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瞄准,手指勾了一个扣扳机的动作,可枪还是没有响。
日伪军见太爷爷把枪管伸出来时,就忙隐蔽,枪却没响,他们抬头看时,见太爷爷又扣动扳机,于是他们又隐蔽,枪还是没响,他们就意识到了,几个伪军兵兴奋地嚷嚷起来:“他没子弹了!”“他子弹打光了!”那些鬼子兵当然也明白过来了,一个鬼子兵甚至还肆无忌惮地站了起来,兴奋地叽里瓜哇的喊,果然也不见太爷爷有什么反应。
躲在民房后面的马宝库一听,也忙兴奋地对高森说:“太君,杨玉红他没子弹了!”高森当然也早就听到了,他得意的点了点头,来了一句:“有喜!”一带马,从民房后面闪了出来,马宝库当然也带马跟了出来。高森端坐在马上定了定神,得意地向院墙上看了看,然后就面带笑容,叽里瓜哇地开了口。
高森哪里知道,他从民房后边一闪出来,太爷爷心中就一阵狂喜,太爷爷就等着这一时刻呢,所以等得意忘形的高森在马上端坐稳了,叽里瓜哇地刚开口,说时迟那时快,太爷爷抬手就是一枪,只听得“啪”的一声枪响——
朱疤脸那把“盒子炮”里当然有子弹,左右两个碉堡里的弟兄也都安然无恙,那只不过是太爷爷急中生智设计的一个圈套。那把“盒子炮”里没了子弹,却给太爷爷提了一个醒,让他突然间意识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后果:如果再这样打下去,即使他和弟兄们每颗子弹都能消灭一个敌人,那他们身上再加上在朱疤脸家得到的弹药,也不足以把几百号的敌人杀光,何况除王老疙瘩外的几个弟兄都刚摸枪没几天,中看不中用,都是吓唬人的摆设,等弹尽粮绝,他们只能束手被擒,任人宰割。看来速战速决才是上策。
速战速决,谈何容易,七个人面对几百号日伪军,还被人家铁桶一样包围着……想到这儿,太爷爷就很绝望,但情急之下,他忽然想起了小时侯听评书,老艺人们总爱用的一句话:“擒贼先擒王!”对呀,把那狗日的高森打死不就完了吗?群龙无首,自然就会乱了阵脚。太爷爷有些后悔,后悔战斗打响前,高森喊话时,他没一枪把高森打死。看来要想办法把高森引出来才行,可怎么才能把他因出来呢?他爷爷又想起了“盒子炮”里没子弹这个茬,于是就心生一计。
当时,太爷爷是下了一次赌注,尽管没有百分百的胜算,但不赌他们就没有后路了,赌了他们或许还有生存的希望。
真是太经典了,直到爷爷给我讲述了若干年后,我还一直认为太爷爷操作的那场战斗,是那个战争年代很成功的一个案例,你看太爷爷没有读过《孙子兵法》,也毫无指挥作战的经验,却把几个军事策略发挥的淋漓尽致:“兵不厌诈”、“引蛇出洞”、“擒贼擒王”、“以少剩多”。它应该被写进中国军事史,至少也应该被写进现在的军事院校的教材里,与一千多年前曹操PK袁绍的“官渡之战”相比,一点都不逊色。
那一声枪响之后,马上的高森落地。
六
高森的倒下,可吓坏了他身后的马宝库,他一下子呆住了,等他反应过来,小脸骇得煞白,一拢缰绳,两脚磕蹬,打马就跑,没跑出多远身子便软豆腐般地瘫在了马背上。
那些日伪兵听到太爷爷的枪响,意识到了上当受骗,忙呼啦一下子卧倒一片,等听到马宝库逃跑的马蹄声,他们回头一看,我的妈呀!只见高森一动不动仰躺在地上,额头还汩汩地流着血,再看马宝库,已快跑到村口了。大官儿都死了,翻译官也跑了,他们还打个什么劲啊,赶紧撒丫子跑吧!日伪兵就像退潮的水般转身就往村口跑,夹在他们中间的高队长翻身上马,跑得也很狼狈。
前门的日伪兵一跑,还在后门不远处守着的日伪兵就蒙了,不知道前门发生了什么,但寻思着人家大部队都撤了,咱这小股部队还等什么呀?几个伪军兵抬腿也往村口跑,其他伪军兵一看,得,咱也跟着跑吧!其中的十几个鬼子兵见日伪兵都跑了,急得叽里瓜哇地直叫,好像在喊:“没有命令,不许撤退!”伪军兵们哪管这个呀,再说他们也听不懂,顷刻间,就剩下那十几个鬼子兵在那儿发呆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也只好抬腿跟着往外跑。
最发蒙的,要属北门院墙上的王老疙瘩和那两个弟兄,王老疙瘩心想:“这仗俺还没打呢,这帮狗日的咋就跑了?他们这是咋了?难道都疯了?”他哪里知道,此时此刻在前门院墙上的太爷爷是松了口气的,且还出了一身的冷汗。而当他知道了是太爷爷一枪制胜后,他心中对太爷爷原本的“不服气”就消弱了很多,太爷爷那一枪无疑坚定了他的威信和地位。
那一仗,太爷爷他们的收获也不小,打扫战场时拾到了几支枪,其中包括高森的那只勃郎宁手枪,一挺重机枪,这两种枪太爷爷在当伪军兵时都见过,却没碰过,他几个弟兄都稀罕得不得了。还缴获一把战刀,也是高森的物品,一些手榴弹和弹药,还有两匹战马。这两匹战马对太爷爷他们来说才是最急需的,半夜里面对从朱疤脸家搜出的那么多东西,太爷爷还犯愁怎么运回山上呢,有了这两匹马他就不愁了。
朱疤脸家的木头多,太爷爷就吩咐几个弟兄用斧头三砍两砍的,没用半个时辰就做了两个大雪爬犁。把所有缴获的物品和受伤的那个弟兄,分放在两个大雪爬犁上,套上了马,整装待发时,太爷爷又让手下的弟兄给关在那间西厢房的男女都松了绑,然后他就站在他们面前训话。太爷爷不会训话,他是模仿着高队长的架势来的,模仿得不像,说着说着总“卡壳”,脸就憋得通红,他罗嗦来罗嗦去的意思也无非是:朱疤脸已经死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太爷爷下令带着战利品返回奶头山,可看上去他手下那个叫柱子的弟兄却迈不动脚步,他还惦记着人家朱疤脸的小老婆呢,所以没走出院门几步,他又跑了回去,逮住一个下人就问朱疤脸小老婆的娘家在哪儿,那个下人刚得了大赦正美呢,被柱子闯进来这么一抓,又面如土色,战战兢兢地说:“就……就在本……本庄子!”柱子还想问什么,王老疙瘩忽然又进来,拽着柱子就往外走,还踹了他一脚:“你个王八羔子,还有点儿出息没有?”
高森被枪杀,震惊南满,太爷爷一时间也威名大振。太爷爷的名字原本就在日本人四处张贴的布告上出现过,有了些名气,这次无异于又贴了一层的金,老百姓之间就传得更神了,有的说太爷爷那颗子弹是从高森的左眼穿进去,又从右眼穿出来的;还有的不知道“太爷爷带了弟兄”这一细节,就说太爷爷是个独行侠,黑衣蒙面,神枪无敌,却不打中国人,专跟鬼子兵的头头过不去……反正传得都挺邪乎。
与上一次在布告上露脸不同,太爷爷这次可是十足的扬美名啊,上一次人们一看连日本人都重视这个杨玉红,都佩服他是个能人,可也存一份观望的心理,想看看这个能人最终会不会给日本人卖命,这一次倒让人们悬在嗓子眼里的那颗心一下子落了底。人们没有失望,杨玉红不但没有效力于日本人,还杀了日本军官,大快人心啊!
太爷爷把自己的名气搞大了,他带领的那支只有几人的“忠侠军”的名号却还无人知晓,这也可能是太爷爷后来比较懊悔的一件事,他没想到去打劫朱疤脸还能碰上日伪军,打一个漂亮的“遭遇战”。早知有如此好的宣传炒作,借以扬名的机会,恐怕他早就让人做杆大旗,上书“忠侠军”三个大字,在占领朱家大院的当晚,就把它插在前门楼子上了。至于“忠侠军”的大名威震东北,太爷爷也被称为“杨忠侠”,那就是后来的事情了。
震怒的日本关东军当然不能容忍一个“抗日英雄”的诞生,在高森被打死的第二天,他们就派了一个叫井上垣的日本军官来接任,而且还赋予其很大一个权限——在“围剿杨玉红”的行动上,他可以统一协调所涉境内的所有驻军。据说这个井上垣还有点儿来头,在二战爆发之前,曾在美国的西点军校受训过,在日本军国主义少壮派军官中较有实力,而且还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其实即使高森不死,他那个县宪兵队长的职务恐怕也保不住,早在1934年,杨靖宇就联合多支抗日武装,长期转战于南满大地,让日本人疲于围剿,所以南满地区军官任命的问题,关东军军部一直很重视,他们早已考虑要调换高森了。
新官上任,属下难免要巴结,马宝库为表忠心,在井上垣上任的当天就告了密,说杀死高森的那个杨玉红曾是高队长手下的勤务兵。在朱家大院外,马宝库听太爷爷回了那么一嗓子,当时就觉得耳熟,等高森被打死,他连滚带爬地回了县城,松口气的时候,他忽然一拍大腿想了起来,再联想到小个子曾到他父亲马大脑袋那儿抢走了几支枪,他更确定无疑了。马宝库的告密除了表忠心,还另有目的——他窥视高队长的坐位已很久了。
别看马宝库每天仗着日本军官狐假虎威,可毕竟是个传话筒,哪比得上手中握着权力的高队长油水大啊?他一直眼红得不得了,梦想着有一天也能坐到高队长的位置,却一直没有机会,可这一次机会就来了。更何况,井上垣那一口流利的中国话,让他这个翻译官突然就感到了一种威胁。所以马宝库告了密后,他还建议井上垣给沈阳满洲军部打招呼,撤换掉高队长。但马宝库没想到,这个新来的上司要比他想象的聪明得多。
井上垣随后就找了高队长谈话,高队长当时流了一脸的汗,他不得不承认杨玉红曾是他的勤务兵,但他也会编瞎话,说当时不知道小个子叫杨玉红,说杨玉红是个逃兵,逃走时还偷了队里的一杆枪,他派人四处去抓都没抓到,说:“太君要是不信,可以找我手下的弟兄问一问!”高队长解释完了就提心吊胆地看着井上垣,他还不知道这个新来的日本军官是啥脾气,他没想到,井上垣忽然笑了笑:“好好,我相信你对皇军的忠诚!”
井上垣说着拍了拍高队长的肩膀:“我想你对杨玉红的性格很了解,希望你不遗余力地配合皇军行动。”“那是当然,那是当然!”高队长忙恭维地点头,一边擦脸上的汗。
井上垣的做法让马宝库窝了一肚子火,但井上垣心里有数,他不会亏待马宝库,他对他会另有重用。井上垣此番来任的首要任务,我不说大家也知道——
剿灭山匪杨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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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初战告捷,战利品被运回了奶头山,太爷爷他们很高兴,吃了点儿东西,睡了一觉醒来,弟兄们就嚷嚷着要摆酒设宴,庆祝一番,太爷爷也正在兴头上,就吩咐几个弟兄在山上打野物,又让一个弟兄下山买了两坛子酒。
那时的东北还没有被完全开发,到处都是荒草甸子和原始山林,虽然粮食不多,但各种野生动物却不少,有一句老话很形象:“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就说“瓢舀鱼”吧,只要不是冰冻季节,你在荒草甸子上随便找个水坑,一下手就能舀出满满的一瓢活蹦乱跳的鲫鱼或泥鳅来,绝对纯绿色原生态,油炸或者炖汤都鲜着呢。当然,这个说法难免夸张,要不当地的老百姓还用愁温饱啊?整天吃野味那不成神仙了吗?但它确实说明了当时东北的生态境况。
几个弟兄打了一只狍子回来,这边扒皮拾掇着,那边就准备着埋锅造饭。狍子恐怕是大型野生动物里最容易被猎杀一个种类了,在东北有句骂人的话,叫“傻狍子”。说的就是狍子傻,是因为你拿根棒子撵它,它不会朝着前方跑,却反过来朝你的方向跑,只要你趁机在它的头上来一棒子,它准“晕菜”。至于狍子为啥会这么傻,没人研究过,所以到现在我也搞不懂,不过我觉得,说它傻是站在人类的角度看的,人家狍子还不一定认为自己傻呢。
等狍子肉端上来,酒摆上来,两个弟兄去搀扶那个受伤的弟兄一块吃饭时,他们才发现,他已经昏迷不醒了。此前太爷爷也发现他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但以为连续差不多一天一夜的行军,他又受了伤,还睡着,没歇过乏来呢。太爷爷和王老疙瘩忙凑了过去,他们撸开裤管一看,伤口附近已经一片红肿了,王老疙瘩忽然恨恨地骂了一句:“那个黑心的婆子,老子非宰了她不可!”王老疙瘩后悔相信了朱疤脸的大老婆,以为她当时给抹了毒药,其实他又误会人家了。
太爷爷派一个弟兄赶紧下山,就近找来一个赤脚医生,这个赤脚医生原是学中医的,曾被迫在日本人的医院里干过,所以还懂得点西医,他看了一眼受伤弟兄的伤口,摸了摸额头就明白了,但他开口不提伤势,却说:“我给他治伤可以,但你们不能跟外边说我上山看过病!”他来之前心里就明白:看来是土匪,得,少说话吧!所以到了山上他也不问是哪路土匪,是好土匪还是坏土匪。太爷爷就忙说:“俺不会连累你,只要你能救他的命,看病钱一分都不会少!”
赤脚医生这才说:“他的伤口不是中毒,确实是感染发了炎,他先前上的只是止血药,不及时治疗会有生命危险!”
赤脚医生说着就开了方子,然后递给了太爷爷:“需要见效快的消炎药,可我手头儿没有,你赶快派人到县城去买吧!”太爷爷接过方子,看了看王老疙瘩,王老疙瘩说:“那就让柱子跑一趟吧!”太爷爷点点头。奶头山位于两县交界,到两个县城的脚程差不多,太爷爷寻思着,就让柱子去高队长所在的县城买药,顺便也探听一下高森被打死后的情况。
柱子不能带枪,且要快去快回,临走时太爷爷还特意嘱咐他多买些消炎药,以备后用,一旁的赤脚医生却忙阻止,说你按我药方子上开的量买就行了,说现在小日本对药品控制得很严,尤其是抗菌消炎类药品,买多了也没人敢卖给你。太爷爷这才知道,原来在满洲国生病买药还有这么一说。这样,柱子狼吞虎咽地吃了一些狍子肉,也没喝酒,就急匆匆地上了路。
柱子年轻,体格又好,走得很快,没怎么歇气儿,他是太阳快下山时起程的,天快亮时就到了县城。这段路程有一处是离西风庄很近的,柱子走到那时就犹豫了一下,他心里还惦念着朱疤脸那个小老婆呢,也不知道他天生是个多情种,还是那个女人是他碰过的第一个女人的缘故,就那么简单的一夜情,竟让他对她痴情起来,所以他就想拐去西风庄一趟。但他终究没去,山上的兄弟正等着他的药救命呢,再说,已是后半夜了,庄子里的人都睡熟了,他虽知道那小老婆的娘家也在庄子里,却不知道具体位置,他总不能挨家挨户地敲开问吧。
柱子到县城时,做小买卖的,摆小吃摊的已经出来了,但药房却还都没开铺,他问一个买卖人:“大叔,哪儿有药铺?”买卖人看了看他,往前一指:“那不就是吗!”敢情他斗大字不识一个。柱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走上前去就敲门,敲了半天,里面传出一个伙计不耐烦的声音:“干嘛干嘛呀?大清早的!”接着门就开了。“俺买药!“柱子说着就把药方子递了过去,伙计满脸怨气的接过来一看,脸色就更难看了,把药方子又塞给柱子,二话没就推柱子出门,然后才指着对面说“买西药去西药铺,没见我们是中药铺吗?”说完,咣当一声关了门。
柱子拿着药方子愣了愣,然后转过身去看了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