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书微微一笑,动笔继续自己的图画。
两人不说话,再出现声音,是小题的叹气。
“小书,你真的爱惨我大哥了?”
“对。”她坦诚,不隐瞒欺骗。
“爱情是什么东西,值得人们义无反顾?”
“将来你会懂。”
“我不会,我只爱钱,只有钱才能让我惊心动魄,只有钱才……”
小题正发表她的金钱万能论时,房门被推开,没有礼貌性敲门,来人自动进驻。
是姜冠耘。
“你在这里?”他扫了小题一眼。
“我不能在这里吗?”
“亚丰找你。”他的语调没有温度。
“二哥找我?做什么?”小题转而气弱。
“听说你开了讨债公司?”冠耘冷问。
晴天霹雳轰下,小题被打得耳鸣背痛!不会吧!二哥知道了?她死定了!
“大哥,可不可……救救我?”二哥……哦!他吼人的音量,可以在世界大战期间,充当警报器。
“我奉劝你自首。”
“是不是自首,你就帮我讲话?”
“可以。”
领了免死金牌,小题弹起身,向大哥挥手。“我去自首啰!”
小题走后,不大的房间里剩下两人。
冠耘走近,小书顿觉窘迫。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她的房间,不晓得他的来意,小书心颤。
“晚饭后你去哪里了?”他没有资格发问的,那是她的下班时间,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但她习惯对他的提问诚实。
“去镇上。”
“做什么?”
“买东西。”
“买什么?”
“买……女性用品。”
“你可以白天去。”
“我……临时需要。”首度,她对他说谎。
话至此,冠耘放弃这个话题。“小题来找你,为了什么事?”
缓缓收拾画纸画具,小书思索,是否该对他说真话。
其实,他猜得出小题对小书说的话,为这件事,她早上特地在他房前拦住他,和他“深谈”。
认真讲来,他们的深谈只有几句——
小题说:“有人看见小书每天早上从你房里走出来,你怎么可以逼她在你里过夜?”
他的回答是:“我们是成年男女,不需要你管。”
小题抓抓辫子问:“你爱小书吗?”
他爽快回答:“不爱。”
“不爱?总有一点点喜欢吧!”
“没有。”
“那……小书很吃亏。”
“她乐意吃亏,你有意见?”说着,他从她身旁走过。
他认为小题肯定会来这里,向小书洗脑,果然,他撞见了她。
“她要我离开你。”
小书选择实话实说,说不定,他转身会去问小题,而小题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女孩,他早晚要知道。
“你的回答呢?”
“我说不。”
“为什么不?她没告诉你——我不爱你,你会吃亏?”
“说了。”
“你不介意吃亏?”
“感情不是生意。”
“你对我有感情?”冠耘勾起她的下巴,直视她的眼睛问。
他的眼神教她无所遁形,皱眉,她在下一刻点头,承认。
“你爱上我?”
“是的。”
“你不如你的母亲,是不是她死得太早,没来得及教会你别对男人交出真心,便能勾引男人的绝技?”
“如果命运给她机会选择,她不会选择贩卖身体。”对母亲,她无恨,只有悲怜。
“每个人的命运都是咎由自取,不要把错全归诸上天。”
是吗?那么她也是咎由自取,所有人都劝她离开,可惜她执迷难醒。
点点头,她懂了。
“你爱上我?”冠耘重复问。
“是。”她没有力气反驳自己的愚蠢。
“很好,记得,这是你自己选择的,将来有怨,只能怨自己。”
“是。”
微微一哂,冠耘心底有几分骄傲,他完完全全控制她了,当年他被不成熟的初恋控制,现在他有能力控制她的初恋。
打横抱起她,冠耘将她抱到书桌上,猛烈激昂的吻狠狠地封住她的脆弱,他喜欢自己的强势,喜欢报复的感觉,那是文沛铃从没想过的情节。
褪去她的衣衫,他的温暖覆上她的皙洁,他喜欢在她身体里面制造巅峰……
这夜,他留在她的房里,灯没有关,她没有睁眼到天明,第一次,她在他怀里安然入睡……
也是这个第一次,冠耘注意到她对黑暗极度不安,从此,在两人相处的夜晚,他在床边留下一盏夜灯,帮助她入眠。
第三章
牧场总管吴先生说,三个男老板明天起要回台北两个礼拜。
做什么?他没交代,只是要求大家不可因此松散。
小书这才知道,他的家在台北。只听过南部人汲汲营营想往台北发展,成为台北人;像他们这样,从台湾头跑到台湾尾工作的人,倒真的不多。
他的父母亲是做什么的?公务员家庭吗?小书没为这些事烦过心,她认真工作、认真过日子,她的生活不精采,但留在他身边,就不至于灰暗空白,反正她配不上他,是她老早就知道的真实,多晓得几分,无法改变现况。
只不过……两个礼拜,那时候肚子里的小宝宝就将近五个月了,她是不是该在他离开之前告诉他?
这件事情在她心底反复,做菜的时候想、整理办公室时想,她时时刻刻挂记着他的反应。
他会生气吗?会大怒吗?或是冷冷一句——咎由自取,将问题交回她手中,小书不知道,心中辗转反侧。
终于,完成一天之中最后一件工作,小书回到房里,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换上一袭洁白衣裳,她走到他房门口,敲敲门。
打开门,看见小书,淡淡的微笑掀起,带着些许讽刺与自得,他成功控制她的身心,成功变成她生活中的唯一重心。
冠耘神定气闲地欣赏起她眼中的寥落。
“我今天不需要,你回去吧!”
他是残酷的,小题没说错,他对她的过分是入神共愤。
“我们……可以谈谈吗?”
“我们之间有事可以谈?”勾起嘲弄,他总有本事,让她在他面前自卑自惭。
“不会耽误你太久,十分钟就好。”
他没回答,转身进屋,小书跟随他的脚步。
屋里,他正在整理行李,小书自然而然接手他的工作,将床上的衣物折叠装箱。
“你打算把十分钟用来整理行李?”冠耘双手横胸,望住她的举动。
“你问过我,如果我跟你,我要要求什么东西?”
“没错。”
“现在,我还可以要求吗?”她小心翼翼,低垂的眉头,始终不敢看池。
“你想要什么?”
她变聪明了?是小题教会她别做亏本生意,还是她认为自己的线已经长到足以让他这条大鱼上勾?
“我想要一个小孩子。”
聪明!可是她以为他有那么笨,笨到把支配权交到她手上?
“不行!”他一口拒绝。
“为什么?”
“我给过你十分钟,而这十分钟已经是过去式。”
“如果我已经怀孕呢?”
“拿掉!”他说得绝然。
拿掉?他连考虑都没有……深吸气,小书终于抬头对他,惨淡凄然。
“你真的很残忍。”她幽幽说。
她说他残忍?她应该去问问自己的母亲残不残忍!“你怀孕了?”
她看他,很久很久,久到她以为自己成了僵立化石。
“回答我。”
有没有重要吗?不重要了,他已经回答她“拿掉”不是?垂首,心灰气丧,沉重的疲倦感侵袭。
“没有。”摇头否认,小书叹口轻到不能再轻的气,俐落地整理好他的东西,起身,鞠躬。“冠耘先生,我先下去了。”
转身欲离,他的声音留下她。“为什么想要一个孩子?”
“只是……一时兴起……”她否认掉之前的幻想,逼自己回到现实面。
“这段时间,你没有避孕?”
她怎晓得什么叫作避孕?就如同他所言——她缺乏一个母亲教导。
小书不语,淡淡的悲伤,浓浓的愁绪,熏染她的心。
“我不会要你的孩子。”
“我知道。”
他说不要啊!是斩钉截铁的不要,毫无商量余地,她怎会蠢得认为他会给她一个家?或者,偶尔来看看她?
“想替我生小孩的女人多的是,我绝对不会选择你。”
“我知道。”她默默接受他的“绝对”。她的反应激不起争执火花。
“这次我回台北,就是要确定订婚对象。”
确定订婚对象?这是什么语法,为什么她听不懂?订婚对象不该是由爱情产生?为什么需要确定?又以什么来确定?
这些年,他身边没有别的女人啊!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怎地发生在他身上便失去真确性?
“我不懂你的意思。”
“要我详加解释?好,我今天有空,从头至尾讲给你听。我家的家族企业是世新集团,全台湾排名前三大集团之一,你听过世新吗?”
小书摇摇头,那是一个她全然陌生的世界。
“我选择到南部发展,除了兴趣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我想摆脱家里为我铺好的路,我要凭自己的能力建立另一个王国,一个比世新更大、更辉煌的经济王国。我的愿望不仅只经营一家专业牧场、一个度假农庄,我还要在世界各地,拥有自己的度假农庄。”
说起未来,他眼中的热情如昔,光灿的热、温柔的表情,那是一个男子的骄傲与自信。仿佛间,小书回到过去,蹲在衣柜里,从缝隙间偷看他的表情。
“你会成功的。”
小书的声音提醒了冠耘,眼前他的工作是伤害她。
“通常企业之间,会以联姻作为加强双方关系的方式,当我要南下发展时,我答应父母亲,婚姻对象由他们指定。”
想起文沛铃,冠耘冷笑,曾经,他还为她与家里大闹一场,怎料得到竟是不值得。
听到这里,小书懂了,这就是他要回台北“确定订婚对象”的原因,她有强烈无力感,可在他面前,腰必须挺得直直,咎由自取的苦,她不能在他面前表现。
“最近他们锁定几个企业家族的千金,要我和亚丰、季扬回去相亲,作最后决定。”
看着小书的无条件承受,突然间,他发觉自己无法安然自若地欣赏她的痛苦,心微微挑动,报复的快感消失。
“是不是……确定了对象,我们之间……就宣告结束?”小书困难问出。
“不用,我不会这么快就结婚,也许再过三四年,要确定两家的合作关系融洽,才会有下一步动作。”
换句话说,要是合作关系不融洽……她还有几分机会?就算机会不存,她也有几年时间?
“懂了。”小书点头。
“懂了最好,你不会是我的结婚对象,更别想替我生下孩子,因为我不会给你机会。”
“是。”
“还有疑问吗?”
“没有。”
“很好,你下去吧!”
“是。”
走出他的房门,月光洒上她的身体,半圆月亮斜挂天际,拉出她孤伶身影,长长的影子落地,任人践踏欺凌……
姜家三兄弟回台北当天,小书失踪了,整整十二日,没人找得到她。
小题虽感到离别愁绪,却为她终于懂得爱护自己而欢欣。牧场里不乏像小题这种心情的人,但有更多人拿小书的事当话题,无聊八卦纷纷出笼。
事实上,小书并非无故失踪,她请了一天假,离开屏东,跑到没人认得她的高雄做流产手术。
原以为手术只要四十五分钟,哪里晓得,流掉四个多月的胎儿是危险手术,她大量出血,差点死在手术台上,手术后愈合情况不是太好,她整整住院住了十几天。
十几天中,她发烧、她作恶梦,一次一次在生死边缘徘徊,每个恶梦里都有他的声音,清清楚楚说着——我不要你的孩子。
他不要她的孩子,一如不要她,但她仍奢望地期待他的心情转变,期待爱情产生,真是无可救药了!矛盾的她、矛盾的情结,若真有前世今生,那么,她的前世肯定负他太深。
封锁知觉,小书从出租车下来,颤颤巍巍,走过一遭生死,她仍看不透爱情,就如小题所言,她笨死了。
晕眩得厉害,她仍一步步向前走,每定一步,她都累得想躺平,医生说,别仗着自己年轻,回家后要好好休养身体。
这里是她的家吗?
曾经,她以为有他的地方就是家;曾经,她紧跟在他的身后,走入牧场,那刻,她告诉自己,她有家了,她不再是无依孤儿,哪里晓得,他想给的不是家,是恨!
“小书,你怎么又回来?”
小题从老远的地方飞奔过来,拉起她就是一阵摇晃。
“我……”她好晕,晕得说不出话。
“我以为你下定决心离开大哥,你怎……唉……”
虚弱微笑,她理解小题的心情,是恨铁不成钢吧!
“你是不是没钱、没地方可去?没关系,住的地方我帮你想办法,钱我给你。”
嗜钱如命的小题居然要给她钱?她的爱情不被看好到这等程度?微笑带上苦涩。
“不对!你生病了,对不对?”小书异常苍白的脸色,引得小题注意。
“只是感冒。”勉强支撑自己,既然回到这里,她必须放手过去十几天的恶梦。
“严重吗?”小题关心。
“还好。”
“告诉你坏消息,大哥打电话回来说,他今天晚上就要回牧场了。”
“他回来不是坏消息。”小题真认定她不该和冠耘碰在一起?
“他、他要带未婚妻回来,我大哥真是个大白痴,居然同意娶震驿企业的苏大小姐。你不知道那个女人我见过几次,超刻薄、超小心眼的,她同谁都处不好,站到哪里都像只嚣张孔雀,大哥真是头壳坏去了,等你见到她,你就晓得她有多顾人怨。”批评未来大嫂,小题不遗余力。
没太多讶异,他上台北相亲,有未婚妻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带她回来更毋庸怀疑,未来,说不定苏小姐会住下,慢慢适应牧场环境,毕竟嫁鸡随鸡。她接受,她无异议,可怜的心,痛由它去吧!
“我本来还很开心,高兴你早一步走掉,让大哥看看,女人不是好欺侮的,可是……你为什么要回来?再回来你有苦头吃了!”小题滔滔不绝。
“不会吧!”
“什么不会,吴伯伯说,大哥本来计画后天才和二哥、三哥一起回来,可是他在电话里一听见你失踪的消息,暴跳如雷,气得要马上回来,看到你,他可有话骂的了,要不要……我先带你到朋友家避难,至少躲到苏孔雀回台北再说。”
“要来的躲不掉。”
没关系,最辛苦的十二天,她都安然度过了,有什么事比死一回更严重?
“你……我实在说不动你,固执,你和我大哥一样。”瞪她一眼,小题气呼呼走掉。
又把小题气走了!她实在很糟糕,明明是关心她,她却不领受好意,像她这种人,真活该是……咎由自取……想起他的评语,心倏地下坠。
深吸气,她每个步伐都走得艰辛,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里几十张她画的婴儿图片冲着她微笑,每张笑脸都可爱得让她落泪。
孩子……她终是选择离弃孩子,留在他身边。
都说了不非分,她还是私存希望:希望他的婚姻不顺利,是不是歹毒?没办法,爱情让她面目可憎,让她气走所有关心她的人。
将药搁在桌上,那是她成为凶手的证据,别过头,她不看不听,爱情不愿意成为过去,那么对于苦难,她只能甘之如饴。
十菜二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