对他在乎且在意的可爱人儿,便会立刻发现“她”消失在姚尔尔的笑脸之下。
情不自禁想要“她”回来,华自芳不由自主的伸出手,但还未触及,姚尔尔便泪已临眶。
“请不要这么做。”
她声音哽咽地说着,他的手也只能僵在半空中。
“尔尔,你是怎么了?”
她拚命摇头,“也请不要这么唤。”
“我不明白,是我哪里做得不──”
忽地,车厢一摇,一道高大粗壮的身影已上了车,华自芳收回手,而姚尔尔急忙拭去泪水,再抬起脸来,发现那是一个黝黑的男人,他严严密密的抱着一团红氅,近乎粗鲁地对马夫大吼。
“快走,沿着路到底,过了林子后左手边就是水家大宅!”
马车旋即驶动,姚尔尔还有些搞不清楚这人是谁,但在这冷寒刺骨天气里,大半个身子湿透了的男人抱着的是不久前才离开她身边的娇艳人儿,她也浑身又湿又冻,紧闭着双眼发抖。
“大姐!大姐她怎么了?”姚尔尔杏眼圆睁,攀着脸色阴沉的男人,焦急的问道。
男人冷冷一瞪。
“姚姑娘掉进尚未完全结冰的冰田里去了!”
知道姚尔尔心急如焚,甚至一心只想要代姚衣衣受苦受难,可是华自芳仍是扣着她的脉门,将她塞进暖炕被里,不让她动弹。
“水寒会照顾姚衣衣,掉进冰水里这种事,交给他们这种和冰共生的人家去处理比较妥当,她底子好身子壮,反倒是你又受惊又受寒的,先暖暖身子比较重要。”他独断地下了决定。
才刚止了的泪水,没片刻又泪光闪烁,被从水家老当家的屋子拖到这儿,姚尔尔想起身回去守在姐姐的身边,可坐在锦被上的男人一手扣着她的脉门,另一只大掌越过她的身子压住锦被固定,在发现自己别说是下床飞奔到姐姐身边,连起身都是不可能的奢望后,她转头迎上他那对微长,但闪着坚决光芒的眸子。
“华公子,你懂医术,求求你去看看大姐好吗?”她哀求着。
正是懂医术,才一点也不担心姚衣衣,反倒是姚尔尔的心绪烦躁,气血俱虚到让人心惊,情况这么凄惨,她却一点自觉也无。
“你身子都这么虚弱了,只要留着精神注意自个儿就好,别去操心她的事,她的事有水寒保证,决计不会有意外的。”华自芳想起水寒隐隐的着急神色,柔声劝慰着。
姚尔尔皱着眉,抽着鼻头。
“那你答应尔尔,等会儿一定会去看看她,好不好?”
华自芳眸光一暗。
半晌──
“行,只要你先说说我是哪里惹你不开心,为什么讨厌我,我就去。”
究竟是为了什么?她明明往自己走来,却随即又关上了心门,不再回应他的呼唤?若是他有做得不对或不好的地方,他可以为了她而改呀!
听着他带着迷惘的问题,姚尔尔只能摇头。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她什么也不能说。
华自芳扳起她的小脸,不让她逃避。
“那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躲着我?”
炙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