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眼里的林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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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眼里的林黛玉-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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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来只见地下还有许多,宝玉正踟蹰间,只听背后有人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宝玉一回头, 却是林黛玉来了,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内拿着花帚。宝玉笑道:“好,好,来把这个花扫起来,撂在那水里。”我才撂了好些在那里呢。林黛玉道:“撂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干净,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脏的臭的混倒,仍旧把花糟蹋了。那犄角上我有一个花冢,如今把他扫了,装在这绢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过随土化了,岂不干净。”
  宝玉听了喜不自禁,笑道:“待我放下书,帮你来收拾。”黛玉道:“什么书?”宝玉见问,慌的藏之不迭,便说道:“不过是《中庸》、《大学》。”黛玉笑道:“你又在我跟前弄鬼。趁早儿给我瞧,好多着呢。”宝玉道:“好妹妹,若论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好歹别告诉别人去。真真这是好书!你要看了,连饭也不想吃呢。”一面说,一面递了过去。林黛玉把花具且都放下, 接书来瞧,从头看去,越看越爱看,不到一顿饭工夫,将十六出俱已看完,自觉词藻警人,余香满口。虽看完了书,却只管出神,心内还默默记诵。
  宝玉笑道:“妹妹,你说好不好?”林黛玉笑道:“果然有趣。”宝玉笑道“我就是那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倾国倾城貌。”林黛玉听了,不觉带腮连耳通红。
  宝玉在这里用了一个典故,《西厢记》里,张生自称“多愁多病身”,称恋人崔莺莺为“倾国倾城貌”,宝玉将自己和黛玉对比张生、崔莺莺,这不是表达出最明显的求爱之意吗?所以,把个林妹妹弄了一个通通透透的大红脸。从字面上,很难把握林妹妹的内心感受,只有能够鉴赏传统的中文,你才能细细地品味林妹妹心里面,那份害羞、旖旎、波澜,拨云见日而又娇羞难当,被爱真真切切“击中”的恍惚和眩晕,这一羞、一喜、一晕,是多么美丽的感受,如果你不懂传统中文,你能品到如此芬芳美好的感受吗?
  大家都在问“爱是什么?”,爱,就是林妹妹那一瞬间的“带腮连耳通红”。
  3。 恶俗化的变态中文
  近期引进的《红楼梦杀人事件》,一个日本作家说是用这本书向《红楼梦》致意。让我们看看这个文本中糟糕透顶的中文:
  “关紧的屋子里,提灯照进去后,微弱的火光便照出内部的情形。在接下来的瞬间,跟在宝玉身后但站在少女行列先头的黛玉和宝钗,……”
  这是一种“变态的”中文,“关紧的屋子里,提灯照进去后”,是一团混乱,前后错位,“瞬间”还有接下来的?——不就是“突然”的意思吗?“跟在宝玉身后但站在少女行列先头的黛玉和宝钗”这一句是最混乱的了,这不是在向《红楼梦》致意,而是在猥亵我们的中文!
  前面,我曾经引用了一个“超级火车中文”,一个句子拖起了整整45个字——“那则让她哭了整整一夜的她母亲昨晚因车祸受重伤而不治身亡的消息对她来说的确是个十分沉重的打击。”
  其中,“那则让她哭了整整一夜的她母亲昨晚因车祸受重伤而不治身亡的消息”,和杀人事件中的 “跟在宝玉身后但站在少女行列先头的黛玉和宝钗”,真是异曲同工,在语法上没有错,却没有写出美感,反而是一种黑色幽默的感觉。
  这说明现代汉语处于一个窘迫之地,缜密繁琐的语法并不能产生美丽的中文,语法没错,并不意味着就是美丽的中文。现代汉语,就像一条语言文字的工业流水线,只能制造产品,却不能产生艺术品,语言的魅力已经消失殆尽了。
  晴雯生病了,宝玉说过一句话,“我和你们一比,我就如那野坟圈子里长的几十年的一棵老杨树,你们就如秋天芸儿进我的那才开的白海棠。”当我们领教了“火车中文”和日本作家的“变态中文”之后,便明白了他们就是野坟地里的老杨树,而曹雪芹中文就是咱们的海棠花。
  如今,曹雪芹的中文,我们是写不出来了,能够看到的也越来越少了。海棠花越来越少了,老杨树却是越来越多了,我们的周围就像是语言文字的“野坟圈子”,一排排怪异丑陋的老杨树把我们死死包围起来,抽空了我们的心灵……
  

谁骑上了老虎,谁暴露了乳沟
《红楼梦》能净化对女性的污浊念想
  一部《红楼梦》是女儿的戏,云想衣裳花想容,300多年前的文人李渔,说过女儿穿服“不贵精而贵洁,不贵丽而贵雅,不贵与家相称,而贵与貌相宜”,意思是,女人穿衣整洁为先,气质风韵为先,不必追求气派,显露富贵,而要与自己的面容相宜相配。《红楼梦》里的女儿们,既有盛妆华韵,美丽逼人的,又有素面朝天,别有情致的。
  女儿盛妆华韵,美丽逼人的,如王熙凤,“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带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官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镂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缂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这是一种何等脱俗夺目的美丽啊,在林黛玉眼中就是“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
  女儿素面朝天,别有情致的,如薛宝钗,“坐在炕上做针线,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纂儿,穿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一种是神妃仙子,一种是唇眉不点,红翠依然,在曹雪芹的笔下,女儿,真真是“浓妆淡抹总相宜”。
  曹雪芹对女性会欣赏,会赞美,但最根本一点,是曹雪芹尊重女性,平等地看待女性,这在中国文学史、中国思想史上,都是难能可贵的。正所谓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曹雪芹不是为了占有,不是为了亵玩,所以,《红楼梦》对女性的态度,是干净的,纯洁的,平等的。其中那些美丽的女儿们,是让我们由衷地欣赏,发自肺腑地倾倒。多读一读《红楼梦》,能够净化男人对女性的污浊念想。
  老杨树们能掉叶子,海棠花却不能春睡阑珊
  最近,德国总理默克尔,出席了挪威歌剧院的起用仪式,她一身长裙,洁雅大度,衣貌相宜,就是那勾人的一抹春光,又有什么不好呢?北宋的词人黄庭坚写过一首《好儿女》,
  “粉泪一行行。
  啼破晓来妆。
  懒系酥胸罗带,羞见绣鸳鸯。
  拟待不思量。
  怎奈向、目下凄惶。
  假饶来后,教人见了,却去何妨。”
  都是朝女性的一个地方放眼望去,有的人为什么和黄庭坚的感受就不同呢?今天的中文很有意思,不用黄庭坚的“酥胸”,而喜欢用“乳沟”这个词,放弃了女性美的词语,而改用生理学的词语,本也无妨,但是,如果把对女性尊重的价值观也放弃了,这就让人感到悲哀了。
  有人说这是国家大事,身份特殊,那让我们来看看普京和萨科齐。一个秀胸肌,说是展现魅力和信心,一个秀腹肌,说是亲民形象,用句贾宝玉的比喻,老杨树们都脱得不能再脱了,掉了叶子,海棠花却不能有一点点的春睡阑珊。
  历史上,有多少“男熙凤”
  大观园里,被人们最痛骂、最看不起、最鄙视的那个人可不是贾雨村,不是贾政、贾赦,贾链,甚至也不是薛蟠,而是女儿王熙凤,“脂粉虎”、“女曹操”,烈货,“阎王老婆”,嘴甜心苦,两面三刀;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可惜的是,王熙凤是文学的虚拟人物,并不是真正存在的历史人物,做历史学的人,找不到这个毒辣的女人,但是,好像她身上,却能找到很多男人的影子。
  “我是不信阴司地狱报应的,任什么事,我说成就成。”——王熙凤
  “宁教天下人负我,不教我负天下人。”——曹操
  贾珍说王熙凤“大妹妹玩笑着就有杀伐决断”,这不是在说周瑜嘛,“谈笑间樯撸灰飞烟灭”。
  王熙凤说,“家里出去的多,进来的少……一年进的产业又不及先时……再几年就都赔尽了。”荣国府是不存在的,把个好好的国家赔尽的人,是拿破仑。拿破仑在欧洲惹是生非,东征西讨,最后弄了个滑铁卢大败,国亡人死,却落了一个千古英雄。王熙凤在一个大宅子里,苦苦支撑大厦将倾,无关社稷,不动黎民,不过是家破人亡的牺牲品,也惹得一个“烈货”的名字。
  然而,凤姐的奇谈妙语,又成了多少男人所谓的“哲学”和“思想”。“大有大的难处”,“不是东风压到西风,就是西风压到东风”……
  贾链骂凤姐,“你还不知足……这会子还叨叨,难道还叫我替你跪下才罢,太要足了强,也不是好事。”凤姐就是“太要足了强”,俗话说“当家人,恶水缸”,谁让她当了家,主了事呢?凤姐也感慨,她说“一家子大约也没个不背地里恨我的。我如今也是骑上老虎了。”
  当主管,当老板,当部长,当总理,当一把手,对男人而言,是“治国平天下”,对女儿而言,是“骑上老虎”。探春恨自己不是男人,这还是自我轻贱,而王熙凤呢,她能看不起婆婆家,“扫扫我们王家的地缝子都够你们(婆婆家)过活的了。”
  从“男性所有制”挣脱
  人类历史一直到了20世纪50年代,世界上几乎还并不存在着“妇女问题”,妇女问题还没有像今天这样成为政治和社会的主要论题之一。然而现在,大观园里的王熙凤、薛宝钗、贾探春、晴雯们早已经按捺不住,从大观园里夺门而出,扑面而来。1990年,西欧就业人口中,女性占了40%;在英国和葡萄牙,1/3的医生是女性,在丹麦,女性国会议员占了31%;非婚生婴儿占出生婴儿比率,在1960年,是5%,而30年后,1990年,已经是25%;1960年代末,美国大学,女生的数量已经超过了50%……女儿们能独立地就业、生活、抚养子女,孝敬老人,从“男性所有制”中彻底地摆脱出来。
  普京、萨科奇这些老杨树们脱光了,人们习以为常,却要反过来,对默克尔们说,你还不知足,为什么不穿上高胸的裙子呢……太要足了强,也不是好事。这是链二爷的思维方式,没出息;而历史学家彼得·拉莱特则说:“在这些方面,我们不再像以前社会中的人那样生活了。”
  海棠花醒了,一切就重新开始吧——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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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的语言其实并不“高雅”
不久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我提出了重拍《红楼梦》,编剧首先要“敬畏”原著,在敬畏的基础上做艺术创新。这是一种态度,有没有建议呢?现在的古典影视剧,特别是古代经典重拍剧,特别容易滑向“高雅台词”,比如《大明宫词》,里面就有特别多的西式长句对白,美其名曰“莎士比亚式台词”。
  再比如《三国演义》,里面有不少文言对话,意思自然难懂,不得不打上字幕来做解释。西化和文言台词,从话剧,舞台剧,走向了电视剧,这个趋势,我觉得最好不要侵袭到新版《红楼梦》电视剧,《红楼梦》既不需要《大明宫词》那样的莎士比亚对话,也不需要《三国演义》里的文言对话字幕,这是为什么呢?
  《红楼梦》的口语比文言还要优美
  《红楼梦》人物的语言,最鲜活的地方,就是口语,曹雪芹是语言大师,他在口语中渗透了极其强烈的感情,寄托了引而不发的情节设计。品鉴《红楼梦》的口语,比欣赏文言还要令人陶醉,感人至深。
  比如,第8回有一段,宝玉一个人到梨香院看望宝钗,正在和宝钗闲聊,突然,黛玉进了门,撞见了闲聊中的宝玉和宝钗。书中这样写道:“此时与宝钗就近,只闻一阵阵凉森森甜丝丝的幽香,竟不知是何香气,遂问:“姐姐熏的是什么香?我竟从未闻见过这味儿。”宝钗笑道:“我最怕熏香,好好的衣服熏的烟燎火气的。”宝玉道:“既如此,这是什么香?”宝钗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是我早起吃了丸药的香气。”宝玉笑道:“什么丸药这么好闻?好姐姐,给我一丸尝尝。”宝钗笑道:“又混闹了,一个药也是混吃的。”
  一语未了,忽听外面人说:“林姑娘来了。”话犹未了,林黛玉已摇摇的走了进来,一见宝玉,便笑道:“哎哟,我来的不巧了!”宝玉等忙起身笑让座,宝钗因笑道:“这话怎么说?”黛玉笑道:“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宝钗道:“我更不解这意。”黛玉笑说道:“要来时一群都来,要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他来了,明儿我再来,如此间错开了来着,岂不天天有人来了?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热闹了。姐姐如何反不解这意思?”
  黛玉一见宝玉在和宝钗闲聊,便不假思索地抛出一句“哎哟,我来的不巧了!”女孩子的心灵都超敏感,宝钗不会听不出黛玉的话有些异样,于是,立刻以退为进,说自己不懂黛玉的话,没想到黛玉咄咄逼人,说了一连串的“来”字,像在说绕口令一样。从字面来看,黛玉解释“不巧”的原因是想和宝玉岔开时间来看望,免得让宝钗过于热闹或者过于冷清,其实,我想绝大多数读者都会从这段口语中体会到黛玉的真正含义,黛玉说“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实际意义是早知宝玉来看宝钗,自己就不来给他们俩当“电灯泡”了,黛玉在吃醋呢!黛玉不仅吃醋,而且说道“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热闹了”,言外之意,分明是宝玉来看宝钗,潇湘馆“太冷落”,梨香院“太热闹”,从少女特有的小心眼,犯妒忌,到如今已经在暗暗责备宝玉“寡情”了。黛玉天生聪慧,文思敏捷,貌似平淡的言谈,实质上却加枪带棒,充满了智慧,真正达到了“一语双关”的境界。平淡无奇的字面含义,波澜起伏的个中深意,只有用最生动的语言才能彻底地表达出来,这个例子能体现出《红楼梦》口语的巨大魅力。
  口语变高雅后的极大失误
  为什么不可以把《红楼梦》的人物对话,改成文言,使之变得高雅呢?第一是背离了原著,第二,这种“高雅文言”反而会大大削弱人物的性格和魅力,没有必要,还会弄巧成拙。在《红楼梦》的不同版本中,就有很多口语改文言的例子,非常失败。
  第11回,“凤姐儿听了,眼圈儿红了半天,半日方说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个年纪,倘或就因这个病上怎么样了,人还活着有甚么趣儿!”
  有一个版本是这样改的“凤姐儿听了,眼圈儿红了一会儿,方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点年纪,倘或就因这个病上有个长短,人生在世,还有什么趣儿!”
  本来,半天,半日都是口语的常见用法,是夸张的,这才显着生动本色,改成了“一会儿”这样的书面用语,就弱化了很多。
  “怎么样了”,本来是口语中的含糊用语,非常含蓄。面对重病病人,用“有个长短”这样直白外露的话,太刺激患者,是不知轻重了。
  “人还活着”,这话既体现了凤姐对秦可卿的极大悲痛,又表示自己也因此而难过的不想活了。这样复杂、丰富、感人的情绪都用一个“活”字呈现了出来。“人生在世”高雅得多,却抹去了人物的真挚感情,人物形象一下子“死”了。
  再看下面这个例子:第3回,“不免贾母又伤感起来,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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