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军队五十万,百万大军随后跟进。为此特地通告各地文武官员,应该认清形势,早日献城投降。继续执迷不悟的官员,各地民众把他们制服,交给我们,不仅可以得到奖赏,而且可以保住各处百姓性命。如果敢于顽抗,我军所到之处,玉石不分,予以歼灭。
这道檄文,并非虚张声势的恫吓之词。农民军前锋部队已经从陕西韩城与山西河津之间渡过黄河,分路进入山西。在平阳府指挥守卫黄河沿线的山西巡抚蔡懋德,一看对手来势凶猛,赶忙退入省城太原。三晋大地,风声鹤唳,守军望风披靡。
当时朝廷上下对于这一重大军事态势,没有确切的情报,竟然以为是哗变士兵的骚扰。内阁辅臣对于山西官员的报告,一概轻描淡写,不予理会。他们代替皇帝起草的谕旨这样写道:“用心堵截,以匹马不入为功。”那意思是说,只要小心地把他们堵截在山西,不让他们进入京畿地区,就可以了。新科进士程源看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向给事中光时亨等人建议,应该尽快向内阁辅臣陈演、魏藻德提醒,山西的形势岌岌可危。然而光时亨等人不以为然。
就在这种形势下,人们迎来了崇祯十七年(1644)的春节。正月初一,北京城内大风呼啸,出现了罕见的沙尘暴,当时人的描写是这样的:“飞沙咫尺不见,日无光。”一些讲究迷信的官员以为是不祥之兆,占卜一卦,卦文上说,将有“暴兵破城”之灾。
这一天的元旦早朝,朱由检照例接受群臣的朝贺,实际上是一种拜年仪式。退朝以后,他也为正月初一这样的吉庆日子出现异样气象,十分担忧,只能乞灵于天,请来道士扶乩。沐浴焚香以后,他向上天祈祷:现今天下大乱,请求神仙下凡,直言朕的江山得失,不必隐讳。
道士作法一番,神仙的话语就出现在沙盘上了,居然是一首打油诗:帝问天下事,官贪吏要钱。
八方七处乱,十灶九无烟。
黎民苦中苦,乾坤颠倒颠。
干戈从此起,休想太平年。朱由检原本想听到一些吉利的话语,没有想到如此晦气,自讨没趣,一句话也不说,出去了。他没有料到,道士胡诌的“休想太平年”,竟然一语成谶。
就在同一天,在西安城内出现了“休想太平年”的异样景象。李自成称王,改国号为大顺,改年号为永昌,也就是说,把大明崇祯十七年改为大顺永昌元年,正式表明要和明朝分庭抗礼,改朝换代,取而代之。正月初三,李自成决定,长驱直入,进军北京。只留下少数军队留守西安,主力部队倾巢出动。一路由李自成、刘宗敏统领,由平阳攻打太原、宁武、大同、阳和、宣府、居庸关;另一路由刘芳亮统领,沿黄河北岸攻打怀庆、潞安、卫辉、彰德、大名、保定,对北京形成夹击之势。
按理说,年轻将领刘芳亮指挥的一路,明朝军队的防御最为薄弱,从南面迂回包抄北京,不会遇到多大的抵抗。但是,李自成却把精锐部队布置在北路,由自己亲自指挥,从大同、宣化、居庸关直捣北京。这一线是长城要塞,明朝布置了精兵强将,攻城略地并非易事。李自成的战略方针十分明确,在北京的外围消灭明朝的有生力量,一旦兵临北京城下,明朝再无援军可以征调,拿下北京犹如探囊取物。刘芳亮只是迂回佯攻,起到牵制作用,与北路遥相呼应。客观地说,这一战略方针是高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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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南迁、勤王,一筹莫展(2)
吴伟业在《绥寇纪略》中对此有这样的评论:李自成已经攻破太原,越过太行山,经过真定、保定,可以直接进攻北京。为什么要先去攻打宁武关、雁门关?那是因为宣府、大同聚集了全国的精兵,如果从真定、保定攻打北京,宣府、大同的精兵必定回援北京。因此,仅仅派出偏师进入河北,集中主力越过宁武关、雁门关攻打大同、宣府,把这两镇的精兵歼灭后,转而进攻居庸关,已无“勤王之师”可调,北京陷于孤立无援的境地,终于落入他们的掌中。梅村先生的这种分析,在无可奈何中透露出理性的一面,很有见地。事实也正是如此。
没有料到的是,战略重镇太原、宁武、大同、宣府等地的守军,竟然不堪一击,一触即溃。什么道理?长期积累的弊政导致的总崩溃。从嘉靖年间以来,边防军拖欠军饷的问题始终得不到解决,士气低落到了极点,在农民军的强大压力下,迅速土崩瓦解。
李自成的军队正月二十三日攻下平阳,二月初二进至汾州,七月攻下太原,七月十五日由太原北上,在宁武关受到总兵周遇吉的抵抗。大同总兵姜瓖不但拒绝增援宁武的命令,反而向农民军投降,大同不战而下。三月初六农民军进至阳和,副总兵姜瑄投降。三月十三日农民军进至宣府,巡抚朱之冯、总兵王承胤投降,宣府不战而下。
情况就好比摧枯拉朽,秋风扫落叶一般。明朝难道就这样听任“大数已尽”,无所作为了吗?朱由检和他的大臣们当然不甘心,于是筹划了出征、南迁、勤王的对策。但是,没有一项是奏效的。
形式主义的“代帝出征”
崇祯十七年(1644)正月初九,兵部收到李自成派人送来的文书,通告三月初十日大兵抵达北京城下,双方展开决战。这显然是对明朝中央政府权威的挑战,也是对明朝军队战斗力的极度蔑视,因此公开告知决战的时间。留给朝廷备战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作为一国之主的朱由检心急如焚,寝食难安,连续几天由于愤怒、疲惫而茶饭不思。上朝时,他向大臣们说出了心里话:“朕非亡国之君,事事乃亡国之象,祖宗栉风沐雨之天下,一朝失之,将何面目见于地下?朕愿督师,以决一战,即身死沙场亦所不顾,但死不瞑目。”说罢,痛哭流涕,愤愤然责问大臣们:形势如此,朝廷外面没有人力挽狂澜,朝廷的财政又近于枯竭,怎么办呢?你们能为朕分忧吗?
大臣们一听皇帝打算亲自督师,决一死战,不敢怠慢,内阁首辅陈演抢先表态,愿意代帝出征。朱由检不假思索地回答,南方人难以胜任,一口回绝。内阁次辅魏藻德、蒋德璟、丘愉、范景文、方岳贡等人,先后请求代帝出征,朱由检一概不同意。
这时,去年十一月与方岳贡一起进入内阁的李建泰发言了。他说:皇上如此忧愤,臣子怎么敢不贡献自己的力量。臣是山西人,了解情况,愿意用自己的家财作为军饷,请求带兵出征。朱由检本来就有意让这个山西人带兵出征,听到他的表态,大喜过望,再三嘉奖,并且表示,亲自在京郊为他饯行,显示“代帝出征”的威仪。
李建泰何许人也?他是山西曲沃县人,天启五年(1625)进士,先后担任国子监祭酒、吏部右侍郎,崇祯十六年(1643)十一月进入内阁。史书记载,此人“风骨峭拔”、“性情慷慨”,常常与同僚谈起家乡遭到战火,愿意捐献家财、出征平乱。看来他的挺身而出并非心血来潮,是有思想准备的。皇帝当然求之不得,因为李建泰是山西人,为了捍卫自己的家乡一定会殊死拼搏,何况此人是当地巨富,军饷不必担心,真是两全其美。
正月二十六日,“代帝出征”仪式隆重举行。先是驸马都尉万玮祭告太庙,接着皇帝来到大殿,举行所谓“遣将礼”,当场手书“代朕亲征”四个大字,与象征权力的节钺和尚方宝剑,一并赏赐给李建泰。然后,一行人等乘车来到正阳门城楼,皇帝亲自主持饯行宴会。一路上都是手持旗幡的士兵,从午门一直排列到正阳门外,金鼓声声,旌旗招展,气氛相当的热烈。正阳门城楼上摆了十九桌筵席,正中是皇帝的御席,东面是文臣九桌,西面是武臣九桌,桌面上的酒具是祖传的礼器,皇帝使用的是镶嵌宝石的金杯,大臣们使用的是一般的金杯。乐声响起,皇帝向李建泰敬酒三杯,动情地说:先生此去,如同朕亲自出征,凡事都可以便宜行事。
出征、南迁、勤王,一筹莫展(3)
宴会过后,太监为李建泰戴上红花,披上红色斗篷。在一片鼓乐声中,李建泰离开正阳门城楼,皇帝在城楼上凭栏目送。
如此隆重的出征仪式,寄托了皇帝与朝廷的厚望。那么,李建泰这个山西汉子真的能够力挽狂澜吗?非也。回过头来再看这场过于隆重的仪式,简直是一场颇具讽刺意味的闹剧。
当时山西的情况十分混乱,用“三晋披靡”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农民军还没有到,守军就逃跑,留下一座座空城,人心惶惶。在这种紧急情况下,李建泰应当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才行,但是他偏偏慢条斯理,借口古代兵法,每天行军不超过三十里,实在有负于皇帝的重托。皇帝亲自调派给他一千五百名京营士兵,并且配备了兵部主事凌、总兵郭中杰、主管西洋武器的传教士汤若望,阵容不可谓不强。进士程源赶往真定寺,鼓动李建泰,赶快前往太原,收拾人心。他还向凌出示了平阳、太原守备方略。然而一切都是枉然。李建泰并不想冒着风险前往太原,去收拾人心。
山西早已乱作一团,去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平阳府城门大开,官员们纷纷弃城逃跑,已经处于不设防的状态。今年正月二十三日,农民军从蒲州抵达平阳,知府张邻投降。五天以后,平阳陷落的消息才传到京城。情报传递如此拖沓缓慢,无怪乎有识之士感叹不已:“畿辅重地,泄泄如此,痛哉!”山西地方政府运转不灵,直接影响了朝廷最高当局的战略决策,使得李建泰“代帝出征”终于成为无的放矢的马后炮。
朝廷方面没有确切的军事情报,把北京的防守重点放在南翼——太行山至真定、保定一线,忽视了北翼——大同、宣府一线,想当然地以为有重兵扼守,确保无虞。皇帝的决策就是建立在兵部的错误分析基础上的,他命令李建泰出征的第一步——南下保定,就是考虑“朝廷之忧”在保定,而不是在宣府、大同;即使保定失守,还可以征调宣大的军队来保卫京师。
这种判断与实际情况完全不符,即使李建泰出征卓有成效,也难以确保京师安全,充其量只能抵挡刘芳亮这支偏师。况且李建泰并不想誓死保卫山西,他的行为不过是一种政治姿态,虚张声势而已。他带了一千五百名禁军,在保定一带的粮饷补给都要就地解决,地方官害怕他来征兵索饷,都拒绝他的人马进城,弄得堂堂督师大臣威信扫地。在此之前,御史卫祯固就向皇帝指出:一兵一饷专倚本地,何以居重驭轻?在他看来,“辅臣不足恃,国事不可诿”。那意思是,不要过于寄希望于李建泰的出征。后来事态的发展果然如此。
李建泰本人并非忠勇之辈,他请求“代帝出征”,名义上是为帝分忧,实际上是为了挽救自己家乡富甲一方的财产,正如《明史·李建泰传》所说:“李自成逼山西,(李)建泰虑乡邦被祸,而家富于资,可藉以佐军,毅然有灭贼志。”但是,当他还在从保定府向真定府、顺德府进发,还没有望到山西的大地时,他的家乡曲沃就陷落了。这样,他挽救家乡的动机,完全没有了着落,像泄气的皮球,几天前在皇帝面前所说的豪言壮语,一下子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知道山西局面已经无法收拾,不想再去以卵击石。从此以后,李建泰无心西进,一直徘徊在北京南面,观望形势,敷衍了事。
对李建泰寄予厚望的朱由检,听说真定已经被农民军攻陷,以为李建泰已经“为国捐躯”了。二月二十八日,他召见兵部尚书张缙彦,向他核实这一情况。
张缙彦回答:不曾听说。
朱由检有点光火,指责道:朕都已经知道了,你为什么还要隐瞒?
张缙彦回答:没有看到塘报。
朱由检说:真定已经陷落,当然不可能传出塘报。兵部为什么不派人去侦察?
张缙彦的回答更加莫名其妙:派人侦察,需要钱粮,兵部没有钱粮,无法侦察。
朱由检听了这样的回答,气得无话可说,推案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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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南迁、勤王,一筹莫展(4)
堂堂兵部掌握军事中枢之职,居然借口穷到无力派遣探子的地步,岂非荒唐之极!不过更为荒唐的是,皇帝得到李建泰“为国捐躯”的消息,纯属子虚乌有之事。真定陷落是在二月二十三日,三月初三,这个李建泰居然向皇帝建议“南迁”(从北京前往南京避难),说明他还活着,谎言不攻自破。但是,李建泰“代帝出征”的牛皮,也因此而破灭了。
不仅牛皮破灭,而且下场极不光彩。刘芳亮指挥农民军,很快攻陷真定,李建泰逃往保定。三月十三日,刘芳亮包围保定城,他没有丝毫抵抗,派遣中军郭中杰出城,宣布投降,自己也当了俘虏,皇帝赐予的敕书、督师大印、尚方宝剑,统统被农民军付之一炬。仪式隆重的“代帝出征”,就以这种形式宣告破产,恐怕是任何人都难以预料的。
更加难以预料的是李建泰日后的勾当。据说,他后来投降李自成,曾经担任大顺政权的丞相之职;李自成从北京撤退后,他和谢陞、冯铨等明朝高官一起投降清朝,成为清朝的内院大学士。看来,这个身长七尺,满脸胡须的山西大汉,竟然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为了活命,见风使舵,朝秦暮楚,没有一点风骨气节可言。朱由检要这种人“代帝出征”,还指望他“早荡妖氛”、“旋师奏凯”,不是白日做梦吗?
举棋不定的“南迁之议”
既然“代帝出征”徒有虚名,不过是官样文章,北京岌岌可危,于是乎一些官员就提出迁都南京的建议。这是极不光彩的一步,他们为了掩饰这种不光彩,把它说成是“徐图恢复”的应急方案。史家们都以为首先提出“南迁之议”的是李明睿,其实不然。
首先提出“南迁之议”的不是别人,恰恰是皇帝朱由检自己。那还是在周延儒担任内阁首辅时,朱由检鉴于内外交困,清军多次兵临北京城下,曾与周延儒秘密商议“南迁”——把首都迁到南京,并且嘱咐他不得向外泄漏。懿安皇后(即天启皇后张氏)不知通过什么途径了解到了这一机密,把它告诉了周皇后,并且表示坚决反对之意,说这是周延儒在害皇叔(朱由检是她的小叔子),宗庙陵寝都在北京,怎么可以南迁?周皇后把这些话转告朱由检,朱由检大为恼怒,立即下令追查,由于懿安皇后守口如瓶,查不出个所以然。朱由检对懿安皇后极为尊敬,视为母后,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再次提起“南迁”的是太子身边的官员李明睿。
李明睿,江西南昌人,天启年间的进士,在翰林院任职,不久回乡。由于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等人的推荐,皇帝把他召到北京,在太子身边担任“左中允”的官职。崇祯十七年(1644)正月初三,皇帝特地召见他,询问“御寇急务”。李明睿请皇帝屏退左右,在御案边,和皇帝进行密谈。
李明睿说:在赴京路上听说形势险恶,“流寇”已经逼近京畿,现在是危急存亡之秋,不可不从长计议。目前看来只有“南迁”,才是唯一缓解当务之急的对策。
朱由检鉴于此前他的“南迁”之议胎死腹中的教训,对此比较慎重,敷衍地说:此事重大,不可轻易提出,不知道天意如何?
李明睿说:天命难以预料,全在人事,人定胜天。皇上此举正合天意,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况且形势到了危急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