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霜青不禁升起了一阵伤感,当下眼圈有些发红地道:“我蒙姐姐救命大恩,却是无以为报……”
才说到此,铁娥摇了摇手道:“不要放在心上,这算不了什么,我只问你,你是去苏州找那郭飞鸿不是?”
唐霜青见她一本正经的问自己,就红着脸点了点头。
铁娥笑了笑,道:“很好,愿你幸福!”
自胸前解下了那口短剑,低头看了一会儿,递与唐霜青,又接道:“这口短剑你带在身边,算是我送给你的。”
唐霜青一怔道:“这口剑,不是人家送给你的纪念品吗?”
铁娥强笑了一下道:“不必问什么,就算我转送与你,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呀!”说罢,又强笑了一下,脸色显得很是苍白。
唐霜青接剑在手,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温馨,但她实在不明白铁娥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真是为了送给自己留念?
她轻轻摸着这口剑,道:“我一定好好保存它,借此表示对姐姐你的怀念!”
铁娥冰冷的面颊上,带出了一丝笑容道:“你原该好好保存它的……”说时,向外面看了一眼,道:“天亮了,我们就此而别吧!”
唐霜青依依不舍说道:“姐姐你这就要走么?”
铁娥一笑道:“不走还等什么……你的伤好了吧?”
唐霜青点了点头,还想再说什么,铁娥已转入内室,提出了一个简单的行李,二人走出屋门,铁娥就用一个大铁锁,把门锁上,说道:“锁不锁都是一样,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谁又会来偷呢?”
唐霜青从屋旁拉过自己的马,道:“我送你一程如何?”
铁娥摇头道:“不用,我还要到后面梅花林去一趟,你先走吧!”
唐霜青低下头,苦笑了笑,道:“也好,我们就此别过了!”
说罢翻身上马,铁娥在她的马股上拍了一下道:“祝你一路平安!”
唐霜青忍着内心的酸楚,驰马向前,驰出几步,再回身向草舍望时,已失去了铁娥的踪影!
附近的桃花,在晨风里微微颤抖着,唐霜青轻叹了一声,自语道:“真是一个奇女子!”
两日来的邂逅,就像一个梦,又有谁知道,今日一别以后,什么时候再能见到这可爱可敬的人儿并重叙衷情呢?
唐霜青眼角不禁为泪水湿透了,她紧紧握住了那口象征着彼此友情的短剑,其实连这口短剑,也是令她想不通的!
※※※
日子像流水似的过去了,春花秋月,雷电风云,大自然也实在没有什么别的花样再好玩出来了。
在人们痛惜时光流逝的同时,一些存在的东西却早已经消逝了,不过也有一些既经存在的东西,在逐渐壮大着,就像是一粒幼小的花蕾,在雨水灌溉后,霹雳一声春雷之下,蓦地展开了它美丽的瓣蕊,骄傲地呈现在同类之间!
三年应该不是一个太短的时间,这期间,江湖上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自然,人类生存的定律——弱肉强食,仍然继续着。
那些昔日逞强道霸的江湖老前辈,有的退了、隐了,也有的仍然在苦撑着,他们舍不得放下手中的剑,不服老、不认命,可是……
可是年头时代都不同了,年轻的一代要抬头,老一辈的除了让位一途,似乎别无良策!
三年来,江湖上出现了几个神奇磊落的少年男女,他们凭着一身杰出超凡的武功绝技,很做了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
这些人物之中,最值得一提的,南方有“花旗客”楚氏兄妹,北方有华山四友,这是众所周知的顶尖儿人物,半年前,甫下终南的柳英奇,以掌中一口“蛇形剑”,更为武林中新添了一支生力军,大有后来居上之势,他那一身杰出的武功,在大江南北,罕有对手,算得上是一个炙手可热的人物。
冷剑铁蛾似乎反倒是消失了,可是说她消失也不尽然,她像是一个飘忽的影子,时出时隐,据说此妹功力较从前更神妙精进了,然而她的心也似乎变得更冷更不通人情了,凡是犯在她手下的人,无论好坏,几无幸免,手段之毒、之狠,江湖上可说无出其右。
以上这些人物,使得整个武林都为之震动了,有了他们这些人,老一辈的怎能不退避三舍!
在这动乱的武林中,习武的人不被卷进去固然不易,所谓“洁身自守”,固守一方,也是不可能的!
深秋八月天,九华山上的枫叶开得一片鲜红,绕过了白云堡,西行三四里山路,就可看见大片的竹子和漫生的枫树林了。
在枫林深处,有一块平坦空旷的地方,占地约有里许方圆,名叫“天台岭”,事实上,来到了这里,已可说是到了九华的巅峰,环顾四周,没有比这地方更高的了。
这里有一幢石屋,石屋四周种满了山菊,在白色的石墙上,满爬了牵牛花,一眼望去,真有说不出幽静,美得是那么地超然出尘!
夕阳西下,半轮红日把附近的云都染红了。
在天台岭云海弥漫的巅峰之上,伫立着一个灰衣少年,只见他来回地推动着一双手掌,眼前的彩云,如同万马奔腾一般的向四面散开去。
转瞬之间,大片的云海,在这少年的双手推动下消失得干干净净,那一轮红日愈发显得耀眼了。
灰衣少年赶散了云层之后,发出了一声朗笑:“师父,快来看,我的两极掌力可是有进步了?”
话声方落,就听得一人呵呵笑道:“岂止是有进步,为师也不过如此!”
一个白衣白帽的老文士,边说边踱了过来,少年一回身,略现惊异道:“你老人家早就在这里了?”
白衣文士慢馒走到了少年身前,他上下打量着这个心爱弟子,良久之后,颔首微笑道:
“想不到你进步得如此神速,孩子,学会了这两极掌力之后,为师我可是再也没有功夫传你了!”
说罢,这看来白皙瘦弱的老人,伸出了一只手,在飞鸿肩头上拍了两下道:“孩子,你跟我来!”
读者想必都没有忘记这两个人物,这两个人,正是暂时为武林中所遗忘了的铁先生和他的弟子郭飞鸿。
对于一个原本有深厚武功造诣的少年来说,三年的日夜苦练,再加上名师的指点,那种精进的快速程度,是常人所想象不到的!
三年来,在铁先生的精心教导、倾囊相授之下,郭飞鸿几乎可以说是脱了胎换了骨,和来时判若二人,他如今的造诣,即使在铁先生的眼中看来,也是惊人的!
现在,当铁老目睹爱徒在“两极神功”上有了这种惊人的成就之后,他忽然感觉到,郭飞鸿足可以接替自己衣钵而有余了,而自己,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传授与这个徒弟的了。
郭飞鸿跟在师父身后,绕过了天台岭,眼前是一块空旷的草地。
在平日,铁老总是在此,把一身惊人绝学,传授给这个门人,这时来到此地,飞鸿不由笑道:“师父,今天你教我什么?是一套新的剑法么?”
铁先生站住脚,回身注目笑道:“飞鸿!你错了,我方才不是已说过了,为师再也没功夫可以教给你了!”
郭飞鸿见师父表情有异,不由吃了一惊,道:“师父,你老……怎么如此说?”
铁先生伸出一只留着晶莹指甲的白手,向草地里指了指道:“看见没有,这里是两口木剑,孩子,这是为师我最后对你的一点希望……”
飞鸿怔了一下道:“师父你……”
铁老嘿嘿一笑道:“不要打岔,我只问你,三年多来,我这么无日无夜,苦心造就你,希望地是什么?”
飞鸿目光中,现出一种坚韧的意志之光,点头道:“师父何必多问,自然是要弟子武功出众,出类拔萃,以继承你老人家……”
话未说完,铁先生发出了一声狂笑道:“傻孩子,果真如此,你两年以前,也早就可以下山了!”
飞鸿剑眉微轩,呆了一呆,道:“那么,师父你又是希望我什么呢?”
铁老轻轻拂了一下他雪白的衣服,瞳子眯成了两道缝,冷笑了一声,道:“孩子,老实对你说吧,今日如果你不能把为师我败在剑下,这三年多的时间,可以说是完全白费了?”
说到这里,他又发出了一声狂笑,笑声中,充满了兴奋与悲怆!
他用手指了一下草地里交叠着的一对木剑,道:“来,我们一人一口,施出你一身所学,千万不要存一丝客气,否则……你将可能在为师剑下丧生!”
郭飞鸿吓得打了一个冷战,道:“师父……弟子天胆也不敢与师父动手,你老人家饶了我吧!”
言罢,他止不住向着铁先生跪了下来!
铁先生冷峻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转,叹道:“痴儿,痴儿,你完全不明白为师我的苦心,快起来,我对你说清楚之后,你也就明白了!”伸手把飞鸿拉了起来。
郭飞鸿这时真被弄得莫名其妙,他垂头道:“三年来弟子虽有些成就,但是全是恩师一手成全,今日要弟子与你老人家动手,怎能是你老人家对手?师父……你不要为难弟子吧!”
铁先生苍白脸颊上,带出了一丝怒容。次然哂道:“有一些成就……你说得多么肤浅!
孩子,你可知道,三年以来,我是怎么造就你的?你所吃的食物,是我踏遍五岳三山所仅能找寻得到的,无不对补气养身有绝大的裨益,你所饮的水,是我自万载寒泉内隔日偷偷打来的,你所睡的‘七星石床’,是我苦口自老友乌石老人处借来的……孩子,你如今身上每一寸肌肤,每一滴血,都不是来时所有的了,这些凡人梦想不到的东西,加诸在你一人身上,再加上三年来为师苦心的造就,孩子,你说,如果你不能胜过你老朽的师父,为师我的苦心岂非是白费了?哈!好湖涂的孩子!”
这番话,直把郭飞鸿听了个目瞪口呆。
他忍不住又扑倒在地,泪流满面道:“弟子该死……弟子百死也不能谢恩师大恩于万一了!”
铁先生把他扶起来,含笑道:“不要对我说这些,我要看的,是你的功夫!”
郭飞鸿噙着满眶热泪,点了点头道:“师父要怎么考我的功夫?”
铁先生含笑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三年多以来,我只是教你、试你,给你喂招,可是今天却不同了,孩子,这虽是两口木剑,可是在你我手中,无异是两口斩钉截铁的利刃,为师要用其中一口剑,考究你三年所学,你必须要胜过我,知道么?”
郭飞鸿呆立了一会,不敢作声。
铁先生冷冷一笑,道:“你莫非没有一点自信?”
飞鸿又淌下了两行热泪,他体会出师父对自己的深心,当下只好紧紧咬着牙,点了点头道:“弟子遵命就是!”
铁先生喜悦地笑了笑,道:“好,这才是我铁云的好徒弟!”
“铁云!”一一从师三年以来,郭飞鸿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师父的真实名字,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就势拔起了插在泥地里的一口木剑。
铁先生见飞鸿拔起了木剑,立即含笑道:“你要有自信,使出你所学的一切招式来!”
郭飞鸿为了不使师父失望,当下又毅然点了点头。
铁先生微微把一双袖子卷了起来,并且在他肥大的外衣腰身上,加上了一根丝绦,他一向对敌,哪怕是再强的敌人,也从没有像今天这种情形,郭飞鸿不禁略现紧张。
铁云呵呵一笑道:“孩子,老实说,紧张的是为师我,不该是你……”
说到这里,他伸出一只手,自草地里拔出了另一口木剑,平剑胸前,现出一副凝重的表情。
然后他那闪烁的一双瞳子,向着悠悠的白云看了一眼,感慨地道:“飞鸿你看看手中的木剑。”
郭飞鸿惊奇地注视了一下手中剑,只见那口木剑,系上好红木削制,看起来和真剑一般无二,心中正不知师父要自己看些什么,铁云已冷冷地道:“我不说,你自是不明白,这两口木剑已有近百年的历史,六十年前,你师祖与为师我,正是用这两口木剑,在此比斗……”
飞鸿惊异道:“哦……就在这块地方?”
铁云点了点头,追忆着昔年往事,道:“那一次,我还记得,和今日情形一样,你师祖也是不许我失败,结果我没有使他失望!”
言至此,鼻中冷冷地哼了一声,又接下去道:“我们交锋了三十六手,最后你祖师败在了我第三十七手‘分花拂柳’之下,我胜了!”
飞鸿听得诧异不已,在他想象中,弟子无论如何,也不会胜过师父的。
铁云先生冷冷地笑了笑,道:“我那一手分花拂柳,也是你师祖所传授给我的,你怎会相信,他老人家竟会输在自己门人手下呢?”
郭飞鸿木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铁云微微一笑,道:“六十年匆匆地过去了,谁又能想到六十年后的今天,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两口木剑,所不同的是我和你。”
郭飞鸿垂首道:“弟子一定也不令你老人家失望!”
铁云道:“希望你不会!”
他这五个字说得很肯定,面上且现出了一些怒容,道:“武功之妙在乎一个巧字,在乎个人的运用,这三年多来,我对你没丝毫保留,甚至把我所知道而没有做到的,也都一并传授给你了,因为有一些功夫,年岁大了是不适宜再练的,可是你却都做到了!”
铁先生紧了一下手中的木剑,目光中含着十分的威严,却又透出无限情感,望着他苦心造就出的这个弟子道:“动手吧,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说罢,白衣微飘,身子已转了半个圈子。
郭飞鸿持剑深深一拜道:“弟子冒犯了!”
话才完,就听铁老口中发出了一声长啸,啸声慑人心神,飞鸿心中一慌,师父瘦削的身形,已欺到自己面前!
他忽然心中一动,忆及师父平日的教诲:剑术中的一个上诀“静”字,当时剑竖鼻前,身形纹风不动!
铁先生来势如电,去势如风,一声朗笑道:“好!”
这个“好”字一出口,他那瘦削的身子猛地向地面上一倒,掌中木剑直直的向着郭飞鸿面门之上刺到。
这一剑在铁先生手中施展出来,真可说是飘忽快速如电,等到郭飞鸿发现时,剑已迫近他面门前寸许左右!
郭飞鸿这才知道,师父果真是对自己未曾留情。
因为这一手“醉倒夕阳”,乃是师父最厉害的绝招之一,当初师父传授自己时,曾再三告诫不可轻易施展,想不到这时师父竟自施展出来,足见他方才所说的话,是不假的了。
急切之间,已不容许他再多想,当下只见他木剑向下一按,剑柄正正的击在了铁先生来犯的剑身之上,发出了“克”的一声。
铁云木剑向后疾收,可是郭飞鸿也在同时之间,刺出了木剑,空中交锋,又是“克”一声轻震,抱剑定身,师徒二人几乎是同样的式子!
枫树上飘下了几片红叶,二人耸立着的身形,就像是两块屹立的石头,当真是武林中罕见的大家气派!
山风把两个人长大的衣衫揭起来,他们兀自是像苍鹰似的对望着,各人都防备着对方要命的一击!
铁先生一声笑道:“徒儿,我又来了,小心了!”
说罢他身子缓缓地向左面踱出了两步,郭飞鸿挺剑而上,就在这时,铁先生掌中木剑平着向外一吐,不过是三尺的剑身,在这位一代奇人怪老的一吐之下,看起来却有如一根丈八蛇矛。
剑锋一吐,直点飞鸿右肋,郭飞鸿叱一声“好!”
左手剑诀向外一领,中指微曲,弹起来,又正正地点在铁先生木剑剑身之上。
铁老神色一变道:“好!”
就见他旋身如电,垂摆的衣襟翻起来,有如是拍岸的浪花,等到他收足定身,却又是静如山岳。
他转变得这么快,看起来仍然是险到了家,郭飞鸿从左面探出的剑锋,紧紧擦着他的眉毛划了过去,尖锐的剑上风力,使得他眉目深深的皱了一下!
这一霎时,铁云当真是又惊又喜,他感觉到三年多来,自己心力没有白费,可是却也激起了他内心的一点豪气,他就这么败在郭飞鸿手中,是不会甘心的!
郭飞鸿剑势走空,身形侧转,可是在他转身归位的同时,木剑又顺势使了另外一手厉害的绝招!
只见他右手一挑,左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