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与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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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哗与骚动-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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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我还是又哭又闹,她走开去,我跟着她,她在楼梯上停住了脚步等我,我也停住了脚步。
  “你到底要什么呀,班吉。”凯蒂说。“告诉凯蒂吧,她会给你办到的。你说呀。”
  “凯丹斯。”母亲说。
  “哎,妈。”凯蒂说。
  “你干吗惹他。”母亲说。“把他带进来。”
  我们走进母亲的房间,她病了,躺在床上,脑门上盖着一块布。
  “又是怎么回事啊。”母亲说。“班吉明。”
  “班吉。”凯蒂说。她又凑过来,可是我又躲开了。
  “你准是欺侮他了。”母亲说。“你就不能不惹他,让我清静一会儿吗。你把盒子给他,完了就请你走开,让他一个人玩会儿。”
  凯蒂把盒子拿来,放在地板上,她打开盒子。里面都是星星。我不动的时候,它们也不动。我一动,它们乱打哆嗦,闪闪发光。我不哭了。
  这时我听见凯蒂走开去的声音,我又哭了。
  “班吉明。”母亲说。“过来呀。”我走到房门口。“叫你呢,班吉明。”母亲说。
  “这又怎么啦。”父亲说。“你要上哪儿去呀。”
  “把他带到楼下去,找个人管着他点儿,杰生。”母亲说。“你明知我病了,偏偏这样。”
  我们走出房间,父亲随手把门关上。
  “T.P.。”他说。
  “老爷。”T·P·在楼下答应道。
  “班吉下楼来了。”父亲说。“你跟T·P·去吧。”
  我走到洗澡问门口。我听得见流水的哗哗声。
  “班吉。”T·P·在楼下说。
  我听得见流水的哗哗声。我用心地听着。
  “班吉。”T·P·在楼下说。
  我听着流水声。
  我听不见那哗哗声了,接着,凯蒂打开了门。
  “你在这儿啊,班吉。”她说。她瞧着我,我迎上去,她用胳膊搂住我。“你又找到凯蒂了,是吗。”她说。“你难道以为凯蒂逃掉了吗。”凯蒂又象树一样香了。
  我们走进凯蒂的房间。她在镜子前坐了下来。她停住了手里的动作,盯着我看。
  “怎么啦,班吉。是怎么回事啊。”她说。“你千万别哭。凯蒂不走;你瞧这个。”她说,她拿起一只瓶子,拔掉塞子,把瓶子伸过来放在我鼻子底下。“香的,闻呀,好闻吧。”
  我躲开了,我的哭声没有停下来,她手里拿着那只瓶子,瞅着我。
  “噢。”她说。她把瓶子放下,走过来搂住我。“原来是为了这个呀。你想跟凯蒂说,可你说不出来。你想说,可又说不出,是吗。当然,凯蒂不再用了。当然,凯蒂不再用了。你等着,让我穿好衣服。”
  凯蒂穿好衣服,重新拿起瓶子,我们就下楼走进厨房。
  “迪尔西。”凯蒂说。“班吉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你。”她弯下身子,把瓶子放在我的手里。“好,你现在给迪尔西吧。”凯蒂把我的手伸出去,迪尔西接过瓶子。
  “噢,真了不起。”迪尔西说。“我的好宝贝儿居然送给迪尔西一瓶香水。你倒是瞧呀,罗斯库司。”
  凯蒂身上象树那样香。“我们自己不爱用香水。”凯蒂说。
  她象树那样香。
  “好了,来吧。”迪尔西说。①“你太大了,不应该再跟别人一块儿睡了。你现在是个大孩子了。都十三岁了、你够大的了,应该到毛莱舅舅房里去一个人睡了。”迪尔西说。
  ①回到1908年班吉单独替毛莱舅舅送情书那天的晚上。
  毛莱舅舅病了。他的眼睛病了,他的嘴也病了。②威尔许用托盘把他的晚饭送到楼上他的房间里去。
  ②当晚前些时候。帕特生当时夺过班吉手中的信,发现毛莱舅舅与自己妻子的私情后,打了毛莱。这里的“病”,是指“发肿”。
  “毛莱说他要用枪打死那个流氓。”父亲说。“我告诉他,”他若是真的妄干,最好事先别在帕特生面前提这件事。”父亲喝了一口酒。
  “杰生。”母亲说。
  “开枪打谁呀,爸爸。”昆丁说:“毛莱舅舅干吗要开枪打他呀?”
  “因为人家跟他开个小小的玩笑他就受不了。”父亲说。
  “杰生。”母亲说。“你怎么能这样说。你会眼看毛莱受伏击挨枪,却坐在那儿冷笑。”
  “要是毛莱不让自己落到让人伏击的地步,那不更好吗。”父亲说。
  “开枪打谁呀,父亲。”昆丁说。“毛莱舅舅要打谁呀?”
  “不打谁。”父亲说,“我这儿连一支手枪都没有。”
  母亲哭起来了:“要是你嫌毛莱白吃你的饭,你干吗不拿出点男子汉气概来,当面去跟他说呢。何必背着他在孩子们面前讥笑他呢。”
  “我当然不嫌弃他。”父亲说。“我喜欢他还来不及呢。他对我的种族优越感来说是个极有价值的例证。别人若是拿一对好马来跟我换毛莱,我还不干呢。你知道为什么吗,昆丁。”
  “不知道,父亲。”昆丁说。
  “Etegoinareadia①,还有干草在拉丁语里该怎么说我可忘了。”父亲说。“没什么,没什么。”他说。“我不过是在开玩笑罢了。”他喝了一口酒,把玻璃杯放下,走过去把手放在母亲的肩上。
  ①这句拉丁语意为:“我即使到了阿卡狄亚。”阿卡狄亚是古希腊一个地方,后被喻为有田园牧歌式淳朴生活的地方。康普生先生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他有好马,到了阿卡狄亚他还得去找干草来喂马;如果他有了毛莱,就不必费这份心思了。
  “这不是在开玩笑。”母亲说。“我娘家的人出身跟你们家完全是同样高贵的。只不过毛莱的健康状况不大好就是了。”
  “当然啦。”父亲说。“健康欠佳诚然是所有人的生活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因素。在痛苦中诞生,在疾病中长大,在腐朽中死去。威尔许。”
  “老爷。”威尔许在我椅子背后说。
  “把这细颈玻璃瓶拿去,给我把酒斟满。”
  “再去叫迪尔西来,让她带班吉明上床去睡觉。”母亲说。
  “你是个大孩子了。”迪尔西说。①“凯蒂已经不爱跟你睡一张床了。好了,别吵了,快点睡吧。”房间看不见了,可是我没有停住哭喊,接着房间又显现出来了,迪尔西走回来坐在床边,看着我。
  ①当晚后来的事。
  “你做一个乖孩子,不要吵闹,好不好。”迪尔西说。“你不肯,是不是。那你等我一会儿。”
  她走开去了。门洞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接着,凯蒂出现了。
  “别哭啦。”凯蒂说。“我来了。”
  我收住了声音,迪尔西把被单掀开,凯蒂钻到被单和毯子当中去。她没有脱掉睡袍。
  “好啦。”她说。“我这不是来了吗。”迪尔西拿来一条毯子,盖在她身上,又给她掖好。
  “他一会儿就会睡着的。”迪尔西说。“你房间里的灯我让它亮着。”
  “好的。,凯蒂说。她把头挤到枕头上我的脑袋旁边来。“晚安,迪尔西。”
  “晚安,宝贝儿。”迪尔西说。房间变黑了。凯蒂身上有树的香味。
  我们抬起头,朝她待着的树上望去。①
  ①又回到大姆娣去世那晚。
  “她瞧见什么啦,威尔许。”弗洛尼悄没声儿地说。
  “嘘……。”凯蒂在树上说。这时迪尔西说了,
  “原来你们在这儿。”她绕过屋角走过来。“你们干吗不听你们爸爸的话,上楼去睡觉,偏偏要瞒着我溜出来。凯蒂和昆丁在哪儿。”
  “我跟他说过不要爬那棵树的嘛。”杰生说。“我要去告发她。”
  “谁在哪棵树上。”迪尔西说。她走过来朝树上张望。“凯蒂。”迪尔西说。树枝又重新摇晃起来。
  “是你啊,小魔鬼。”迪尔西说。“快给我下来。”
  “嘘。”凯蒂说。“你不知道父亲说了要安静吗。”她的双腿出现了,迪尔西伸出手去把她从树上抱了下来。
  “你怎么这样没脑子,让他们到这儿来玩呢。”迪尔西说。
  “我可管不了她。”威尔许说。
  “你们都在这儿干什么。”迪尔西说。“谁叫你们到屋子前面来的。”
  “是她。”弗洛尼说。“她叫我们来的。”
  “谁告诉你们她怎么说你们就得怎么听的。”迪尔西说。“快给我家去。”弗洛尼和T.P.走开去了。他们刚走没几步我们就看不见他们了。
  “深更半夜还跑到这儿来。”迪尔西说。她把我抱起来,我们朝厨房走去。“瞒着我溜出来玩。”迪尔西说。
  “你们明明知道已经过了你们该睡觉的时候。”
  “嘘,迪尔西。”凯蒂说。“说话别这么粗声大气、咱们得安静。”
  “你先给我闭上嘴安静安静。”迪尔西说。“昆丁在哪儿。”
  “昆丁气死了,因为今天晚上他得听我指挥。”凯蒂说。“他还拿着T.P.的萤火虫瓶子呢。”
  “我看T.P.没这只瓶子也不打紧。”迪尔西说;“威尔许,你去找找昆丁。罗斯库司说看见他朝牲口棚那边走去了。”威尔许走开了,我们看不见他了。
  “他们在里面也没干什么。”凯蒂说。“光是坐在椅子里你瞧着我我瞧着你。”
  “们做这样的事是不用你们这些小家伙帮忙的。”迪尔西说。我们绕到厨房后面。
  你现在要去哪儿呢,勒斯特说。①你又想回那边去瞧他们打球吗。我们已经在那边找过了。对了。你等一会儿。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回去拿那只球。我有主意了。
  ①回到“当前”。
  厨房里很黑。②衬着天空的那些树也很黑。丹儿摇摇摆摆地从台阶下面走出来,啃了啃我的脚脖子。我绕到厨房后面,那儿有月亮。丹儿拖着步子跟过来,来到月光下。
  ②班吉回想到1906年的一个晚上,独自走出屋去的情景。
  客厅窗子下面那棵开花的树并不黑,但那些浓密的树是黑的。我的影子在草上滑过,月光底下的草发出了沙沙声。
  “喂,班吉。”T.P.在屋子里说。“你藏在哪儿。你溜出去了。我知道的。”
  勒斯特回来了。①等一等。他说。上这边来。别到那边去。昆丁小姐和她的男朋友在那儿的秋千架上呢。你从这边走。回来呀,班吉。
  ①当前。
  树底下很黑。②丹儿不愿过来。它留在月光底下,这时我看见了那架秋千,我哭起来了。
  ②1906年的那个晚上。
  快打那边回来,班吉,勒斯特说。③你知道昆丁小姐要发火的。
  ③“当前”。
  这时秋千架上有两个人,接着只有一个了。④凯蒂急急地走过来,在黑暗中是白蒙蒙的一片。
  ④1906年的那个晚上。
  “班吉。”他说,“你怎么溜出来的。威尔许在哪儿。”
  她用胳膊搂住我,我不吱声了,我拽住她的衣服,想把她拉走。
  “怎么啦,班吉?”她说。“这是怎么回事,T.P.”她喊道。
  “坐在秋千架上的那人站起来走了过来、我哭着,使劲拽凯蒂的衣服。
  “班吉。”凯蒂说。“那不过是查利呀。你不认得查利吗。”
  “看管他的那个黑小子呢。”查利说。“他们干吗让他到处乱跑。”
  “别哭,班吉。”凯蒂说。“你走开,查利。他不喜欢你。”查利走开去了,我收住了哭声。我拉着凯蒂的衣裙。
  “怎么啦,班吉。”凯蒂说。“你就不让我呆在这儿跟查利说几句话吗。”
  “把那黑小子叫来。”查利说。他又走过来了。我哭得更响了,使劲拉住凯蒂的衣裙。
  “你走开,查利。”凯蒂说。查利过来把两只手放在凯蒂身上,于是我哭得更厉害了。我的哭声更响了。
  “别,别。”凯蒂说。“别。别这样。”
  “他又不会说话。”查利说。“凯蒂。”
  “你疯了吗。”凯蒂说。她呼吸急促起来了。“他看得见的。别这样,别这样嘛。”凯蒂挣扎着一他们两入呼吸都急促起来了。“求求你。求求你。”凯蒂悄声说。
  “把他支开去。”查利说。
  “我会的。”凯蒂说。“你放开我。”
  “你把不把他支开。”查利说。
  “我会的。”凯蒂说。“你放开我。”查利走开去了。“别哭。”凯蒂说。“他走了。”我停住了哭声。我听得见她的呼吸,感到她的胸脯在一起一伏。
  “我得先把他送回家去。”她说。她拉住我的手。“我就回来。”她悄声说。
  “等一等。”查利说。“叫黑小子来。”
  “不。”凯蒂说。“我就回来。走吧,班吉。”
  “凯蒂。”查利悄声说,气儿出的很粗。我们继续往前走。“你还是回来吧。你回来不回来。”凯蒂和我在小跑了。“凯蒂。”查利说。我们跑到月光里,朝厨房跑去。
  “凯蒂。”查利说。
  凯蒂和我跑着。我们跑上厨房台阶,来到后廊上,凯蒂在黑暗中跪了下来,搂住了我。我能听见她的出气声,能感到她胸脯的起伏。“我不会了。”她说。“我永远也不会再那样了。班吉。班吉。”接着她哭起来了,我也哭了,我们两人抱在一起。“别哭了。”她说。“别哭了。我不会再那样了。”于是我收住哭声,凯蒂站起身来,我们走进厨房,开亮了灯,凯蒂拿了厨房里的肥皂到水池边使劲搓洗她的嘴。凯蒂象树一样的香。
  我没一遍遍地关照你别上那边去吗,勒斯特说。①他们急勿匆地在秋千座上坐起来。昆丁伸出双手去理头发。那个男的系着一条红领带。
  ①又回到“当前”。这里的昆丁是小昆丁。
  你这疯傻子,昆丁说。我要告诉迪尔西,你让他到处跟踪我。我要叫她狠狠地抽你一大顿。
  “我也管不住他呀。”勒斯特说。“回这儿来,班吉。”
  “不,你是管得住的。”昆丁说。“你只是不想管就是了。你们俩都鬼头鬼脑地来刺探我的行动。是不是外婆派你们上这儿来监视我的。”她从秋千架上跳下来。“如果你不马上把他带走,再也不让他回来,我可要叫杰生用鞭子抽你了。”
  “我真的管不住他。”勒斯特说,“你以为管得住你倒试试看。”
  “你给我闭嘴。”昆丁说,“你到底把不把他带走。”
  “唉,让他待在这儿吧。”那个男的说。他打着一条红领带。太阳晒在那上面红艳艳的。“你瞧这个,杰克②。”他划亮了一根火柴,放进自己嘴里。接着又把火柴取出来。火柴仍然亮着。“你想试一试吗。”他说。我走了过去。“你张大嘴。”他说。我把嘴张大。昆丁一扬手,把火柴打飞了。
  ②对不知道名字的人一种带轻蔑性的称呼。
  “你真浑。”昆丁说。“你想惹他哭吗。你不知道他会吼上一整天的吗。我要去跟迪尔西说你不好好管班吉。”她跑开去了。
  “回来,小妞。”他说。“嗨。快回来呀。我不作弄他就是了。”
  昆丁朝大宅子跑去。她已经绕过厨房了。
  “你在捣乱,杰克。”他说。“是不是这样啊。”
  “他听不懂你的话。”勒斯特说。“他又聋又哑。”
  “是吗。”他说。“他这样子有多久啦。”
  “到今天正好是三十三年。”勒斯特说。“生下来就是傻子。你是戏班子里的人吗。”
  “怎么啦。”他说。
  “我好象以前没有见过你。”勒斯特说。
  “嗯,那又怎么样。”他说。
  “没什么。”勒斯特说。“我今儿晚上要去看演出。”
  他瞧了瞧我。
  “你不是拉锯奏出曲子来的那个人吧,是不是。”勒斯特说。
  “花两毛五买一张门票,你就知道了。”他说。他瞧了瞧我。“他们干吗不把他关起来。”他说。“你把他领到外面来干什么。”
  “你这活不要跟我说。”勒斯特说。“我是一点儿也管不着他的。我不过是来找丢掉的一只镚子儿的,找到了今天晚上才能去看演出。看样子我是去不成的了。”勒斯特在地上找着。“你身上没有多余的镚子儿吧,是吗。”勒斯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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