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他禁不住暗暗吃了一惊,当时向楚秋阳道:“如果楚兄别无他事,我先回去了!”
楚秋阳含笑点头道:“请便,我明日再来看你,并有事相商!”
郭飞鸿注目道:“什么事,你现在说出来不好么?”
楚秋阳吟哦了一下,笑道:“不急,不急,你后天走,明天讲还来得及。”
语毕拱了拱手,含笑而去。郭飞鸿暗呼一声:“糟了……”
他已意识到是一件什么事了,当时摇了摇头,独自返回书斋。
进室后,他又苦笑了笑,自语道:“这才是荒唐,我怎会做出如此失察之事!”
说着,禁不住取出了那枚玉钗,细看了看,但见雕制得相当讲究,其上刻着一行小字:
“德引良人”。
郭飞鸿“哦”了一声,当时只觉脑中“轰”的一声,急出了一身冷汗!
由这四个字上看来,分明这是老一辈留赠与女儿的一件婚嫁信物,用以赠给待嫁的朗君,自己一时失检,竟然取到了手中,这可怎么是好!
他又想了想方才情形,莫怪楚青青会含羞而避,楚秋阳又是为什么不肯代收,原来道理在此。
郭飞鸿这一急,非同小可,这真是一个不可饶恕的罪过。
试想,果真楚秋阳为此提婚,自己何以拒绝他呢,如坦白推拒,楚青青今后怎么见人?
如果接受下来,自己岂不是愧对了冷剑铁娥?
想到了铁娥,他内心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虽说自己与她,充其量不过是相处十数日,彼时她更是伪装男儿之身,真假难辨,自己与她,不过是友情,很难说有爱情存在。
只是,一旦获悉她是女儿身之后,自己内心竟然会起了如此微妙巨大的变化,对她居然刻骨铭心了起来,这是多么怪异难解的事啊!
再细细想下去,自己虽误认铁娥为方和玉,可是铁娥却是明白人,以她一个洁身自负的侠女之身,竟然与自己十日单独厮守,耳厮鬓磨,最后赠砚告别、软语尽温,这诸多情景,能说她是无心之举?
只此一端看来,自己就是为此女粉身碎骨,终身不娶,也是值得的了,何况更有其父亲口托付于后,凡此种种,今生今世,自己是非铁娥不能娶,休想再作第二人之图了。
情势如此,反过来再想这位楚姑娘,虽然同样是倩倩佳人,丽质天生,自己也只能视她如妹,而不能作任何非分之想,更遑论婚嫁之说了。
郭飞鸿细细的想了一遍,也就定下了心来,如果楚秋阳果真以其妹婚事相询,自己也只好据实相告,请求谅解。
第二天,整整的一天,都未曾看见楚氏兄妹的影子。
在往常,这兄妹二人,都会在早餐之后,相继到书房来,嘘寒问暖,说笑逗闹一番,可是今日,却一反往常,两个人都不见了。
这也就很明显了,使得郭飞鸿看出了一些端倪,而意识到,必是有某种事情在酝酿之中。
看看黄昏来临,郭飞鸿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必须要亲自去见楚青青,向对方致歉一番,然后把那枚玉钗交还与对方,以消除错觉。
正当他方欲走出书房的当儿,却见两个小厮自院中走进来,二小厮每人挑着一对木箱,直走到书房前站住,向着郭飞鸿弯腰行了一礼。
郭飞鸿皱眉道:“二位有事么?”
为首那个小子嘻嘻笑道:“我们相公备了酒菜一席,叫我们摆在书房里,郭大爷你老看摆在哪里好?”
郭飞鸿微笑道:“楚兄太客气了,何必如此!”
那小子笑道:“郭大爷明天听说就要走了,大概我们相公是为大爷饯行!”
郭飞鸿心中有鬼,本想推辞掉,可是跟两个小厮却是说不着,而且如此也不是办法,当下只得招呼二人把酒菜摆起来。
酒菜摆好,郭飞鸿才觉出,竟是一席极为考究的筵席,杯箸碗碟,皆是上品,至于盘中菜肴,更是时下珍品,无不精致绝伦。
郭飞鸿不由暗怪楚秋阳太小题大作,心中着实有几分过意不去,正要问小厮主人怎么不见,却闻得室外楚秋阳大笑之声道:“对不起,对不起,郭兄弟,让你久等了,恕我来迟!”
郭飞鸿转身看时,只见楚秋阳鲜衣彩帽,一脸兴奋地走了进来。
郭飞鸿不由皱眉道:“如此讲究的饯行酒,我实在消受不起,你还是撤下去,另外换上几样普通的吧!”
楚秋阳哈哈笑道:“简直是胡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今日我更要与你开怀畅饮个烂醉。”
说到此,挥手对侍立二小厮道:“你们下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们。”
二小厮躬身退去后,郭飞鸿惑异道:“怎么令妹没有来?”
楚秋阳摇头微笑道:“她没有来。”
接着二人相继就坐,酒过三巡,楚秋阳忽地扶案笑道:“飞鸿兄,我有几句话问你,你可不要恼我。请先干了这杯酒!”
郭飞鸿一饮而尽,楚秋阳饮干酒后,道:“飞鸿兄,你家中可曾娶了妻子没有?”
飞鸿心中一紧,知道正题来了。
当时沉着应对,笑了笑道:“还没有。”
楚秋阳点头道:“好,我与你说一门亲事如何?飞鸿兄,我有意把小妹青青说与你为妻,不知你可愿意?”
说着面色微微一红,笑道:“你可不要误会,此事我已得小妹首肯,才来询问你的。”
郭飞鸿苦笑了笑,道:“秋阳兄太抬爱我了,小弟一介俗士,怎堪高攀与令妹玉叶金枝匹配,不要取笑了!”
楚秋阳忽地一怔,随着发出了一阵大笑,笑声一敛,冷然道:“我兄妹出于至诚,因见兄弟才貌人品不凡,才会不避羞耻,主动提出,兄弟你要是这么说,未免显得太过虚伪,我楚秋阳倒是看错你了!”
随即推杯起立,悲愤道:“这几句话,就算我未曾出口,再见!”
说完,转身就要离座而去。
郭飞鸿想不到楚秋阳竟是如此烈性,当下好不惭愧,赶忙拦住他道:“秋阳兄请归座,我有下情未言,这……这真令人难以出口。”
楚秋阳朗笑道;“愿不愿意,只听你一句话,又有什么不好说的?”
郭飞鸿见他怒气未息,不由又长叹了一声,苦笑道:“你先不要动怒,其实你今日来意我早已知道,你我皆属侠义道中人。承蒙你兄妹看得起我,我郭飞鸿怎能不知好歹?再者令妹丽质天生,得妻如此,尚复何想?只是我之困难,你又哪里知道。”
言罢,忍不住又发出了一声长叹,频频苦笑道:“老兄,你先请坐下平平气,我再把我难处说出,然后请代向令妹致歉,令妹佼佼侠女,自有异于一般闺秀,知我谅我,罪我恨我,自有见地。”
楚秋阳剑眉敛皱,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是定过亲了?”
郭飞鸿面色微微一红,窘笑道,“此事一言难尽,容我慢慢告诉你也就是了。”
于是,他遂把自己结识铁娥的一段经过,大约的说了一遍,如何又拜铁老为师,答应娶铁娥为妻,是以浪迹江湖,找寻伊人,才会到凤阳惹事驻足,结识楚氏兄妹等。
郭飞鸿因感楚秋阳赤心相待,对方既开诚布公提出婚事,以妹相许,自己不便再行隐瞒。
这一段往事,经他道出,倒也有血有泪,十分感人,他一口气说完之后,仰首干了一杯,目光炯炯注视着楚秋阳道:“是以如此,今生今世,此身已不属我所有了。”
楚秋阳这才完全明白了一切,当时慷慨点了点头苦笑道:“原来有这段隐情……”
说罢抱拳笑道:“恭喜你了!”
郭飞鸿只当他有意讽讥,不由冷然道:“楚兄这话何意?”
楚秋阳立起身来,向郭飞鸿一拜道:“方才冒昧,兄弟不要见怪,此事实是我粗心大意,这件事也就一笑而过,不再管它,你我友谊丝毫不受影响,来,我敬你一杯。”
郭飞鸿这才释怀,饮了杯中酒,焚秋阳又看着他,含笑道:“冷剑铁娥我是久仰了,此女我门下曾有一位朋友见过,谓为当世第一佳人,至于这位侠女那一身杰出的武功,江湖上传为剑仙之流,想不到竟与兄弟你有如此一段关系,真令人慕煞了!”
郭飞鸿窘笑道:“此事实无外人知道,尚请代为守口才好!”
楚秋阳点头道:“这个自然!”
说着,忍不住又叹息了一声,苦笑道:“此事青妹如果知道,不知该是如何伤心了,谁又知道你会有此一段缘由呢!”
说时只管望着盘中菜发呆,仿佛连食意也没有了。
郭飞鸿面色歉窘道:“说来都是我不好,这枚玉钗还请交令妹收回吧!”
当下,自怀中把那枚石榴花钗取出,双手奉上,楚秋阳一笑接过,道:“这件事不提了,兄弟果真明日就要走了?”
郭飞鸿点了点头,楚秋阳面上现出一片黯然道:“是往北面去么?”
郭飞鸿又点了点头,道:“再到凤阳时必来此看望你兄妹!”
楚秋阳笑道:“再见面时也许身边已多了那位女中翘楚铁姑娘了,人生该是多么妙呀!”
郭飞鸿见他此刻口无遮拦,已有几分酒意,当下就劝他罢饮,奈何楚秋阳执意不肯,二人边吃边谈,直到深夜,楚秋阳才扶醉告辞,临去时又殷殷问询郭飞鸿明日离去时间,才暂别而去。
楚秋阳出得偏院,被户外寒风一吹,酒意尽去,忽然心中一动,忖思道:青妹还在候我消息,我只顾吃酒竟是忘了。
当时含着几分难过与歉疚,转向楚青青住处行去,穿堂过室,直来到了妹妹房中,却见青青正在灯下发愣,双颊上透现出一些少女情思,这姑娘真个是变了。
楚秋阳进门之后,哈哈笑道:“青青我来告诉你消息了!”
说罢右手一翻,一枚玉钗直飞出去,“笃”一声直直的钉在了书桌之上。
楚青青低头一看,不由花容骤变,陡然拔了起来,问道:“怎么?他……”
楚秋阳一笑道:“妹子,你眼力不差,只是对方虽非史君有妇,却已和别人有了婚约,晚了一步,令人惋惜。”
语毕一屁股坐了下来,频频苦笑不已。
楚青青面色一白,惨笑道:“怎么说呢!”
楚秋阳抬头直视着她,道:“傻丫头,你还不懂我的意思么?死了这条心吧!”
楚青青蛾眉一挑,道:“既如此,他又何必?”
双目一红,几乎掉下泪来。
楚秋阳见状叹了一声,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慰道:“忘了这件事吧!”
楚青青摇了摇头道:“我忘不了!”
说着忽然仰起头来,注视着楚秋阳苦笑道:“我不会就这么放过他的,这一辈子,要么是嫁他,要么就终身不嫁!”
楚秋阳不由一惊,道:“你说什么?”
楚青青伸出一只玉手,擦了一下泪,强颜微笑道:“哥哥,我们是无话不谈,我已把我心里的话告诉你了,莫非你忘了母亲临去时告诉我的话了?”
楚秋阳不禁呆了一呆,道:“可是,这是不能够的事情呀,再者他也并非有意取下这枚石榴玉钗的呀!”
楚青青冷冷一笑道:“他已决定明日走么?”
楚秋阳点了点头,楚青青一笑道:“很好,我明天也走!”
楚秋阳微微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青青羞涩地笑了笑,道:“我呀,缠定了他了,不到手决不甘心。这枚钗子,恕我不能收回来,你怎么拿的,怎么再给我送回去!”
说罢,把手中玉钗放在了楚秋阳面前,楚秋阳吃了一惊道:“妹子你不要太任性了!”
楚青青冷笑道,“母亲曾说过这枚玉钗已五世相传,第一个拿到这只钗子的人,都是我楚家的女婿,到我手里也不能坏了规矩。哥哥,我意已决,这石榴钗子,不管你明给也好,暗放也好,反正得给我送回去,你要是不愿意,我就自己交给他去,如何?”
说时杏目圆睁,满脸稚气,楚秋阳知道由于父母去世过早,这个妹子被自己娇惯了,她可是真敢为人之不敢为,道人之不敢道。
如果自己不答应,她可真会自己找了去,那时可就免不了要闹笑话了。
当时真是又气又恼,只得忍下道:“好吧,我为你送回去就是!”
楚青青见哥哥生气,不由笑道:“你不要为我担心,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你等着看吧!”
言罢转身回室安息去了,楚秋阳独自发了一会儿呆,也无法可想,只得转身出房而去。
第二天,郭飞鸿早早起来,亲自到后面去向楚秋阳告别,后者也早起来了,见面之后,楚秋阳不胜依依地道:“你这么就走么?”
飞鸿点了点头微笑道:“特来告辞!”
楚秋阳取过一个黄绸子包裹递与郭飞鸿道:“你孤身上路,银钱不多是不行的,这一点薄礼你请收下,也许路上用得着!”
郭飞鸿本不想收,叮是经过多日相处,他已知道对方仗义轻财的个性,如自己执意不受,也许就恼了他,不时只得含笑接过道:“楚兄你果不愧是小孟尝,一切恩惠留待日后再报答了!”
说着一抱拳,转身辞出,楚秋阳早已备好了马,亲自并骑护送。
这时楚家众客俱已得悉郭飞鸿离去的消息,纷纷至门前恭送,声势极为可观,郭飞鸿下马一一握别,他看到如此声势,更不禁深深钦佩楚秋阳为人之慷慨好客,颇得人心了。
他想到自己无意在凤阳交到如此一个好朋友,私心也暗暗欣慰。
楚秋阳并骑相送,一直送出了十字大街,来到了市郊,才约定后会之期,作别而归!
郭飞鸿凤阳半月,生活安适,小驻风尘,如今更是人马焕发,只是想到了那位楚青青姑娘,难免内心有一些歉然的感觉。
他独自策马徐行,不久来到了一处衢道口,见道边立有一方石碑,上刻“临淮关界”,心中正不知该如何走法,却忽听得身后一阵马蹄奔驰之声传来,十分急促。
郭飞鸿转身看时,只见一匹脂胭快马,鲜鞍彩辔,其上端坐着一个红衣少女。
这少女头戴着一顶同色的宽沿草帽,帽沿过大,她又是微微低着头,转眼之间已到了郭飞鸿面前,一阵风似的驰了过去!
郭飞鸿忙拨马让开,对方那匹胭脂快马,已窜出了十丈以外,直向着正前方一条黄土驿道飞驰下去。
自背影上看过去,马上少女玉体修长,腰肢款款,马鞍边悬着一口长剑,铮锵有声十分动听,郭飞鸿匆匆地看了一眼,不过是惊鸿一瞥,但却令他大大地吃了一惊,暗忖道:“怪事,这不是楚青青么?”
郭飞鸿不由心中一动,策马追上道:“喂!喂!前面行的不是楚姑娘么?”
前行的那匹胭脂马,连停也不停一下,继续奔驰着,郭飞鸿双腿一夹马腹,胯下黄骤马疾奔而上,由背影上看过去,那少女飒爽的英姿更皓似楚青青了。
只见她红衣红帽,再衬以那匹红色的胭脂马,晨光微曦里,就像是一片红叶在飘动着,实在是醒目之极!
郭飞鸿已断定了她是楚青青,这时二马相隔的距离已很近了,他忍不住大声叫道:“楚姑娘,你等我一等!”
胭脂马奔驰得更快了,马上的红衣姑娘宛若未闻,郭飞鸿忽然心中一动,就勒住了马,暗忖道:“我又何必叫她呢!”
由此情形看来,这姑娘分明是对自己心存怨恨,自己又何必自讨无趣?看来定是由那婚事而起,这真是得罪人于无意之中,无可奈何。
前行的楚青青不久便消失在前路尘烟之内,郭飞鸿徐徐策马,有意落在后面,想起了这件事,内心就觉得惭愧!
由楚青青他又转想到了重情高谊的楚秋阳,此人不愧是小孟尝,在凤阳府为人敬重并非无因,自己能交到如此一个朋友,真可谓此行不虚!
边思边走,不觉已前行了里许,只见驿道两侧的杨柳树,都已发出了青色的嫩叶子,象征着天气不久就要暖和了,这就像一个人经过了长年的苦难磨练,如今欣逢万象更新的季节,也应该有一番作为了。
郭飞鸿紧扣马缰,为此微微神驰。
这一刹那,他为自己定下了决心,要好好的干,要作一些轰轰烈烈的事情,这样才不负自己二次学艺,在九华山苦练经年了。
偶然的一些惆怅,在他钢铁意志下烟消云散,他仍然回到了生气勃勃,驿道上有两道很深的车轮印子