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与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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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哗与骚动-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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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我说。“反正那是你的肚子。你愿意为自己的买卖吃苦受罪,我没有什么意见。”
  “我看你这人是永远也不愿为做买卖吃点苦的,”他说。
  “除非是为杰生·康普生的买卖,”我说。
  ①回到“当前”。
  因此当我重新走到店堂后面去打开那封信时,惟一使我感到惊奇的是里面附了一张邮局汇单,而不是支票。是的,先生,女人是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我为她冒了多少风险,冒着母亲发现她一年回来一两次的风险,我还得向母亲撒谎,这也是要冒风险的。可是对你的报答就是这个。依我看,她怕是会去通知邮局:除了昆丁之外别的人都无权领取汇款。她居然一下子就给那么小的小丫头五十块钱。要知道我满二十一岁以前别说有五十块钱,连见都没见到过呀。别的孩子每天下午都没事,星期六可以玩上整整一天,可我却得在一家店里于零活。我不是说了,象她这样背着我们把钱给她女儿,又怎能指望别人管得住她呢,我早就说了,她和你一样,都出身于同样的家庭,受到同样的教养,我寻思,小昆丁需要什么,母亲总比你清楚些吧,你是连自己的家都没有一个的。“如果你想给她钱,”我说,“你寄给母亲好了,别直接给她。你既然让我过几个月就冒一次风险,那你就得依我说的办,不然这事情就算吹了。”
  正当我马上要去办那件事情的时候……要是艾尔以为他说了那样的话我就会赶紧上街去狼吞虎咽二毛五一客倒胃口的快餐,那他是大大的失算了。我也许不是一个坐在红木办公桌前双脚往桌子上一翘的大老板,不过人家给我工钱只能管我在这爿店里干活的事,如果我连下了班想过文明点的生活都要受到干涉,那我只好另找能过这种生活的养爷处了。我能够自己靠自己,我不需要别人的红木办公桌来支撑我的脚。正当我刚要开始办那件事,我又得把手头的事全都扔下,跑过去给红脖梗的穷庄稼汉拿一毛钱的钉子或是别的什么小物件,而这时艾尔准是一面把三明治往嘴里塞一面往回走了,就在这节骨眼上我发现空白支票偏偏都用光了。我记起来了,我原来是想去多领几张的,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这时候我抬起头,看见小昆丁来了。她是从后门进来的。我听见她在跟老约伯打听我在不在,我赶紧把东西塞进抽屉,把抽屉关好。
  她来到桌旁。我瞧了瞧我的表。
  “你回去吃过饭了吗?”我说。“现在刚好十二点,我刚刚听见钟敲过。你准是飞去飞来的。”
  “我不回去吃午饭了,”她说。“今天是不是有给我的一封信。”
  “你是在等信。”我说。“你居然还有能认字会写信的男朋友?”
  “是妈妈写来的信,”她说。“有妈妈给我的信吗?”她说,眼睛盯住我。
  “有一封是她给母亲的,”我说。“我没有拆。你得先等她拆了再说。我想,她会让你看的。”
  “请告诉我,杰生,”她说,根本不理我这一套,“有我的信没有?”
  “你这是怎么啦?”我说。“我从没见你为谁的事这么着急过。你准是在等她寄钱给你。”
  “她说过她要……”她说。“谢谢你了,杰生,”她说,“有我的信没有?”
  “你今天总算是去过学校了,”我说,“那可是他们教你说谢谢的地方。等一等,先让我去接待顾客。”
  我走开去伺候顾客。等我转过身子回来,我看不见她,她躲到桌子后面去了。我赶紧跑过去。我急急绕到桌子后面去,我抓住她时她的手正从抽屉里缩回来。我把她的手关节往桌子上敲,直到她松开手,我把信抢走。
  “你想偷,你想偷是吗?”我说。
  “把信给我。”她说,“你已经拆开了。把信给我。求求你,杰生。是写给我的。我看到上面的名字了。”
  “我要拿条马鞍绳来抽你,”我说。“应该给你的是绳子。居然敢乱翻我的东西!”
  “里面有钱没有?”她说,伸过手来要拿。“她说过要寄些钱给我的。她答应的。把钱给我。”
  “你要钱干什么?”我说。
  “她说过要寄钱的,”她说。“请你把钱给我,杰生。你这次给了我,我以后再也不跟你要什么了。”
  “你别着急,我会给你的,”我说。我把信纸与汇款单拿出来,单把信纸给了她。她伸过手来要拿汇款单,眼睛甚至都不看信一眼。”
  “你得先签个字。”我说。
  “汇来多少钱?”她说。
  “你看信好了,”我说。‘我想信里总提起的吧。”
  她急急地看信,三两眼就把信看完了。
  “信里没说。”她说,抬起头来。她把信扔在地上。“汇来多少钱?”
  “十块钱,”我说。
  “十块?”她说,瞪大了眼睛看我。
  “你拿到十块钱就应该心满意足了。”我说,“象你这么不丁大的小孩子家。你突然急急忙忙要钱,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块钱?”她说,那神情就仿佛是在说梦话,“只有十块钱?”她猛的伸手,想把汇款单抢过去。“你胡说,”她说。“你是个贼!”她说,“你是个贼!”
  “你想抢,你想抢是吗?”我说,一面把她推开。
  “把汇款单给我。”他说,“那是我的。是她寄给我的。我要看,我要看嘛,瞩
  “你要看?”我说着就抓住她,“你打算用什么办法呢?”
  “就让我看一看吧,杰生,”她说,“求求你。我以后再也不跟你要什么东西了。”
  “你怀疑我说谎,是吗?”我说。“为了这个我就不让你看。”
  “不过怎么会只有十块钱呢,”她说,“她告诉我她……她说过……杰生,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我得用一些钱。我非要不可。你就给我吧,杰生,你让我怎么干都行。
  “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需要钱!”我说。
  “我非常需要钱。”她说。她眼睛盯着我看,可是突然之间她不再看我了,虽然她的眼珠一动也没动。我知道她在编瞎话了。“我欠了别人一笔钱,”她说,“我得还债。我今天非得还债不可。”
  “还给谁?’我说。她两只手在绞扭了。我看得出来她费尽脑汁在编瞎话。“莫非你又在哪家店里赊账了吗?”我说,“这种话你大可不必说出口了。我跟镇上所有的店铺都打过招呼了。如果这以后你还能从哪家店里赊到东西;我算服了你了。”
  “是个姑娘,”她说,“是个姑娘。我欠了她一笔钱。我得还给她。杰生,把钱给我吧,求求你,要我干什么都行。我非要这笔钱不可。妈妈会还给你的。我会写信给她让她把钱还给你的,我以后也再不跟她要什么东西了。信给你看好了。求求你,杰生。我一定要这笔钱。”
  “先告诉我你干吗要这笔钱,我再决定该怎么办!”我说。“告诉我呀。”她就那样站在那里,两只手在裙子上搓来搓去。“那好吧,”我说,“如果你认为十块钱太少,那就让我把它带回去交给你外婆,你知道这样一来会怎么样。当然啦,如果你有的是钱,根本不在乎这十块……”
  她站在那儿,眼睛低垂,望着地板,象是在喃喃自语。“她说过要寄些钱给我的。她说过要把钱寄到这儿来,可你又说她一点钱也没寄来。她说她已经寄过许多钱到这儿来了。她说那些钱是给我的。说我可以用里面的一部分。可你却说咱们一点钱也没收到。”
  “这里面的情况你和我一样清楚,”我说。“你不是看到我们怎么处理那些支票了吗?”
  “是的,”她说,眼睛望着地板。“十块钱,”她说,“十块钱。”
  “你应该感谢自己运气好,居然还能收到十块钱,”我说。“来吧,”我说。我把汇款单面朝下放在桌子上,用手按住它。“签字吧。”
  “你能让我看看吗?”她说。“我只不过想看一看。不管上面写的是多少钱,我也只跟你要十块钱。剩下的都归你了,我只不过想看一看。”
  “你方才表现这么不好,我不能让你看!”我说,“有一件事你可得学会,那就是我让你怎么办,你就得怎么办。你把名字签在这儿吧。”
  她拿起钢笔,可是她没有签字,仅仅是站在那里,垂倒了头,那支钢笔在手里颤抖着。就跟她妈一模一样。“哦,天哪!”她说,“哦,天哪!”
  “是的,”我说,“如果你别的什么也学不会,这可是你非学会不可的一件事。在这儿签名,然后快给我离开这儿。”
  她签了。“钱在哪儿呢?”她说。我拿起汇单,吸干墨水,放进口袋。接着我拿出十块钱来给她。
  “现在你快回学校去上下午课,听见没有?”我说。她没有回答:她把那张钞票放在手心里捏成一团,仿佛那是块破布。她从店面走出去,这时,正好赶上艾尔走进来。一个顾客跟他一起走了进来,他们在店堂前面站住了。我把东西整理好,戴上帽子,走到店堂前面去。
  “事情多吗?”艾尔说。
  “也不算太多。”我说。他朝门外望去,
  “那边停着的是你的车吗?”他说。“你最好别回家去吃饭。日场开演之前很可能会又有一阵忙的。你上罗杰斯小吃店去吃了,回头把发票放在抽屉里。”
  “非常感激,”我说。“不过我想一顿饭的钱自己还是出得起的。”
  他总爱待在这个地方,象只老鹰似的守着这扇门,看我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好吧,这一回他可得多等一阵子了;我是想尽量表现得好些的。至少在我说“这可是最后一次替你干活”之前;可是现在最要紧的是要记住再弄点空白支票来。可是在这乱哄哄的节日气氛中,谁又能记住什么事呢。又加上了这个草台班在镇上演出,我今天除了养活一大家人之外,还得满处去寻找一张空白的支票,而艾尔又象只老鹰一样守望着那扇门。
  我来到印刷店,说我想跟一个朋友开个玩笑,可是老板说他那儿没有这种东西。接着他叫我到那家老歌剧院去看看,他说以前商农银行倒闭时,有人把一大批废纸和破烂东西都堆在那儿,于是我为了不让艾尔看见就绕了几条小巷,终于找到了西蒙斯老头,跟他要了钥匙,进到里面去翻了起来。最后,总算给我找到一本圣路易银行的空白支票。这一回她肯定是要拿起来细细端
  ①小说中的这一天(4月6日)是复活节的前两天。详的。不过只能拿它来应付一下了。我没有时间,连一分钟也不能再耽搁了。
  我回到店里。“忘记拿几张单据了,母亲要我到银行去办一下手续!”我说。我来到办公桌前,把支票填写好。我想快快的把这一切都弄妥,我对自己说,幸亏她现在眼神不太济事了,家中有了那个小骚蹄子,象母亲这样一个虔信基督的妇女,日子当然不会好过。我跟她说,您跟我一样清楚,她长大会变成怎样的一种人。不过假如您为了父亲的缘故而要把地留下来在您家里把她抚养成人,这也是您的事儿。说到这里她又要哭哭啼啼了,说什么这孽种可是她自己的亲骨肉呀,于是我就说得啦得啦。您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既然您受得了我也决不会受不了。
  我重新把信塞进封皮,把它粘上,然后往外走去。
  “你别出去太久了,”艾尔说。
  “好吧,”我说。“我去到电报局。那班机灵鬼都在那儿呢。
  “你们谁发了大财,捞进一百万了吗?”我说。
  “行情这么疲软,谁还能干出什么名堂呢?”大夫说。
  “价钱怎么样了?”我说。我走进去看。比开盘又低了三“点”。“哥们不至于因为棉花行情这样不值一提的小事就蔫儿了吧。对不?”我说。“我以为你们那么聪明,不至于就这样吧?”
  “聪明个屁,”大夫说。“十二点钟那阵跌了十二‘点’。让我把裤子都赌光了。”
  “十二‘点’。”我说。“怎么没人给我递个信儿啊?你干吗不告诉我一声?”我对那报务员说。
  “行情怎么来我就怎么公布,”他说。“我这儿又不是地下交易所。”
  “你既不傻又不愣,是不?”我说。“我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钱,你连一分钟也抽不出来给我个电话。你们这天杀的电报公司准是跟东部的投机大王合穿一条裤子的。”
  他一声不吭,装作一副很忙的模样。
  “你是翅膀硬了,小孩的短裤穿不下了,”我说。“下一步,你可该当臭苦力混饭吃了。”=。
  “你这是怎么啦?”大夫说。“你还赚了三‘点’呢。”
  “是啊。”我说,“如果我早上是抛出的话。我还没跟你们提这档子事吧。哥们都赌了吗?”
  “有两回咱差点翻了船,”大夫说。“幸亏咱转得快。”
  “哼,”艾·奥·斯诺普斯①说,“我今儿个运气好,我琢磨好运道过上一阵也得来光顾我一次,这也是公平合理的吧。”
  我走了,让他们自己在按五分钱一“点”的价格买来卖去。我找到一个黑鬼,让他去把我的车子开来,我站在街角等他。我看不见艾尔一只眼睛盯着钟,另一只眼睛在街的这头到那头扫来扫去找我,因为我站的这个地方看不到店面。那黑鬼简直是过了一个星期之后才把车子开来。
  “你他娘的开到哪儿去啦?”我说。“在那些黑小妞面前兜来兜去出风头,是吗?”
  “我是想笔直开过来的呀,”他说,“广场上马车那么多,我得绕个大圈子呀。”
  我见到的黑鬼多了,没一个对他们所做的任何事情拿不出无懈可击的理由的。其实呢,你只要让他捞到机会开汽车,他们没一个会不借此机会招摇过市。我坐上汽车,绕着广场转了个圈子。在广场对面,我瞥见了店门里的艾尔。
  ①这是另一个做投机买卖的人。
  我一直走进厨房,吩咐迪尔西赶紧开午饭。
  “昆丁还没回来呢,”她说。
  “那又怎么啦。”我说。“赶明儿你还要说勒斯特还不饿,不想马上吃饭呢。昆丁又不是不知道家里开饭的时间。你快点准备,别罗嗦了。”
  母亲在她自己房里。我把那封信交给她。她拆开信,把支票拿出来。她坐了下来,手里拿着支票。我走到屋角找来一把煤铲,把火柴递给她。“来吧,”我说,“快把它烧了吧。您一会儿又要哭了。”
  她接过火柴,可是没有划。她坐在那里,盯看着那张支票。我早就料到她会那样的。
  “我不喜欢这样做,”她说。“多昆丁一个人吃饭,加重了你的负担……”
  “我看咱们总能应付过去的,”我说。“来吧。快把它烧了吧。“
  可是她只顾坐在那里,拿着那张支票。
  “这一张是另一家银行的,”她说。“以前都是印第安纳波利斯的一家什么银行的。”
  “是啊,”我说。“女人办事总是这样说不准的。”
  “办什么事?”她说。
  “在两家不同的银行里存钱呀!”我说。
  “哦,”她说:“她对着支票看了一会儿。“我很高兴,知道她日子过得这样……她有这么多的……上帝明白我这样做是对的,”她说。
  “好了,”我说,“快把这事告了吧。让这个玩笑告一结束吧。”
  “玩笑?”她说,“我心里是……”
  “我一直认为您是作为一个玩笑才每月烧掉二百块钱的,”我说。“好了,来吧。要我划火柴吗?”
  “我也可以勉强自己把钱接受下来的,”她说,“这是为了我的子孙。我这人是没什么傲气的。“
  “您这人真是三心二意,”我说,“怎么做也不称您的心。您早就这样做了,就别再变来变去了。咱们日子还对付得下去。”
  “我什么都听你的,”她说,“可是有时候我有点担心,这样做剥夺了你应得的钱。也许我会因此受到惩罚。如果你要我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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