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点了点头,他目光瞟向站在陈容身后的平妪,说道:“平妪,把你家女郎请入房中,三日后再起程。”
“是!”
孙老又转向左右的奴婢们叮嘱道:“此事不可儿戏。你们看好阿容,要是她再耍倔强性子,就锁了她!”
“是!”
“还不去把巫和医都请来?”
“是!”
孙老的命令一句接一句,话一说完,长袖一甩,便转身离去。
吴叔朝着陈容等人瞟了一眼,在无人注意时得意一笑,提步跟上了孙老。
第三章 散财
更新时间2011…2…28 15:23:56 字数:2449
被孙老这么一说,院落中本来忙碌着的众人都停下了动作,他们抬头看着陈容,等着她地指示。
陈容沉思片刻,抬头向左右说道:“召集府中所有家丁奴婢,便说我有事吩咐。”
“是。”
“平妪,你带人把所有财物都搬到院落里来。”
平妪傻傻地看着陈容,直到她重复了一遍,她才应道:“是。”这时她的心中满是惊异:这几天女郎真是变化太大了,我一点也看不懂她了。
陈府虽然只有陈容一个主子在,可这些年来,她的父亲担任平城的治中从事,虽只是个八品官,却也积累了不少财物,陈容的父兄在离去时,曾带走了大批财物,可就算是剩下的那一点,也塞满了整个院落。
在这个时代,金子也罢,五铢钱也罢,都难以广泛流通。真正令世人信奉的货币,是布帛粮食之类。在这种朝不保夕,战乱极其频繁的时期,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最为流行。
不过一刻钟,院落里便站满了奴仆婢女。孙老还没有离去,他与吴叔站在一棵高大的榕树下,好奇地向陈容望来。
陈容跪坐在平妪为她准备的塌上,她随意地瞟了一眼众人,向左右问道:“府中共有多少人?”
“七十有三。”
陈容点了点头,她端起酒杯,慢慢抿了一口——她虽然只有十五,可这一刻,前世那十几年修养而来的富贵之气,令得她的一举一动都显得雍容得体。
孙老在一侧点了点头,他吃惊地想道:听说陈氏是百年公卿世家,果然不虚。阿容这么一个支族庶子的庶女,又年纪小小的,就有了一种金马玉堂的贵气,这是陈氏的血统高贵所致啊。
陈容抿了一口酒,漫不经心地扫过院落中众人,淡淡地说道:“战乱将至,陈氏将举家南迁。有愿意离开陈氏,自谋去路者,每人一匹布,五斗米!愿意相随于我的,亦是一匹布五斗米。”
这话一出,瞬时四野一静。
吴叔大惊,他情不自禁地上冲一步,可是脚步抬得高高,却怎么也跨不下去——他凭什么来阻止?
陈容见到半天都没有动静,转头看向平妪,皱眉唤道:“妪?”声音微提。
平妪张着嘴傻呼呼地望着陈容,在对上她黑不见底的双眼时,她惊醒过来,急急抢上前,叫道:“不可,不可,阿容,府中米布已然不多,分不匀啊。”
陈容淡淡地说道:“少了,便以帛粟代替。”
“可是,可是,府中只有这些家财,这么几十号人分下去,陈府财物五不存一!”平妪有点气急,她尖声叫道:“这一路千里迢迢,路途多变。就算一路顺利,到了南方,没有了财物女郎又如何生存?阿容,大人和你兄长至今尚无音信,你不可把家财一散而空啊!”
平妪的话字字贴心,确实是忠仆之言。可是她也不想想,自己一个弱质女流,府中又没有几十个悍勇的护卫,她怎么保得住这些家财?便是今天不散去,这一路南迁,近千里路程,她这么点帮手带着数十辆马车招摇而过,不知会被多少人多少势力盯上,到得那时,别说是家财,便是性命也不一定保得住!
上一次,自己光是携带那些金叶子,就因为几次露财而被歹徒盯上,险些致命!
陈容转眸瞟过众仆,这一眼,她从众人中看到了七八个与平妪一样忧心忡忡的面孔。至于别的奴婢,这时都压抑着欢喜,紧张地望着她,他们害怕她反悔呢。
陈容收回目光时,略略扫过吴叔,以及站在奴仆中的几个年青杂役。
这一扫,她的脸上闪过一抹冷意。
摇了摇头,陈容淡淡地说道:“妪,钱财者,阿堵物也。如此乱世,你们有了这些帛和米,也好过一些。”
她不愿意再说什么,右手一挥,大声唤道:“吴叔!”
嗖嗖嗖,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吴叔身上。
这一看,不少人皱起了眉头,平妪便扯着嗓子唤道:“吴叔,阿容唤你呢。”
此时的吴叔,表情特别古怪,他脸色青紫,一脸怒色中又带着一抹惊惶,那左足还举在空中。也不知道他是要前进一步,还是要向后退?怪了,他这般单脚着地,就不累么?
众人的目光,终于让吴叔回过神来。
他怔怔地迎上了陈容的双眼。
陈容望着他,慢慢一笑,双眼眯了起来,她清脆地说道:“吴叔,你是识字之人,整个平城之人,都赞你公正。你且上前一步,助阿容一臂之力。”
吴叔呆呆地问道:“助你一臂之力?”
陈容的双眼眯得更厉害了,她笑得很开怀,这种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开怀,令得以名士自诩,于钱财不屑一顾的孙老连连点头:只有遇到大事,才能看清一个人的本性啊。我还以为阿容分财之举是胡闹呢,现在看她如此开心,竟是真淡泊!这孩子,真不愧姓陈!
陈容开怀的,清脆中带着豪气地叫道:“是啊,阿容请吴叔主笔,把这些财物分下去。叔为人公正,定能分得众人心服。”
陈容说到这里,眉头一挑,有点错愕地大声叫道:“吴叔,吴叔?你怎地还在发怔?莫非你不愿意?”
吴叔连忙挤出一个笑容来。他咽了一下口水,白着脸讷讷地说道:“我自是愿意,愿意。”
“如此,叔怎么还不上前来?时已不早了。”
“是,是,我上前来。”
在吴叔步伐僵硬地向前走去时,孙老的长叹声在他身后响起,“吴阳吴阳,稚女尚且粪土钱财,你这士人怎地面色大变?行止僵僵,双眼浑浑?哎,你逊她多矣!”
这时的人,喜欢点评人物,长者地点评,往往能影响人一生。此刻孙老这话一出,吴阳瘦长的脸,青白里透着黑气了。
吴阳慢腾腾地来到了陈容的身侧。
陈容站了起来,她以袖掩嘴,漫不经心地打了一个哈欠,道:“财帛分好后,诸位想去想留请便。”
一边说,她一边懒洋洋地向寝房走去。
七十几个人虽然不多,也用了两个时辰,吴阳才把他们一一打发。
收起笔,吴阳在众仆的欢笑声中站起身来,他呆呆地望着由原来的大山,变成小土堆的财物,只觉得脚步似有千斤重。
天啊!那一批人可没有一个吃素的啊,这些东西给他们填牙缝也嫌不足,他们要是怪罪起来,我,我可如何是好?
垂头丧气的他,连孙老向他告辞离去都不曾注意。
中心惶惶中,吴阳双眼一亮:听说陈府中还有一样珍奇之物,或许那物可以满足他们!
正当吴阳如此想来的时候,寝房内传来陈容清脆的声音,“吴叔,平妪,尚叟。”
三人一愣,同时应道:“在。”
“还有几人没有离去?”
“十五人。”
“不错。我这里有一物,极是不凡,想请你们三人领着那十五人,把它送给王公府中。便说:家中父兄不在,我一弱质女流实无担当。愿以家君留下的奇珍相送,只求我陈府能入王府队列,与他们同行。”
说到这里,寝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与此同时,一道红灿灿的,晶莹剔透,美妙美伦的宝物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看到这物,吴阳眼前一黑,差点晕死在地。
第四章 碎宝
更新时间2011…3…1 9:21:21 字数:2569
这宝物通身流光,却是一个三尺高的珊瑚,形如树状。这珊瑚生于海底,极难取得,何况眼前这珊瑚晶莹剔透,几无瑕疵!
真是这宝物!吴阳再也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急急叫道:“阿容不可,万万不可。”
他大呼小叫到这里,见陈容瞅着自己的眼神颇为诧异,连收回神志,解释道:“方才女郎便散去了大半家财,现在整个府中,也只有这一样物事拿得出手,难不成阿容你连大人留下的最后一样宝物也留不得,非要把它送出不成?”他颇为语重声长地叹道:“女郎,成家难而败家易,此事一出,恐怕世人都说你败家啊。”
“败家?”
陈容眨了眨眼,黑渗渗的双眼中隐含讥诮,她漫不在意地晃了晃手中拿着的珊瑚——这个动作一做出,不止是吴阳,连平妪等人也急叫出声。
陈容她嘴角一扁,极为不屑地说道:“俗物耳,吴叔过矣。”
她不再理会吴叔,盯向平妪两人,喝道:“你们抬上它,也不用蒙纱了,马上送到王公府中。”
不蒙纱?那就是要招摇过市了!
吴叔惊叫道:“万万不可!”
陈容斜眼睨向他,冷冷地问道:“为何不可?”
吴叔哑了,他讷讷半晌,才回答她道:“这等宝物,易招贼盗。”
陈容一笑,她眯着双眼,一边打量着吴叔的表情,一边再次晃了晃手中的珊瑚,极为随意地说道:“把它送到王府,它就是王家的东西。就是招贼,也是他王家招贼,与我何干?与卿何干?”
最后四个字,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加重了语气。
一时之间,吴阳直觉得众人的目光都盯向了自己,他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
不行,这东西万万不能让阿容给送了去,该死的!这小姑子这么倔强,要怎么说服她的好?
就在吴阳苦苦寻思时,陈容冲着院落中的众人叫道:“把那沉香几抬来。如此精美的珊瑚,岂能卧于寻常之木?”
“啊?是,是!”
几个奴仆连忙奔入堂房,抬起了停放在堂房中的一个小小圆几——这个纯由沉香木做成的几,是陈家所剩无几的值钱物事之一,它是吴阳早早便相中了的。
这一下,吴阳眼都红了,特别在看到苑门外面,有几个眼熟的鬼崇身影时,他的脸孔直是涨得紫红。
就在那圆几抬来时,吴阳嗖地上前一步,伸手便向陈容手中的珊瑚抢去。
“啊——”
见此情形,四周惊呼阵阵!
转眼间,吴阳的手便摸到了珊瑚的根部。
结果很出乎他的意料,他这么强行抢去,竟然感觉不到陈容地抵抗!随着珊瑚一到手,吴阳涨红的瘦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笑容刚刚浮现,就在吴阳双手回转时,被他的巨力推倒的陈容向侧一歪。她这一歪不要紧,可她那压在珊瑚树下的长袖,却随之被带动!
一道红光如流星,闪电般射向地面!
不管是陈容,还是吴阳,都来不及惊呼,便看到那华艳之极,毫无瑕疵的珊瑚树一歪,沉沉地摔向地面。
“不——”吴阳大吼一声,双手齐出,整个人向前一仆,抱向那珊瑚树!
也许是人逼到极境给激发了潜力,电光火石中,吴阳的双手竟然抱到了珊瑚!他急急地双手一合,惊喜地大叫道:“我拿到了,我拿到了!”
大叫大嚷声中,吴阳连忙站起,他却没有注意,脚下不知何时多了一片裙摆。
吴阳的一脚刚刚踩上裙摆,便听到陈容痛哼一声,向侧急抽。他本来重心便是不稳,现在脚下被陈容一带,整个人便是向前一冲一仆。
“砰——”
沉闷的巨响传来的同时,是“叮——”地一阵脆响!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院落中,每一个人都张大了嘴,看着以狗啃屎的姿势仆倒在地的吴阳,看着被他压得实实的地面。在他左侧的身体下,众人还可以看到摔成了小儿拳头大小的几块珊瑚枝!
吴阳一动不动地仆在地上,他像是陷入了昏迷当中,整个人躯体僵硬。
安静,无比的安静。
突然的,陈容有点稚气的声音响起,这声音极为愤怒,“吴叔,往岁你流落无依,是家君收留于你。古人说,一岁之恩不可忘,我陈家对你,不止是一饭之恩吧?请你告诉我,你为何非要抢我这家的这根珊瑚?宁可把它打碎,也不愿意让我把它送给王家?”
这个小女孩的声音,在这一刻,因为冷漠而威严之极。
吴叔没有回话,他依然一动不动的,也不知是不是真晕厥了。
陈容沉着脸,她断然喝道:“来人!”
“是。”
“吴阳此人,身为士人,竟趁我陈家父兄不在时,图谋我家财物。现在更是打碎了我家的无价之宝。如今诸族南迁,衙中无人主事,这等小人无法送官。你们把他扔出陈府,把他的所作所为遍告世人!”
这时刻的陈容,既威且煞,众人凛然间,也不敢为吴阳说话了。当下便有几个仆人上前,架起了吴阳。
他们刚刚把吴阳抬起,吴阳便陡然睁开了双眼,他怒视着陈容,疾呼道:“你,你这小姑子!你敢动我?你竟取动我?”
他目眦欲裂,消瘦的脸上涨得通红,凶形毕露。
这一下,那些本来还同情着他的平妪等人,同时产生了一抹厌恶之色:这人打坏了主人家的无价之宝,居然没有惭愧之心,不但装晕,在主人指责后还如此大言不惭。看来他真是如阿容所说的那样,胸怀险恶啊!
面对怒形于色的吴阳,陈容却是一脸平静,她看着他,目光中丝毫没有慌乱。就在吴阳心中一惊时,几个壮健的仆人已经一拥而下,把他凌空举起。
“干甚么?放下我,你们快放下我!”吴阳慌乱的大叫起来,他手脚齐动,想要挣脱。
可他一个文弱士人,在没有人愿意放水的情况下,哪里挣得动?六个汉子结结实实地压着他,把他举到半空,抬向府门。
直走出了院落门,吴阳还在慌乱的大叫着。只是那大叫声,由一开始对陈容地唾骂,变成了哭求,变得再也听不见。
不一会,六人整齐划一的叫声传入内苑,传入陈容的耳中,“吴阳小人也!趁主家郎君不在,图谋财物,出言相欺,今弃之——”
“吴阳小人也!趁主家郎君不在,图谋财物,出言相欺,今弃之——”
“吴阳小人也!趁主家郎君不在,图谋财物,出言相欺,今弃之——”
六个响亮的嗓门,整齐划一地吼叫了三遍后,声音才不再传来。
听着外面越来越响的喧嚣声,平妪碎步靠上陈容,她关切地望着她,低声说道:“阿容,休要伤心……反正此物你都准备送人了。”
陈容抬起头来,她朝着平妪一笑,这一笑极为灿烂。在众人的惊愕中,她悠然一笑,“我没有伤心。”
她怎么可能伤心?她家父兄不在,她一个女孩子以依附之事相求,任何人收留她都是应该的。
可她偏偏要送出这种奇珍来求这么一件小事,不说是送给名声显贵的王家,便是送给城中的巨贪,也没有人敢收——不管谁收了,都大损清名。
她之所以拿出珊瑚,便是想把它打碎的,没有想到吴阳那人还真识相,居然主动顶扛。
平妪在一侧惊异地问道:“女郎因何不伤心?”
陈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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