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TNG
“你在找什么?”余俪正端菜上桌,见丈夫在屋里角角落落探头探脑,还念念有词的:
“我昨天在看的那本书啊。早上明明还放在茶几上的,现在怎么不见了?”那可是他在单位图书馆里借的,还不出来多不好。
“不会是你记错了吧?找过别的地方没?”
“想得到的地方都找过了,就是没有!”
“会不会是晗拿去看了?”
晗刚做了会儿作业从房里走出来吃饭,听到自己的名字随口道:“什么事?”
“晗,你姑丈在看的书有没有在你哪里?”
“没啊。什么书?”说出来也许他见过:
姑丈颇为不好意思地做了几个小动作,才说:“那个……是《天龙八部》。”
原来是武侠小说:晗好笑地耸耸肩:“我没见过。”他是不看武侠的,
余俪在一边插嘴道:“吃完饭再找吧,一会儿菜都凉了。”说完又招呼了声景,景应声出现。
姑丈左看右看没见余旸:“旸旸呢?”
“放学回来就蹲厕所,快一个钟头了都不出来,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会是掉下去了吧。”景笑着敲了敲厕所门,“里面有人吗?”
余旸没支声。
“余旸大人,我们等您开饭哪。”景加大敲门力度。
“哦……就来。”里面终于传出如梦初醒般的声音。
余旸洗完手“现身”的时候,除了姑姑笑话一句“睡着了”以外,本来也没人有什么反应。但是他过分刻意的走路方式却惹来晗注意。
“你干吗把手放背后?”抬头挺胸的,还踱个小方步,又不是拍电视。
“呃,没什么。嘿嘿。”余旸脸色有点僵硬地打着马虎眼。
景不声不响到他身侧抽走了藏在背后的东西。
“《天龙八部》?”什么东西?
姑丈拿过来一看。
“就是我那本嘛。原来是被你拿去了。”
“我说呢,怎么上个厕所那么久,原来是看小说。你两条腿蹲着不酸啊。”姑姑看他俯首认罪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呃,还好。”余畅说得很小声。
今天也不知道倒了什么霉,学校里家里都被抓住,他都用这种地下工作的方式把五册书看完了,临了才出事,真不甘心。
“人在专心书本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腿酸不酸脚痛不痛?”姑丈替他补充答案,带着笑意。
“以后可不许这样了啊,躲在厕所里多难受啊。”姑姑接过书,随手放到茶几上,“吃饭吧。”
“哦。”好了,以后他们肯定会加紧戒备,不让他看了。
今天朱老师痛心疾首地说,这种武侠小说和黄色小说差不了多少,小孩子不能看,看了会学坏。
虽然他没看过黄色小说,也不觉得看过这种书以后自己有什么大的改变,但在办公室里的老师们,认识的不认识的,轮流上来批评、教导之后,他
至少知道,大人是不会让小孩看这种书的。
姑姑他们没骂他,已经很不错了。
“旸旸,你觉得这书好看吗?”姑丈和颜悦色地问。
“……”说好看会不会又被批评?
看出他的迟疑,姑丈连忙道:“你直说没关系啊。”
“……好看。”说就说嘛,反正姑丈从来都不凶他的。
姑丈双眼放光:“真的好看?”
“好看啊。比课本好看多了。”虽然有些字有些话看不懂,但是里面的故事可比小猫钓鱼之类的好玩很多。
姑丈一下激动起来:“你看了多少?看到聚贤庄大战了吗?看到少林寺武林大会了吗?”
余旸确定姑丈没有责备的意思,自然也兴奋地打开了话匣:“看了看了,我觉得萧峰真是太英雄太可怜了!他明明什么错都没有,竟然所有人都要欺
负他……“
姑长叹息:“唉,这个世界上,懂他的只有阿朱而已,竟然那么早就走了。”
“阿朱死得一点不值!”余旸发表观点,
“我也觉得,这件事情又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她竟然采取了最极端的方法……”姑丈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说起来滔滔不绝,
两人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起来,晗和景难以想象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姑丈竟然可以一下子讲这么多话,对象还是不到十岁大的小孩。余俪倒是见怪不
怪——她家那口子,年轻时候起就爱看武侠小说,无奈讨了个老婆却对此毫无兴趣,诱惑她一起“修炼神功”的计划一次又一次的惨遭失败,郁闷得很,
这回家里有人陪他说这个,当然是高兴个半死!
“啊?原来化功大法和北冥神功后来合在一起了?我怎么不知道?”书里没讲啊:
“嘿嘿,因为是在《笑傲江湖》里说的,你当然没看过啦。”姑丈非常得意。
“《笑傲江湖》?”什么东西?
“那是这个作者的另一本书,你想看的话我下次借来给你!”姑丈豪气干云,为培养武侠事业的下一代接班人而努力。
“好啊好啊——”余旸高兴到一半,眼睛不自觉地向姑姑那里瞥去——如果记得没错的话,家里好像是姑姑说了算的。姑姑如果不答应,姑丈肯定不
敢把书给他看。
“终于注意到我了?”余俪没好气地说。看到两双乞怜的目光,她抱怨,“你们不要把我看成恶婆婆行不行?好像我有多凶似的。去看啦去看啦,只要
别荒废学业就好。“她老公看了这么多年武侠小说,除了偶尔人来疯一下外,也没怎么变坏,小孩子爱看就让他看吧。
余旸乐得尖叫:“谢谢姑姑!”
虽然他每天都顶着一张无忧无虑的笑脸,这么开心的时候倒真不多,大家看了,都颇为欣慰:
“对了,”余旸忽然放低声音,“姑丈,我今天把这本书拿去学校被老师看到了,他说,让你们家长明天过去一下。”
“……”
余旸十岁,四年级。
“余旸,我们为什么要打架?”一看就知道是叫乖宝宝的男孩子发问。
“干吗不打?是男子汉就要打架!”余旸头抬得高高的,做出睥睨天下的姿势。
“但是打架的话回去妈妈会骂。”乖宝宝有下情禀告。
“我爸爸还会揍我。”简单最近成绩不太好,老爸老妈的以往因为成绩单上分数暂且搁下的怨气沸反盈天。
“我倒是没什么。”瘦皮猴咧开嘴,露出尖尖的吸血鬼牙。他瘦得全身上下只剩一把骨头,爸妈早晚给他进补都来不及,谁敢动他一根毫毛?“但是,
“他又垮下脸,”郑小帆会不理我的。“
不用猜,郑女是他的暗恋对象,起因于一次放学路上的模拟抢劫——瘦皮猴学艺不精,一个口误把“要命的把钱留下”说成“要钱的把命留下”。佳人
展靥,瘦皮猴从此心心念念,魂牵梦萦。
“没骨气!”余旸啐了一口,“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怎能效小儿女之态?”——糟糕,忘记是哪本小说里讲的了,今天再去复习一下。
“你好厉害啊!”三人以崇敬的目光看他。
余旸不但总会从嘴里蹦出他们听不懂的词儿来,而且对大家也很好,他们那一圈人上课说话做小动作被老师发现,每次都是他站出来说是自己起的
头,考试明明会做的题目自己都故意写错,然后把正确答案告诉他们,等等等等,总之,因为他很厉害又讲义气,大家都是很服他的啦、
但是他最近老是嚷嚷着要打架,这样好像不太好耶。
“打架我们肯定打不过你的。”简单实事求是。
余旸虽然不是他们中最高的一个,但是力气绝对最大,体育绝对最好,到现在为止扳手腕还没人能赢过他。
余旸想了想,也觉得无缘无故打架绝非侠客所为,于是下了赦令:“那算了。”
谢天谢地!
三人松了口气,却又因为他接下来补充的话傻了眼,“你们只要把衣服扯破就好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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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旸跑进家门。
“姐!姐!”
“吵什么吵什么?”景火大地出来,手里还拿着把梳子,“我生意跑了你赔钱!”
这时,她房里传来孩子的哭声,景狠狠瞪了他一眼,回头安抚。
余旸吐吐舌头,跟着走进她房间:
“三哥不在?”
“废话,他在还会有人哭吗?”
余旸对着小祖宗又唱又跳又是扮鬼脸,终于把人家哄到破涕为笑。
唉,这种时候最怀念三哥了。
景把孩子放在身前,继续刚才的工作——分头路。
“这回又是谁家的孩子?”余旸坐在一边看着姐姐利落的手法,一边闲聊,
景目不斜视,微微侧头回他:“同学的侄女。”
余阳惊叫:“哗,你们的生意都做到这么远了?我这里还有些破衣服你要不要?”
帮孩子做可爱的发型是余家兄妹“创收”的第二个方法,自从有次景一时手痒,给晗带的某个小女孩梳了个颇受好评的羊角辫后,帮忙梳辫子的请托
便络绎不绝。
这回不用二哥提点,景依样画葫芦收起了费用,所得也颇为可观。所以到现在为止,一家人的收入来源已经有五条了:姑姑、姑丈的工资奖金,大
哥寄来的越来越多的钱,二哥寄来的一部分打工的钱,三哥课余带小孩的费用,姐姐帮小孩“美容”的收入。
大家都有志一同地把赚宋的钱交给了姑姑,姑姑也不忸怩,拿了就走。直到某一天,到处乱玩的余旸从抽屉里发现四本写着他们各自名字存折的时
候,才引起了兄妹们的极大不满。绝食抗议的威胁之下,姑姑终于承诺把那些钱提出来存进了自己的账户。
五管齐下,家里的生活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拮据了。每餐都有肉可以吃,黑白电视换了彩色是余旸最直接的感受。
在所有人都那么能干的情况下,余旸自然也不能示弱,四处寻觅“创收”的方法,可惜成效一直不太好。
气喘吁吁帮老爷爷推车,干完活要钱,老爷爷竟然义正词严地跟他讲起了雷锋精神红领巾使命,他羞愧得连忙找了个公厕钻进去,辛苦一场就此泡
汤。
替同学做值日生扫地,钱倒是拿到了,好死不死被班主任知道。很狠批评了一顿,说他不懂得互帮互助,惟利是图。
就连写武侠小说投稿给报纸,都被退回来说幼稚无聊不堪人目错别字连篇,建议重新从小学读起——寄信地址是姑姑的单位。
在充分了解到赚钱的艰难后,余旸决定把“工作重点”转移到帮助兄姐赚钱上来。
这第一件,就是开发姐姐一双巧手的所有潜力。
话说有一次和某同学一起回家,该同学一个没走好摔了一跤,裤子上破了个大洞,反正已经快到家,余旸就把已经痛哭流涕的同学“掩护”到自己家
,让姐姐把破洞缝好了。该同学回家后,他母亲大赞简直是把裤子补得天衣无缝,所以第二天就拿了好几件材质上任的破衣服请姐姐缝补。完成后姐姐
小赚一笔,还拜托该同学的母亲广为宣传自己的手艺,新一条财源由此开拓。
余旸见状,举一反三地让交好同学挨个儿把衣服弄点破洞之类的拿给姐姐去补,补完了再让他们告诉爸爸妈妈,有同学的姐姐是一个“神针”——这
个也是他想出来的名字哦,就是灵鹫宫那个符仪敏的封号啦。
景见他抖出这么多件衣服,不禁失笑:“你是怎么逼他们把衣服扯破的?”
“我告诉他们,我们家很穷,需要帮忙。大家都很好心的。”余旸冲她开心地笑。
如果让姐姐知道,他在学校里“无恶不作”,那还得了?
余旸十一岁,五年级。
这一年,家里发生最大的事情不是二哥升入研究所,也不是三哥考上本地的大学,更不是有男生一路跟着景回家或者余旸在课堂上偷喝牛奶被发现
,而是姑丈做出的大胆决定——放弃公职,下海经商。
“庸庸碌碌活了大半辈子,就让我去闯这么一回吧。”一句话,制止了姑姑所有的劝阻,姑丈与朋友合伙自组公司,干起贸易。
这一年家里的条件明显变好。装上了电话,买了大冰箱,原来的黑白电视机卖给了捡破烂的,原来的18寸彩电放进了房里,客厅里摆上个25寸的,
气派极了。现在住的房子这一带要拆迁,余旸正在想会不会被赶到大街上的时候,姑姑告诉他,“拆迁”就是他们马上就可以花少少的钱住进新房子了。
总之,除了余旸的成绩还是不怎样以外,一切都十分顺利。家里的电话响个不停,除了姑丈联系业务以外,最多的就是有小女生打电话来找余旸了
,理由不外乎问家庭作业借东西之类,频繁得直教家里所有人惊叹——凭他这副脾气,这种成绩,竟然还有女孩子会喜欢并且为数众多?这倒也解开了
为什么他能拿到扯破的女孩衣服来让景缝补的千古之谜。
余俪一边核对拿回来加班的工资报表,一边为余畅的桃花运感到好笑。
“铃铃铃。”
“旸旸,接电话。”八成又是这小子的。
余旸兴冲冲地从房里走出来,拿起话筒。
“喂。”家里装了电话开始,接听电话就成了他一大爱好。每次拿起话筒,猜测线路那边会是什么人让他觉得十分新鲜。不过最近这种热情有降温的
趋势——
咦?怎么没声音?“喂?请问你找哪位?”姑丈说的,接电话要用礼貌用语。
“……是余旸吗?”那头传来低低的声音,藏不住的羞怯蔓延开来。
余旸翻翻白眼,不是我难道还会是令狐冲?看了看在不远处坐着的姑姑,他硬声声地把到了嘴边的奚落咽回去。
“我就是。请问你是谁?”微笑,记住要微笑。
那边的女生听到他这般好声好气,简直是受宠若惊——女生们说余旸接电话时候的口气和平时态度完全不一样,果然是真的。
既然他没有一点要骂人的样子,那就不用紧张了:“你好,我是蒋莎莎。”
“哦,你好。有什么事吗?”
余旸拿着话筒转了个方位,背朝姑姑,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做了个不耐烦的鬼脸。这些女生真烦,老是打电话骚扰他,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背过身去的举动被余俪理解为害羞,扑哧一声笑开。
“也没什么事——”
有病是不是?余旸在心底狂吼,没事打什么电话?钱多啊?钱多不会直接拿给他花,还来占用人家“练功”的时间。小鱼儿还困在粪坑里没出来,知道
他看得有多急吗?
“就是想跟你说,我买到了《枪神》的贴纸,你要不要看?”最近电视里在播《枪神》,男生都很喜欢看,余畅也不例外,每天早读的时候就听他们
在讨论前天晚上的剧情。
余旸眼睛亮了亮:“是吗?有尹平安的吗?”那演员拿枪的样子非常值得学习。
“当然有,还有他很多不同的姿势呢,我明天给你,好不好?”明天是星期天,拿去的话她就可以知道余旸家住哪里了,好想看看他家哦。
啊?至于这么急吗?后天去学校看不就好了,明天不看贴纸又不会自己长翅膀飞掉。
“不用了,你星期一带去学校让我看就好。”嗯,这样说话好像有点命令的语气,姑姑又会说他不礼貌。想到这里,余畅不情不愿地在最后加了“可
以吗“三个字。
哦,余旸真的好有礼貌哦。
女生对于全班惟一帅哥的欣赏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那好吧,我星期一一定带来给你看!”
干什么干什么?说得像发誓似的,他又不是不看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