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阿哥参与政事的次数越来越多,或者说,是康熙越来越多地让他参与到政治当中去了,于是,他得空在这边陪着良妃闲坐聊天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更不用说像以往那样在我面前来回晃荡了。
只是,只要我在跟前服侍,就总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灼灼地凝视着我的脸。
让我唯一有点郁闷的是,他的时间紧张起来,似乎连九阿哥、十阿哥也跟着忙了起来,已经是好久不来了,没了可以捉弄和拌嘴消闲的对象,我的生活当然也就格外平淡了,淡得一点味道也没有。
重要的是,这些天,我也没有十四阿哥的消息,他虽然娶了妻子,但毕竟还只是十四岁的孩子,心里的事情也没有个掩饰,那天他匆匆离去,我真的很担心他闯出什么祸来。不过,上头又吩咐我们不能出去,只能在屋子里干着急。
今天不必当值,也不知我们的时间是怎么安排的,我和碧蓝永远不会同时闲在这里,这不,好容易我休息了,她却整天当值,屋子里空空的,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天气越来越冷,不过各宫份例的碳火都是有数的,良妃那里尚且不是很多,何况是分到我这里了,一般我和碧蓝只在睡前才笼上火盆,暖一暖屋子,现在青天白日,只能尽量把自己埋在棉被里,缩成一团就能暖和很多了。
无数次的经验证明,天气一冷,人就格外容易困倦,这不,手里的书连一页也没读上,人已经倚在床头围着棉被睡着了。
是什么,暖暖地,柔柔地在我的头上移动,好痒呀,我忍不住伸出手来推了推,触手柔软,分明,分明……我的眼睛猛地睁开,刚刚的感觉是摸到了一个人的脸没错,当然,那摸到的不是我自己的脸,因为感觉不对呀。
眼前,是一个人环着的手臂,江南进贡的金绣,没有烦琐的花纹却简洁大方,宝蓝色的绸缎,永远给人水样的感觉,清爽舒服。这件衣服我不止一次地见过,是八阿哥胤禩最喜欢的,至于眼前被我依偎着的人,自然也就不用说了。
“醒了?”声音在背后问。
“嗯,八阿哥怎么会在这里?”轮到我纳闷了,最近他不一直很忙吗?
“额娘出去了。”他回答我,顺带一收手臂,将我和棉被一起收到了怀中,他永远是那样的暖和,即使是在寒冷的空间里。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让人看到……”我不安地挣扎,现在他半靠在我的床上,这样抱住我,姿势是说不出的暧昧,如果被人看到,那后果是怎样的,还真不好设想。我还没活够,当然要让自己快点脱困了。
“你什么时候能乖一点呢,你这个磨人的丫头。”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头抵在我的头顶,声音轻柔地说,语气里竟然有那么一种浓浓的宠溺在其中。宠溺,天呀,我一定是还没睡醒,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感觉。
“我为什么要乖一点?干吗说得这么恶心,害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的接近让我浑身上下都很不舒服,有点麻麻痒痒的,心里竟然也是这样的感觉,太奇怪了,为了摆脱这样的感觉束缚,我只好硬硬地开口了。
“你……”背后,他明显被我的粗鲁言语顶得一愣,半晌,才悠然地靠在我的耳边,低低地说:“婉然,我现在才发现,要是哪天你忽然不说这么煞风景的话,恐怕我还会不习惯,怎么办呢?嗯?”
“什么怎么办,就凉拌呗!”我决定装傻到底,他今天的语气,其实也不止是今天了,还有他的行动,都在传递着某种信息给我,我并不是真的傻,又怎么会不明白呢?只是,眼下我只能企求,蒙混一天是一天罢了。
在紫禁城里待得久了,别的没见过,怨妇却是常常见到,皇宫是个没有真爱的地方,感情在这里是最廉价的东西,却也是我仅有的东西。我并不准备用这对我来说无比宝贵的东西,去交换荣华富贵或是半生安逸,我只决定要好好保护它,留给真正懂得珍惜的人。
六十二
至于那个人是谁,倒不重要了,会是谁呢?细数我眼下认识的人,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誐、十三阿哥胤祥、十四阿哥胤禵,对了,还有未来的雍正皇帝,算来也是认识的,会是其中的谁吗?这些为了江山将要殊死一搏的人们,如果真有缘,能参与他们虽然短暂却辉煌的人生,即便是要随着受尽苦难,甚至送掉性命,倒也觉得不枉此生了。
一想到自己的未来,还可能这么辉煌灿烂,我不觉笑了出来,直到那忽然用力的手臂严重阻碍了我的呼吸,我才想到,胤禩此时还在我身边,天呀,刚才自顾自地做着春秋大梦,倒把他忘了。
“又走神了?婉然,我是不是该好好检讨一下,为什么总能被你当成空气一样忽略掉,其中的问题出在哪里?”耳边传来他的声音,有了点危险的气息。
“没有呀,你怎么会被忽略掉,堂堂的八阿哥耶,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的一表人才,走到哪里,都会有数不清的人流着口水看你,然后发出尖叫,这就叫帅哥效应。”在我的时代里,帅哥效应还不止如此,我讨好地看着他说,眼里闪烁着陶醉的神情,胤禩长得是没话说了,‘帅’就一个字,虽然几乎天天见到他,但是,我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是让人赏心悦目的,不过平时我有所忌讳,并不敢这样直愣愣地盯着他的脸看而已。上帝原谅我吧,虽然我一直以为自己不是这样的人,但是,骨子里,爱美之心嘛,人皆有之,遇到帅哥,特别是还正神情款款地看着我的帅哥,多看几眼不为过吧。
“看来是我该叫‘非礼’。”半晌,胤禩有点啼笑皆非地看着我说,顺便伸出了自己的大手,一把捂住了我的眼睛,“别这样看着我,口水都流出来了。”
“哪有?我才没有。”我从来不流口水,所以我毫不迟疑地反驳,伸手去拉他的手。
他的手顺势松了开,却又牢牢地扣住了我的指间,轻柔却坚持,不再放任我的逃避。
“别动了,乖,就这么躺一会儿。”他的另一只手拍了拍我的头,顺便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一头躺在了我的床上,随后闭上了眼睛。我这才注意到他眉宇间的疲惫,这些日子,想来他是累坏了。
没有再说话,我安静地半靠在床头坐好,任他握着我的手,听着他渐渐平缓的呼吸声,忽然有点不敢想象,未来的二十年里,眼前这个温和俊美的青年,会在大清的政坛上经历无数的暴风骤雨,备受推崇的同时,更加备受打击和折磨。到那个时候,也不知谁可以为他遮风挡雨。
到了良妃终于松口说我们可以像过去一样进进出出的时候,已经是康熙四十一年的年尾了,最近宫内宫外都热闹,听说是朝鲜、琉球派了使臣进京朝贡,这样的场面我还真是没见过,可惜我来到古代,偏偏成了个宫女,要是成为一个侍卫,就可以看到这威风的场景了。
年下忙乱,要准备的东西多,这天下了场大雪,吟儿打发我去御花园收集些树叶子上的雪,好留待春天泡茶,这个工作一贯是我最喜欢的,因为可以边偷懒边干,还可以顺便玩玩雪,当值的一天,很容易就混过去了,所以一得到指派,我马上高兴地抱着一只大大的坛子出发了。
御花园简直是一个雪的世界,四处是银白一片,我一边小心地收集着树叶上的干净雪片,一边蹦跳着在地上留下我的脚印,玩得自得其乐。
“福晋,您慢点,哎呀!”
就在我蹦跳得正起劲的时候,忽然迎面的甬道转弯处冒出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害我收不住势,几乎和她撞成一团。
而我终究也没有和她撞成一团,不是因为我或她身手敏捷,而是因为,她身后忽然又多出了一个人,那人几乎是没有思考,就伸出双手,一只手把她拉进了怀中,另一只手,果断地重重推了我一把,事出突然,我失去了平衡,直接向后坐在了雪地上。
摔倒的瞬间,我想看来又闯了祸,这后宫里,是没有所谓的平等或是人权的,刚刚我听到有人喊福晋什么的,这当然不是在叫我,那只能说明,我几乎撞到的人,就是个福晋了,而且她身后还有个男人,搞不好地位不低,好在我没有把她撞倒了,不然后果还真是不能想象,不过即使我没有撞倒她,我还是冲撞了她呀,哎!看来是注定了倒霉的一天。
“你没长眼睛吗?”还没等我回过神来抬头,一声断喝就在头顶炸响,好熟悉的声音,我松了口气,看来还有全身而退的希望,想要抬头,真的很久没有看到了他了。
只是,刚刚一抬头,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已经在我的脸上炸响,原本冻得凉凉的脸蛋上如今是火辣辣的一片,连嘴里都有点咸咸黏黏的液体在流动。
这一巴掌让我猛地清醒了,我狠狠地抬头,站在我们中间的,是一个穿着绿花棉袍的女人,总有四十多岁了吧,是个老嬷嬷了,有点眼熟,像是什么时候见过。不过,说实话,从看《还珠格格》开始,我就异常痛恨宫里的嬷嬷,长期关在这个见不得人的地方,心理变态得很,所以从来不正眼看他们,现在算是亲身尝到了滋味,这一巴掌速度之快,让人没办法做出反应,从皮肤上火辣辣的感觉看,这会儿恐怕已经肿了起来。
六十三
“胆敢冲撞十四阿哥和福晋,简直是不想活了。”那嬷嬷咬牙切齿一番后,见身后的主子没有制止的意思,索性抡圆了胳膊,准备再挥我一巴掌。
岂有此理,打人不打脸,刚才我一不留神挨了你一巴掌,那纯粹是个意外,意外怎么会一而再地发生呢?我嗖地站起来,一把捉住了距离我的脸只有几公分的大手。
“你……你好大的胆子!” 嬷嬷的脸色简直和衣服的颜色一样,绿了。
我暗自得意,准备一巴掌打回去,好好的人不做,偏偏学着人家狗仗人势的样子,我看不惯。
“住手!”
“啊!”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听到前面的声音的时候,我硬生生地收住了自己准备还以颜色的手,但是下一秒钟,我就不能自已地叫了出来,就在我犹豫的片刻里,那个嬷嬷已经迅速地掐了我一把,顺势用她的花盆底一脚狠狠地踹在了我的腿上。
吃不住痛,我又重重地跌到了雪地里,这次是膝盖着地,和地面的石子来了场彻底的亲密接触。
四周忽然变得好安静,只听见那个嬷嬷恶狠狠的声音传来:“死丫头,冒犯了十四阿哥和福晋,教训你还敢还手!”接着,回荡在这片寂静的天地间的,就是“啪”的一声脆响。
脸上火辣辣的一片,只是奇怪的是,怎么竟然感觉不到疼痛了,也许,这一刻,最痛的地方,竟然已经不是脸上,而是心里。
刚刚站起来又跌倒的过程,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十四阿哥正低着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女人,眉毛拧得紧紧的,神色上是说不出的紧张;我也看到了,在我准备还手的时候,他猛地抬头,大声喝令我停手,待到我跌倒、挨打,他却不再做声,只是在旁边冷眼旁观。
这就是我在御花园里认识的十四阿哥吗?这是那个在十阿哥下令要打我的时候,一直维护我的十四阿哥吗?这就是那个曾经对我低声说“别怕,还有我呢”的十四阿哥吗?这真的是那个对我说“匪报也,永以为好也”的十四阿哥吗?谁能告诉我,是他吗?
我不能抬头,因为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神情,而同样,我也不想看到他的神情,啪啪的脆响还在空气中回荡,我却已经不觉得疼痛。
“住手!”
一个很低沉的声音在我觉得身体一点点麻木的时候,忽然传来。好好笑呀,站在我面前,一直神气十足的老嬷嬷脸上的表情竟然立马出现了180度的大转弯,很没骨气地扑通跪倒:“四阿哥吉祥!”这么谄媚的声音,是她发出的吗?
我没有动,反正也是跪在地上,加上头晕晕的,好像支撑不住了一般耷拉着,看起来应该也够奴颜媚骨了吧。
“这是在做什么?”四阿哥的声音听起来,永远是冰冷的,没什么起伏。
“给四哥请安。”
“四阿哥吉祥。”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传来,是十四阿哥和他的福晋吧,我懒得看。
免了,十四弟今天兴致不错,怎么为了个奴才在这雪地里站着,凭她犯了什么事,只叫人交了敬事房,要打要罚,何必自己动手。“
我有些支撑不住的头猛地又有了抬起来的力气,如果目光可以伤人的话,那此时的胤禛一定已经千疮百孔了。恶毒的家伙,我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交到敬事房,我还能活吗?
胤禛没有理会我射向他的恶狠狠的目光,只是径自叫道:“来人!”
“四哥,算了,其实也没什么,既然已经教训过了就算了,毕竟她也是良妃娘娘的人,打狗也要看主人。”清亮又熟悉的声音在空中响起,我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冷笑,目光扫过去,胤祯的脸色雪白,神情不看也罢,打狗也要看主人,好一个打狗,原来竟是这样的。
“是吗?既然十四弟都这么说了,那就算了,你还跪在那里做什么,下去吧。”四阿哥的这后半句看来是说给我听的。
六十四
我冷笑了一声,摇晃着站了起来,不再看周围的任何一个人,转身就走。这里的所有人都让我齿冷,多站一会儿都觉得难受,北风呼呼地在耳边吹着,好像在嘲笑我,一个来自遥远的未来的幽魂,嘲笑我把皇宫想象得多么简单,把这里的人际关系想象得多么单纯。
胤祯、胤祯,这就是你吗?原来,不过如此。
咬着牙走出了西门,人却再也支撑不住了,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心痛如割,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感觉上,又回到了小的时候,拉着妈妈的手逛街,不知怎的,妈妈就忽然不见了,我有点害怕有点着急,四下里跑着找妈妈,但是,越是这样,就越是看不到妈妈的影子,跑着跑着,脚下一绊,人重重地扑倒,巨大的疼痛和恐惧一起袭来。“妈妈,你在哪里,我好痛……”我哭喊着,感觉胸口闷闷的,眼泪如同开了闸一般,汹涌地流出来。
“没事了,都过去了。”一个声音轻柔地在我耳边回荡着,温柔得一如母亲的安慰。
“妈妈!”我本能地靠向那个声音,“好冷。”我的周遭都那么冷,只有这里,好温暖。
……
当一阵阵的冰冷袭上我的脸颊时,带来的是刺痛,我不安地扭着头,要逃避那种疼痛。
“别动,坚持一会儿就不痛了,乖,忍一会儿。”是谁在耳边喃喃地哄我。
“啊,好痛,不要。”我的眼睛猛然睁开,视线先是一阵模糊,随后才清晰起来。
我正躺在一张宽大的床上,一个人坐在床头正用一个小布袋帮我敷脸,是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这是哪里,我怎么了?”我有点迷糊,这不是我的屋子。对了,我昏倒了,怎么会在这里?
“别动,如果你不想自己的脸变猪头的话,就好好冰敷着。”难得胤祥还会开玩笑,“这里是我的住处,你好好躺一会儿吧。”看我满眼的问号,他只好解释。
“你的住处,我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我更奇怪了,怎么会这么巧,我昏倒,被他发现了。
“你自己当然不会来,是四哥,他看见你昏倒在西门外,不好把你直接送回良妃那里,幸好我就住在附近,就带你过来了。”胤祥笑说,一边仍小心地帮我敷脸。
“四阿哥?”我一愣,再打量屋子,却没有其他的人,“他人呢?我还没对他说声谢谢呢。”谢谢他救了我,省得我被冻死在外面。
“四哥呀,还说呢,刚刚抱你过来,你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弄得他衣服都湿了,皇阿玛又传他去接见朝鲜的贡使,走得好不狼狈。你做噩梦了?”
“啊?”我吃了一惊,又不免好笑,整天一本正经,穿戴整齐的四阿哥,竟然被我无意间弄得狼狈不堪,可惜刚刚竟没有看到他的样子,一定很好笑。
“你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